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莫笑为月醉
从刚见到三少爷起,阿丑就是喜欢三少爷的,他总是记得那日清晨起身的三少爷,那样软软小小的,可爱又乖巧。一双水雾莹莹地眼睛望着他,要为他擦干净脸上的赃物,后来怎么擦也擦不掉那一块紫红,三少爷细嫩清透的脸蛋憋得通红,使劲地在他脸上擦着。阿丑那日虽是脸上有些疼,可他心里没一点难受,甚是有些庆幸,三少爷没嫌他丑,没讨厌他。
他喜欢二小姐,因为二小姐待他好,他也喜欢三少爷,三少爷也是待他好的。他也喜欢刘婶,也喜欢总管,他们都待他好,可是这些喜欢好像又不一样。
他喜欢二小姐,只想看着二小姐笑,若二小姐一直对着他笑,他的脸便会发烫,热热的,每当这时他都低了头去,不敢看二小姐。就怕二小姐看见他脸上的胎记,忽然厌恶他,不愿同他说话,也不愿对他笑了。
他喜欢三少爷,便想有个这样的弟弟,然而这不过是阿丑想想的,所以阿丑愿意陪三少爷玩耍,伺候着他。
他还喜欢刘婶和总管,刘婶待他好,总是留好吃的给他,还会给他做衣裳穿。
他也喜欢总管,总管也待他好,总管从来没对阿丑笑过,然而阿丑认定总管是待他好的。
阿丑喜欢待他好的人,这些不一样的喜欢,阿丑现在还分不清,也弄不懂。
后来阿丑懂了,回忆起待他好的人,胸口就闷的难受。
阿丑一直在院门口等着三少爷回来,天色暗了,三少爷也没回来。阿丑想起白日大少爷和倩云姐姐的话,大少爷说再让他多伺候三少爷几日,倩云姐姐说过几日他就不能伺候三少爷了。
不能伺候三少爷,是要将他扔出府了吗?
阿丑蹲在院门口,瘦小的身子卷缩着,抱成一团。清凉的夜风袭来,明明是初夏的凉爽,阿丑只发觉身上冷颤,薄薄的衣裳挡不住凉风,阿丑感到连手指头也是冰凉的。
夜深沉着,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往院子走来。阿丑以为是三少爷回来了,没想只有倩云姐姐一人。
蹲在院门口的阿丑卷缩成一团,那瘦弱的身子隐在暗黑里让人难察觉,倩云差点踩着他,幸而脚步走得不急,来得及回脚。
“你蹲在此处做何?少爷今夜不回来了,夫人留了少爷歇夜。”倩云提着灯笼,抬脚正要走,身后阿丑怯生生的喊声落在她耳边,她回了步伐。
“倩云姐姐……”倩云侧过身来,阿丑又不敢问话了,闭着嘴,乌黑的眼睛里尽是不安落寞。
那瘦瘦小小的身子站在凉风,轻薄衣裳荡悠翻飞,贴着他的瘦骨,勾勒着他单薄的身形。那张脸一半肤色正常,一般肤色紫红,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骇人。
“少爷今夜留在夫人那儿,明日回来。”倩云头一次好生对着阿丑讲话,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没对着他冷言冷语。
稚童孤寂地站在凉风里,丑面轻轻笑了,并不好看的笑,甚至在常人看来,不仅有些憨,还丑陋。
倩云自然也觉得他丑,可现下对他竟厌恶不起来。
第八章
隔日,三少爷回来,清秀白净的脸蛋没露笑容,淡淡落寞,澄净的眸子也无打采的。整个人没了往日的灵气,静静地由着二小姐牵着他进了院子。
三少爷今日如此,阿丑也不敢到三少爷跟前去,倒是二小姐叫了他过来。
“娘说让你今日陪着梓晏。”
阿丑有些不解二小姐的话,他不是日日都在三少爷跟前伺候的么?
“小哥哥………梓晏明日要走了………好久都见不到小哥哥了………”三少爷揪着阿丑的衣角,水水的眼眸有点通红,就要涌出眼泪了。
阿丑晓知少爷说的走,便是要走了,离开的意思。但是好久都不能见阿丑,是说少爷要走很久吗?
