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钢琴协奏曲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慢半拍的铃铛
秦海鸥左思右想,烦闷不已,不知要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留在了房间里,哪都没有去。
秦海鸥一早上没有下楼,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天亮以后珠珠眼看着伙计们吃完了早饭,客栈里的客人们也都陆续出门游玩,终究是放心不下,便来到二楼敲响了秦海鸥的房门。
秦海鸥也知道自己让珠珠担了心,只好起身开门,谎称昨天下午有点中暑,身体不舒服,所以一直在睡觉。
他的样子看上去的确不怎么好,面带倦容,眼角里有些血丝,整个人明显神不济。珠珠便没有怀疑,又怪他不早说,询问了一番,见他不似有大碍,就下楼去给他拿吃的。
秦海鸥把桌上的谱子了起来。他不想让珠珠看见,而且经过一夜苦思,此刻他感到非常疲惫,完全不想再多看那谱子一眼。
珠珠很快就回来了,端着豆浆和小笼包,指间夹着一页纸。她先将吃的放在桌上,然后将手里的纸递给秦海鸥:“昨晚曹楠来找你,说你在他那买了东西,落下了一页,他给你送过来。你一直没下楼,我就先替你着了。”
秦海鸥接过纸道了谢,却没有去看。珠珠又叮嘱了一番便离开了。秦海鸥关上房门,转过身,捏了捏手里的纸页,猛地曲起手指将它揉成一团。
刚才珠珠提到曹楠,令他突然感到非常后悔——他当初为什么要将那部手稿找出来呢?早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这样,早知道今天他会如此烦恼,他宁愿永远也不知道真相。那时他为什么要去翻谭硕的柜子呢?他为什么要忍不住去偷看呢?他为什么要从曹楠那里将手稿买回来呢?!
他将揉成一团的纸狠狠扔在地上,走回桌旁坐下。可是,对着珠珠拿来的东西,他仍然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坐着发呆。
不知这样坐了多久,秦海鸥听见院子里有了点熟悉的动静。他缓慢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往下看,一眼便看见谭硕也已经起床了,估计是过来蹭饭,正在院子里逗狗。
这一幕令秦海鸥觉得很刺眼。若换作是从前,他一定会跑下楼和谭硕一起玩,但是现在他只想回避这个人。
秦海鸥从窗边退了回来,一直退到床边,茫然地坐下,望着面前的地板。他的脑子转得很慢,思维几乎停滞,一方面是因为疲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一旦他去考虑这件事,他就会被不同的情绪撕扯着,得不到片刻的休息。
他望着面前的地板,地板上还有那团皱巴巴的纸。他出神地望了好一会儿,直到楼下也变得安静了,清晰的意识才渐渐回到脑子里来。
秦海鸥看着那团纸,他这才发现,那不是一页乐谱,上面没有排列整齐的五线,而是一张白纸,上面似乎写着一些字。
他心里一动,过去把它拾起来展平。这果然是一张白纸,一面是完全空白的,另一面的下部用钢笔写着字,由于时间太久,墨迹已经非常陈旧了,但秦海鸥还是立刻辨认出这是谭硕的笔迹。
谭硕在这张纸上写着:
第一钢琴协奏曲
——写给苍穹下的星海,草原上的歌声
在这句话的右下角,谭硕落了两个日期,并再次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二钢琴协奏曲_第32章
第三十四章
秦海鸥看着这两个日期,良久,他才缓慢地恢复了思考,渐渐反应过来它们可能代表的含义。
第一个日期是11年前的8月。秦海鸥下意识地推算了一下,那时谭硕已经结束了大四的学习,由于作曲专业是五年制,所以他应该正在过暑假。
第二个日期是10年前的3月。那时谭硕正在念大五的下期,两个月后的5月份便是作曲大赛。
正常情况下,如果原创作品的乐谱上同时出现两个并列的日期,那么时间靠前的一个就是作品正式成稿的日期,而时间靠后的一个则是修改作品的日期。作曲者在成稿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往往会频繁地对作品进行小修小补,这样的小修补不会特意用日期纪录下来。凡是明确纪录了日期的修改,一定是对作品的全面修订或是进行了较大的改动。对应到谭硕的手稿上,大四下期的8月是作品成稿的日期,而大五上期的3月则是对作品进行修改的日期,中间间隔了7个月的时间。
可是,谭硕的手稿是抄来的,在一部抄袭的稿件上标注这样的两个日期,还写上这样的一句话,有什么作用呢?难道是为了捏造一些细节,让这部作品看起来更像自己的原创吗?
