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褪佛记

    老猎人名叫王林天，已在此打猎十余年，今年已近六十。

    “先前呀，我也是个做官的。”

    老王头将稚子鸡拔毛开膛，正准备扔进一口铁锅里。

    “爷爷，能不能去掉鸡皮我弟弟不吃鸡皮”

    唐心月有些为难的看着老王头。

    “呵呵，好呀！”

    老王头笑着答应一声，抽出腰间的一柄匕首。说是匕首，其实就是用抹布包裹着的一块铜片。

    “先前呀，我也是个做官的。后来，年景不好，不是大旱就是大涝，朝廷拨下来的那些赈灾粮款，都被一些贪官污吏扣下了。那些贪官真是丧尽天良，用那些救命的粮款去玩乐逍遥，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

    老王头说着话，将稚子鸡扔进了沸腾的汤锅里。

    十年岁月匆匆而过。

    老王头已年近七十，无法再深入山林打猎，只是靠着些陷阱捕杀野兔和野狐。

    生计的重担自然落在了唐心月的肩上。

    这十年来，唐心月跟着老王头习练了一身本事，早几年就已经能够独自狩猎。刀枪棍棒也都是耍的有模有样。

    唐心月脑子灵光，将一些皮毛收集起来，到了赶集之日便会将一捆捆皮毛带到山脚三十里开外的小镇子上卖掉。

    得来的钱财，多半是用来给唐非嗔买墨、买纸。

    唐非嗔生性平淡，不喜欢打打杀杀，平日里只在唐心月的督促下习练一番武艺，其余大多时候唐非嗔都是在舞文弄墨。

    唐非嗔本欲做官，却被老王头骂住了。

    “爷爷，我要当个清官，又不是去做贪官”

    “那也不行！”

    “怎么做清官也不行啊！”

    “官场之中哪有清白之身到时候可由不得你！”

    “我不和他们搅在一起不就行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再说了！你就留在山里，替人家画个像，画个景，难道不好”

    “好是好，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

    老王头性子刚强，眼里揉不得沙子。

    唐非嗔只好打消做官的念头，兴许自己真的吃不消官场上的那一套规则吧。

    于是，唐非嗔每日里就在草地上画画。

    唐非嗔画很多东西，白云、蓝天、草地、茅屋，画中都有唐心月和老王头。

    在所有画卷底下，压着一张唐非嗔视作珍宝的笔墨。

    画上只有一个笑容。笑容很淡，隐在一大片浓厚的橘色和黑色之中。

    每次看见这幅画，唐非嗔都能回想起那个晚上。其它一些事情唐非嗔不记得了，脑子里只有那一股香甜和那一抹笑容。

    “真好看！”

    唐非嗔坐在草地上，全然不知那幅画上的橘色和黑色掩盖着唐家庄数十条人命的逝去。

    “嗯”

    唐非嗔听闻一阵马蹄声，随即站起身来，向着山坡下望去。

    一袭红色，随着骏马飘动而来。在绿草之间，在蓝天之下，那一抹鲜亮的红色宛如游龙一般跃动，又如仙子一般飘逸。

    唐非嗔看得呆了，一时间忘了动作。可随即回过神来，在高大的竹椅上抻开一张空白的画卷，刷刷点点。

    马蹄声越来越近，唐非嗔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来得太快了，唐非嗔害怕抓不住那一闪即过的灵动。

    骏马之上，是一位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披着一袭宽大的红色斗篷，长长的马鞭随风舞动。

    少女同样发现了唐非嗔，只是奇怪他弯着腰在干嘛。于是，骏马疾驰而来。

    唐非嗔一时慌忙，打翻了朱砂。没了红色，怎么描绘面前的画卷

    唐非嗔把手指放进嘴里，狠狠一咬，干脆将渗着血珠的手指当做画笔，点刷涂抹。

    这是，少女已然来到近前，骏马却还是飞驰。

    唐非嗔停下手指，看着画卷满意的笑了起来。

    少女把缰绳微微一拉，骏马紧挨着唐非嗔向前而去。少女在飞奔的骏马上低下身子，而后伸出手来，顺着唐非嗔的脸颊一摸，勾起了他的下巴。

    唐非嗔的眼里出现了一张笑脸，少女的笑脸。

    时间仿若停滞。

    少年站在一副绝美的画卷之前，抬着头。

    少女骑在骏马之上，低下身子，手指勾着少年的下巴。

    四目相对，笑脸相迎。

    “驾！”