阿丑转头向二小姐看去,二小姐那巧漂亮的脸上有着清清的柔笑,樱红的唇瓣轻启:“梓晏身子一向不好,爹说练武能强身,要送梓晏到穆伯伯那儿学武,许是要去很久才回来。”
“少爷要去学武………”阿丑曾听后院的武夫说过学武很苦,多半人都不能坚持,多是练练强身罢了。
“明日一早便走,大哥也想去来着,爹娘不允他,他已有师父教学了。”二小姐柔柔语说,似乎对这一切很是明了。
三少爷一直身体都不太好,常常喝药,也少在外玩乐,多半都留在室内歇着。这些阿丑都清楚,三少爷的身子比常人弱些,学武能强身,这对三少爷来说是好的。
“少爷学武,身子就会好了。”阿丑笑了,拉了三少爷揪着他衣角的手,轻轻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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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抬了头,脸上渐渐荡开欢笑,“小哥哥也喜欢梓晏了。”
阿丑自然是喜欢三少爷的,对阿丑来说,三少爷不仅是主子,阿丑还将他当做弟弟一样喜欢。
二小姐在一边微微地笑着,没再言语,趁着三少爷拉着阿丑说话时轻缓地移了脚步,悄悄出了房门。
然而在二小姐走到门边转身时,阿丑却是在看着她的,这房里只有阿丑看到她离开了。
天色暗沉,该是就寝的时候了,倩云要伺候三少爷沐浴,三少爷紧抓着衣裳让她走,不让她脱他的衣裳。
“少爷,夫人吩咐过………”倩云还没说完,三少爷绕过她就往外跑。
“梓晏要和小哥哥一起!”三少爷跑到正在外间候着的阿丑身前,仰着头,对着阿丑笑着。
“少爷,进去沐浴吧!一会儿水该凉了。”倩云不敢动手去拉三少爷,只得小声恳求着。
“梓晏要和小哥哥一起!”三少爷依然不理倩云,只对着阿丑笑。
“少爷!阿丑是奴,他怎能同主子一起沐浴!”
阿丑是奴,但这三少爷从来没当阿丑是奴,在三少爷心中,阿丑是陪他玩的小哥哥。这些倩云早就知道,可就算是如此,也不能坏了规矩,让奴仆与主子一同沐浴。这要是让夫人晓知,那还了得!
“小哥哥不丑,小哥哥就是小哥哥,不许你欺负小哥哥!”三少爷冷了小脸,转而对倩云说道。
“少爷!明日还要早起,该是沐浴歇息了。”说道欺负阿丑,倩云自认为没有,只不过平时对他冷言冷语罢了。
“梓晏要和小哥哥一起!”三少爷还是冷着小脸,也不理会倩云的话,拉着阿丑就进了里间。
里间放着一个浴桶,热气蒙蒙,白雾烟绕。
三少爷拉着阿丑进来后,一双小手扯着身上的衣裳,大半天脱不下来,倒是将衣裳扯得皱巴巴的。
“少爷!阿丑替你来………”阿丑抬手,触碰三少爷的衣襟,慢慢解着衣结。他没近身伺候过三少爷,不会脱三少爷身上繁复美的衣裳,只靠衣层摸索着,试图将三少爷身上的衣物褪下。
倩云跟进来见到三少爷乖乖地站着,阿丑正动着手为他脱衣,只要少爷今晚肯沐浴歇息,她也不怕被夫人责罚了。
“少爷!奴婢来吧!”
“不要你,要小哥哥。”三少爷不愿倩云靠近他,倩云朝他走近,他就往后躲。
“少爷……水该凉了……让倩云姐姐来吧……”阿丑脱不下三少爷身上的衣物,只得望着倩云,希望倩云来替少爷宽衣。
三少爷没闹了,由着倩云为他脱了外衫,剩着衣里便不让动手了。
“小哥哥也要脱光光,和梓晏一样。”
“阿丑,你脱了衣裳吧!”三少爷再闹下去,今夜要折腾到何时?明日怎早起离府?这会儿也没人来,便不会有人知,夫人也怪罪不下来。索性顺了少爷的意,少爷也会乖着点。
阿丑只听吩咐,脱下单薄旧衣,露着皮骨瘦弱的身子,在倩云面前阿丑的脸上还是带些羞意。倩云倒是没察觉什么,只顾着抱了三少爷进浴桶,三少爷在桶里喊着小哥哥,倩云只得伸手去抱阿丑。
阿丑便觉得羞,不让倩云碰他,倩云这时方知他是羞了,搬过矮梯,让他自己爬进桶里去。
浴桶不大,也不深,两个小人坐在桶里水也只到他们胸口,想来是专为幼童做的。
浴桶里,三少爷就要窝在阿丑怀里,倩云在一边伺候不了,脸色便是不好看的。
三少爷抱着阿丑,阿丑他也没推拒,伸了手环着三少爷光滑的身子,就怕三少爷滑在水里。此时他是动也不敢动的,只是牢牢地抱住三少爷,任由少爷在水里闹腾,一会儿摸摸他这儿,一会儿捏捏他那儿。
“少爷,奴婢为你擦身。”倩云拿着帕子,要为三少爷洗身。
“小哥哥洗。”
平日伺候三少爷,没见三少爷像今日这样闹过,今日也不知是为何了。
“少爷………”
“明日梓晏就见不到小哥哥了………”三少爷闷声说着,然后就靠在阿丑怀里不动了。
“阿丑……你为少爷洗身吧……”倩云将手里的帕子交给阿丑,退到一旁候着,也不管了。
阿丑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自己擦擦身还行,要为别人洗身,他是做不来的,也不会。
“少爷……阿丑为你洗身……”阿丑不懂如何伺候人,更别说为三少爷洗身了,只是用帕子在三少爷的身子上轻轻擦着。
