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潜水史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七声号角
陈明和金宏做不了主,多年前儿子出柜,父亲便决定不再干涉他们生活。儿孙自有儿孙福,要真是个混账,断子绝孙也算为人口计划做贡献。
陈燕西与金何坤插不上话,老老实实吃饭。他们不得不再次穿上马甲,扮演热恋中的狗男男,时不时相视一笑,以宽父母之心。
“其实这样也好,省得总叫我去相亲。”
陈燕西拾行李,没多久他将启程下一趟工作地点。准确来说,是他们。
“这次工作,不是教潜水么。”金何坤刚从厨房出来,端着两份意面。“就在卧室将就吃点,下午赶时间。证件我都拾好了,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
陈燕西接过餐盘,用叉子卷几根面条,“不教潜水,我刚接受一个朋友的邀请,去打捞沉船。这属于技术潜范畴,可能......”
“可能有点危险。”
金何坤将后半句接上,坐在陈燕西身边。他昨天半夜睡不着,一手抱着陈老师,一手点开游览器,搜索技术潜相关信息。
喜忧参半,这活儿工资相对较高,但危险系数也更高。坑洞坍塌,或困于沉船内,都有可能丧命。
陈燕西舔舔嘴唇,“其实也还好,我有技术。一堆证加持,经验都用钱堆出来了。别担心,有这空闲,不如你想想自由潜进阶的事儿。”
“我工作结束,应该有时间来找你。”
“就不能你教我,非得找其他教练。”金何坤对此颇有微词,他可想念陈老师发脾气、急跳脚的样子。又凶又唬人又可爱。
“第一我没时间,”陈燕西几口吃完意面,将盘子扔给他,示意今天坤爷洗碗,“第二,万一那教练比我帅。您岂不是又能发展一段露水情缘?”
金何坤反应几秒,气得想原地翻跟头。他随手将盘子放地上,倾身朝老师压过去,“你完了,陈燕西。老子今天非得教你做人!”
“哎——你他妈轻点儿!”
赶去机场前,金何坤好不容易从陈燕西身上下来,说要教做人的是他,现在不愿起身的也是他。陈燕西穿好衣服,将一片乌紫淤青掩在毛衣下。
金何坤耍赖,爬着床沿,伸手去拉老师的手。
他不说话,就死死牵着。半边脸埋在枕头里,露出半边赤裸宽阔的脊背。
缀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陈燕西叹气,反握住对方的手。他蹲下,揉一把坤爷头发。“别怕,我是去为国家做贡献。这是做好事,你该支持我。”
金何坤沉默,支持个屁,有关技术潜的桩桩件件血泪史,网上一搜一大片。
让他怎么支持。
“这是我的工作。”陈燕西将他翻转过来,跨坐在金何坤腰上。他拿过衣服,要给坤爷穿。“听话,我们得起床赶飞机了。”
“好歹以前是个机长,没点时间观念怎么行。”
直到起飞前,金何坤才把盘桓内心许久的问题,摆在陈燕西面前。
“老师,我能感觉到,你喜欢我。你也清楚,我喜欢你。”
“老师,那什么时候给我转正。”
发动机叶片高速旋转,隆隆声似雷鸣。飞机昂首,直入云霄。
陈燕西没立刻回答,他看看窗外无尽头的蓝天白云,阳光刺目,不由得半眯眼。
良久,陈燕西半开玩笑半认真答:“我还在想,该不该给你转正呢。”
“万一哪天让你守活寡,多不合适啊。”
第二十六章
“目前水下情况不容乐观,沉船位置相对较深。此前中国人工下潜救援,很少有达到70米深度的。但这次打捞遇难者行动,说起来,算是有点不合规矩。”
救捞工程船长王东升抽着烟,在一张图纸上以红笔圈出几个关键点。他靠着桌沿,窗外暮色四合,n市波阳湖水平如镜,衔远山,横波无涯。
若按当地人说法,称得上小内海。
陈燕西接到此次尸体打捞任务的前一个月,波阳湖发生沉船事件。大中型游艇载百余号人,其中二十余名游客遇难。现已打捞且明确身份的游客共十八名,剩下数名遇难者,死不见尸。
当地政府打捞局派潜水员下湖搜寻,直到最后,只寻回四名。
