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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莫仕恺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一桶半扎啤
和涂淑珍又吵架了,就为了点儿芝麻大小的事情,从嫌弃曾雨没拾屋子又说到上回考试,“我不就没考好那一次吗!”她拧着眉毛也犯了起床气,得理不饶人地吵吵吵,两个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气之下她就往外跑,涂淑珍在背后啪啪地拍被套,声音大的很,像是打在身上似地那么难受。
她跑过去敲莫仕恺的门。
你怎么了?他早已经起床出门买回来豆浆油条当早点,当下正擦着自行车好像要出门。
皮皮在他开门时叫唤了两声,看见是曾雨又低下头来趴在地上接着睡,伏在地面像摊泥巴,双乳耷拉着无打采,她已经很老,睡眠又浅经不起多折腾,大早上天才蒙蒙亮,初晓的烟氤沉静蔚蓝,有半点儿动静都是折磨,皮皮却出乎意料地宠爱她,没和曾雨催命的敲门声一般见识。
我没怎么,你去哪儿?她看见他手里那块不成样子充满灰尘痕迹的抹布开口问道。
不管你去哪儿,今天你带上我。
莫仕恺端详着曾雨发红的眼眶不敢说不,只是懵懂地点头,把皮革制的自行车后座擦得锃亮。
好像还没睡醒,曾雨迈开长腿跨坐着,扑朔迷离的高压路灯四点开始准时灭,如今灯帽布满尘埃显地光秃秃的,装尽了昨夜沉沉黑暗的满腔灰烬,麻雀四散,从海岸线吹来的凉风酥如二月柳吹在身上瘙痒痒,人满为患的早餐摊子和出来遛弯儿的路人遍布叁街六巷,自行车的车轮胎由胶皮做成艮劲儿满满,硌在小石子上咯噔咯噔地从地上弹起来。
好像什么在她眼里都拔高了,平地而起压地她喘不过气,看谁都比自己受宠爱,看谁都比自己天真,曾雨眼睛渗出酸溜溜的杨梅汁,红红的眼眶湿了两圈。
风来的强劲,为了不往下滑,她只能紧紧地揽住身边的救命稻草,揽着莫仕恺,勒地他腰几乎要被折断。
你别哭呀,有什么事儿我能帮你的。
她听见他说话,这才发现眼泪早就噼里啪啦流在他那件长袖的灰色t恤上,如芒刺在背,刺的莫仕恺阵阵的心酸,他喜欢曾雨笑,她笑起来没那么程序化没那么慎重,有时候看早间新闻,莫仕恺端着碗听主播报天气,报一个笑一下,好看是够好看,但总觉着哪儿里不舒服,后来他知道是看曾雨那种抿着嘴半笑不笑的神情看惯了,她不好伺候,有时候带点儿小任性,说东偏要往西,撒些无伤大雅的小谎和他闹着玩儿,学校文艺汇演时她说自己今年不上台,他昏昏欲睡等着了事算了,却被周围人用手肘怼起来,一抬头却看见她款款在簇拥中徐缓而来,水袖滑下右肩,音响里局促的器乐轻拢慢捻抹复挑,她脚尖轻点一曲过后冲着他的方向眨右眼睛,看的他春心萌动,下了台便跑到她面前说恭喜,她却不领情地笑。
又不是单单跳给你。臊得他那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她好像很乐意于这么捉弄自己,颇有些颐指气使。
但曾雨又是热心的,她每天扔下书包从压腿弯腰的艺术班里抽身后就来找皮皮,给皮皮梳毛挠肚子,她拿着水管给它冲已经衰老的身体,珍贵地要替这条垂垂老矣的大狗养老送终。
莫仕恺连她的无理取闹都喜欢。
你真能帮吗?我是和我妈吵架,又是学习那些事,她乐意吵我也不乐意吵了,我就那么差劲?曾雨把头抬起来,她望着莫仕恺脊梁处深深凹陷的背,薄薄的一层皮下都是硬邦邦的骨头。
他比自己还瘦弱,看着唯一的帮手可能还救活不了他自己,幼稚的心涌上自怨自艾的可悲,曾雨摇头,你帮不了我。
我去劝她。我告诉阿姨曾雨在学校特别的努力,课间休息都练体态,学习出色性格也好、哪里都好……
听见莫仕恺搜肠刮肚的夸奖,她问,你是不是不太会夸人,没关系,要是连你也油腔滑调的我还真不习惯。不过你千万别上我妈面前说这些,她准以为我跟你早恋。