三少爷的身子小小的,颈子细细的,嫩嫩的,摸着就是滑腻一片。阿丑更小心了,就怕弄疼三少爷,替三少爷洗到腿下,阿丑也只是清柔抚过,但还是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三少爷在他怀里静得很,阿丑细细为他擦身,他是不在意的,闭着眼睛,那长长的睫毛沾着湿意微微颤抖着。白腻的脸透着晕红,平时淡淡粉色的嘴唇此刻也是红艳艳的,就像阿丑第一次见时所想,三少爷的双唇若在红些,艳艳的,会更好看的。
“少爷!水凉了。”
桶里的水温凉了,阿丑低下头轻声叫着三少爷,三少爷像是睡着了,闭着眼,清淡的眉沉静舒展着,巧的鼻直直挺立,那唇果真如阿丑想过的那样,红艳艳的,更好看了。
叫不醒三少爷,阿丑叫了倩云,倩云这才抱起湿淋淋的三少爷,用柔软的厚巾子裹住三少爷往外去了。
阿丑也出了浴桶,捡着地上被水溅湿的衣物穿着,冰冰凉凉的衣裳贴着身子,有些冷。
明日过后,他就见不到三少爷了,像弟弟一样的三少爷。
三少爷学武后,身子会不会好了呢?
阿丑只想着三少爷学武强身,忘了他的日后。
三少爷走的那日,阿丑只躲在门后边,偷偷目送三少爷。
阿丑不知三少爷何时回来,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三少爷,日后再无人像三少爷那样近亲他,不时护着他了。
第九章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一晃眼的光景,八个年头就过去了。
阿丑如今十四了,但他仍是夏府的奴仆,是夏府厨房里烧火劈材的奴仆。
自当年三少爷走后,总管便将阿丑带在身边,一年后总管突然得病猝死,阿丑就被拨到厨房烧火,这一呆就是八年。
在这八年里阿丑少见到二小姐,也少见到大少爷,每日只知干活,不知别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阿丑在厨房干活,每日早起晚歇,这日也是天不见亮就起了,早早地到厨房烧火挑水。昨晚才劈好了柴,今早不用太忙碌,柴火够用一早上,下午有农家送柴来便是要忙了。
春季凉爽,并不炎热,午时到临了,高高在上的日头也没那么烈焰,有风送来,令人感到阵阵凉意。
那少年靠坐在树下,看着年纪很轻,约莫是十四五岁,着一身素色布衣,一头乌黑的发用布条缠住裹着。一张脸有半边不能瞧,被紫红的胎记覆盖着,另一半脸肤色正常,但也极为普通,在常人看来,这张脸就是生得丑的。
少年阖着眼,仰着头,似在歇息着。
而此时,一道女声从远处传了来,“阿丑!送柴的人今日来不了了,刚刚托人送话来,便是要我们自个儿去拿柴火。”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醒了树下的少年,少年睁了眼,转过头,望着站在厨房门口的中年女人,便站起身来。
站起身的少年四肢修长,身形高大,不像十四五岁的样子,倒像是有十七八岁了。少年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向那中年女人,面上带着一抹憨厚的笑容。
待少年离得近了,女人对着少年说道:“不能歇着了,得出府挑柴火去。”
少年点点头,应了下来,随后就拿着担子准备出府去。
“阿丑!你且等个片刻,你一人挑不回来,刘婶叫两人同你去。”女人说着就往外走了,留下少年一人等着。
这少年便是阿丑,八年的时间足够令他成长了,不再是当年那五六岁的瘦小孩童。他跟着总管的头一年身子就长了好些,虽还单薄,但并不瘦弱,比从前结实多了。后来总管死了,他被派到厨房,刘婶自小就怜惜他心疼他,怕他长不大,长不好,有好吃的总给他留着。几年下来,阿丑渐渐长成,不再瘦小身弱,刘婶才放下心来。
在厨房干活,早起晚歇,劳累不堪,阿丑干的活多,却没觉困乏,身体倒是越长越好。阿丑干活时想不了别的,努力干活,把活干好,累时倒头就睡,醒了便养足了神。如此循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八年就这样过去了,阿丑没被重活压垮,倒是长成了一个高大健壮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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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阿丑和府里另两名奴仆外出挑柴去了,一直以来夏府的柴火都由一户农家送来,时日长了,府里便没到外面买柴火,都由那户农家送来,那户农家有了固定的买主后,每日送柴也准时。今日那农家不知为何不来了,给了那户农家一月的柴火钱,只得找人去把柴挑回来,不然就要多支出钱到外面去买。
从夏府到城外那户农家,不说轻装步行来回要一个时辰,阿丑他们回来时还要挑着重实的柴火,这来回怎么说也要一个半时辰。
阿丑他们回来时,刘婶在后门正等着,见了他几人急忙道:“快将柴火挑到后院劈了,厨房等着用,一会儿该误了晚饭了!”