    骏马奔向了后方的山坡，而后调转了个方向，又向着山下跑去。

    马上的少女环顾着四周，似乎在确认什么。

    就这样，唐非嗔还未来得及打个招呼，那一抹鲜亮的红色就飘走了。

    唐非嗔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吮着流血的手指，一脸傻笑。

    “弟弟，进屋来！”

    一身蓝色劲装的唐心月匆匆跑了回来，手里提着许多从集市上买来的红色纸包。纸包里有糕点、有脂粉、有烟叶、有画纸。

    “好勒！”

    唐非嗔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赶紧收好竹椅上的画卷，捧起笔墨和砚台，走回了茅屋。

    “不好了，山下杀起来了！”唐心月有些惊慌，香汗淋漓。

    “杀起来了！”唐非嗔刚进门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何处！”老王头放下了手里的烟杆。

    “真是大胆！竟然敢在官道上抢劫官银！那伙子贼人真是命也不要了！”唐心月反手将屋门关上，“听说就是咱们这附近的贼人，近来可要提防着些！”

    老王头的脸上刻着极深的皱纹，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有些闪烁。。

    “我们提防什么这山坳坳里哪还有贼人惦记”

    唐非嗔话未说完，只听见“嘭！”的一声，屋门被撞开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再见一笑
    “嘭！”的一声，屋门被撞开。

    一大群人站在屋门处，逆着光，投下一大片阴影。

    唐非嗔眯眼看去，只见他们身穿皮革甲胄，脚上踏着马靴，手里紧握血迹斑斑的长刀。

    “老王头，来你这歇歇脚！”

    两位大汉率先踏进茅屋，脚步沉重，带着一股子腥风。

    唐非嗔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戾气”。

    “锵！”唐心月瞪大了双眸，目眦欲裂，反手就抽出了腰间的猎刀。

    “嗯”两位大汉转过了头，看到了在暗中闪动着的刀光。

    老王头赶忙站起身来，一只手在后背压住了唐心月的猎刀，另一手扬了扬手中的烟杆，道“两位当家，这是去集市耍了耍”

    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胡乱扯过一张竹椅坐下了，竹椅“嘎吱”一声，吃力极重。

    “集市什么时候去都成，押送官银的车队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另一位大汉只是站着，手里握着两柄长刀，二人的地位显而易见。

    “大当家的，”老王头将身后的手一推，猎刀入鞘，而后双手抱拳，道“莫非今日去劫了官银”

    椅子上的大汉点了点头，伸手指向屋外。

    屋外有三辆骡车，车上满满当当的堆放着一个个贴着封条的木箱。

    “这是州府大人的私房钱，也是百姓的血汗钱。近日里他要调去别处做官，就想着先把钱财送过去，嘿嘿嘿！”

    老王头听后，笑了笑，“是如此啊”

    “好！！！”

    忽然，唐非嗔高声叫喊起来。

    “劫的好！此乃侠义之行，二位真算是侠义之士了！”

    听到唐非嗔的高呼，唐心月又将腰间的猎刀从竹鞘中抽出来了。

    “你说什么他们是侠义之士！你再说一遍！”

    唐心月狰狞着面目。

    唐非嗔吓了一跳，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姐姐如此模样

    “哈哈哈哈！”坐在竹椅上的大当家却是大笑起来，“是不是侠义之士我不知道。可那州府大人，为何能在家里坐着就把钱挣了他要是没贪，我把项上人头割下来送他！”