“还有三具尸体在沉船里,”王东升吐口烟圈,他身边集结五名“私人”潜水员,据说是公司上面找来的支援。“死者家属认为政府没尽全力,所以找私人打捞公司,出钱想找回剩下遇难者。”
极简潜水史 极简潜水史_第60章
陈燕西与n市潜圈的人不相熟,更别提这类技术潜水员。对方公司是通过范宇,再找上陈燕西。他以前曾义务帮忙打捞过沉船,或是冰封于水下的大货车。司机货物冻得跟冰雕似的。
他那技术没法儿说,trim完美,又能充当长短喉双瓶的技潜灯童。峭壁之上稳定潜伴,再帮水下摄影师打灯。一心几用,耐力超人。好几次救潜伴于下降流或大浪之中。
“这事不能赖政府,很多时候尽力了,没结果就是没结果。水下凶险,不在这个岗位上,就不知道它的危险。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如果我们也没找到呢。”
陈燕西单手撑着图纸,他以铅笔标出几个问号。
“ab线标清楚了,这里是斜坡与底部深度。波阳湖里断层很多,从水平面往下十米,垂直加深至三十米。这面是碎石区,而沉船位置处于未知水域。打捞局的图纸没法拿到手,真要我们几个兄弟下去,挺冒险的。”
陈燕西说得隐晦,他猜测打捞局未继续搜寻,很可能是沉船附近有洞穴。假设湖底暗流将尸体冲往洞穴内,打捞起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们对此潜点了解并不透彻,贸然下潜只会徒增自己的危险。出力不讨好。
王东升点头:“公司也说了,量力而行,别把我们折进去。”
“能找就找,不能找......”
“那这样不就与打捞局的态度一样么,家属找我们的意义何在。公司冒着违法的风险接单,又有什么意思。”
陈燕西正要说话,不巧被身边一名男子抢白。他转头看去,该男子胸牌上端正写着大名:周林。
周林其貌不扬,倒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为这张脸增添不少光。他约莫二十三岁左右,浑身卷着刚出象牙塔的学生气。
陈燕西摸着下巴:“知道不合法还来?”
周林浑不吝地一挥手:“我就喜欢这种行动,挑战权威能拿钱,又是变相‘救人’。不来白不来。”
陈燕西颔首,不说话。好一根蠢光闪闪的大棒槌。
他有点要笑不笑的意味,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年轻身上都有这种勇气。其实以前他也有,后来见得太多,觉着太蠢,便不提了。
打捞产业比重不大,也算不上什么好职业。许多学生毕业后会选择大型船级社和大设计院,就职打捞局,得算是人傻脑子有巨坑。
毕竟这活儿又重又累,海底沉船若不是遇上大风浪或装船事故,一般都为劣质船舶。
翻船时,船毁人亡。船东的货物打水漂,给不起打捞。于是装聋作哑,反正时间一长,世人都会忘记。
唯有遇难者亲属,会终此一生向大海求个答案。
周林这类孩子,没见过多少生离死别,可能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死亡。更别提抽时间思考六合玄学,参透点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东西。
不知深浅,不知敬畏。
王东升朝周林摇头,示意他安静勿冲动。五名潜员中,属他年龄最小,经验尚不足。这次来执行任务,目的是长见识。真要他帮忙的地方并不多。
整个行动,王东升布控,居二线。陈燕西作为这个小型潜水团的队长,需关注在水下作业时的安全。
因为对潜点不算熟悉,陈燕西带了三人下水“踩点”,将水下情况记录并带回。他们需要清楚船舱构造,才能规划一条快速简单的寻找线路,或是逃生线路。
四周漆黑,水体冰凉。近日气温回升,春意渐浓,水下仍然冷得人手脚麻木。