秦海鸥立刻又将两份乐谱找出来,放下《星海》,拿起《长夜之歌》,寻找孙辰的创作日期。
在这本正式出版的《长夜之歌》的乐谱上,写明了孙辰的成稿日期是12年前的5月份。
这个发现顿时令秦海鸥大为不解。
既然谭硕已经抄了孙辰的谱子,为什么在捏造创作日期的时候,他要将抄袭稿上的日期定在孙辰的创作日期之后?
谭硕的日期比孙辰的日期足足晚了一年有余,这两个日期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同时提起,对谭硕都是不利的。
秦海鸥心中的疑惑更深,目光又回到了谭硕的手稿上来。
《长夜之歌》是在十年前的作曲大赛上首次发表并公诸于众的。如果谭硕想要占领先机,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在《长夜之歌》参赛之前将抄袭稿发表出。可如果他真这么做了,让两个伪造的日期被人看到,他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哪怕他什么日期都不写,胜算恐怕都比这要大一些。
而在作曲大赛之后,这就更不可能了。《长夜之歌》在作曲大赛上一鸣惊人,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出尽了风头。如果谭硕想在此后将《星海》发表甚至进行演出,那么一旦他将自己的抄袭稿拿出来,他同样会立刻被人识破。他会在第一时间被人揭发,这无疑是主动往枪口上撞的愚蠢行为。
“写给苍穹下的星海,草原上的歌声”——这俨然是站在创作者的角度写下的句子,可随后的两个日期却指向相反的事实。明明是彼此矛盾的字句,为什么会出现在抄来的稿件中?
秦海鸥想了又想,对比两部作品的日期和当年的情况,谭硕的抄袭竟变得怎么也说不通了。可是《星海》与《长夜之歌》之间的抄袭关系却是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的。如果不是谭硕抄了孙辰,那就只可能是孙辰抄了谭硕。
……是孙辰抄了谭硕。
秦海鸥浑身一个激灵,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两份乐谱,一瞬间只觉后背发冷,头皮发麻。
这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
对他来说,质疑谭硕容易,可质疑《长夜之歌》却太难了。
《长夜之歌》是10年前通过作曲大赛选出的金奖作品。新音杯是当今最重要和最具影响力的作曲比赛之一,代表着专业音乐创作的最高水准,无论是参赛资格的审核还是作品评选的过程,都拥有严格的程序与苛刻的标准。《长夜之歌》在这样的大赛中脱颖而出,它的作者孙辰是与王一夫同校任教的作曲系老师,它的首演是由王一夫的学生、秦海鸥的师哥肖聪担任的,而王一夫本人也是大赛的评委之一。秦海鸥没有任何理由去质疑大赛的权威性,他更难相信经过高规格的评委会层层选拔、最后由自己的师哥公开首演的作品会是一部抄来的作品。
这10年来,《长夜之歌》在世界各地不断上演,早已经受到广泛的认可。对秦海鸥而言,质疑《长夜之歌》是难以想象的事。这个作品从参赛、获奖,再到公演,其间与之接触过的人太多,甚至包括秦海鸥最敬爱的两个人——王一夫和肖聪,就连秦海鸥自己也曾对这部作品有过许多的感触。要质疑《长夜之歌》,就是要去质疑这一切,这种念头在秦海鸥的脑中根本连一闪念都不曾出现过。因此当他发现《星海》与《长夜之歌》竟是如此相似的时候,他立刻就认定是谭硕抄袭了《长夜之歌》,从没想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从曹楠那里买回了《星海》所有的乐谱,却唯独漏掉了写有日期的那一页。他得出谭硕抄袭的结论,震惊的同时又深受打击,一方面不愿意否定谭硕的人品,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面对眼前的事实。那时他没有在谭硕的手稿上看到日期,只是一味地痛苦烦恼。可是现在,这两部作品上的日期却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把他突然浇清醒了。
秦海鸥长久地注视着“长夜之歌”四个致的烫银大字,直到沿脊背攀爬的那一股冷意渐渐渗进了心里。
先前他为什么没想到呢!
