赤练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鹿培达,余莺莺,大卫,沈怀素……
我又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我带了一把水果刀防身,我还不想死在这里,我这时就可以走了,没有人拦我,没有人禁锢我,我应该在这个时候就跑走,可是也是这个时候,小艾的眼神被右下角的一块屏幕吸引了,我跟着看过去。
那似乎是一段夜视镜头下的画面,像素不高,颗粒很大。在一间房间里,一个人盘腿坐在蒲团上,头发短短的,另一个人摸进了房间,我一下就认出来了,那进房间的人是沈怀素。他靠近坐在蒲团上的那个人,他轻轻抚摸那个人的头发,后颈,他把手伸进了那个人的衣服里。那个人始终闭着眼睛,我想,那个人是小艾。
“是你吗?“我问小艾。
小艾仰起脖子,抽烟,喝可乐:“那时候天福宫还没烧掉,那年夏天,我在那里学要怎么做赤练神君。他们告诉我,打坐的时候,千万不能睁开眼睛。”
他说:“他们说,神君的视线不能被世间的污秽所污染,神君要能承受所有污秽。”
我双腿一软,坐在了椅子上,我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答案,关于沈映,关于小艾,甚至关于我自己。
我碰了碰小艾的头发,他看上去一定很悲伤,所以我才想触碰他,安抚他,我还想触碰他,还想安抚他,还妄想我能拯救他。
沈映笑出了声音,一块屏幕闪了下,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找了找,我看到了我和小艾,那镜头离我们很远,我浑身一抖,质问沈映:“你在家里装偷拍的摄像头??”
我从沈映手里夺过那光碟,封面上写的是:别墅,客厅,傍晚。
沈映不说话,看屏幕,小艾也不说话,也看着,我也看着。我忍不住发抖。
我和小艾在沙发上做/爱,沈映坐在餐桌边,小艾搂住我的脖子,他看着沈映,沈映抬起手,他张开嘴巴,沈映动了动食指,他喊了一声。他喊出了第一声。
干我。
沈映点了点头,他又喊出了第二声。
用力点,干我,干我好不好。
沈映站起身,走向沙发,站在了沙发后面,站在了小艾面前,他伸出手,小艾把我往自己身上摁,搂得紧紧地,他凑过去舔沈映的手指。
我想吐。
沈映把我按回了沙发上,他问我:“你还想看别的带子吗?”
“你随便挑一部吧,随便看,什么都可以看。”
我说:“是你杀了你爸,余莺莺,鹿培达和大卫,你敢做不敢认吗?”
沈映又走开了,嘴里嘟囔着:“大卫……大卫,我记得大卫在这里有很多带子……”
他找啊找,走来走去,说着什么,什么高中的时候,什么操纵成绩,什么有趣,什么无聊,什么到处都很臭,一切都令人作呕。
他旁若无人的寻觅,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完全无视小艾的存在。他说小艾天生就是个坏种,说他还没生下来就不干好事。
“你知道他害得他妹妹成了低能儿吧?他在他妈肚子里一个劲吸营养,他妹妹呢,什么都吃不到,生出来好像死了一样,他长大了呢,他妹妹又是因为去找他被车撞死的。”
我忙说:“那是因为他去找证据!”
沈映看也不看我:“你把一个十岁的小孩儿说得好高尚。”
小艾伸长了腿,靠着沙发,似乎有些疲倦了。
沈映大约是在问我:“关律师,你调查了我们这么久,你连我爸的初恋都找到了,你找到祝笙了吗?你知道这个人吧?你找到那个林校长了吗?”
我吞了口口水,软在沙发椅里。我想走,脚却发软,手心冒汗。他要说什么,他的潜台词是什么?
“他和他妹妹睡一个房间,他从小就和他妹妹在一起,她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他那么早熟,心思那么敏锐,你觉得有些事,他会不知道,不懂吗?”
