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橘生淮南
作者:八月长安
这是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只是这场暗恋的时间太漫长,长到足以唤醒每个有过暗恋经历的人的记忆。故事里,女主名叫洛枳,十几年来,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演着这?场暗恋的独角戏,对男主盛淮南感情复杂,既因他的优秀而被吸引,又因别的一些原因而嫉恨他。因为盛淮南,洛枳一路追随,考上了*好的大学。因为各种机缘,洛枳和盛淮南终于走近。但成长的过程和现实的压力,让两人接受了很多考验,两人是否能走到一起?洛枳的日记本到底是被谁捡取?盛淮南的家庭是不是有变动?洛枳对盛淮南的爱,到底在面对现实的考验时,会不会坚持下去?在家庭和爱情的面前,这一场暗恋,会不会无疾而终。
暗恋·橘生淮南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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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家的孩子
dear diary:
人是否能操纵自己的记忆?
如果不能,那些自欺欺人的粉饰和安慰到底来自何处?
如果可以,为什么在很多重要的事件中,我们能记得的,却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那鲜活得不容忽视、挡在岁月的镜头前的主角的脸反而变得模糊。
我是否真的见过他?
是否真的感觉到,妈妈攥紧了我的手,缓缓地说:“洛洛你看,那个小男孩就是他们家的孩子。”
他们家的孩子。
鞭炮的红色飞屑,俗气而艳丽的彩带,飘浮在嘈杂的人声中。我不记得任何来往宾客,却总能想起某个面目模糊的阿姨俯下身问我们这些小孩子—新娘子漂不漂亮?以后想不想当新娘子?
大家奶声奶气地拉长音,想—
可就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动作、气味、语气词,像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攥紧我的心脏。那时候的一切感觉都随着这些细枝末节重新活了起来,仿佛此时此刻灵魂仍寄居在那个矮小的身躯中,被拥挤的宾客推来搡去,努力穿越喧闹的喜气,去拼凑一个新鲜而矛盾的世界。
彼时的我眼中的那个世界仍然满是混沌且无关紧要的零零碎碎。
就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恰恰就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么多年我念念不忘的,原来竟是这些,而不是那个人。
——摘自洛枳的日记
暗恋·橘生淮南 第1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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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枳呆坐在书桌前,盯着面前崭新的空白笔记本。
钢笔横躺在纸面上,笔帽晾在一边许久。她不知道第几次拿起笔,终于决定先把日期写上—然而画了几笔都是涩涩的,写不出字来,只在白纸上留下带着干涸墨迹、让人难堪的凹印。
搁笔太久了。
刚刚室友江百丽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冲出门去,吃过的方便面纸桶就放在桌子上,味道弥漫在宿舍里久久不散。洛枳呆呆地在纸上画着道道,泡面的味道愈加刺鼻。
两个人的宿舍,打扫房间的永远是洛枳。对于这一点,她倒从来没抱怨过。勤劳只是因为对脏乱的忍受能力低于他人,她忍不过百丽,只能干活儿。
忍耐是一种大智慧。
上午江百丽坐在床上拿起塔罗牌照例进行“每月一算”时,死活让洛枳也抽一张。洛枳抽完牌看都没看就塞回给床上的“神婆”,低下头继续看东野圭吾的侦探小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洛枳突然听见天花板附近传来尖叫声:“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我说,总之你要忍耐,忍耐!善于等待的才是智者!”
洛枳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自从和您住一个宿舍,我已然被迫修炼成智者了。”
后来上铺的“神婆”又吵闹了些什么,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江百丽从高中开始学习塔罗星座紫微斗数,然而对命运的掌握好像并没有改变她混乱的生活状态,连她自己都感到不解。
因为你只待天命,不尽人事。洛枳默默地想。
洛枳并不相信命运。她怕自己信了天灾,就忘了人祸。因为人祸是可以憎恨和对抗的,而天意不可违。人一旦相信了命运,还能有什么指望?
