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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初云之初
“你不是冒昧,秦王殿下,”钟意哂笑淡淡:“你只是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只考虑了你自己而已。”
前世夫妻一场,她太了解他了,也太明白他此刻的心思:“你一点都没有想过,将我带走之后要怎么收场,也没想过被人看见后,他们会怎样指指点点。你是秦王,是天策上将,是皇帝最钟爱的儿子,流言蜚语再多,也无法侵蚀你半分,可我不一样。”
“或许,”钟意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嘲讽:“你从来都不觉得,我会反感你的接近吧。”
李政听得默然,片刻之后,又一次道:“对不住。”
钟意后退一步,平静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李政长久的看着她,最后才道:“居士,在我心里……”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钟意打断他,道:“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拒绝,你会放弃吗?”
李政不发一言。
他怎么可能放弃?
钟意并不意外,淡淡道:“秦王殿下,你想过之后要怎么安置我吗,想过将来要怎么样吗?”
“我已经出家了,”她笑容讥诮:“你总不会想置个外室,图一时风流吧。”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李政道:“居士,我想娶你。”
钟意看着他,道:“可我不想嫁。”
李政顿住:“为什么?”
“因为我也念过圣贤书,学过《礼记》,知道礼义廉耻!”这是她前世无法说出口的委屈与愤慨,也是因他今日举动而迸发出的怒气,钟意冷冷道:“秦王殿下,你以为你是谁?全天下都围着你转吗?”
李政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钟意站在他面前,二人只相隔两步,她能清楚的看见他咬紧的下颚,也能猜出他此刻心中蒸腾的怒气。
他前半生过得太顺了。
但凡他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即便因泾阳候世子之死,不得不离开长安,再度返京时,仍旧是万千荣华于一身,意气风发。
就像前世,他知道夺人妻室不对,但还是会做,他也知道钟意不情愿,所以就用自己的方式补偿她,善待越国公府,对她极尽疼爱。
他以为这可以弥补一切,所有人也都觉得他对她足够好,她再心怀怨怼,就是坏了心肝,从头到尾,所有人都是想当然,甚至没有人问过钟意是怎么想的。
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器物,她也有心,也会觉得难过。
钟意知道,这些话一说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李政或许会惊愕,会暴怒,甚至还有可能赏她一记耳光,可她还是要说。
她憋了两辈子,着实难受够了。
可她没想到,李政听完,居然笑了。
“知道吗,居士,”他说:“你是第一个敢动手扇我耳光的人。”
钟意道:“那可真是值得庆贺。”
“好,很好。”李政轻轻点头。
钟意只当没看见他目光中的阴郁,向他一礼,漠然道:“既然无事,那么,就此别过。”
李政静静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离去,没有言语。
他们说话时,那匹枣红马便百无聊赖的站在原地,见钟意走了,目光复杂的看李政一眼,竟哒哒跟了上去。
李政原还心绪杂乱,瞥见那畜生跟过去,又好笑又好气,怒道:“你站住!”
钟意走出不远,闻言下意识回头去看,那匹马就在她身后,猛然对上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个喷鼻。
“我不是叫你,”李政咳了声,道:“是叫朱骓。”
钟意明白过来,不欲多说,转身走了。
那匹名叫朱骓的枣红马有些踌躇,先看钟意一眼,再回头偷偷看李政,这犹疑不过一瞬,见钟意走的远了些,它赶紧哒哒跟上,浑然没有理会前任主人的意思。
李政气急反笑,为一匹吃里扒外的马追过去,又觉丢脸,站在原地,怒送那一人一马远去。
钟意听得身后马蹄声渐近,下意识侧过脸去看,朱骓极有灵性,顺势将头凑过去,轻轻蹭她肩窝。
钟意见它神骏非凡,着实有些喜欢,伸手去摸它脖颈间的光滑鬓毛,朱骓便温顺的低下头,顺势在她手背上舔了舔。
钟意原本郁结的心绪舒展了,笑问道:“跟我走吧,好不好?”