“但是他又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
沈映拿着一盒光碟走到了我面前,压低了声音,踩着小艾的腿,和我说:“他有多坏你知道吗?他贪玩,他受够了无休无止地照顾妹妹,把她带在身边了,他想和他的新朋友们玩,游泳啊,骑自行车啊,妹妹这个拖油瓶在,他还能玩得这么痛快吗?况且妹妹也很开心吧,有甜甜的西瓜吃,妹妹看上去也没有不快乐啊,关律师,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关于他的弟弟。”
沈映靠近我,我推开了他,沈映笑了,踩着小艾,蹍着,小艾低垂着脑袋,一点反应都没有。沈映说:“他太坏了,坏到自己都受不了了,他需要有人对他更坏,这样他才会好过一些,这样他才不会想到自己有多恶心,这样他才能给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理由,起码他还有让别人乐一乐的价值嘛。这样,他才感觉他是被这个世界接纳的,不然你说他这样一个害死自己妹妹,害得自己妈妈神失常……”沈映诡秘地一笑,他看小艾,“他根本不配做人,”他一脚踹翻了小艾,小艾躺在地上,“你看他,就是条狗,贱狗,只配被男人干,越多人践踏他,他越开心,他的快乐只能从这种别人的污辱里获得,他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配在那种时候高潮,他是不是变态,是不是畸形?你不觉得他很恶心吗?
沈映看着我,对我说:“你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他手里的光碟盒落进了我怀里。
别墅,大卫婚礼,凌晨。
“你看他,你闻,他是臭的,就像烂掉的东西。”
我闻得到小艾,他不臭,他身上的气味苦涩,像中药。
赤练 赤练_第28章
我争辩:“他那么小,他不懂,他妹妹,艾心……”
我语无伦次了,我太混乱了,到处都是小艾的呻吟,我看出去只能看到小艾被不同的人拉扯着,他射,别人射在他身上,别人掰开他的屁股,一瞬间,满世界都只有性和欲。沈映在说话,小艾也在说话,我心里也有声音在说话。
沈映说的是:“我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小艾说的是:“他十岁的时候,被一条赤练蛇咬了一口,艾心十岁的时候,出车祸死了。艾心叫我小艾,只有她这么叫我,我在学校里遇到他,他叫我,小艾,真奇怪……”
他问:“你听过一个灵魂被分成两半的故事吗?”
他说:“他是属于我的一部分,我也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他说了这句话吗?让我仔细想一想,他说了吗?所以刺激得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抓住沈映,歇斯底里:“你闭嘴!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疯子!你杀了那么多人!你疯了!!”
沈映好整以暇:“你有时候难道不会有这样的冲动吗?你看看这些人,你难道不会想,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呢?他们为这个世界做出什么贡献了吗?浪资源,浪空气,我爸,鹿培达,大卫是这样,余莺莺也是这样。”
“你从来没喜欢过余莺莺?”
“你……你这个冷血动物!”
我拉起小艾要走。我还想带他一起走。
我在执着什么。
他不属于我,他不是我的一部分。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可是我必须带他走。我知道,我明白。
我抓着小艾往楼下跑,沈映在楼上吹了声呼哨:“你去见你爸了吗?你还是那么讨厌心理医生吗?改名换姓是什么滋味,林律师?”
我站住了,我松开了小艾,我自己跑。我看到客厅里有一套潜水服,沈映的声音追着我:“你刚才说错了,不是我杀了大卫,是你因为案件和大卫起了争执,被大卫发现了自己不堪的秘密,动了杀心,是你杀了大卫,你把他的尸体分成很多块,藏在不同的地方。”
“大卫的一只手无意中一个捡垃圾的老婆婆发现了,他的裤子无意中落进了旧衣捐助箱里,无意中被义工发现,巧了,那手机的屏幕锁坏了,那里面真的有你发给他的短信。我没骗你。”
他想陷害我!他想找人帮他顶罪!原来这就是他骗我回来的目的?打从他在阿姆斯特朗酒吧见到我,他就在这个主意吗?
我跑得更快。沈映说:“你难道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接姚晓芙的案子,为什么回来玉松?你们每天到那么多求助信,姚晓芙的案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么?
住口!
“你真的在大卫介绍之前不认识他吗?还是你一眼就认出了他?”
闭嘴!
“我和小艾说,他一定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说我们玩个游戏吧。你去和害死你妹妹的人的孩子上床,你让他过把救赎的瘾吧,谁都想当上帝,难道不是吗?我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杀人一样,忍不住的,我们可能天生都是反社会。我们彼此彼此。”
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许再说下去!