他竟然怀疑谭硕,错怪谭硕,先入为主地将受害者认定为抄袭者。
从前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开始了解谭硕这个人,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并不了解谭硕,他对谭硕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谭硕竟然遭受过如此不公正的对待,他的作品是怎样被抄袭的,为什么抄袭之后没有被揭发,反而让孙辰获了奖,让《长夜之歌》堂而皇之地在音乐会上演奏了十年!
十年。这部作品让秦海鸥喜爱了十年,让肖聪演奏了十年,十年之前,王一夫为了这部作品的首演机会,在两个学生之间做艰难的选择。如果老师和师哥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怎么想?更不要说作为原作者的谭硕,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是何等的憋屈,看着自己的作品写着别人的名字,所有本该属于他的荣誉,都被别人夺走!
秦海鸥低头看看《长夜之歌》的乐谱,挥手便将它砸了出去。
先前他认定抄袭的人是谭硕,他感到痛心难过,苦恼烦闷,可是现在他明白了真相,他对孙辰却只有愤怒。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手稿,将它整理好,又将那页写着字的纸放回它在手稿中本来的位置。
“第一钢琴协奏曲”,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概念。要创作一部大型的钢琴协奏曲,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力和心血。仅仅是为了写一条旋律,作曲家往往就要经历从采风集,到构思提炼,再到创作成型的漫长过程,更不要说钢琴织体的设计和整个乐队中几十件乐器的配器。这是一个极为艰难和复杂的过程,有的作曲家终其一生也只写出了一部钢琴协奏曲,有的作曲家一生之中写出了两部、三部,就已经是相当了不起、足以令其名垂青史的成就。更重要的是,“第一”这个编号证明了作曲者对一部作品的重视,因为有了“第一”,将来就可能会有“第二”、“第三”……谭硕将这部作品标为自己的“第一钢琴协奏曲”,说明他在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是非常认真的。
如此饱含心血、光夺目的一部作品,却被人抢走了。秦海鸥来来回回地看着那一行字,最终合上了手稿,不忍再看下去。
现在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谭硕之所以会远离音乐圈,在这龙津镇上改行卖米粉,过着自我封闭的生活,并且这么多年来再也没写过一部独立的钢琴作品,一定与这个恶劣的事件有着莫大的关系。
无数的问题从秦海鸥的心中疯狂地涌出来,一个还来不及思考,就立刻被另一个挤走。此前他一直回避谭硕,不愿去面对谭硕,可此刻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谭硕问个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谭硕为什么没有去揭发,这个持续了十年的错误为什么至今没有得到纠正!
秦海鸥抱起桌上的手稿夺门而出,刚跑到楼梯口,想了想,又折回去将墙边的《长夜之歌》拾起来一并带走。他下楼来到院子里,谭硕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豆豆正趴在绿荫下面吐着舌头。秦海鸥满腹心事,急于找人,扭头一看见豆豆,劈头便问:“谭硕呢?!”豆豆望着他,张嘴打了个哈欠。秦海鸥这才发觉不对,忙又奔向厨房。
谭硕并不在客栈的厨房里。秦海鸥一秒也没停下,立刻来到米粉店,见谭硕正在后门处粘一个纸箱子,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便往二楼上拖。
第三十五章
“哎哎,干嘛干嘛?”谭硕嘴里嚷嚷着,跟着秦海鸥往楼上走。
秦海鸥推门进屋,转过身来。他刚才找得很急,气息不稳,对孙辰怒意犹盛,情绪也不稳。其实他还来不及想好要怎么开口,平复了一下,先将手里的两份乐谱正面朝上递给谭硕:“这是怎么回事?”
谭硕站在门边,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转眼见到了谱子,整个人都沉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全消失了,漠然反手带上了门,没有伸手去接。
秦海鸥原以为谭硕会惊讶,或是恼怒,或至少会表现出某种情绪,可是谭硕没有。他平静地从秦海鸥身边走过去,掏出裤兜里的烟盒,坐在转椅上。
“不是告诉你别看了吗。”谭硕晃晃烟盒,抽出一根烟来,垂着眼睛说。
他的语气也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秦海鸥没想到他开口竟是这么一句,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平静,也不懂他这样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更不愿耽误工夫解释手稿是怎么找回来的,直接上前指着谱子问:“孙辰抄了你的作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谭硕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把烟点着了,却没有答话。
秦海鸥心里着急,又问道:“他抄了你的作品,你为什么不揭发他?”