莫仕恺没回话,而是鲁莽地瞪着自行车,像要随着西风扶摇直上九万里。惊地曾雨说慢点儿,她更紧地搂着他,这才有了点儿被人欣赏的欣慰,在自行车后座破涕为笑。
拙劣的夸奖也是夸奖,至少她知道莫仕恺对她真心诚意,在略显尔虞我诈的糟糕青春期里,曾雨最缺的恰恰就是真心。
莫仕恺争气,没给她趴回自己后背的机会,一口气还没喘匀回头跟她说到了。
寺庙巍峨,求姻缘求学业善男信女鱼贯而出,走走停停在长如银河的古道上虔诚地走过,红砖绿瓦,恢宏大钟穿透穹顶,叁支高耸入云的心香稳稳坐在香炉中央,万佛一炉拜十方求来恭敬圆满,似真似幻的场面难以言喻。
曾雨的嘴巴茫然地张着,仿佛被清澈无比的萧索晨曦感染,不由自主地缩回了莫仕恺背后。
你没来过?
我不信佛。
她全家除却当时还未做逃兵的父亲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她读来眉飞色舞,便是活还没活明白要怎样去求神拜佛,原来早千年自己和孔夫子也有共通。家中两个女人各扫门前雪,只有做地理老师的男人豪言壮语,晚餐后边拾碗筷边讲张裂形成的东非裂谷如何起伏翻腾如何雄浑壮魄,讲来讲去讲到了西藏荡气回肠的布达拉宫阶梯,蓝汪汪的万里长空和高矮耸立的洁白天墙碰撞在天堂的路口。讲到兴起猝不及防仰起头点着支烟,吞云吐雾下仿佛已经走到了西藏的那片蓝天白云下,讲到涂淑珍过去捏掉他刚燃起的烟头笑话他大把年纪眼高手低,皮干叶烂心不死。
其实那场未曾张扬的逃离早有预兆,曾雨在往后想起这天父亲听罢时的手,百洁布在盘檐旁停滞。他的脚也僵他的脸也僵,憋口气像要把自己憋死涨红了脸斟酌用词,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们不懂。
只这句话软绵绵地脱口而出。
同涂淑珍的婚姻仅仅满足了他的衣食住行,他过着和理想主义大相径庭的平庸生活,此外空虚干涸的心灵沟壑壁立千仞就如同那道东非大裂谷,天旋地转着吞掉他自尊。再没有委屈比曲解更能让他痛心疾首,他认为自己的灵气在疲惫的现实剥削中泯灭了,泯灭他灵魂的元凶就是他死气沉沉没有文化只知道苦干的枕边人。
当下曾雨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因此在后来的拉锯战中,她并非不假思索地站在涂淑珍这边,在上庭前一晚,她进了涂淑珍房间促膝长谈,穿着长袖长裤显地略带邋遢,涂淑珍很实际地问她你跟谁。
你爸对你好,什么好吃好喝都哄着你,他对你不严,你想跟他我不怪你,反正往好往坏都是你自个儿选。但你也别想着拿这个威胁我,今天不上舞蹈课、明天不洗脸梳头,你将来但凡想拿这事儿当挡箭牌,还不如趁早跟你爸走,我保准不留。
曾雨听着。
对她而言,说出这句话要很大的勇气。
恢宏壮阔的游牧边疆和庙宇林立的茂盛高原对还没出过城的她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他们以往围坐在dvd机前看老电影《天山上的来客》,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为什么这样鲜?哎鲜得使人,鲜得使人不忍离去,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神圣美丽空前绝后的草原仿佛就在眼前。
曾雨困顿的眼珠浑浊地转,已经好些天没睡好的眼睛里红血丝像蛛网似天罗地网地涌过来,她的嘴也颤着没有气力。像是漂浮在宇宙里极目远眺看到蓝色星球,看他腼腆地离自己越发的远,有种忧伤的谈吐,最终淡化为幼小的尖梢,因无法接近而最值得纪念。
妈,我跟你。
说完连舌头都麻地失去了直觉,那晚上曾雨的鼻子才是功臣,它是涂淑珍获得抚养权压倒性胜利的帮手。比没良心的眼睛更早的做了决定,不为草原泥土湿润的青草鲜而迷惑,它更加的现实,实事求是地在涂淑珍的房间里闻到菜味,那股子无法磨灭的菜腥裹着铁大勺炒菜时的油烟,是种把食堂搬回来的腻味,她幡然醒悟自己是怎么被拉扯养活。不是靠瑰丽雄伟的草原边疆,她活在尘世里,由最平庸的女人养大。