神啊,可不可以不要让我能这么清楚地记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转过身,冲进客厅,把沈映扑倒在地,我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闭上嘴了,说不出话了。我腾出一只手摸水果刀,我的后脑勺一痛。我被人推倒了,小艾坐在了我身上,我抓了他一下,试图挣脱,没能成功,小艾举起烟灰缸砸我的脸,一下,两下,三下……模模糊糊地,我看到沈映拉开了他,抱住了他,嘴里发出安抚的嘘声,他们坐在了地上,沈映的嘴唇碰到了小艾的头发,他把烟灰缸从小艾手里拿开了,小艾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扣得很紧,像是掐着他,他手上是湿的,可能沾到了我的血,慢慢地,沈映的头靠在了小艾的肩上。
后来他们分开了,站起来,沈映拖着我,把我拖进了后院,把我推下了水,紧接着他自己也跳进了水池,那时候我还没死,我还有意识,我吃了很多水,我看到沈映游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抠出小艾绑头发的皮筋。他游走了。我吃了太多水,我的身体变得很沉,我不断往下沉。我觉得好冷,冷得像每年冬天,我去嘉兴看望我父亲时的天气。
我去了巴黎梦,去了王韵美去过的舞厅,我没有去找祝笙,我也没有去找林校长。我不知道祝笙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我知道林校长在哪里,他在嘉兴的一间疗养院,过年的时候我坐在他床边削苹果给他吃。
我出生时父亲给我取名林凛然,他希望我将来做律师,正气凛然。
我八岁,一个女警察来到我的房间里亲切地和我说话:“小朋友,你好啊,阿姨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可以吗?”
我点头。
“今天你在家做作业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女孩子来家里和你一起玩啊?”
我点头。
“那个女孩子是这个样子的吗?”
“是。”
“她经常来和你一起玩吗?”
“我今天作业比较多,她就在外面看电视。”
“哦,那你做作业地时候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
我摇头。
“那她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啊?”
“本来是裙子,后来她的裙子弄湿了,爸爸问我要了套衣服让她换。”
“哦,你怎么知道她的裙子是弄湿了啊?”
我眨眨眼睛,我八岁,天生色盲,我分不清被水弄湿的裙子和被血染红的裙子有什么区别,没有人告诉我我的与众不同,我以为所有人的世界都是黑白的。父亲和我说,小然啊,心心妹妹的裙子弄湿了,爸爸来找套衣服给她换。
母亲带着我搬家那天,有一个男孩儿跑到我们家楼下,哭着喊着,瞪着我,好像要杀了我。
那个男孩儿长大,长成了不哭,不喊,不瞪人,任人为所欲为的小艾。他恨我吗,他恨我吧,他还想杀了我吗?他有那么多机会却不动手,我扑上去掐沈映,他差点杀了我。
他是属于沈映的一部分。而我又是属于谁的一部分?
我八岁,母亲改了我的名字,我们远离了父亲,远离了玉松,远离一切流言蜚语。她希望我有个全新的开始,我跟了她的姓,姓关,我成了关明智。我不聪明,也没有太大的智慧,我被我的过去困住。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小艾,我抓住他,为了成全我自己。
我三十了,我的灵魂终于抛弃了我不堪的肉体。灵魂静观肉体。
第四章 尾声
我想,我已经死了。
赤练 赤练_第29章
我想,原来人死后真的会从肉身抽离出来。我现在飘浮在空中吗?如果有个通灵的神婆在场,她能看到我吗?马上就会有鬼差来带我过鬼门关,走奈何桥,喝孟婆汤吗?我的生死簿上真的只有三十年的寿命吗,还是我做了太多折寿的事,以至于我死在这里,死在了这个年龄。我会转世吗?还是我的肉身死去后,我的灵魂也会慢慢枯萎,还是我会经历轮回的洗涤,重新成为一个一尘不染的灵魂,那么我的意识,或者说我的灵魂还剩下多少属于我关明智的时间?
