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钢琴协奏曲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慢半拍的铃铛
珠珠不用想都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所谓“家贼难防”,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小秦?”谭硕转转脑袋,终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顿时松了口气,“没事,他在我店里已经吃过了。”
“真的?”珠珠不信,扭头去看秦海鸥。
“嗯,吃了一大碗米粉。”秦海鸥如实说道,却没有指出谭硕其实也已吃过一碗米粉的事实。
珠珠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对秦海鸥介绍道:“这是谭硕,吃货一个。”
“你好。”秦海鸥点点头,伸出手要和谭硕握手。谭硕忙放开筷子,把沾了油的手在衣服上蹭蹭干净,亲切地和他握了一下。
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二钢琴协奏曲_第3章
珠珠又对谭硕说道:“小秦是我朋友,要在这里住一阵子,我最近忙,你替我多关照关照。”
“好说,好说!”谭硕捧着饭盆连连点头。
秦海鸥要回房睡午觉,对两人表达了谢意便上楼去了。珠珠抱着篮子向洗衣间走去,谭硕抱着饭盆在后面跟着。
“你朋友?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好这一口了?”虽然知道楼上的人听不见,谭硕还是把声音压了压。
珠珠一把抓住饭盆的沿儿。
“我错了。”谭硕说。
珠珠白了他一眼:“是我朋友的亲弟。他姐风一样的把人带来又风一样的走了,留下这可怜孩子,连幅古镇的地图都没有。”
“那他来这里是做啥?”
“旅游呗。”
谭硕直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朋友只说是来散心的,”珠珠瞪他,“你问这么多干嘛?”
“你不是让我关照他吗?我总得先知道了他的目的,才能更好地关照他呀!”谭硕用筷子顶了顶下巴,“散心……莫不是失恋了?”
“你盼人家点儿好的行不行!”珠珠把篮子往水龙头旁一顿。
“看来你这朋友和你也不怎么熟啊,把人丢在你这里,却什么都不告诉你。”谭硕和珠珠说话早没了忌讳,想到什么都直接说出来。
“确实不怎么熟。我和她认识也是因为她几年前来古镇写生时,在我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彼此都觉得很投缘。但她还有个亲弟弟的事,我也是这次才知道的。”珠珠对谭硕也不隐瞒,便把自己和秦海贝认识的过程简要地讲了讲。
“说不定她还有个亲哥哥呢!”谭硕说。
“谁知道……”珠珠叹气,“总之这次的事她不说我也不方便去问,说到底这些都是人家的隐私。不过小秦这孩子倒是挺老实的。”
“他要在你这儿住多长时间?”谭硕问。
“这恐怕得看他的心情,”珠珠说,“他姐给他订了半年的房。”
“这么久?”谭硕惊讶,“可是这古镇附近的景点,就算地毯式搜索,用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了呀!”
“所以我才拜托你。你主意多,给想想法子。”珠珠说。
谭硕皱着眉认真地扒完最后一口饭菜,把筷子往盆里一扔:“看来,我们不仅要让他见识到祖国山河的壮丽,更要让他感受到古镇大家庭的温暖。”说着,他将空饭盆极其自然地递给珠珠,同时又问,“你说这小子都不用上学上班的吗?”
“自己洗去!!”珠珠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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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海鸥在镇上歇了几天,然后独自到附近的一个景点玩了一趟。他把这计划告诉珠珠的时候,珠珠本想叫谭硕陪他一起去,但是秦海鸥不愿麻烦谭硕,他没有把这理由说出来,只是直接拒绝了,珠珠以为他不喜欢被人跟着,便没有勉强。秦海鸥外出的时间不长,只有两天,但这两天里珠珠时刻都提心吊胆,在分店监工的时候一有空闲便给秦海鸥发消息确认他的安全。虽然与秦海鸥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珠珠总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并严重怀疑他生活不能自理。
所幸到了第二天晚上秦海鸥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这令珠珠大为欣慰。更令她惊喜的是秦海鸥竟然还给她和袁野带了小礼物——两个保平安的小桃符。尽管这小玩意儿在古镇周边实在太常见了,也只有秦海鸥这种从没来过的游客会觉得新鲜,但夫妻俩还是为他这份心意感到高兴。
秦海鸥回来的时候谭硕也在客栈里,正坐在院中和珠珠聊天嗑瓜子。秦海鸥和他们打了招呼,简要说了说旅行的见闻,但直到把桃符拿出来时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把谭硕给忘了,顿觉尴尬。自从他来到这古镇,与他相处时间最长、对他关照最多的是客栈里的夫妇俩,他并不是觉得谭硕不好,只是在考虑礼物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只想到了迄今为止与他走得最近的两个人。
珠珠忙着高兴,根本没注意这个细节。谭硕更是不在意这些,他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他看了那桃符一眼,又看看秦海鸥,问道:“你这桃符是多少钱买的?”
