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初云之初
“殿下恕罪,”那宫人声音都在抖:“奴婢、奴婢……”
“起来吧,”太子声音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
内侍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他制止了:“是孤走的急了,她捧着东西,没看见也是寻常,何必见怪。”
拐过门来,太子见到益阳长公主,也是一怔。
他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容温雅,气质和善,含笑时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姑姑近来可好?哦,居士也在。”
钟意向他行礼,益阳长公主则道:“太子仁善。”
“小事而已,何必动气,”太子笑道:“父皇那边还在等,孤先行一步,改日再与二位座谈。”
益阳长公主与钟意侧身让开,轻声道:“请便。”
目送他走远,益阳长公主才道:“太子也是不容易。”
钟意听她话里有话,低声道:“怎么说?”
“柴平死了,自缢挽尊,就在昨日,”宫人们相隔一段距离,益阳长公主声音也低:“他是太子心腹之臣。”
钟意明白过来。
早在秦王李政出军之前,太子党也曾有人出击突厥,希望能遏制秦王党扩张的速度,为己方增些底气,那人便是柴平。
可惜他败了。
局势到了这等地步,连益阳长公主这种远离朝堂的人,都能看出东宫已露颓态,太子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吧。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只因为兄弟太有本事,就得挪个位置,这谁能受得了?
更别说隐太子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钟意前世是秦王妃,也做过太子妃,可说心里话,她并不觉得太子有什么地方不好。
太子宽和,仁善,从不会体罚宫人,朝中颇有善名,就像何皇后一样,虽然立场对立,但连她这个李政妻子,也说不出什么坏话。
他倒霉就倒在,碰上了李政这个混世魔头,好死不死的,又比李政早出世几年,占了嫡长的位置。
钟意无声的叹了口气。
……
皇帝行家宴,自然不会避开太上皇与太后,然而因为玄武门那场变故,这对世间最尊贵的夫妻早跟这个儿子老死不相往来,如何肯去。
太上皇摔了杯子,自去找年轻妃嫔歌舞作伴,太后却气的胸闷,叫了几个后辈入宫相陪,跟自己说话,直到半夜方歇。
许是晚宴上酒喝多了,钟意有些头疼,半靠在马车上,想起秦王归京的事情,便觉得头更疼了。
沈复这个人,不管内里如何,在外是做足了君子风范的,没了婚约,他脸皮再厚,也不会死缠烂打,攀扯不清,他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可李政不一样。
他这个人,既没有原则,又聪明的可怕。
说真的,钟意有点怵他。
……
回到青檀观,已经是戌时末,此时正是十一月中,明月高悬,银霜泠泠,人走在院子里,连灯都不需提。
钟意打发玉秋玉夏去睡,自己推门进屋,信手散了头发,正待往梳妆台前去,便瞥见书案前有个人影,室内并未掌灯,她却立时认出那是何人,一颗心如同涌入万千冷霜,霎时冷了。
那人听见动静,回过身来看她。
他生有一双狭长锐利的丹凤眼,眼角上挑,天生便裹挟着凌人贵气,唇畔略微带几分笑,总算看起来没那么冷厉,有了几分轻缓意味。
“你怎么会在此地?”李政似乎刚从宫宴上过来,面上略有几分薄醉,声音也轻。
钟意心如乱麻,勉强静下心来,道:“这话原该我问才是。”
窗扇半开,冷月斜照,她散着发,人比月光还要皎皎。
李政半靠着书案,静静看她半晌,唤道:“怀安居士?”
钟意 10.耳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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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钟意已经好些年没见过李政了。
他是皇帝第二个嫡子,齿序行四,诸皇子中最为父亲钟爱,降生之初,皇帝便将自己为王时的封号赐予他,又给他取名“政” 。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唯愿他也能如始皇帝一般,建不世功业,名传万古。
皇太子睿早立,按旧制,其余皇子便该离开长安,往封地之官,别的皇子都没例外,唯有李政被皇帝偏爱,许其留于长安。
这显然不合礼数,朝臣多次上谏,却都被皇帝否决,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提。
李政自幼聪敏,性情果决,最为肖似皇帝,这使得皇帝愈发喜爱这个儿子的同时,也愈发放纵了他,满宫上下,竟没人能降住他,时日一久,便生了祸事。
他跟泾阳候世子起了争执,失手把人给杀了。
那是侯府世子,而非仆婢之流,事情闹得太大,皇帝也回护不得,令人厚葬世子,又加恩泾阳候府,至于所谓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谁敢真叫皇帝的宝贝儿子偿命?