不过有句话百丽没说错,善于等待才是智者,忍耐的确是必要的。
其实,没人比洛枳更懂得这一点。
她抬头看表,已经不知不觉过了半小时了,她还在胡思乱想。
眼前的白纸,白得越发刺眼。
她忽地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儿在水泥地板上划出尖厉的悲鸣声。
洛枳端起百丽的面碗,小心翼翼地防止面汤溅出来,慢慢走到厕所倒掉。回房间打开门窗通风,然后把百丽哭泣时扔了一地的鼻涕纸扫干净,洗手,深吸一口气,重新拧亮台灯。
仿佛进行了某种宗教仪式的开场。
她终于还是抓起了钢笔,在演算纸上狠狠地画了几道,直到画出了顺畅的笔迹。
9月15日,晴
我遇到他了。很远,第一眼是背影。第二眼是从天而降的大柿子。
然后笔尖就那样停在了“子”字的最后的一横上,反应过来时,那一横的末端已经洇开成了一个小蓝点。
两小时前,她正在学校的北苑散步。
初秋的北京拥有一整年难遇的好天气,收敛了一身暴虐,流露出温和开朗的模样。
地上有斑驳的树影,她和小时候一样低头认真地走,每一步都要费心思踩在地砖最中央的十字花上面—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家具批发市场给别人扛包送货,妈妈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费力跟着,脚心和小腿都有种拉伤的酸痛感。妈妈回头看她,眼睛通红,满是心疼,嘴上却说:“你试着每走一步都踩在地砖最中间的那个小十字花上面。”她像做游戏一样努力遵循着规则,忘却了头顶的烈日,盛夏漫长的一路真的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尽头。
就这样养成了习惯。
忽然起风,她下意识地停住,抬起头。
前方两三米处的岔路口拐过来一个人,正好走在她前方。
即使换了外套,仍然是她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背影:后脑勺儿立着几根不安分的发丝,端正的姿态,微昂的头,挺拔却不显得装腔作势。
她正愣着,一个大柿子突然结结实实地落下来,掠过她的视线砸在了前方不到半米处。如果刚才她没有止步的话,应该会正中头顶。不过它的尸体仍然溅了洛枳一身脏兮兮的汁水—很惨烈,无论是柿子还是她。
前方的人听到了柿子落地难听的啪嚓声,回过头来。洛枳在他目光移到自己身上之前慌忙转身,撒腿就跑。
竟然一边跑着,一边还在走神儿地想,他会不会笑我?
她第一次让他看自己的背影,竟然是这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她一直跑,一直跑,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地跨上楼,推开宿舍的门,然后才想起来大口喘气。
气息平稳下来,她就不紧不慢地换下惨不忍睹的外套和长裤。打开衣柜,看到一片阴郁的冷色调。
倒不是她不喜欢彩色,只是不协调。
高考前夕,全年级集体去坐落在繁华市中心的指定医院体检。洛枳把盖了一大片红戳的体检表交给门口坐镇的老师,背起书包,沿着全市最长的那条商业街散步,迟迟不愿回家。
高考前种种繁杂的事项又完成了一项。她想,高中就要这样结束了。
抬头看到一家淘衣服的小店橱窗里,挂着一件明黄色的吊带裙。
那样绚烂耀眼的明黄色。
五月天摆出吊带裙,仿若夏天嚣张的预告函。
那天她心情不好,书包里是大本的模拟题和练习卷,那是高考散发的请帖。她并不害怕这场过独木桥的考试,也不期待和兴奋于即将从题海中解脱。洛枳更多的是困惑,困惑于自己这样一步步下去,到底是离幸福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心中莫名的焦躁无法熄灭,任她像平常一样规劝自己要忍耐、要安分,就是不管用。
她徘徊许久,终于还是冲进店里,含含糊糊地对慵懒的店员说,要试橱窗里的那件裙子。店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起身。
她的胸口起伏,里面是突如其来的勇气。
狭窄的试衣间里,她手忙脚乱地穿上了那件吊带裙,只可惜肩膀上露着老土的白色胸衣肩带。刚打开小隔间的门,就看到对面的穿衣镜中立着一个表情呆滞、脸色黯淡的女孩,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瑟缩胆怯得可笑,扎着十几年不变的老土马尾辫,被明黄色衬托得好像营养不良的村姑。
她一愣,有些尴尬,然而心情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适合什么。”
方才那些空洞的大道理无法说服在街上暴走的洛枳,然而一落在镜子里的村姑面前,突然就变得极有说服力。
她忍着店员的脸色,坦然地交还衣服,搭上公交车回家,坐到书桌前打开书接着复习。谁也无法相信会有人用一件明黄色的吊带裙来挖苦讽刺自己,十几岁的少女,像个苦行僧一样修炼坚忍。
但是洛枳一向善于此道。
这次似乎有点儿不一样。
她带着一身脏兮兮的柿子汁水逃回宿舍,也因为心慌,和那天一样的突如其来的心慌。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上帝动动小指头,一个人的命运就能急转直下。至于上帝为什么会动小指……也许只是觉得痒。就像洛枳觉得很烦的时候抬脚踩死了一只本本分分地在地上爬着的小瓢虫。没有原因。
她刚才明明光顾着逃跑了,为什么现在却能回忆起自己跑前的一秒,他的目光正从柿子的尸体挪移到她的脚踝。那时,男孩挑着眉半笑不笑,白皙的脖颈连到下颌,那么好看的弧线。
她不是慌了吗,这些又是怎么看到的?