睡吧,明天咱们俩早点儿去。
她当下还不知道自己的自作多情,在几页厚的法律文件中自己仅占有叁行地位,哪里有对她归属的踌躇。原来在净身出户的父亲眼里她也不过是俗世俗女,俗不可耐,比起她,他更不舍得的是那株养了两年的金桔盆栽,曾雨的血脉注定了她无法和自己宏伟的浪漫主义相磨合,注定要被遗留在水泥花园里做分割出去的多余累赘。
相对应净身的无私壮举,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但从涂淑珍房里走出来时,曾雨却沐浴在光里恍若新生,她不后悔地感受到自己泛滥的伟岸,跟所有陈词滥调的励志故事似地,她脱胎换骨,细长的双腿顶天立地。
她多伟大,她选择爱不被爱的人。
你别哭,你怎么了?小雨……
佛前,莫仕恺心乱如麻,他不知道她拖曳的激动缘何而来,拇指和食指刮着她的脸颊,像被她如柱的泪所激荡调开心底里最敏感的一根弦,他不敢怜悯她,供奉似地给她擦眼泪,却怎样也止不住,越擦越多。
曾雨几乎要流出血泪,只因他给她的一只长命锁。
光洁的银抖动着波光粼粼,下方悬着叁颗为塔吉克民族头饰做围边的垂坠银珠。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为什么这样鲜?哎鲜得使人,鲜得使人不忍离去,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他说你不会找不见我,有它替我陪你,我永远陪着你。





我的莫仕恺 12
“不过我愿意帮你找找。”
小林没发觉对面人的异常和无打采,满心里想的都是帮人忙的大无畏神。
“他让的?”曾雨的眼睛里突然出现惶恐。
“谁?我师傅?不是,我自己想帮,看你面善,何况我以往就喜欢看侦探小说,什么雷蒙德阿加莎,有书我都看,找人这事儿我挺有兴趣。
说白了就是闲的,毕竟工作也就那么回事儿,我们那老板你一个月拍够了照片,剩下时间你干嘛他管都不带管,嗨,每天也就是浑水摸鱼。”
和林宗维没关系,曾雨这才缓口气,料想也是,他哪里有那么好的心肠。
她打量起小林,她看她的脸,一张稚气未脱充满灵气的脸,有林宗维热爱的天真和无辜,他或许从头到尾都爱这样的人,不一定是特定的谁,只要拥有如此明艳的薪火就能点着他内心的激情和渴望。
以前他捧起她的脸,他端详这深深浅浅容颜上的每个凹凸,从挺立的鼻梁到宁静如海的眼睛,想要透视到她具焚的五脏似地那样,眼睛里有兴冲冲像孩子似地光。
他说曾雨,一切都为了你。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久的已经褪色暗澹,连他说这句话时的嘴唇是如何颤动的,她都忘了,只记得那双眼睛,漂亮的有些像莫仕恺,莫仕恺总是抱着她的,或者是她抱着莫仕恺,他们不常常注视对方的眼睛,莫仕恺甚至没有吻过她几次,只有唯一的一次,在他们道别的那天。画大饼画了四年,父亲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就已经落荒而逃的诚述小区正式宣布竣工,她搬着行李跟他道别,彼时莫仕恺父母双全,他唯一的忧愁就只有同曾雨告别,他倚在门框前犹豫,注视着曾雨,看她最后蹲下身来抱了抱皮皮。
她对他说莫仕恺再见。那时他眼里是和林宗维如出一辙,为了安慰她而闪闪发光的明亮,把所有的悲伤和迷茫都掩盖在清澈空灵的劝慰里。
然后她哭了,在林宗维怀里哭了,为了在他轮廓里看到的那个模模糊糊的,像孩子似赤诚热烈的形象。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的龌龊腌臜都来源于占有美的意识,爱上了内心欲望的倒映。
“咱们说回来,你找到哪儿了?”