我没死过,我回答不上这些问题,我只有在一次酒醉后隐隐有种超脱的感觉,那时候,我听到沈映和我讲一个灵魂被分成两半的故事。他和小艾好像都很相信这个故事,他们难道都认为艾心死后,她的灵魂钻进了沈映的身体?艾心叫小艾“小艾”,沈映也叫小艾“小艾”,艾心喜欢抓小艾的头发,沈映也喜欢,但是,艾心死于一个天晴的夜晚,沈映在一个雨夜被赤练蛇咬伤,开始说话,根据纪录,这中间隔了十天之久,如果艾心的灵魂真的选择了沈映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那这灵魂未也在外飘飘荡荡太久。不,我可能搞错了先后顺序,可能那被分成两半的灵魂一开始就分属于小艾和沈映,只是属于沈映的那一半错误地进入了艾心的身体——它太想和自己的另一半合二为一了,可惜慌乱中进错了门,艾心死后,那半个灵魂兜兜转转回到了原本就属于它的肉体里。
我想,沈映天生就带有反社会的基因,他的成长环境使得这种基因得到了良好的发展,他杀人,就像他说的,他忍不住,多少人幼时被父母虐待,多少人最龌龊的秘密被人揭露,多少亲友互相轻蔑,这些人都去杀人了吗?沈映才是天生的坏种。
有没有可能他是为了小艾?
沈怀素半夜去找过小艾,余莺莺发现了他那成堆的,关于小艾的录像带,他杀鹿培达是为了掩盖自己杀沈怀素的踪迹,他杀大卫,因为大卫轻薄小艾。那为了小艾,他大可去杀祝笙,去杀我父亲,但他没有。还是他有留给他们的剧情,他还一直保留着?
在我告诉他,小艾跳舞给我看的时候,他是不是就很想杀了我。
那小艾呢?他是有同情心的,他是悲悯的,他是善良的,如果他不善良,他又怎么会因为艾心的死,因为母亲的病,而长久地活在一个自责,自我贬低的氛围里。那个雨天,在藏宝洞,他和沈映重逢的那一刻,他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会去藏宝洞?那是他的避难所吗?那是他唯一能获得片刻清静的地方吗?在湿季进入藏宝洞未太危险了,他很想死吗?
他让沈映走,他接过了沈映手里的刀的吗?他用那把刀做了什么?
小艾,小艾……
艾颐风……
我终于想起小艾的名字来了。
我又看到小艾了,他把我的尸体打捞了上来,他和沈映进进出出,十分忙碌,沈映摆弄我的手机,录音笔,水果刀,小艾在给我穿潜水服。
我想,他们会把我扔进将军洗剑池,他们会把我的水果刀伪装成杀害大卫的凶器,他们还要在我的录音笔和手机上做手脚,他们没有说话,没有眼神的交流,他们一起掩饰罪行想必已经非常熟练了。
我想,我的尸体会在某一天浮出洗剑池的水面,我会成为法医解剖台上的一具头部遭受重击的肿胀男尸,我的鼻子,口腔,喉咙,耳朵里会发现的微生物和洗剑池的微生物成分完全一致,法医会在报告上写,潜水时不慎撞击到面部,溺水致死。
我想,我会成为玉松新闻台六点半城市新闻里一条时长四十五秒的新闻,四十五秒过去,我的母亲还在哭泣,全市人民却都已经将注意转向下一个死人,下一起案件。
想到这一切,我的心情异常平静,可能脱离了肉体的灵魂是没有波动的,它,我,能遗忘所有的痛苦,像个旁观者一样审视一切。它,我,还能一边回顾沈映和小艾的故事一边看着他们,他们的过往和现在在我面前并行了,时间再掌控不了我了。我甚至有种感觉,我能去很远很远的未来,我还能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去,一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瞬和永恒对我来说仿佛是一个概念,我分不清它们了。我一时感觉自己尚且年幼,可能只有八岁,我眼前走过一个男人,他偷偷摸摸塞给我父亲一条裙子,我耳边传来母亲的哭声,我还听到小艾的哭声;一时我又是三十岁的我,身边坐着小艾,面对八块屏幕,荧光闪闪烁烁,我的眼睛眨也不眨,我把所有视频都看进了心里去,牢牢记住。我就此脱离了时间,穿梭在不同的视频场景里:我来到了白马馆三楼的男厕所,我看着沈映踩在小艾身上,我看着小艾年跪在他面前,用手拉开沈映的裤子拉链,我看到沈映在笑,邪恶,狡猾,兴奋,他颤抖,还像有些害怕,他会怕什么?我钻不进他的心里,我猜他害怕失去;我我来到风华路昏暗的出租房,我闻到小艾身上葡萄的芳香,西瓜的甜味,我也想钻进他心里去,我猜他需要沈映带给他的痛,带给他生活的实感;我来到赤练峰,一棵桑葚树下,一条溪水边,真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我怎么会看到小艾摘桑葚给沈映吃,光在他的手臂上摇晃,光在沈映的眼里忽隐忽现,对了,是我们在那间房间里时他们告诉我的,他们说了很多话,我以为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可是我的灵魂听进去了,现在它反刍出来供我咀嚼;我来到播放三级片的腥潮电影院,黑暗中,沈映抚摸小艾的手臂,黑暗中,他们接吻,沈映牢牢握住小艾的手,小艾的脚踩着他的脚;我来到了体育馆的储藏室,我看到那扇窗,那束光,我看到小艾,看到许多灰尘。
我好像是那万千灰尘中的一粒。
谁不是宇宙中,时间里的一粒微尘?