谭硕缓缓吐了口烟,还是垂着眼,片刻道:“有用吗?”
他说出这三个字,相当于亲口确认了孙辰抄袭的事实。尽管秦海鸥在来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真相,可现在听谭硕这么说,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地反驳道:“为什么没有用?他抄了你的作品,用你的作品去参赛、获奖,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为什么要忍着他!你的作品就是你的,他抄袭你的作品,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他一口气说完,仍觉怒气难平,可谭硕还是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他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令秦海鸥既解又焦急,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为这件事生气,所以才到这里来的?你不肯再写钢琴作品,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他拿你的作品欺骗所有的人,骗了十年,你为什么什么也不说?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写了作品也不让人知道,难道这样就能把《星海》找回来吗?!”
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二钢琴协奏曲_第33章
他说到这里,谭硕总算从烟雾后面抬了抬眼,淡淡地说道:“《长夜之歌》已经公演了。”
秦海鸥怔了一下。的确,《长夜之歌》通过作曲大赛为世人所知,毫无疑问等同于一次公开发表,如果《星海》在此前没有公开发表过,那么谭硕即使拥有自己的手稿,也不能将其作为充分的证据与孙辰对质。手稿是可以伪造的,孙辰也完全可以拿出同样的手稿,甚至于创作过程中留下的痕迹,例如草稿、记录等等,孙辰也都可以出示。
秦海鸥听谭硕这么说,便知道《星海》确实没有在《长夜之歌》之前公开发表过。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谭硕就没有办法证明孙辰的抄袭。物证不够充分还可以找人证。秦海鸥立刻问:“那你的同学呢?朋友呢?老师呢?他们总可以证明《星海》是你创作的!”
“这样的人证孙辰也可以提供,”可谭硕还是平静地说着,“况且这个作品是我用课余的边角时间写的,本来也没什么人知道。”
“可如果是这样,孙辰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就看到了你的谱子?这种程度的抄袭,他不可能只是看到了谱子,他肯定还复制了你的谱子!”秦海鸥不解,但他很快就想到了孙辰当时在作曲系任助教,的确有机会接触谭硕的作品,可具体的经过究竟是怎样的?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证明《星海》是你创作的、孙辰曾经拿过你的乐谱吗?!”秦海鸥不信,他不信在当时的情况下就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为谭硕作证。难道孙辰是在无人注意的场合看见谭硕的作品,并偷偷复制了一份?难道是谭硕私下给孙辰看过,可孙辰却背着谭硕抄袭了作品并且参加了比赛?
“没有这样的人。”谭硕沉默良久,低声道。
可秦海鸥却不肯罢休。他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当中一定还有很多的细节,如果谭硕能详细告诉他,他也许就能帮谭硕想到办法。他不能容忍这个错误再继续下去,谭硕的作品必须物归原主,孙辰的无耻行径也必须公诸于众,一部抄袭的作品不应该流传于世,一位优秀的作曲家不应该这样被埋没。是非黑白必须分明,除此之外,秦海鸥不能容忍别的可能。
“你告诉我,孙辰是怎么看到你的作品的?”秦海鸥又一次问谭硕。
谭硕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不耐烦,语气也是如此:“现在讨论这些还有意义吗?”
“为什么没有意义?”秦海鸥反问,“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说完见谭硕没有反应,又追问道,“难道你真的要放弃自己的作品吗?难道你就看着《长夜之歌》这样演下去,你打算一辈子都过这样的生活吗?!”
谭硕猛地从转椅上站起来,转身看着窗外,可是他又立刻吸了一口烟,将烟雾吐出来,静静地等着烟雾都散去。再转过来时,他已经恢复了淡然:“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好。”接着又安抚道,“《星海》被抄就被抄了吧,我都不上火,你急什么?”
秦海鸥顿时炸了,他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作品?!孙辰明明是错的,为什么要对他姑息放任?!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谭硕的脸冷了下来,目光像刀一样:“那什么才是对的?”