“谢谢你愿意帮我。”
小林调皮地学着武侠剧里看来的腔调。
“你帮我,我帮你,出来混要讲江湖道义。”
这些天来的寻找已经表明了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她处处碰壁好像每天都在重复着,心急如焚却只能原地踏步,那条通往莫仕恺的路如此崎岖难寻,甚至因为没有突破口而寸步难行。曾雨需要伙伴,眼前只有小林,死马当成活马医,也只能试一试,何况她看上去一无所知。
曾雨告诉小林。
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包括去了济南的大老刘,包括莫仕恺姑父的身体不便。从兴趣班下课后她会马不停蹄地在一芥楼周边不断地寻找,她还特地买了一辆自行车,距离短的地方就自己蹬着走,逢人就问,险些被人当成神经病,上回她又逮住乱问时,有人指指点点,不一会儿来了两位执勤的片警要她出示身份证验明身份。这样的突发情况曾雨已经习惯的差不多了,她有点儿不要脸面的意思,我行我素地仍然不改风格,仿佛认准了可以识千人知天命。
“物业没有电话?”
“我打过了关机。”
“你试过网上发帖子问问或者再怎么着?”
曾雨摇摇头,“都试过了。”
她还花了半个月工资在电视台新闻频道下方滚动播放的寻人消息,可她这样师出无名的寻人者好像还有很多,她的联系方式和线索在屏幕上仅仅循环停留几秒时间,显然不够,尽管她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可消息放出去却没有到过回音,她手中仅仅握有这两条线索,一个叁姚一个大老刘,寻找渠道又太窄,在人情淡薄的都市里人们习惯于隔岸观火,上一秒还近在咫尺,下一秒便无影无踪,她总不能贴张寻人启事在大街小巷,“你有见过这个人吗?请速速和我联系。”更何况是他们之间还没来的及拍一张照片,莫仕恺的毕业照片清晰度又太低,就算引到寻人启事里也没有任何价值,她只能不断地磨破喉咙孤零零地找,接近偏执地寻觅着莫仕恺生存过的痕迹,但他好似人间蒸发,哪里都找不见。
“你还真上心。劳驾问问,你要找的那人是不是欠了你好大一笔钱?”