朱骓打个响亮的喷鼻,作为应答。
钟意莞尔,回身往李政那儿去。
“呦,还知道回来,”李政瞥见朱骓,冷笑道:“我当你没心没肺,弃我而去了呢。”说完,作势去摸朱骓脖子,哪知它一侧头,竟躲开了。
李政手僵在原地,目光阴恻恻的盯着朱骓看,朱骓低着头,不太敢跟他对视。
钟意似乎没瞧见这幕,自李政手里扯过马鞭,笑道:“秦王殿下,朱骓就算是你的赔礼吧,好么?”
李政被这一人一马气笑了:“居士,你可真有本事。”
钟意温柔的抚了抚朱骓,翻身上马,道:“你欠我的多了去了,一匹马算什么。”
李政淡淡道:“居士,倘若方才打我的不是你,那人早就该死了。”
钟意的心倏然痛了一下。
前世他决定自己生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轻描淡写?
“殿下宽仁,”她回过身,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他,下颚紧咬:“那我便回一份礼给你。”
李政道:“什么?”
钟意冷笑一声,手中马鞭毫不客气的甩了过去。
李政未有防备,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手臂肩背霎时作痛。
钟意心中气顺许多,扬声而笑,挥鞭远去。
……
远处尘土飞扬,一行骑卫策马而至,望见李政,下马行礼,却见他神情冷凝,径自冷笑。
左右对视几眼,皆不敢做声,哪知不多时,却见李政大笑起来。
为首之人有些不解,试探着唤道:“殿下?”
李政却不理会,夕阳迟暮,余晖淡而温暖,他席地而坐,笑完又叹:“怎么偏偏被她降住了。”
来人愈发不解,恭敬道:“殿下,您还好吗?”
“我不好。”李政侧过头去,远眺山林间若隐若现的青檀观,好像这样就能见到心上人的影子似的。
双手掩面,他叹道:“我完了。”





钟意 17.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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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骓?”
益阳长公主见钟意骑马归来,面露讶异:“这匹马……”
钟意没想到益阳长公主竟能认出朱骓来,委实诧异,心神一转,含笑解释道:“秦王殿下为上次宫中之事致歉,执意要将朱骓赠与我,实在推辞不过。”
“他可真舍得。”益阳长公主并未多想,笑道:“朱骓的母亲来自大宛,雄健非常,父系血统更了不得,是几乎已经绝迹的汗血宝马,它打小就跟着青雀,是他自己照看大的。朱骓也凶,除了青雀,谁摸都踢。”
“是吗,”钟意抚着朱骓柔顺的皮毛,笑道:“大概是他们跟朱骓无缘吧。”
益阳长公主见朱骓在她手下这样温驯,啧啧称奇:“它倒真喜欢你。”
钟意但笑不语,亲自牵着朱骓到后院去,又吩咐人准备草料,门扉外有脚步声传来,玉秋玉夏匆匆过来,见她无碍,暗松口气,赶忙称罪。
“与你们无关。”那种情况下,她们拦也拦不住,钟意自然不会迁怒:“事发突然,谁能未卜先知?”
“那时已经过了城门,附近也无行人,”玉秋没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也没问秦王的坐骑怎么会出现在青檀观,低声道:“奴婢吩咐了护卫,他们不会乱说的。”
“还有,”玉夏踌躇道:“我们回来时,正逢秦王殿下回城,他要我们给居士带句话……”
钟意手一顿:“什么话?”