秦海鸥一愣,老实回答:“10元一个。”
“我就知道!”谭硕直笑,随即语重心长地教导,“下次你在外面买东西,不管他喊什么价,先给他杀下一半再说。他喊10元,你就还他5元。”
“为什么?”秦海鸥问。
珠珠拉着秦海鸥坐下,把桃符的成本细算给他听,最后说道:“这东西卖上三四块钱就已经有得赚了,卖五块钱都嫌贵。”
“哦……”秦海鸥恍然。
谭硕又补充道:“景点里卖的东西虽然都是明码标价,但那价格是有水分的,以后你买东西之前要先砍砍价,不要人家喊多少,你就掏多少。”
秦海鸥点头记下。
三个人又聊了几句,珠珠便问秦海鸥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秦海鸥表示不饿,想上楼洗澡,珠珠便让他去了。
谭硕和珠珠望着秦海鸥的背影消失在木楼梯的顶端,彼此对视一眼,默了片刻,珠珠道:“总觉得把挺单纯的孩子教坏了……”
谭硕道:“这怎么能叫教坏呢,这是生活的必备技能,就算他乐意当冤大头,以后也要被女朋友骂的。”
珠珠瞥他:“你怎么知道人家以后不会找一个和他一样的冤大头女朋友?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家现在没有女朋友?”
“这不明摆着的嘛!”谭硕笑。
珠珠懒得跟他绕,转念想起一事:“对了,明天阿四的生日我不能去了,我得到县城接几个客人。”客栈在不太繁忙的时候也为首次住宿的客人提供往来县城的接送服务,这为客栈赢得不少客源和好评。
谭硕点头表示知道了,想了想道:“那我把小秦带过去玩吧?”
珠珠道:“也好,但你们不许劝他喝酒。”
“他不能喝酒?”
“直觉。”
谭硕便道:“我问问他,要是他真不能喝,我一定不劝他喝。”
珠珠皱眉:“你不劝,难保阿四他们不会劝,这件事你可得答应我。”
谭硕拍拍她的肩:“包在我身上,你就放一个万个心吧!”
第三章
珠珠把给阿四过生日的事告诉了秦海鸥。秦海鸥想起桃符,便问是否需要准备生日礼物。珠珠说不需要,秦海鸥仍不放心,隔天谭硕来找他时又问谭硕。谭硕笑道:“不用,只是几个朋友聚一聚,吃个饭,正好可以介绍你和他们认识。”说着又问,“你喝酒吗?”
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二钢琴协奏曲_第4章
“我不喝酒。”秦海鸥说。谭硕点点头,两人离开客栈向吃饭的地方走去。
龙津镇上的餐馆大大小小有很多,其中人气最旺的当属龙哥饭馆。饭馆的老板龙哥是一位为人仗义的资深驴友,在镇上很有威望;菜品以本地菜和小吃为主,因其绝赞的味道与合理的价格深受游客与小镇居民的喜爱。而在驴友圈中,这饭馆更是驴友们来到龙津镇时所必去拜访的地方之一。秦海鸥虽不知道这些,但他在镇上闲逛时也曾路过这家热闹的饭馆,今天跟着谭硕到这里吃饭,他觉得十分新鲜。
虽是淡季,在饭馆里吃饭的人却不少。这里的伙计与谭硕很熟,见他进来都热情地招呼。谭硕问:“阿四他们在哪?”一个伙计便将两人引到二楼的一个角落。这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隔间,可隔间内部的空间却很大,放着一张大方桌,若干竹椅子,一张矮木几和两条舒适的布沙发。隔间的墙上有一些老照片和带有民族色的布艺,一侧连着一个摆着好些花盆的阳台。这饭馆里没有专门的包间,这个隔间看起来就算是一个可当包间使用的房间了。
谭硕与秦海鸥来到隔间时,沙发上已坐了两个人。这两人都是眼镜青年,一个是中分长刘海,一个是板寸头。他二人原本在聊天,见到谭硕进来,都露出了笑容。
“龙哥不在吗?”谭硕问。
“不在,”长刘海说,“他得再过几天才能回来。”
谭硕点头,同时把跟在自己身后的秦海鸥让出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小秦,我和珠珠的朋友,才来镇上没几天,我带他过来熟悉一下情况。”
“你好你好。”长刘海冲秦海鸥点点头。
秦海鸥的手小幅度地动了动。他本想和长刘海握手,可对方似乎没有握手的意思,仍然懒洋洋地靠坐在沙发上,姿态非常随意。秦海鸥于是把手缩了回去。
“我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这时板寸头说道,“让我来回忆一下……”
秦海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情况。他没想到就在这小镇上,在这饭馆里,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被认了出来,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你觉不觉得他特别像上次咱们在鸽儿岭遇到的那个卖砖茶的小哥?”板寸头对长刘海说。
长刘海一脸“你眼瞎了吗”的神情,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谭硕又给秦海鸥介绍:“这是阿四,人称‘四爷’,今天的寿星,”他指着长刘海说,“职业码字人士,美其名曰自由撰稿人。”
“你好……”秦海鸥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曹楠,开旧货店的。”谭硕又指了指板寸头。
“有空来我店里看看啊!”曹楠立刻摸出一张名片递给秦海鸥。秦海鸥双手接过,点了点头。
谭硕招呼秦海鸥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阿四给两人倒了茶,曹楠便问秦海鸥:“首长你多大?”