三人挑着柴,快步进了府里,阿丑的担子相较于前面两人的要重很多,故而挑得吃力,步伐落在两人后头。
刘婶只和前面两人走得快些,说前面的两挑柴直接挑到厨房去,随后叮嘱了阿丑一声,让他不急,他肩上挑的柴送到柴房就可。
阿丑稳着肩上的担子,撑着重实的柴火,走得吃力,只得慢了步子稳住身子。额上渗出汗珠滚落,发鬓湿漉漉的,衣襟也是湿湿的一片,贴着青涩健壮的胸膛。他顾不上擦拭汗珠,挑着柴往柴房走,任凭汗水滚落,浑身粘湿闷热,难耐不已。但阿丑没想着偷闲,只想着刘婶的话,把柴挑到柴房。
由于肩上重物压身,阿丑只顾着稳好担子,没注意到前方走来一人,更没注意到那人的一身华贵锦衣被他所挑的柴勾住了。
那人迎面走来时,阿丑挑着柴低着头,只听到脚步声接近,也没抬头看那人,只当是到后院干活的奴仆。与那人擦身而过,阿丑也尽量往边上走了些,没想干柴竟勾住了那人的衣摆。阿丑停了脚,放下担子,回身就同那人道歉。
“走得急了,没注意到人来,多多担待!”阿丑刚说完,还没抬眼,那人就走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着头,冷笑出声。
“几年没见,你这张脸还是这么丑!”
阿丑望着眼前风度翩翩的美公子,身子顿时一怔,恍惚间脑海里闪过八年前那厌恶他的孩童,于是记起了这人。
有多久没见过这人了,阿丑不太记得,好像是他到厨房第二年后,这人没再辱他骂他,也没动手打他了,自然也是几年没见过这人。
阿丑到厨房干活后几乎没到过前院,多是在后院呆着,有时跟着刘婶出府添置要用的东西,再来就是到城外办事,除此之外也没到过别的地方,二小姐和大少爷便是少见到了。
他刚到厨房干活那段日子,二小姐不时会来厨房,他日日都能看到二小姐,后来不知为何二小姐渐渐地不来了,阿丑也没见到二小姐了。
“大少爷!”这人从前厌恶他,现在依然。
“我没想到娘还留你在府里,若我知道………这几年你就没那么好过了。”大少爷放下手,面上没什么神情,唇边勾着的笑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倒是好看得紧。
阿丑没敢再看他,只盯着他华衣下摆,挂着少许木屑,滚边的丝线也被勾断了。阿丑想到了八年前,知道这人不会这么轻易绕了自己,沉了眼,静静等待着这人的打罚。
立在他身前的人只是笑了笑,慢声道:“弄坏了主子的衣裳,一会儿你自去总管那里领罚。”
言罢,大少爷再不看他一眼,朝后门走了去。
大少爷为何出现在后院阿丑不知,他只知大少爷同八年前一样厌他之极,只是那厌恶的神态敛了不少,不太看得出来。
第十章
大少爷让阿丑到总管那里领罚,这自是少不了一顿打,夜里回来时,阿丑只觉身上火辣辣地疼。
挨了打,疼点皮肉是不了的,幸而那总管没叫人下狠手,没伤了筋骨,只伤了皮肉。
今日便是劳累了,又挨了一顿打,身上纵然疼痛也挨不过困乏睡意,倒在木板床上的阿丑渐渐闭了眼,在疼痛中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阿丑甚是不安,眉头纠结紧蹙,似乎身上的疼带到梦里去了。额上冒着冷汗,鬓角也打湿了,一双唇色有些泛白,微微喃眤着什么。
夜深人静,简陋的下人房里人人都歇息了,劳累了一整日都睡得沉实,自然没人察觉到阿丑的异样。
一小会儿后,睡着的阿丑猛然醒了过来,轻轻喘着气,而后才慢慢坐起身来。
此时他感到身上一片黏湿,皮肉疼得厉害,也烧的厉害,只觉火辣地炙热,胸口烫得难受。幼时的一些片断如走马观灯一样在大脑里闪着,头涨得生疼,像是要裂开了一般。
他梦到了三少爷走的那日,他不敢同三少爷道别,也不敢跟在三少爷身边,只得缩在门后头,看着三少爷那稚气清秀的脸,看着三少爷渐渐远离。