就算看到了,笔尖又为什么无法移动?
洛枳高中时的确写过一本很厚的日记,日记只有一个内容,字字句句只描述了一个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毕业撤退那天,弄丢了。
太久之前了,久到不知道怎么再提笔,久到不再能熟练轻松地用大篇幅的文字去描绘脑海中留下的漂亮的下颌线和那憋着笑的惊讶神情,久到想不起来那时一大片水蓝色笔迹铺展在本子上所带来的卑微的满足感。
太久了。
她转过头,紧闭的门上挂着一面穿衣镜,微微后仰一些,就能看到自己在镜中的影像:略微苍白的皮肤,尖尖的下颌,戴上隐形眼镜后不再被埋没的美丽眼睛—
的确太久了,久到她都没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村姑了。每个埋头苦读的高中女生到了大学都会经历外貌上的蜕变。因为她很少与老同学联系,没经历过同学会上此起彼伏的客套惊叫“啊!你变得好漂亮”,所以,几乎没有察觉。
心跳快得过分。上帝勾动的小指让她无论怎样碎碎念都无法平息那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时的村姑了,不是吗?她想。
所以有些故事,是不是应该迎来转折点了?
毕竟,已经不再是那个用一条明黄色吊带裙就能降伏心魔的年纪了。
暗恋·橘生淮南 第2章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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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丽和平常一样猛地推门进屋时,洛枳刚收起日记,打算继续写统计学的作业。背后发出巨大的声响,她习以为常地没有回头看。
百丽一屁股坐在床上,呼吸带着哭腔。
无法结束的八点档。洛枳叹口气,百丽这样的女孩子,永远伤心,却永不死心。
手机发出嘟嘟的声音,百丽开始拨号。
“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知道你早就烦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明天你要是在马路上看到我挎着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走,然后告诉你那是我认的干哥哥,你会不在乎?!”
也许会在乎。洛枳摆弄着笔尖心想,但是你在乎他是因为爱,他在乎你是因为霸道。
她发现自己没办法专心写作业了,间断地听着百丽的电话,所以做题的思路也断断续续的。
偷听别人说话成了习惯。
洛枳只喜欢在背后看人,看人的背后。或许因为她第一次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繁华的背后。
每个人都需要在脑海中建立关于这个世界的数据库,内容未必都要来源于亲身经历。洛枳喜欢阅读别人的喜悲,用这种方式来避免折腾自己的神经。很多时候,就是抬眼的一瞬间或者擦身而过的几秒钟,陌生人的一个表情和一句零碎的话,足以让她饶有兴致地咀嚼半天。
所以,和百丽的住宿组合应该是天意。她想,演员总是需要观众的。
放下电话,百丽终于哭出声来。
“别哭了,已经十分钟了。”洛枳看了看表,一边写字一边说。
“我难受,今天延长时间。”
洛枳微微皱了眉头回头看她。百丽对她说过,每次自己哭泣的时间都不可以超过十分钟,女人最重要的是保持适度的柔弱和适度的坚强,要见好就收,不能做出被人鄙视的举动。
洛枳听到这些言论后只是嘴角抽搐了几下,然后每次都尽责地提醒她,到十分钟了,请注意把握柔弱和坚强的尺度。
江百丽有很多“女人准则”,“十分钟”这种小规矩只是其中之一,它们和塔罗牌一起指导着江百丽的人生。然而,江百丽的女性自立准则从来没有实施过。她的每次哭泣都没能成功地控制在十分钟内,也没有展现任何适当的柔弱与坚强,只剩下遭人鄙视那部分实践得很彻底。
不过,被鄙视,往往就是因为太常见,以至于大家忘记自己稍不留神就会成为其中一员。毕竟,大部分女孩子如果看到自己的男朋友揽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的肩在路上大摇大摆地走,还大大咧咧地说这是我刚认的妹妹,恐怕也会像百丽这样大喊一句:“跟你的妹妹一起滚远点儿!”然后华丽丽地扑到床上去哭。