沉船中极易迷失方向,陈燕西慢慢游动,呼出的气体钻出二级头,在黑暗中“哧哧”响动。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平稳有力。
已有不少泥沙覆盖舱内,这种情况下实施打捞,难上加难。
陈燕西用潜水电话告知工程师自己摸到的物体,以便工程师迅速确定他的位置。按常规讲,本应采用浮筒打捞法,借浮力将沉船浮出水面。施工方便又安全。
可这次行动是在打法律擦边球,动静不能弄太大,所以选择让潜水员一次又一次往返沉船与水面。
陈燕西摸索一阵子,返回时带了几件遇难者遗物。他脱掉湿衣,对船长一抬下巴,“等明天家属来了,问他们里面有没有亲人的东西。”
“我发现下边遗物挺多,如果需要,我能再带回一些。今天暂时进行到这儿,有点晚了。长风潜水俱乐部那边,有等我。”
踩点任务结束,除开在公司吃住的员工,临时招聘的潜水员各自回家。陈燕西没直接回酒店,叫司机送他到长风。
时值九点过一刻,俱乐部人走楼空,幸好老板给他留把钥匙。说起这家俱乐部,与陈燕西他们之前有点渊源。算是可以互相帮助的朋友。
陈燕西在更衣室放下背包,室内不太冷,穿着泳裤去往深池。老远见池子里飘了俩人,一名教练,另一人是金何坤。
他站在入口,瞧着坤爷一次次艰难下潜,没多久又浮上来。教练频频摇头,但耐心十足。陈老师观摩片刻,呲牙咧嘴地笑了。
心想确实比他脾气好。
“钟哥,你先走。今天辛苦你,剩下我来。”
陈燕西跳进深池,朝他俩游去。金何坤见来者是他心上人,眼睛登时一亮。身后摇着巨大狗尾巴,差点没把这池子戳一窟窿。
钟教练巴不得赶紧闪人,“小陈来了好,你教得好,我不行。”
“他领悟能力也不错,就是法轮佐没学好。不过慢慢来,得练。那我先走了啊,你们也早点回去。”
钟教练刚离开,金何坤立马恢复“黏人功能”。他跟无骨鱼似的,倾身缠住陈燕西。
“今天工作顺利么,我说你们技术作业也太惨了吧。好好的白天不工作,非得挑晚上。”
“你要想我明天进局子唱铁窗泪,一大早我就找船长打捞去。”
陈燕西挣开他,有些乏有些倦。他浑身微凉,波阳湖确实冻人。
金何坤心疼:“你说你既不为钱,又不为名的,干嘛非得给自己揽这活儿。”
“力多得没地儿撒?要不我再陪你床上过几招?”
“滚你妈的,”陈燕西用水洗把脸,再将头发往后撸,“教练说你法兰佐平衡不行,是理解出问题,还是脑子发育不完全。啊,金何坤,这么简单都学不会。”
“咱俩是同一猿人祖先么,你怕不是天蓬后人吧。”
金何坤:“.....”
一言不合就怼人,这场景咋那么熟。
陈燕西拉过他,用手提着他后颈,“我再给你讲一次法兰佐重点,首先是关闭会厌。接着将软腭保持在中间位置,鼻咽口咽连通,弹动舌头,不断推动气体从口咽进入鼻咽。”
极简潜水史 极简潜水史_第61章
金何坤不想继续挨骂,老老实实照做练习。但进展很慢,最多五六米就得返回。他不敢强迫自己下潜,陈燕西也不允许。
在潜水中,量力而行是挑战极限的先决条件。
“自由潜水不仅仅是屏住呼吸,你得克服恐惧,转变认知。通往深海的大门仅靠蛮力去靠近,是不够的。要平和、平静地接受它。”
“你需要同海水、海里的生物和平共生。另一个忠告是,永远永远,不要独自一人下潜。”
陈燕西见金何坤不争气,干脆提人回酒店。两人累一天,需好好休息。金何坤在浴室洗澡,陈燕西忽然敲门。
坤爷笑着叫他请进,陈老师却靠着墙根站住了。
“坤儿,其实没必要学自由潜......你的能耐在飞行上,何必浪时间。”
浴室里水声停止,门开一条鏠,金何坤拉着陈燕西衣领往里拽。没有预想中的气恼,坤爷只是剥了他衣服,问:“为什么这么说。”
陈燕西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起来,“我是不希望,你因我而改变什么。”
“你是你,就该过你的生活。我是我,也有自己的路。我的路并不适合你走,学个兴趣还好,深究就没意思了。”
他后颈忽地一重,金何坤用手臂揽住他。两人胸膛相依,浴室里暖烘烘。水汽沾了沐浴露的香味,竟有几分叫人安稳。