谁不曾是“现在”,谁没拥有过“过去”,谁不在渴望“未来”?
可现在真的会停留,过去真的会过去,未来真的会到来吗?
我是小艾和沈映生活的旁观者,我也成了我自己、成了生命的旁观者。我这一粒微尘还在漂浮着,还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我回到了那画着雄狮图案的木门前,回到了沈映的别墅门口,回到了那电子锁锁住的门前。我推开门,所有的门,四面墙壁倒塌,天花板碎裂,我看到一间间欧式复古装潢的房间,一具一具现代极简风格的家具,一面又一面挂着八块屏幕的墙壁,它们一个套住一个,一个从一个中抽离,一个吞食一个。我像掉进了万花筒里,我长出了无数只手,无数双眼睛,我的视觉被无限地拉长,一切声音都很远,我的灵魂在经历什么?它要去哪里?我会去哪里?
突然,我四周一黑,我来到了那张石床前。
四周又很亮,洞穴里不可能这么亮,只有舞台上才有这么亮的灯光。一个穿铠甲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他像沈映。我有些记不得沈映的长相了,他很高,英俊,他会害怕。他经过我身边,我回头看,一个穿战袍的男人躺在石床上,他戴着面具,穿着闪着光的战袍,我想那面具一定是金色的。我明白了,穿铠甲的是将军,戴面具,穿战袍的是蛮王,在这洞穴舞台上上演的是那个古老的传说。
将军一剑刺死了蛮王,蛮王的面具掉了下来,他长了张和小艾一模一样的脸。他看着我,我脚下的地面融化了,像黄金在融化,涌起巨流,我被吞没了,我逆流而上,脱胎换骨上了岸。我来到了世界最初的平原上,我呼吸着最混浊的空气,我脚踩在最粗粝的沙石上,我做着未来几亿万个灵魂都必须做的一件事。
我等待着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黑夜。
我无所畏惧,我无所不能。
直到那黑夜降临,我去寻找火,我去寻找果腹的食物,我发明武器,我杀死动物,茹毛饮血,我恐惧着,我钻进洞穴,打造石床,生起火堆,我在石床上看着四周的墙壁。我又在等待了,我还需要等待什么呢?
我等待下一个恐惧来敲响我的心门。
那恐惧如约而至了,它从黑暗中过来,靠近我。
听,它的脚步那样轻,那样容易错过。
闻一闻,它的气味那么别致,独一无二,绝不会忘记,它让你心发痒,让你口干舌燥,让你渴望,叫你依赖,非它不可。
看,它有最倔强的眼神,它有最驯服的姿态,它不轻易低头,它需要你配合表演。
但你也可以听不到它,闻不到它,看不见它,你可以从未拥有过它。它可能永远不会来到你身边,它可能会寄宿在两具不同的身体里,他们寻觅,他们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恰好是灵魂能契合的距离。
我又回到那放生池前了,别墅烧起来了。
我想,天福宫的那场大火应该也是这样的吧,好多碎屑,好多粉尘,像许多闪光的虫扑向空中,像要从这堆火里诞生出太阳。
我想,我没有爱过小艾。
我掉进了我自己设下的陷阱里,我以为我爱他,我为自己追寻肉欲寻找了一个借口。沈映说的没错,谁能在自白的时候不偏袒自己,不为自己说两句好话,不粉饰下自己鄙陋的人生?
我只是一个俗人,我亦不能俗。
我的灵魂又震颤了下,我眼前的画面在抖动。假如我这样偏袒自己,这样保护自己,那我所回忆的,我所记得的事情它们真的发生过吗?我的潜意识会篡改我的回忆吗?关于小艾,关于沈映,关于小艾看我的眼神,沈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小艾真的那样看过我,对我笑过,他们真的和我说过那么多他们的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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