“他说,来日方长。”
……
齐王造反带来的震动,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大,对于皇帝而言,这种乌合之众,连放在眼里的必要都没有。
齐王佑尚在齐州,他的母亲阴德妃便被贬为嫔,舅父阴弘智举家被收押,皇帝令英国公李绩发怀、洛、汴、宋等九州府兵,与刘德威共同讨伐平叛。
英国公在马背上驰骋的时候,齐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不出半月功夫,军士攻入齐州,杀其左右叛臣,押解齐王还京。
皇帝并不十分待见这个儿子,此次造反,更将父子之情耗得一干二净,齐王还未归京,便以“背礼违义,天地所不容;弃父无君,神人所共怒”为由,将其废为庶人,至于归京之后,想也难逃一死。
这事与钟意无关,倒跟韦贵妃与定襄县主有些关联。
——齐王娶妻韦氏,便是韦贵妃兄长之女,丈夫获罪,少不得要被牵连。
这才只是冰山一角,除去钟意,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风波。
……
诸皇子年岁渐长,皇帝却日益老去,世间的生死轮回,正如太阳东升西落,永远不会停歇。
往日英明神武的君主,看着自己英姿勃发的儿子们,也会不由自主的,在心里生出几分细微的惶恐。
他就像过了午时的太阳,尽管曾经光芒万丈,却注定要走向消沉,而年轻的、未来有着无限可能的皇子们,却像清晨的朝阳,一日更比一日灿烂。
那光芒太亮了,亮的他有些不舒服,还有些说不出口的忌惮。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震慑那些像当年的自己一样觊觎这个位置的人,他也要让人知道,自己还没有老去,远远轮不到那些宵小上前撒野。
这种微妙的心境,不曾登临帝位的人,大概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十二月二十三日,英国公李绩押解庶人佑抵达长安,二十四日,庶人佑被赐死于太极殿。
同日,皇帝降旨族阴、燕二氏,赐阴嫔白绫,昔日齐王府中幕僚尽数处死,以儆效尤。
李佑的外祖父阴世师,曾是前朝大将军,太上皇在太原起兵后,阴世师令杀其留于长安的幼子,又掘李氏一族祖坟,后来太上皇攻占长安,尽杀阴氏之人,只有阴嫔与其弟因年幼得以保全,不想二十年后的今日,他们还是重蹈了先辈覆辙。
至于燕氏一族,则是阴嫔之弟的妻族,李佑造反,很大缘由便是遭受燕弘智兄弟鼓动,倒也不冤。
造反之人,必族其家,这是哪一朝都不会改的规矩,本朝也不例外,但额外追究齐王府中幕僚罪过,尽数论死,未免有些严苛。
齐王偏好儒学,府中颇有些名宿大家,因此论及死罪,士林有所非议,东宫左右二位庶子皆与儒家亲厚,孔颖达更是孔子三十一世传人,自身立场使然,免不得要向太子哀求,请他进言,规劝一二。
太子宽和,素爱儒家仁礼,满口答允,去向皇帝求情,却被迎头痛斥,强行遣返回东宫,拘禁起来,朝野为之震动。
……
“陛下动了雷霆之怒,明眼人便该消停些,叫皇后去劝,等他平息才好,”罗锐往青檀观去看钟意,说起此事,感慨道:“那些人倒好,怎么反倒迎风而上?”
太子的劝阻并未拦住皇帝下落的屠刀,齐王府幕僚尽数被杀,士林中的反弹声强的刺耳,扬州宿儒七人为此上疏,直斥皇帝昔年夺位失德,今次滥杀失仁,请求加恩诸位幕僚家眷遗孤。
因早年玄武门之事,皇帝素爱声名,这并不意味着有人能以此要挟,逼迫他退让,宿儒们如此行事,无疑犯了忌讳。
十二月二十七日,皇帝以清缴逆臣残余为名,令诛此七人,期间上疏言此事者,亦有惩处,盛怒至此,朝中人人自危,无人敢发一词。
魏徵王珪二位侍中素来刚正,本该直言,然而扬州宿儒提及隐太子建成,他们昔年又曾是东宫属臣,实在不好开口。
“陛下自己会想明白的,”钟意道:“他只是一时气怒,过后就好了。”
“好在已经封笔,朝中无事,”罗锐叹道:“否则,不知又会生出什么波折。”
罗锐拜在阎立本门下学画,自是一日千里,阎立本考校学问,见他颇通律令,又有才学,便保举他去大理寺,做了从七品议案主簿。
钟意知晓此事,心中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释然,他这样的才华,倘若不得施展,未免有些可惜了。
“我收到居士的信,特意去女监署查过名册,”罗锐道:“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女郎,燕氏共有三人,皆在死罪之列,并无脱身可能。”
钟意心中一惊,诧异道:“只有三个?”
“登记在册的只有三个,”罗锐皱眉,思忖后道:“不过,倘若有养在府外的女郎,逃脱刑罚,也不奇怪,只是可能性很小罢了。”
钟意心头微沉,笑道:“多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居士何必言谢?”罗锐没问她为什么要查这个,笑着起身,道了告辞。
钟意亲自送他出去,直到返回内室,面上笑意方才落下。
怎么会查不到?