金何坤嘴唇挨着陈燕西脸颊,目光近乎炙热。
“老师,为什么。”
陈燕西瞧他在撒娇,心底异样得不行。他眼神下斜,花洒没拧紧,滴滴答答漏着水。灯光洒在两人间,穿过发丝影影绰绰。明暗交叠,似电影加一层柔光滤镜。
为什么。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干自己擅长的职业,这已是多少人求而不得了。别问为什么。
金何坤见他不说话,灼灼目光落在对方嘴唇上。淡红,甜且软。他就将人困于胸前,低头吻住陈燕西耳朵。再以牙齿慢条斯理地研磨着,“你不说也行,我们做点其他的。”
“浴室没试过,嗯?老师。”
陈燕西嘤咛一声,没拒绝。浴室的窗户外夜色沉静,玻璃上蒙着水雾。他忽地想起几年前,也是打捞一次沉船遇难者,但没成功。
他回到岸上时,坐在岸边发怔。他说我尽力了,但真的对不起。
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行。不是问个为什么,就会有答案。
而现在金何坤拉他下水,洗手台被他们撞得哐哐响。镜子上蒙着雾,灯光照在上边,添几分磨砂质感。唯见两人如濒死的鱼,紧紧纠缠在一起。金何坤将陈燕西的腰与自己相贴,另只手压根不老实。
他点火,他使坏。金何坤引得陈燕西溺毙欲海,战栗不已。
夜太短,而情够长。陈燕西脑子不清,只觉一下下钝痛不已,又爽快要命。他没吝啬痛快的叫喊,一声声戳在金何坤的神经上,好几次控制不住。
而陈燕西也不太专心,他撑着镜子,思绪劈叉。
荣格离世之前说,你连想改变别人的念头都不要有。要学着像太阳一样,只是发出光和热。陈燕西觉着这句话在理,有人觉得阳光温暖,有人觉得刺眼。
不要为谁改变,也不要试图改变谁。
唯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拯救者。
陈燕西说:金何坤,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即使现在看不清,也终会等到那一天。
他是飞鸟,属于蓝天。
陈燕西比谁都清楚。
发泄之后,夜已深沉。两人纠缠回床,商量着再战几回,还是稍做休息。
浴室里水气氤氲,一时半会儿散不去。唯见那镜面之上,留有着两个掌印。均五指张开,似极力撑住。
没多久,陈燕西又返回浴室。
他眼尾潮红,三两下抹去手印。
第二十七章
沉船上方,是隐隐天光。仅目之所及那一处,遥远、寒冷、孤独无边。
黑暗常伴,技术潜水员或许与自由潜水员不太一样。做技术潜这一行,见惯生死,见惯腐朽,在葬身水底的危险中如履薄冰。
一潜就是半辈子。
不少老潜员总说,干完这一票,就转行。然后在接到下一次任务时,又义无反顾地跃进大海里。他们羡慕那些“真正的潜水员”,游过世间最美的潜点,再去探索未知神秘的洞穴。
“但对技潜员来说,诸如雪天下水切割船体钢板,被大风大浪搞得七荤八素撞击船舷,或者发生空难,冒着危险去寻找黑匣子的下落。这些就跟家常便饭似的,说不清重复干了多少年。”
陈燕西出门,没带金何坤。照例在午夜时分,他们将潜入波阳湖,打捞尸体。
今天早间下过雨,天阴沉。倒春寒强劲,冷风一头撞着玻璃,哐哐直响。
金何坤堵在门口,不希望陈燕西出去。
“你心病好了是吧,就不怕出事?”
“阴影那是对大海,一小小湖泊难不住我。哎,坤爷,麻烦您让让。我要迟到了。”
陈燕西提着干式潜水衣,里面还得穿棉服。暖宝宝带了一盒,今天水下温度更低,怕搞不好弄出失温症。
他不耐烦地看看手表,想单手掀开金何坤,“今晚家属也会来,打捞过程不长。白天船长说带了批人再去摸点,尸体位置基本确定,小问题。”
两人僵持不下,各自搓火。稍有不慎,真可能会打起来。
极简潜水史 极简潜水史_第62章
金何坤堵着陈燕西,薄唇紧抿,眼神直勾勾的,“那你答应我,平安回来。”
陈燕西嗤笑一声,用食指摸了摸鼻尖,“啧,这种事儿怎么说得准,就算我......”