    “可那些押送官银的人呢他们莫非也是贪官不成！”唐心月直面大当家，丝毫不怯。

    “小妮子有些意思！”大当家的打量着唐心月，“那你知不知道，得到一些必须付出一些！”

    “那也应该让那个狗官付出代价，而不是无辜的衙役！”唐心月认清了两位当家的面目。

    十年前，屠杀唐家庄的那伙子贼人！

    “阿姐！”唐非嗔上前一步，说道“那州府一个人怎么贪污这么些个银两想必是有人相助！那些个衙役未必就是清白之身！”

    “你怎么知道这些！”唐心月瞪着唐非嗔。

    唐非嗔有些害怕，害怕此时的唐心月，只好小声说道“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哈！”大当家的再次大笑起来，道“老王头，你这两个娃娃倒是有趣。不如随我上山，陪陪我那骄纵的女儿！一文一武，正好！”

    “大当家，这可使不得！”老王头直摆手，“这两个孩子野惯了，毫无礼数，怕会冲撞了各位英雄！”

    大当家的刚要说话，却听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而后传来一句呼喊。

    “大爹爹，二爹爹，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一位妙龄女子站在了屋门前。

    唐非嗔双眼一亮，这女子正是先前“调戏”自己的那位。

    “好好好！”大当家的站起身来，走到妙龄女子身前，笑问道“可买到了脂粉”

    “买到了！”妙龄女子抬手晃了晃手中的红色纸包，道“要是再晚些，人家可就收摊了”

    妙龄女子说到一半，停住了话头，而后对着屋内的唐非嗔灿然一笑。

    “那就回寨子去！今晚好好乐呵乐呵！”

    大当家带着妙龄女子走出了屋门，而后回过头来看着老王头，道“老王头，要是这两个孩子有兴趣，随时可来寨子里找我。”

    “诶！知道了！”老王头送了出去，“各位英雄慢走！”

    “你认识她”唐心月看向唐非嗔，脸色冰冷。

    “不认识”唐非嗔赶紧摇摇头。

    “那她为何冲你笑”唐心月又是皱起了眉头。

    “那是因为”唐非嗔举起手来，一时语塞，“因为我一表人才啊！我阿姐这么漂亮，那我肯定不能差啊！”

    唐非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似乎还留有余温。

    “噗嗤！”唐心月笑了起来，敲了敲唐非嗔的头，“也不害臊！”

    “呵呵”唐非嗔傻笑一阵，而后跑到桌前，看着唐心月带回来的纸包，“阿姐，买了好吃的没有！”

    “有你喜欢的桂花糕”

    入夜，唐非嗔在竹榻上睡着了，怀中抱着两卷画纸。

    老王头坐在屋外抽着烟草。

    “爷爷，我想让弟弟去山里。”唐心月从屋内走出。

    “啊”老王头抬起头来，“那孩子不适合打猎，性子太软，一定偷偷放跑猎物！”

    “不是打猎”唐心月深吸一口气，道“是去那伙贼人的寨子里。”

    老王头久久不语。

    “过几日，您就送他上去吧。”唐心月转身，准备走进屋里。

    “你想好了”老王头在地上磕了磕烟杆，“那可是个贼窝。”

    “让他跟着去见见世事吧，也省得还和个小孩子似的。”唐心月站在屋门前，看着熟睡的唐非嗔，“只是不让他跟着做坏事就是了”

    “你是为了”老王头用草鞋踢散了烟灰，“为了复仇吧，十年前”

    “哪怕二十年，三十年，我也不会忘记！”唐心月把手掌攥出了血。

    “当年我就怀疑了，怎么那么巧，唐家庄出了事，你们就来到了这里。今日你的反应，也证实了我的想法。”

    “爷爷为何早些时候不问”

    “问这些作甚忘了岂不更好”

    “爷爷，有些事情不该忘。”

    唐心月说完，走进了屋内，而后在唐非嗔身边躺下了。

    “哎”老王头叹息一声，抬头看着天边残缺的明月，“你们要是真忘了，该多好我穷尽一生，也是没能忘记。那天的月亮，和今日一样”

    “要让你去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