但不管怎么说,李政在长安是待不下去了,朝臣与皇后接连上奏,皇帝终于松口,叫李政去了封地,一年到头只能回京两次,才算将这茬给掀过去了。
越国公府跟皇家有亲,但远没有看起来亲近,太上皇膝下有二十二位皇子、十九位公主,皇帝膝下也有十四位皇子、二十一位公主,皇子娶妃,公主下嫁,外戚姻亲加起来,太极殿都装不下,这样的情况下,更别指望钟意能在李政归京的时候,跟他见上一面了。
现下遇见,认不出才是正常的。
所以钟意也只是敛了下眉,道:“尊驾又是哪位?”
李政静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忽然笑了。
他道:“我是李政。”
“原是秦王殿下,”钟意适时露出一点讶异:“半夜三更,殿下不回武德殿歇息,怎么到这里来了?带路的侍从该打。”
“原是想来探望益阳姑姑的,”李政道:“不想走错地方,惊扰了居士。”
他在撒谎。
谁家侄子会在返家当晚,喝过酒后,跑到城外的道观里探望姑姑?
太后召益阳长公主入宫,还留了晚膳,他若有心,早就该知道的。
更别说这所谓的探望,既没有惊动观内护卫,也没有到正确的地方去。
可这些话,终究不能摆到台面上。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真闹大了,对钟意也没什么好处。
“果真不巧,”最后,她轻轻道:“夜深了,长公主怕是已经歇下,观内多是女眷,请殿下改日再来相探。”说完,她一抬手,做了送客姿势。
李政却没有走的意思。
直起身,他踱步到钟意面前去,高大身躯将月光遮的严严实实,道:“今日冒昧,怕是惊到居士了。”
钟意见他靠近,心便跟浸入阴暗似的,微微沉了,正在想应该如何开口,却见李政自己怀里取出一方白帕,作势递给她。
“小小礼物,便算是赔罪,”他道:“居士不要推辞。”
钟意伸手接过,将那方帕子展开,便见里边裹了双白玉耳铛,夜色之中,更见光芒温润,莹莹生辉。
她怔住了。
因为前一世,李政也曾将这对耳铛送给她。
那时她刚嫁入王府,说不怨他恨他,自是假的,李政送了这双耳铛给她,她顺手扔到窗外去了,他也不动气,亲自捡回来,又递给她。
钟意还要再扔,却被他捏住了手腕,见她生气,就放开手,从书案取了玉镇纸给她。
钟意心火上涌,当着他的面,用那方玉镇纸把耳铛敲碎,叫人收拾了了事,而李政也没说什么。
“我已经出家,此类装饰无用,”钟意心底像是窗外的夜一样,涌起万千萧瑟,她将那双白玉耳铛重新包好,递给李政:“殿下的歉意我心领了,东西原物奉还。”
“我送出去的东西,绝不会再收回来,居士不喜欢,扔了便是,”李政看也不看,转身走了:“夜深了,告辞。”
钟意目送他离去,不知怎么,就叹了口气。
……
经了昨夜那事,钟意心头不免有个疙瘩,第二日照常给院中花草浇水时,假做不经意的问:“我看那从竹子生得好,郁郁亭亭,是先前主人种的吗?”
“哪有什么先前主人?”那侍婢笑道:“居士未至之前,观内只长公主一个主人。”
钟意心头一动:“可我来时,见屋内装饰颇为不凡,似乎有人住过的样子……”
“这奴婢便不知了,”那侍婢想了想,道:“居士若有疑问,不妨去问长公主殿下。”
“我随口一问罢了,”钟意笑道:“我看你有年纪了,想也跟随长公主多年?”
“是,”那侍婢答道:“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了啊……
那么,李政深夜到此,对着一座空了二十年的院落,又是为了什么?