八年了,三少爷没回过夏府一次,他也没听到关于三少爷的任何消息,三少爷哪时才回来,他是无从知道的。
清晨,同屋的两人见阿丑没起来,不由得诧异,阿丑一向比他们早起身,怎今日天快亮了还没动静?其中一人叫了阿丑几声,发现没人应声,又叫了几声,也没见阿丑回话。便用手推了推阿丑,阿丑也没醒,这时两人才发现阿丑不对劲,一人先出了门去找刘婶了,留下另一人看着阿丑。
刘婶来得也快,一进屋就去瞧阿丑,这时从那两人口中也得知阿丑昨日被总管打罚的事,立马明了几分,阿丑是伤了身又没顾着身体,也没上药,现下就病了。
阿丑昏睡了一日才醒,这期间一直是刘婶在照看他,他醒过来了,虽能起身下床,但身子还是虚着,干不了重活。
“本是让你再躺一日的,可现下府里人手不够,刘婶也是没法子了。”刘婶扶起阿丑,把手里的药碗送到阿丑嘴边,阿丑喝下汤药,手臂撑着身下的木板,没再躺下去。
“歇了一日,不碍事了。”阿丑边说着边下床,他昨日没干活,也晓得刘婶的难处,而今日府里似乎有什么事。
“水打好了,擦擦身也好受些,这衣裳是干净的。”刘婶指着一盆热水,再把干净的布衣递到阿丑手里。
躺了许久,阿丑身上黏糊难受,都有异味了。
“厨房有许多事要忙,我且先去看看,你换了衣裳来。”嘱咐完阿丑后,刘婶才起身离开。
刘婶走后,阿丑用木盆里的温水净了面,再用帕子擦了擦身,身上依然是黏腻难忍。随后他到井边打了一桶水起来,在这春日里用井水洗身,没有凉爽之感,只有冰冷寒意,而阿丑却管不了这些,即便是他身体才好些。
冰凉的井水冲去近日来黏在身上的汗液,顿时感到身子舒爽了很多,头也清醒了,没有昏昏沉沉。
换上干净的衣裳,没顾身体不适,阿丑就朝厨房去了。
刚进厨房,就见里面忙碌一片,一个个丫鬟端着瓷盘往外去,经过阿丑身边,阿丑还能闻到瓷盘里佳肴的香味。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人人忙着,做事更细心谨慎,没半点马虎,就是灶下的火也比往日烧得旺。
阿丑是夏府的奴,干活就是他该做的,没有刘婶吩咐,他自会帮衬着。干起活来,身子的不适好像就不在了,人也有了神,可见这劳碌命的人是闲不得的。
阿丑本来就没病好,早晨用井水洗身,现在又干了一天的活,待他回到住处躺下床,头开始发热沉重,四肢也软了,身上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同屋的人瞧了他这情形,晓得是病没好,如今病又加重了。
“你今日便是劳累了,等日后二小姐进宫了,咱们许就比现在好过些了。”同屋的人把药碗抬到阿丑面前,放了他手里,让他喝下药。
阿丑端着药碗,怔怔看着那人,不晓得他的话是何意。
“二小姐进宫?”阿丑抬着碗,乌黑的眼睛带着疑惑问着他面前的人。
“今日就是宫里来的人,咱们二小姐要进宫享福了。”那人喜上眉梢,话声颇大。
“进宫享福……”阿丑再不是稚童,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自然懂他跟前的人说的进宫享福是何意。
“二小姐还没及笄就要进宫里去,日后是见不到了。”
阿丑呆愣着凝视碗中苦涩难闻的药,他身边的人后来又再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他只听到了二小姐要进宫的言语,其他的什么话也没进到他耳里。
阿丑回忆起初见的二小姐,此时他的眼前尽是二小姐的笑靥,在大雪天里对着他笑的陶瓷娃娃,没说他丑,始终对他笑着。那笑是最好看的,一直是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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