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文工团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臧白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这胡同里的四合院,一院儿里总住了好几户人家。东南西北,一家一个屋脊山头。
院儿中间有口井,三步外是一拼凑起来的四口石槽,中间儿压一乌黑绑褛布的水龙头。井口边儿也栽着洋槐,茂密的枝干撑出一片树荫,压得井口乌洞洞的黑。
时值正夏,那树枝儿上还趴着三五只知了,一过了午时就吱吱叫个没完。心躁的听了恨不得一扫帚扫个枝儿秃,心静的,倒也能听出些乐曲的滋味儿来。
蒋珂端了瓷盆去井边打水,一撂下木桶,井里水花四溅,“哗啦”一声惊得枝条儿上趴着嘶叫的知了振翅飞了几只。她穿着印浅纹儿的对襟薄褂子,很土旧的款式,袖子卷得很高,直掖到胳膊根处,露出两条白嫩如藕节般的胳膊。
天气热,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倒进瓷盆里,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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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 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 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 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糊弄着过了几天, 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 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 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自来卷的头发,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 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 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 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 “这假我要是不批呢, 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 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天安门,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测体重、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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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忽低声问蒋珂,“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便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目光生虚看向远方,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你以后想跳就跳吧,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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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这原本是自家房里说的话, 没出去亮着嗓子招摇去, 但她练舞不是一道门帘子就能挡起来不叫人知道的事儿。院儿里的人问起来, 李佩雯也就回了那么一句——发癔症呢,一天兴一样, 全是三分钟热度,这会儿又要考文工团。
这话一说, 邻里乡亲挨个儿把话从嘴里那么一过,那就人人都知道了。老的像梁奶奶这样的,小的像蒋卓胖琴这样的, 没事总要问两句。闲时打牙祭,也当稀奇事那么一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 所以人每每问起来, 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 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 “不是早说过了么,又问, 扒拉出新料来, 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 都没你们尽职, 自己个儿家里的事, 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 眉眼越过灶台, 看向蒋珂,“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像是给自己打了气,坚定了心思,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话说到这儿,蒋奶奶终于从被蒋珂带偏的情绪里走了出来,自顾微微笑起来,嘴角笑出许多褶子皮,“母女俩能有多大仇?瞧,这不好好说场话就解了么,早该这样儿。”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没有揭穿她。
她低头张开手指,把舞蹈鞋捧在手心,就这么看着,看得久了,眼眸微起亮色,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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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比我轴,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敛起神色,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问了,是我亲闺女。毛-主席说得没错,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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