此地的前一位主人,无疑也是位女郎,且还是位十分出众的女郎,大约二十年前,她离开了这里,前后脚的关系,益阳长公主到这里出家,做了观主。
钟意刚搬过来时,便问过益阳长公主,这院落的原主人是谁,那时她含糊其辞,钟意不过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现下回想,即便她问的认真,恐怕益阳长公主也不会说的。
突如其来的,钟意心里冒出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
跟益阳长公主同辈的女郎,还叫李政这样怀念,难道是他的生母?
不,不可能的。
转念间,这想法就被打消了。
李政肖似皇帝,但五官之中,也能明显看出何皇后的影子。
李政生在正月,日子赶得不巧,正是初九宫宴,皇后忽然发作,何家老夫人在内守着,皇帝在外等候,这样严密的看顾,谁能将孩子给换了?
他是皇后生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钟意思来想去,却也没个头绪,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掺和皇家这些事,只要李政别来寻她晦气,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
十一月十六日,秦王衣甲胄,骑马自顺天门入,军隶执东突厥可汗颉利,向太上皇与皇帝献捷。
皇帝即位之初,颉利可汗便兵犯泾阳,直逼京都,那时长安兵力不足,皇帝不得不与之签订渭水之盟,这对于早年东征西战,从无败绩的他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而太上皇起兵之初,迫于突厥威胁,甚至曾向其称臣,内中愤恨,决计不比皇帝少。
突厥连年犯边,侵扰关中,百姓早已不堪其苦,今见颉利可汗被擒,东突厥败亡,当真万民空巷,在这遍地欢声中,加封旨意落下,势如雷霆。
秦王加天策上将、陕东道大行台衔,位在王公上。增邑二万户,通前三万户。赐金辂一乘,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前后部鼓吹及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于洛阳开府,许建文学馆,以待四方之士。
大唐建国以来,也唯有皇帝一人得过天策上将衔而已。
而且没过多久,他便杀隐太子建成,自己做了太子,不久又做了皇帝。
这份圣旨同当年那份,简直如出一辙。
太子一系的臣工们脸色都不太好,太上皇更是面色铁青,皇帝似乎不觉,含笑看向太子,道:“秦王是你胞弟,又立此大功,这样封赏,是否为过?”
太子素来温善,皇帝又先递了个兄弟情深的帽子过去,他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好推拒,涨红着脸道:“秦王功绩众所周知,如此封赏,儿臣并无异议。”
皇帝目光有些复杂,最终道:“那便这样定了。”
圣旨落下,必是经了中书、门下二省,几位宰相首肯的,太子已经点头,再质疑也无用,朝臣们交换个眼色,齐齐叩首,口称万岁。
当日朝会结束,午间便有宫宴相庆,到了晚间仍旧未歇,皇帝请了几位重臣,准其偕同家眷入宫,后宫也有皇后与高位妃嫔列席,末了,又令人去请怀安居士入宫。
皇帝亲请,当然不好不去,钟意自去更衣,入得宫门,迎面却遇上了国子监祭酒孔颖达,随即停下脚步,含笑等他见礼。
倒不是钟意得志猖狂,而是这人做事,委实不讨她喜欢。
孔颖达字仲达,正是孔子第三十一世孙,出身儒门,许是因着关系,惯把礼教看的重于泰山。
魏徵是鬼见愁,上疏总算言之有据,这人却是猫嫌狗厌,借弹劾之便,行沽名钓誉之事。
钟意领正议大夫衔没多久,便被他弹劾了三回,理由是女子为官,有失贞贤,她听哥哥们提起,莫名之余,又憋了一肚子火。
官位是皇帝给的,有本事同皇帝说去,弹劾她算什么本事?
等皇帝为钟意加侍中衔,更是捅了马蜂窝,孔颖达眼里她简直是不守妇道、伤风败俗的最佳典范,一日之内连上了七封奏疏,一封比一封说的难听,被皇帝训斥之后,才肯消停下去。
今日见的是别人,钟意绝不如此,可既是孔颖达,她却偏要逞宰相威风,叫他拜上一回。
孔颖达也知她心思,然而他出自儒家,最守规度,即便不喜,也该同上官见礼,黑着脸向钟意作揖,躬身道:“侍中安?”
钟意等他礼完,才虚情假意的扶他:“祭酒是长辈,怎么好向晚辈见礼?真是折煞我。”
既然如此,为何等我见礼完才说话?