秦海鸥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的年龄,答道:“二十七。”
“那我可以叫你小秦,我今天满三十。”阿四笑着说。
“我也可以叫他小秦啊,我今天二九!”曹楠说。
“这么看来好像只有小黑比他小吧?”谭硕思索。
“还有小锦。”阿四说,“今天阿珠姐怎么没来?”
“去县城接客了。她最近可真够忙的。”谭硕说。
秦海鸥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三人放松地交谈,心里颇为羡慕。他的朋友不多,大家又都很忙,能经常聚在一起聊天的朋友可说是没有。想到这里,又不由有些失落。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便有伙计端上两道凉菜。跟着伙计进来的是一个黑瘦的青年,个头不高,眼睛很大,满头自来卷,一笑便露出两排宽白的牙齿,身上围着一条油腻的围裙。
“小黑!”阿四亲热地喊道。
“四爷,谭哥,曹哥!”见到隔间里的几人,叫小黑的青年乐得合不拢嘴,“这个是……”接着他转过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秦海鸥。
“这是秦哥。”谭硕笑着介绍。
“秦哥好!”小黑殷勤诚恳地招呼着。他年纪小,人又单纯,笑起来尤为淳朴天真,很招人喜欢。秦海鸥见他对自己笑得开怀,便也对他微笑起来:“你好啊。”
“小黑是这家饭馆的掌勺大厨,”谭硕给秦海鸥介绍,“他的手艺是龙津一绝,特别是他做的那个鸡肉饭,还有那个腌腊肉,哎呀……”谭硕说着就直咽口水。
“真了不起!”秦海鸥一向认为做饭是世界上最难的事,听谭硕这么一说,立即由衷地表示钦佩。
“呵、呵呵,”小黑挠着自己的卷头,高兴得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们先吃,我还要去厨房,昨天阿妈给我寄的牛、牛干巴到了,我给你们加菜!”说着便黑红着一张脸跑出去了。
“小黑是两个少数民族的混血,”谭硕见秦海鸥对小黑很有好感,便给他讲小黑的经历,“当年龙哥组织驴友团给山区的少数民族儿童捐款,小黑从大山里出来学手艺就是由龙哥资助的。他感激龙哥,学成之后就一直留在这店里。”
秦海鸥仔细听完,点了点头。
这时阿四说道:“赵非怎么还不来!”
“谁想我呢?”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身上斜挎着一个帆布包,胸前挂着一台小巧的相机,进来后见两条沙发上都坐着人,便拖了一把竹椅子在方桌旁坐下。
谭硕拍拍秦海鸥的肩介绍说:“这是小秦。”又对秦海鸥说,“这是赵非赵大师!职业摄影师!在镇上开了一家照相馆。”
“赵老师好。”秦海鸥说。
其他几人并没在意秦海鸥对赵非的称呼,只当他也和谭硕一样是在开赵非的玩笑,就连赵非本人对此也是一笑了之。但谭硕却知道秦海鸥恐怕是真的对赵非的“大师”身份深信不疑,才会如此尊敬地称呼他。谭硕看了秦海鸥一眼,正想着怎么向他解释,却听赵非问道:“小秦你玩摄影吗?”