曾雨摇摇头,“不是,是我欠他好大一笔。”
小林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颇为佩服地说,“当代道德楷模呀,没见过还债的像你这么积极。”
有些话曾雨没有和小林讲。
凭借游客发家的城市显地山清水秀,她骑在自行车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有鼓声影影绰绰,刷地灰白的墙面映照着清爽的晓风残响,从大小林立的建筑群向外望去远处青山翠渺,她从市区跑到市外,远道便拦下出租车,一路上拿缩小版的地图涂涂抹抹,这几天来她甚至已经有一副手绘下的私人地图。在不同路段都要走走停停,问摇着扇子看模样就是本地人的大爷大妈,不断地寻觅着,有时候她自己都感觉要找到了。
特别是前两天遇到位眉清目秀的杂货店老板娘,她特地拿了盆水帮曾雨把身上溅到车底泥的部分冲洗干净,老板娘思忖着模模糊糊说记得有过这么个地方,曾雨惊喜地忘了膝盖上还捧着水盆,她的手还浸泡在凉爽的清水里,直挺挺地站起身来,盆子倒在地上转了两圈,身上如方才经历场瓢泼大雨,从衣领到裤腿都湿透,天色渐晚。
为表感谢她买来大堆半中半洋的纪念品,有加入城市特色的印第安人捕梦网,显地不伦不类又充满创意,她回家把捕梦网随手扔在了床边,那天晚上她香甜酣睡做了个美梦,她梦见屈同杰站起来对她说“曾雨来啦,莫仕恺在屋呢。”说着热忱地起身,“我给你们拿水果去。”皮皮和苏苏起死回生,莫仕恺的父母也在,她进了屋子好像在办酒席,张灯结,她顺着走过不知多少次的地板向一间窄小的贴着几张音乐专辑封面的卧室去,她看见他的书桌、他的椅子,甚至能呼吸到他的平静,她泪光闪闪里追着呼吸走去,在寂寥的余韵里终于看到背对着她的身影,她的永恒之少年……
就差那么一点儿和他重逢。
曾雨在午夜被楼顶装修猝然惊醒,醒来时房间里空荡荡的,洁白的天光割破昏晓,她才发现是黄粱梦一场。梦里那些鲜活的生命消散了,如汪洋恣肆的大海吞吐一只小鱼那样简单,那些曾存在过得,她曾深爱过的平凡都随着往事如烟消散如清晨浓雾,在阳光普照下销声匿迹。
第二天她往老板娘给的地址一路走过,司机说不能再开了,再开要出城了。她坚持,碾过尘埃的车轮在限速标准下飞驰而过,在临近出城的最后几里,她终于看到一家大型酒厂的残影,空空如也,只剩下定点爆破后留下的遗骸,连那点存在过的证明都被施工围栏密不透风地拦起来,工人告诉她这里即将改建,或许在建起几栋致秀丽的却因位置偏僻只能低价出售的吊脚楼。她问这座酒厂以前是叫叁姚吗?工人师傅豪爽的笑,包谷酒厂你听过吗?早几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酿的都是纯高粱酒以前出口内销干的红红火火……师傅滔滔不绝地讲起曾经商业帝国的波澜壮阔,以及它的不复从前,他讲的引人入胜。
可曾雨站在围栏外最近的地方,却浑身被铁锈的枯黄映照地麻木了,她几乎听不见声音,从紧密的围栏边缝望着满目疮痍,在这片被残骸和废墟包裹着的土地想到梦里的情景突然泪流满面,讲故事的师傅不再讲了惊慌失措地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别想不开,人生在世活个糊涂,要真找不着就别再找了。她抹下泪光说我没事。
不会找不见,想找肯定找得着。
小林看出她决心坚定,猜个八九不离十,债是个抽象词儿,指的多半是情债,梁山伯祝英台,孟姜女哭长城,上下五千年痴情女人千千万,多眼前一个曾雨也并不多稀罕。
这时手机又响起来,打破了小林的乐在其中,她往下看了眼屏幕,便抱歉地对曾雨说“等等咱们再聊我去趟洗手间。”好像今天的电话来得都那么不合时宜,前有林宗维童话未完待续,现有曾雨寻人老大难,都被聒噪的铃声蓦然打断。
尽管只有两面之缘,曾雨对小林却有份一见如故,朋友交往讲究的便是阴阳调和,求个互补,她自己个性不太热情,小林恰好愿意调动氛围,一来一往的话说的舒坦。
她想着如果林宗维真在她身上改邪归正,起他玩弄纯情少女那套万金油的手段,一个倜傥一个青春,说不准也是段佳话。
“怎么了?”