孔颖达听得心头冒火,正待说话,却见钟意已经走出几步,含笑道:“王公有礼。”
“我与居士位属同阶,”王珪面容儒雅,气度雍容,看眼孔颖达,摆摆手道:“可担不起。”
“王公德高望重,我素来景仰,”她是假菩萨,王珪却是真佛,钟意真心尊敬,笑道:“区区一礼,如何会担不起?”
孔颖达心知方才那幕被王珪看见,深觉失了颜面,脸色更黑,上前见过礼,便匆匆走了。
王珪目送他离去,微微一笑,边走边道:“仲达也是长辈,即便有失礼之处,居士也不好故意戏弄。”
“王公不是早就到了吗,方才为何停驻不语?”钟意与他同行,笑道:“难道是想看我与祭酒相谈甚欢?”
王珪微露笑意:“因为我也不喜欢他,想看他吃瘪。”
钟意道:“既然如此,方才那句话是……”
“过个场面而已,”王珪不紧不慢道:“我与他同朝为官,撕破脸不好看。”
钟意没忍住笑了:“王公也是妙人。”
王珪笑道:“同妙,同妙。”
钟意 11.封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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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午间,皇帝便已广宴群臣,到了晚宴,人便少的多,只三省长官与几个近臣而已。
钟意跟王珪到的不算早,但也不算晚,许是因官位缘故,连席位都是挨着的。
准确来说,大唐是没有宰相这个称谓的,时人所称的宰辅,其实是指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长官。
中书省设两位中书令主事,即英国公李绩与邢国公房玄龄,门下省设两位侍中主事,即王珪与魏徵。
至于尚书省,因为皇帝曾经担任过尚书令的缘故,此后再不设尚书令一职,而是以左仆射杜如晦与右仆射何玄共同主政。
三省共有六位长官,皆可被称为宰相,或者以群相制来称呼,要更加合适些。
孔颖达官居国子监祭酒,此外还另有太子右庶子的身份,每日侍讲东宫,他身侧则是御史大夫温彦博,官兼太子左庶子,也是太子心腹,钟意入殿时,他们正在说话,她瞥了一眼,再看各自说话的几位宰相,不免为太子叹口气。
皇帝加秦王天策上将衔,这是多么天崩地裂的消息,然而事前,太子一系居然一无所知,毫无准备,简直匪夷所思。
要知道,圣旨明发之前,必须经中书、门下二省审议才行,总共四位宰相,竟连一个给东宫透气的都没有,太子在朝局势如何,可见一斑。
温彦博面有不满,低语道:“秦王加恩太盛,未免不妥,至于逼迫东宫,更是无尊卑长幼之行……”
孔颖达深以为然,正待附和几句,便听内侍们问安声传来,赶忙噤声,钟意顺势看过去,便见意气风发的秦王政大步入内。
晌午仪礼已毕,他褪去戎装,改换冠带,衣九章华服、系金钩玉带,喻玉双佩,朱色绶带,如利剑出鞘般锋芒毕露,英气斐然,令人不敢直视。
相较之下,温润如玉的太子,不免仁弱了些。
钟意听见王珪叹了口气,轻不可闻,她微有所觉,帝后二人却在这时到了。
这是钟意重生之后,第一次见何皇后。
何皇后年纪已经不轻了,然而当她衣裙锦绣、发髻高挽时,举手投足间的高雅与雍容,都是年轻女郎无法比拟的庄严华贵。
那是一种与青春烂漫截然不同的、岁月铸就的风华绝代。
钟意随同众人一道起身,向帝后问安,落座不久,便见何皇后将目光投向自己,她温和笑道:“早就想一睹居士风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钟意称谢道:“娘娘凤仪万千,才是牡丹国色。”
何皇后温婉一笑,没再开口,宰相们都在,女人之间的寒暄一句便可,说得多了,反而喧宾夺主。
今日的宴饮,李政是毫无疑问的主角,皇帝兴致颇高,思及前事,举杯道:“昔日国家草创,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未尝不痛心疾首,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暂动偏师,无往不捷,单于款塞,耻其雪乎,当与诸君共浮一大白!”言罢,尽饮此杯。
在座臣工皆是太上皇时期的旧臣,感同身受,面露激慨之色,便是钟意,也有所动容,齐呼万岁,举杯共饮。
气氛一时热切,毕国公阿史那-社尔看向秦王李政,扬声赞道:“秦王驱兵破虏,少年英杰,临机果断,不拘小节,真英主也!”