“你答应我。”
金何坤斩钉截铁道。
陈燕西张开嘴,想嘲讽几句。对上金何坤严肃的表情,又暗戳戳将刚亮出的利爪进去。坤爷怕是第一次对谁这么担心,压根不会说人话。
陈老师单手搭在他肩上,手指捏着金何坤耳垂。他反复掂量用词,发觉只能妥协。
“坤儿,安不安全我不知道。干这行的,谁敢跟你打包票?要不然抢救队早下班了。”
“你也这么高一房的人,明事理。这样,我呢早去早回,尽量不冒险。完成我的本职工作,看好自己的小命。行吧。”
但陈燕西食言了。
毕竟危机隐伏在黑暗中。
他保证不涉险,却无法给金何坤保证危险不找上他。遮天蔽日的沉船往下,是一处宽度大约二十米,深度无法预测的洞穴。
水中浑浊不堪,他照着手电,隐约瞧见洞穴往里几米处,有一截手臂,陈燕西估摸这就是他们遍寻不着的第三具尸体。
此前,有两名遇难者已成功上岸。尸体泡得发胀,大概能辨出是谁。
第三名遇难者的家属不愿放弃,船长好劝歹劝,没辙。愈近深夜,温度骤降,这黑漆漆的水上水下,睁眼也不定能瞧见什么。
搜索难度增大,团队商讨后,均不赞成继续下潜。
可家属在船上坐着,既不哭闹也没叫骂。那老人仅仅是望着漫无边尽的黑夜,朝身边准备脱下潜水衣的陈燕西说:“怎么会找不到呢......”
“怎么会......他就在那儿啊......”
遇难者是老人的儿子,儿媳妇已数次晕厥,船长没带她上船。
陈燕西脱衣服的手一顿,他抬头看着对方。人老了,眼也浑浊。花白头发于风中颤颤巍巍,老人甚至指错了地儿。
可他抬手,就那么直愣愣地指着。嘴里反复念叨,“他就在那儿,他就在那儿。”
陈燕西忽地一笑,“是,他就在那里。”
“我会带他回来,您放心。”
船长没拦住,陈燕西不是公司内部成员,也不要一分钱。他横起来,真没几人管得着。
天太冷,周林呆怔地看着一圈圈荡开的水纹,心想陈燕西不怕死。
远处有光,城市离这很远。于是传来的微光到不了眼前,只能照亮半边天际,昭示着人间就在前方。
陈燕西知道有人在等他,或许这会儿金何坤正掐着表,心神不宁地看电视。
今天出门前,闹了点不愉快。回去时,要不要买点夜宵哄哄他。
洞穴潜难度大,陈燕西瞥见的那支手臂确实属于遇难者。
但也仅仅只有手臂。
他刨开淤泥,呼吸变得困难。雪水刚融,汇集到湖泊里,冷得他有些失神。陈燕西咬牙,这可能是失温症的前兆。他摸索到那支手臂,打算返回水面。
只能如此了。他想。
陈燕西记得两年前某次救援中,曾有潜水员在上船后嚎啕大哭。因体力下降而不得不离开,船长的声音在潜水电话中显得略微无情。
“放弃吧,回来。”
那人说:“我摸到了,我摸到那具尸体了。”
“我本可以带回来。”
陈燕西那时想不通,有生之年,那么多“本可以”。本可以好好学习,认真工作。本可以不与某人争吵,不失去谁。本可以孝敬长辈,多陪伴亲人。
但都在人走茶凉,曲终人散时,才哀叹一句“我本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没有原本。
洞穴坍塌时,一阵强劲水流涌过。乱石簌簌往下落,陈燕西头脑勺一疼,他却下意识护住遇难者的手臂。
石屑几乎快埋住他,水体更加浑浊。陈燕西停在原处不敢动,怕呼吸管和电话线出问题。等他缓慢地移出洞穴,趴在湖底大口喘气。他不断呼吸,心跳砰砰地。
潜水电话里船长不停呼喊,唯听见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像濒死之人。
洞穴坍塌引起沉船倾斜,陈燕西不得不重新寻找返回路线。他越来越冰冷,体温下降,失神也更严重。他咬着牙,减压上升。每次停留,脑海总会浮现金何坤的脸。
那人咬牙切齿,暴跳如雷地朝他怒吼:“我跟你说了注意安全!别人能比你的生命更重要吗!”
“你他妈就是头蠢驴!”
陈燕西有点想笑,如果回去后金何坤真敢骂他,他就笑着回答说:“承您吉言,差点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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