“没什么。”小林落座时抻了个懒腰,模样看上去古灵怪的,她平平常常地说,“见你之前我把家里钥匙落在我朋友车上了,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马上来,就是上回跟我打赌那个。听说就在附近,这会儿应该快到啦。”
闻言曾雨却蓦地怔住,茶馆馨香纯净,冷空调开的太大,待久了浑身发干,连冷汗都顺着脖子往下淌。
只看见小林把手举起来。
“林老板这儿呢!”
曾雨转头看,林宗维的身影颀长潇洒,她刚想把头扭回来却弄巧成拙地碰上他直射来的目光,相隔长廊,两个人同时有种无可逃避的迷茫。




我的莫仕恺 13
“你们尝尝这儿的鲜花冰糕,正是现在季节吃的,我小学就经常跟着叁姑六姨来各种茶楼,还真没吃到过不正宗的味儿,我们这边就是这点好,不改初心,该是什么东西过了十几年还是那个老味儿。”
小林话里话外还拿他们俩当外地人,作为席中唯一一个本地人介绍特色小吃,这种宣传家乡正面形象的任务摇摇欲坠地压在她身上,由此而来的骄傲和超群感压的她意气风发,连神色都变得更加张扬。林宗维坐在小林身边,两人中间亲密无间隔了不远,小林高谈阔论,林宗维看她眉飞色舞,也勾着唇,暧昧地探过头对着小林耳语着说句什么,接着两个人都笑了,小林怪他。
“臭贫。”
一时间真都忘了对面还坐了个大活人。
曾雨始终静静地喝茶,偶尔被小林搭话尬笑几声,看着他们俩郎情妾意,自己头顶仿佛冒着几百瓦的光,恍恍惚惚间好似是几年前的场景又来一回,不过这回她是局外人。
讲到兴起时小林抬手不小心打翻了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仰头栽倒在宽宽的红木椅子上,顺着椅背侧边,雕花镂空的扶手洞口零零落落地飘。东西不多,最扎眼的还是宣传单,几张游泳健身的花单子里藏着曾雨的半张脸,修成锥子型,林宗维弯下腰帮小林捡唇膏时顺手捻出这张举起来,冲着曾雨顺嘴一问。
“您是老师?”
林宗维装傻充愣有一套,他目光温情脉脉,转头冲着小林说,“你还没介绍你这位朋友。”
不知情的看见他们俩这幅模样,还真会当成这是头一遭见面,来往的两位服务员和小林都信以为真,茶楼僻静闲适,淡淡茶香暖意盎然,熏地小林轻飘飘,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
“对啦看我这记性,忘说了,我给你介绍,这是我朋友曾雨,这是我老板林宗维。”
“曾小姐下午好。”他伸手跟她握手,她也握,他细长的手指头洁净素白,削葱根似地,青筋几条埋在薄薄肌肤下,显地修长整洁。手掌是温热的,在城市的潮暖天气中这样的手心温度不很稀奇,和她握过的学生家长差不多。曾雨握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力道很轻,但她咻地似梦初觉,接触到他掌纹那刻连指肚里的血都火辣辣的,她的记忆没往那儿想去,肢体动作也在极力克制地演好初见的戏码,可生理却因为他这双手而天塌地陷,仅仅贴边一握就骇人地缩回去。
林宗维顺着那只逃脱的手掌望去,扫射过来的视线安然平淡,像在打量她是否真是老师,没过几秒便意兴阑珊地回去,真像不认得,带有面对陌生人时的疏远和礼貌,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沉稳的魅力。
她佯装淡然地起手掌,学着他的语气也说了句下午好。
“曾雨姐姐你看我身边这位林老板,他呀认识的人比我多,五湖四海的哪儿都去过,怎么两个人还都脸皮薄上啦,见过面就都是熟人,来,我给你要杯茶,服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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