前世因参与齐王谋反一案,燕氏同样被族,燕弘亮却有一个女儿得以逃脱,隐姓埋名,后又进入襄国公府,做了长嫂兄长的侍妾。
收纳私逃女犯已经是大罪,更要命的是,燕氏女作为细作,参与了侯君集谋反之事。
侯君集事败被杀,刘氏一族也被削去国公勋爵,成年男子尽数斩首,家眷发配岭南,钟意的长兄因此受到牵连,仕途被毁,连越国公的勋爵都险些保不住。
那时她刚进□□,心灰意冷,甚至存了赴死之心,但因为此事,不得不向李政低头,求他襄助。
燕氏一族因谋逆而败亡,算是罪有应得,越国公府平白遭此大难,却是天降横祸。
重生一世,钟意取消婚约之后,便着手去找那燕氏女,哪知直到今日,竟全然没有消息。
想也是,倘若真有这么容易找到,大理寺收押燕氏女眷时,怎么会疏忽掉?
燕氏女身负血仇,却能改头换面,在襄国公府中藏身几年,丝毫不露端倪,又与侯君集私下往来,助其成事,这样的心性,钟意自愧不如,也不敢心存侥幸。
倘若她没有如同前世那样进入襄国公府,而是藏匿人海,钟意怎么可能找到她?
即便她进入襄国公府,钟意一个出家人,有什么立场对长嫂兄长的侍妾说三道四?
最好的办法,还是在最开始就斩断一切,让祸根消弭于无形。
可惜,钟意没能找到她。
这或多或少的,叫她心里蒙了一层阴翳。
燕氏女就像潜藏在暗处的毒蛇,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跳出来,突然咬人一口。
罢了,世事哪能尽如人意,钟意叹口气,暂且将这茬抛之脑后,
……
还有三日便是年关,钟意进宫去见窦太后,益阳长公主昨日受了凉,见不得风,便留在观里,不曾跟她一道前往。
窦太后近来倒还好,只是上了年纪,过了午后,精神有些不济,钟意照看她睡下,见时间还早,照旧去了弘文馆。
她去的倒巧,正逢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也在,许是因近来诸事牵涉儒门甚多,他倒是清癯了些。
钟意还记得他弹劾自己十数次的事,孔颖达也没忘记她等着自己施礼,压自己一头的旧怨,假情假意的寒暄几句,便各自找了地方坐下,算是两不相干。
今日大概不宜出行,钟意深悔自己出门前没看黄历,她在弘文馆呆了不过半个时辰,皇帝便到了,听闻她在,又令人相请。
她过去时,便见孔颖达跪伏于地,道:“扬州宿儒纵然有罪,却不至死,因进言被杀,何其冤也,请陛下复其名誉,勿使其余九泉之下魂魄不宁。”
皇帝神情冷凝,目光森寒,一言不发。
孔颖达心下打鼓,委实惊惧,瞥见钟意入内,忽生一念,再拜道:“臣先前尝与居士言及此事,居士亦深以为憾,陛下以为臣系出儒家,心有偏袒,何不听居士一言?”
钟意听他说完,心中勃然怒起。
扬州宿儒的确有过,但罪不至死,然而皇帝盛怒之下,谁敢有异议?
太子尚且被拘禁东宫,她疯了吗,敢公然反驳皇帝?
然而她也相信,只要她说出那些宿儒罪有应得的话,士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她淹死!
好一个祸水东引。
老而不死是为贼,孔颖达果然深谙其中真意。
“居士,”皇帝听得冷笑,转目看她,道:“你也觉得,朕做错了吗?”




钟意 18.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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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左右为难,心中忖度过后,如实道:“扬州宿儒七人,确有不当之处,然其罪不至死,因此被杀,未免有失公允。”
“倒同祭酒想的一般。”皇帝冷笑道:“朕看过他们的万言书,句句无礼,直指朕失德失仁,居士觉得,他们说得对吗?”
他面如寒霜,显然动了怒气,室内气氛登时紧绷,像是拉到极限的弓弦,孔颖达额上生汗,勉强站起身,垂首立于一侧,噤若寒蝉。
“玄武门之事内情如何,陛下心中最为明了,无需多言,”钟意定了心神,道:“然而宿儒讲陛下失德,我却不以为然。”
皇帝脸色丝毫不见和缓:“何解?”