“英主”二字落地,温彦博与孔颖达眼皮子便跳了一下,然而不等他们开口,英国公李绩便笑着接道:“不如此,何以定祸乱?”
毕国公阿史那-社尔出身突厥王族,后来降唐,颇得皇帝信重,甚至将衡阳长公主嫁与他,他的话,很大程度便代表了天子意志。
而英国公李绩,便更了不得了。
李绩原名徐世绩,跟随李唐起兵,屡立战功,太上皇以“感德推功,实纯臣也”,赐他李姓,附宗正属籍,改名为李世绩。
后来皇帝登基,为避讳天子名姓,方才更名李绩。
温彦博听那二人说完,面露异色,不悦道:“长幼有序,尊卑分明,大唐天下,除陛下与太子二人,孰人可称英主?二位冒失了。”
“酒后之语,何必当真?”左仆射杜如晦笑道:“大临勿要介怀。”
温彦博愤愤饮一口酒,勉强忍下。
钟意并不涉足朝政,朝臣们的嘴上机锋,自然不会插嘴。
尚宫局准备细致,与她的皆是果酒,味道偏甜,倒不醉人,她给自己斟了一杯,便觉有道目光投到面上,侧目去看,原是李政。
他静静看着她,手指摩挲着酒杯,好像方才那场不大不小的争论跟他无关似的,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钟意淡淡收回了视线。
孔颖达起身,恭贺道:“突厥已定,年谷屡登,陛下丰功伟绩,远超前圣,臣请泰山封禅,定天下人心。”
他是孔门传人,倘若封禅,仪礼诸事免不得落到他身上,孔家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再则,皇帝封禅,必以太子为亚献,这未尝不是向天下宣告东宫正统礼法地位的一条佳径。
封禅,自夏商便有,始皇帝与汉武帝皆曾登封报天,降禅除地,孔颖达觉得,皇帝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皇后也轻声劝道:“臣妾觉得,祭酒言之有理……”
“天下初定,民生未稳,此时登封岱宗,岂非奢侈自矜,令世人笑?”
皇帝却不看她,目光环视大殿,道:“朕以为,但使天下太平,家给人足,虽无封禅之礼,亦可德比尧、舜。”
皇后目光中的神采淡了,孔颖达神色也有些黯然,太子浑然不觉,望向父亲的目光尊崇而景仰,若非仪礼所限,恨不能击案称善。
“汉文帝不曾封禅,躬行俭约,刑措不用,世人皆以其为有德之君。”皇帝道:“《礼》云,至敬不坛。扫地而祭,足表至诚,何必远登高山,封数尺之土?封禅伤民,朕弗为也。”
场中一时安寂,王珪起身,敬声拜道:“陛下发德音,明封禅本末,非愚臣之所及。”
魏徵亦道:“封禅须备千乘万骑,供帐之费,动役数州,而陛下德仁昭昭,天地自明,何须远行封禅,劳民伤财?黎民遇陛下,始有生望。”
其余诸人起身拜倒,齐声道:“圣明无过陛下!”
孔颖达原是想首倡封禅,搏个头功的,然而皇帝一席话落下,这功绩却打了水漂,如此放弃,又有些不愿,再拜道:“陛下德过三皇,功压五帝,如此德行,正该告于天地……”
“封禅之事,勿要再提,”皇帝摆手,示意他起身,含笑道:“不过,仲达一片忠心,朕心中明了,便赐黄金千斤,锦缎百匹,以示嘉赏。”
千斤黄金已经是极大数目,李政此次得胜归来,立不世之功,也不过赏黄金六千斤而已,孔颖达何德何能,几句话便得此重赏?
魏徵变色,正要起身劝谏,却被王珪拉住,示意暂待片刻。
孔颖达又惊又喜,慌忙下拜:“陛下,臣委实受之有愧……”
“朕不过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当真了吗?”皇帝扬声笑道:“只许你拿朕德过三皇骗朕,便不许朕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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