秦海鸥摇头:“不太懂。”
赵非“哦”了一声,脸转到一旁,没了下文。
谭硕趁赵非去洗手间时悄悄对秦海鸥说:“这家伙傲得很,对谁都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说完见秦海鸥似懂非懂,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阿四见人已到齐,便招呼大家上桌开吃。这时凉菜已经上全,热菜正陆续上来,小黑又抽空拎来一桶自酿的荔枝酒,阿四就张罗着给大家倒酒。他首先看向秦海鸥,伸手去拿秦海鸥的杯子。秦海鸥说:“我不喝酒。”阿四一顿,笑道:“意思一下总可以的吧!”秦海鸥紧张起来:“我真的不能喝酒。”阿四的笑容僵了僵,不再劝他,转而给谭硕倒酒。
谭硕上桌后便立刻吃了起来。这里的人彼此熟悉,谁也不会客气,加上他年纪最大,更加有恃无恐。他刚塞了满嘴的东西,就听见阿四和秦海鸥之间的对话,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对话已然结束了。他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了咽,编了个理由对阿四解释道:“他真的不能喝酒,他酒过敏。”阿四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说话。
谭硕深知阿四这人向来死要面子,不巧今天还是他的生日,秦海鸥这态度已经把他得罪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谭硕于是不去管阿四,自己动手给秦海鸥倒了茶水,告诉他不用客气,想吃什么就放开去吃。秦海鸥听了,伸手扶了扶茶杯,却没碰筷子,直到其他人都倒上了酒,坐下来开始夹菜,他才最后一个动了筷。
秦海鸥默默挑拣着不沾辣椒的菜吃,其余四人却边吃边聊,气氛热烈。阿四尤为兴奋,在曹楠和赵非的夹击下,他不仅话特别多,酒也喝得特别快。谭硕刚开始还和三人碰了几次杯,但随后他就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当三人将那桶荔枝酒喝得快要见底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两大碗米饭,正准备盛第三碗。这时小黑又过来关心他们吃得如何,见到那空了的酒桶,眼睛都瞪圆了,拉着谭硕道:“谭、谭哥,这酒喝起来没什么感觉,但其实很、很容易醉的,你们怎么喝得这么快!”
谭硕捧着饭碗向那三人看了看,表情很是无辜:“快吗?我都已经吃了两碗饭了!是吧小秦?”
秦海鸥抬头看着他们,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这时阿四和曹楠又嚷嚷着让小黑上米酒。小黑犹豫,谭硕便拉过他悄声道:“你就让他们喝吧!今天阿四心里有事,你别扫了他的兴,由他们去闹好了。”说罢又以去拿酒。
小黑有些惊讶,却立即照办。两坛米酒上桌,很快就被瓜分掉了一坛。三人知道谭硕没怎么喝酒,又纷纷向他劝酒。这时谭硕已经吃了个饭饱,几杯酒下肚虽有微醺,却远远没到喝醉的程度。可阿四等人就不一样了,不仅浑身喷发着酒气,说话时连舌头也捋不直,三个人歪靠在各自的椅子上,不时发出呵呵的傻笑。
不一会儿赵非站了起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摸摸肚子道:“不行,我得去……去尿一泡。”
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二钢琴协奏曲_第5章
曹楠也站起来,抓着赵非不撒手:“我也……要尿!”
“一起尿、一起尿!”赵非说罢,两人便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谭硕看了一眼醉醺醺趴在桌上的阿四,回头问秦海鸥:“你吃好了吗?”
秦海鸥说:“吃得很好,谢谢。”
谭硕感到很满意,因为只要秦海鸥吃好了并且没有喝酒,他就算圆满完成了珠珠交给的任务。他慢悠悠地给自己盛了碗汤,正打算劝秦海鸥也喝点汤,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号码,皱起眉,对秦海鸥道:“你喝点汤,我去接个电话。”说着便起身向阳台走去。
谭硕一走,隔间里就只剩下阿四和秦海鸥两个人。阿四安静地趴了一会儿,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向沙发迈了两步,又退回来一屁股撞在桌沿上。秦海鸥怕他摔倒,忙起身去扶。阿四感觉到身边有人,缓慢地转过头来望着秦海鸥。他的眼里布着血丝,鼻孔呼着热气,那眼睛似看着秦海鸥,却又似透过秦海鸥瞪着别的地方,通红的脸上交织着痛恨、迷恋又疯狂的神情。
秦海鸥被他这模样吓住了,只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阿四显然已经醉得糊涂,嘴唇喃喃蠕动着,发出连串模糊的音节,秦海鸥凑近一点努力去听,却突然被他一把按回到椅子上。
阿四按着秦海鸥的肩,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他用力摇晃了一下身旁的人,沙哑的声音总算变清楚了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甩了我……你他妈居然甩了我!”