“因为陛下是仁君。”钟意真心实意的道:“我知道,朝臣知道,天下万民也知道。”
皇帝静默不语,她心里有了底,温声道:“龙朔二年,陛下与逆臣颉利定白马之盟,九月,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头,陛下不受,令其还历年边境劫掠人口;
龙朔四年,朝臣因陛下身患气病,以隆暑未退,宫中卑湿为由,请宫中建阁,以供陛下居之,陛下却因糜费良多辞之,又言‘昔汉文帝将起露台,而惜十家之产。朕德不逮于汉帝,而所费过之,岂谓为民父母之道也’。”
“自陛下登基以来,政尚简肃,朝风清明,开前代未有之盛世,万民敬仰,四方来朝,”钟意起身拜道:“仁德至此,哪里是宿儒们区区几句话便能抹消的?”
这并不是钟意为求解脱困境而美言,事实上,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玄武门之变杀兄杀弟,事后逼迫父亲退位,这都是难以消弭的污点,无需后人评说,当世便有人诟病,然而皇帝选择了最为正确,也最为坦荡的解决方式。
定四海江山,开万世太平,以无上功绩,盖过那些曾经有过的污迹。
谁都知道他曾经杀兄夺位,然而,又有谁能否定他的丰功伟绩?
皇帝听她说完,面色微有和缓,寒气却未退:“居士,你在避重就轻。”
“那朕换句话问,”他道:“你觉得他们不该死吗?”
钟意道:“不该死。”
皇帝微有诧异:“你倒坦荡。”
“昔年薛延陀曾进献白鹦鹉,陛下以其离乡甚远,心中悯之,令放还山林,”钟意道:“今日宿儒进言,是为天下计,即便语有失礼,亦不至死,更不应以逆贼之名诛杀。”
皇帝冷淡道:“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朕做错了。”
“我曾听父亲说过一件事。”钟意道:“陛下初登大宝时,曾经询问臣工,如何辨别忠奸。有人进言说,请陛下佯装发怒,敢直谏者为忠,阿谀者为奸,陛下还记得,当时您是如何回复的吗?”
“朕说,水的清浊,在于它的源头。”皇帝淡然道:“朝堂之上,朕是源头,朝臣则是水。倘若为君者心性狡诈,却奢望臣工清明,这怎么可能?朕以为曹操多诡诈,看不上这等人,当然也不会像他一样做。”
“陛下不行诈道,是天下之福,”钟意道:“如今有人直言进谏,怎么反倒动怒,以罪戮之?如此行事,我恐天下怪愕。”
孔颖达亦道:“居士所言甚是,望请陛下三思。”
皇帝面色愈沉,神情冷凝,手指拂过茶盏杯沿,却不言语。
孔颖达有些心焦,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居士方才所言大善,应……”
他话音未落,便见皇帝冷笑出声,手中茶盏恨恨摔到地上,一声脆响堪比炸雷,怒意昭然若揭。
“居士官居侍中,祭酒也是朕之肱骨,食君之禄,却为逆贼做声,”皇帝嘿然冷笑:“岂有此理?!”
孔颖达倏然汗下,两股战战,慌忙跪地,口中称罪。
话已出口,如何还能回转,钟意做不出自打嘴巴的事,坚持道:“扬州宿儒七人,愿保富贵,何苦造反。如今大戮所加,已不可追,而名之逆贼,含愤九泉。长此以往,天下义夫节士,畏祸伏身,谁肯与陛下共治?”
皇帝作色道:“放肆!”
钟意面色不改,道:“望请陛下三思。”
皇帝怒极而笑,不再言语,拂袖而去。
天威赫赫,孔颖达心中惊惧,顺势瘫坐在地,取了帕子拭汗,心有余悸道:“陛下已然作色,居士何必再三进言?此非臣下所能为,实为失礼。”
他大为受惊,未及思忖,便将心中所想说出,竟连脸面都顾不得了,弘文馆内尚有校书郎几人在侧,闻言变色,几乎难以控制自己鄙薄的目光 。
孔颖达心有所觉,大失颜面,正待说句什么弥补一二,却听钟意笑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原是孔家先师所说,今日便赠与祭酒。”
孔颖达惊怒交加:“你说什么?”
“祭酒没听清楚么?”钟意略微抬高了声音,笑着重复:“我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孔颖达一时讷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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