秦海鸥道:“把事情揭发出来,把你的作品还给你,让抄袭的人受到惩罚!你不能躲在这里,不能不管不问,你必须面对这件事!”
“要是我不想面对呢?”谭硕道。
“你——”秦海鸥忍无可忍,“你这是在逃避!”
谭硕甩手将烟头往地上一掷:“你他妈有资格说我吗?!”
秦海鸥张了张嘴,脸色煞白,屋里一片死寂。
过了片刻,他才感觉到心中剧烈的刺痛。他难以相信这样伤人的话是从谭硕的嘴里说出来的。可令他无言的是,谭硕并没有说错。他的确是为了逃避才来到龙津镇的。从他做出那个决定开始,他就一直在逃避这件事。他躲着从前的生活,躲着所有的人,躲起来偷偷地弹琴。他不想去面对,因为他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样的他,的确没有任何资格指责谭硕。
可即便是如此,被刺伤的感觉也仍然没有减轻。谭硕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帮助他吗?
秦海鸥咬着牙,刺痛之后便是委屈,委屈顷刻又化为了愤怒。即使是刚刚想明白孙辰抄袭的那一刻也没有令他如此的愤怒。他捏紧了拳头,他很想揍谭硕,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现在就揍谭硕。
可是秦海鸥没有这么做。他瞪着谭硕,胸口因急怒起伏着,然后转身拉开门走出去。
门在他身后“砰”一声关上了。
第三十六章
秦海鸥回到客栈的房间,将手中的乐谱扔到一旁,在床边坐下。
他思绪纷乱,怒气未消,可其实自离开米粉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开始感到后悔了。
他不是为了惹谭硕生气,也不是为了和谭硕争执才去找谭硕的。他一心想着把当年的事情问清楚,他明明是想帮谭硕,可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呆滞地坐了很久,直到各种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才突然感觉到口干舌燥,又累又渴。他从昨天下午就没怎么吃东西,也几乎没有睡觉,情绪几经起落,现在只剩下深深的挫败感。
他起身到桌边将已经冷了的豆浆灌下去,又去洗了把脸,回来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直至此刻,最令秦海鸥感到不解的,仍然是谭硕的态度。
秦海鸥不明白,作为《星海》的作者,谭硕难道就不愤怒吗?他难道就不想把自己的作品夺回来吗?他为什么不站出来,反而要躲起来呢?!
从他们开始交谈到最后不欢而散,谭硕几乎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反复告诉秦海鸥,想要和孙辰对质是不可能的,却对整个抄袭事件的细节避而不谈。他起初平静得出奇,直到秦海鸥再次追问孙辰是如何看到《星海》的谱子时,他的情绪才出现了一些波动,却仍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
秦海鸥这时终于静下心来,将谭硕刚才的反应细细回想,才发现谭硕从谈话的开始就流露出了严重的抵触情绪,可他自己不仅没有冷静下来思考其中的原因,反而脑子一热就去质问谭硕,甚至还指责谭硕。
现在回想起来,不仅在刚才的谈话中,早在手稿被发现的时候,谭硕就在回避这件事。
秦海鸥非常后悔。他太冲动了,起初是先入为主地认为谭硕在抄袭,为此烦恼不已,突然间发现事实与之相反,又忙着追问谭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谭硕不肯回答,就对谭硕发脾气。
他自始至终都只想着解开自己心中的疑问,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谭硕的感受,最后碰了钉子,也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
像谭硕这样一个随性又随和的人,平时从未见他和谁计较过什么,大多数时候眼里都是带着笑的,可刚才却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这说明当时的谭硕已是恼怒至极。
秦海鸥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要帮谭硕,却把事情搞砸了,现在又该怎么办?
秦海鸥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杂念清空,重新来想这件事。
他把谭硕刚才说过的话一句一句拿出来琢磨。
当他问谭硕为什么不揭发孙辰的时候,谭硕说了什么呢?
谭硕说,有用吗?
然后呢?自己又是怎样回答的?
秦海鸥猛然惊觉,他刚才完全错过了谭硕话里的重点。
自他发现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总想着为什么这个错误竟然持续了十年。听见谭硕说证据不够充分,他的第一反应是谭硕没有将当时的细节全部说出来,他觉得如果谭硕告诉他,他们就可以一起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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