秦海鸥一怔,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第四章
阿四恨恨地说完这句话,一时间又没了声响。他的手从秦海鸥肩上滑下来,用力钳着秦海鸥的胳膊,两眼呆望着杯盘狼藉的桌面,愣了一会儿,眼里突然流下两行泪来。
“悠悠……”他小声咕哝着,“你去哪儿了?……你别走,你不要走……我还欠你二百块钱没还呢……”他说着说着眼泪就越淌越多,泪水从他发红的眼睛里涌出来,在脸上淋出一道道凌乱的泪痕,不一会儿鼻涕也流出来了,淌过嘴巴上的油渍,和眼泪一起汇聚到下巴尖上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左手扶着桌子,右手抓着秦海鸥,脑袋在二者之间不住地摇晃,浑身都在抖。
“我、我这么爱你……”他哽咽着,“陪你爬……雪山,过草地……那混蛋有什么好!你跟他跑……跑了,我怎么办!我他妈怎么办!怎么办……”
他越说越激动,越激动越哭,脸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泪水、汗水、鼻涕、唾沫糊作一团。秦海鸥被他使了死力气抓着,动不了也不敢动,扭头看看阳台,只见谭硕听着手机在阳台上来回走动,手在空中不停比划着,似很焦躁。他于是打消了叫谭硕回来的念头,小心翼翼地把阿四的身体扶正了些,心里对他充满同情,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干巴巴地劝道:“你别哭啊。”
阿四低垂着头,也不知究竟听见了没有,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他把左手从桌上缩回来,胳膊肘却碰翻了一只酒杯,杯子滚到地上摔得粉碎,杯里的残酒沿着桌缝往下滴,全滴在他的裤子上,他也毫无知觉。他将两只手都抓在秦海鸥的胳膊上,仰起湿漉漉的脸,嘶哑地哀求着:“悠悠,你回来吧……你回来吧!”说着身体就往下滑,随后“通”一声跪在了一地的玻璃碴上。
秦海鸥慌忙拽了他一把,拽不动。这时阿四终于放开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转而抱住一条桌腿,像一团软烂又固执的泥巴,哭着把额头往那条木头上顶。
秦海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秦海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太懂得男女之间那些暧昧的暗示。同龄人初恋的时候,他在弹琴;同龄人闹分手的时候,他在弹琴;同龄人分分合合在情场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他仍然在专心致志地弹自己的琴。如果说他真的有过什么情人,那情人便是他的钢琴。他知道恋爱中的人很快乐,失恋的人会难过,但他仅仅是知道而已。他从没想过一个男人为了感情能神伤到痛哭流涕的地步。他并不了解阿四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阿四哭得如此的伤心,好像他的心已经碎得如这一地的玻璃,再也粘合不起来了。秦海鸥突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听普契尼的歌剧《蝴蝶夫人》,那时他还不懂外文,那些美妙的声音到底在唱些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蝴蝶夫人自尽前的激烈情绪深深影响了他的情绪,那种悲恸绝望矛盾挣扎的情感在他尚未明白整个故事之前就已经打动了他。当时年幼的他坐在放唱机前,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把父母和姐姐都吓得不轻。
秦海鸥的生活中没有蝴蝶夫人,阿四的故事恐怕也不是蝴蝶夫人的故事。但这种感觉与记忆中的如此相似,让秦海鸥感到阵阵难过,心里发堵。
是不是每个人的心里都一定会有一件伤心的事?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无忧无虑、毫无烦恼的人呢?
秦海鸥想起那次音乐会后发生的种种,他终究辜负了别人的期待,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他甚至对钢琴产生了厌恶感,只要在家中看见钢琴,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躲开。他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那个世界,来到这群山环绕的小镇,每天在镇上闲逛,强迫自己去看与钢琴无关的风景,思考与钢琴无关的人事物,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股被他强压在心底的迷茫正在与日俱增。他在钢琴的世界里形同巨人,可一旦离开那个世界,他就似乎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做不来,好像一个脆弱的婴儿,只能被别人照料,却无力去照料别人。当他回忆学琴以来二十余年走过的路,他惊讶地发现他竟已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学琴,又为什么会产生逃避的想法。这条曾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认定为光明大道的路,如今已经消散得没有踪迹可寻。他不知道在哪里还能找到路,不知道应该朝什么方向去探索,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弹琴。他把这些痛苦和迷茫锁在心里,却不能抑制它们在那里疯长。他在众人的期待中被光环围绕着长大,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却连求助的方法都找不到,更不要说对外界宣泄心中的苦闷。他看着烂醉痛哭的阿四,不由生出许多羡慕。都说一醉解千愁,他为了弹琴从不沾酒,这时忽然有了豁出去的心,抬头看看桌上的酒杯,见只有谭硕的杯里还剩着半杯酒,便将那杯子拿起来,不多看也不多想,一仰头将那剩酒喝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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