洛枳想起刚才去倒百丽的垃圾桶时还看到周围有些许散落的烟灰,她扫了半天才扫干净。江百丽不是彪悍的边缘少女,也并不喜欢吸烟,她只是这阵子突然迷上了某部小说里恣意洒脱的女主角。可惜的是,人家倚着长长的酒吧吧台,在幽暗的灯光下把烟圈吐得风情万种,而她自己在练习的中途很可怜地被洛枳拎起衣领丢出了宿舍。
洛枳相信,这次失败并不会给百丽造成心灵创伤,过一阵子她一定会假装很痛苦地戒掉尚未沾染上的烟瘾而迷上扮演酗酒女子。
看百丽和看电视是没有太大区别的,唯一的遗憾是不能随意换台。如果洛枳手里有遥控器,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关电视。
洛枳其实很喜欢百丽的真实。很多人愿意把自己包装得洒脱淡定,然而在独处的时候还不是像她一样趴在床上号哭?
又或者,像洛枳一样,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最在乎的就是面子,甚至面对自己都不肯诚实。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书橱上露出一个角的崭新日记本。
百丽忽然抬起头,长时间的哭泣使她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感冒了一般。“洛枳,你的电脑开着呢吧,能放段音乐吗?没声音,光我在这里哭好没气氛。”
每当百丽难过,就会格外害怕安静。按她自己的话来说,跟洛枳这样一个“静物素描”一样的人住在一起是需要勇气的。
洛枳用指尖在电脑触摸屏上画了两下,等休眠中的电脑屏幕亮起来,随便选了个列表播放,响起的音乐居然是《轻骑兵》。她不禁无声地咧嘴笑起来,现在这个场景,更没气氛。
然而无论如何,突然冲进屋的江百丽,毫不做作的哭喊声,格格不入的交响乐,这些都给刚才慌乱的洛枳带回了一丝活气。日光灯在头上晃晃悠悠,什么都不曾改变。
她看了一眼写日记时被钢笔水染到的右手食指,淡淡地笑了一下。
一个柿子,一个意外,什么都不意味。慌什么。
这个时常传出哭声和电话吵架声的小房间,其实是个安静的所在。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拥有过这样让人内心安静的空间。
就这样下去吧,她想,所谓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说,什么都没发生,而你也什么都不想要。
你什么都不想要。洛枳再一次告诉自己。
暗恋·橘生淮南 第3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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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洛枳拿起装着报名表和成绩单复印件的透明文件袋,出门去法学院办公楼报名双学位。
她沿着小路朝前走,时时小心头上的柿子,终于到了阳光明媚的开阔地带。马路上许多自行车来来往往,她忽然听到身边女孩子的惊呼,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男孩子徐徐骑着单车,不扶车把,一手捧着康师傅面桶一手拿叉子,边吃边骑,很悠闲稳健地在洛枳前方不远处匀速前进。那缓慢的速度让洛枳确定他不是来不及吃饭,而是故意的。
每每经过一个行人,他都会着脸笑眯眯地问:“吃了吗,来一口?康师傅,就是这个味儿!”背后不远处一群鬼鬼祟祟的男生拿着手机录像拍照。洛枳于是更加确定,他是打赌输了特意来出洋相的。
她这样想着,笑出了声。男孩回过头,望到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手一歪,面就洒了半身。
小兄弟们纷纷拍手起哄。洛枳尴尬地咧咧嘴,快步逃离了现场。
她走得太急,抬头时发现已经偏离了法学院的方向,走到了东门办公楼门前的小超市。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口渴,于是进去买水。
就那样看见了盛淮南。
洛枳在那一瞬间甚至害怕地抬头看了看假想中的柿子树。
一个平时很少看见的人忽然在接连两天内频繁地撞见,她知道,一定是上帝勾勾小指开始惹是生非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上大学一整年,这是第三次看见他。他们抓起了同一瓶午后红茶—其实洛枳是故意去抓的,她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总之还没想明白就伸手了。然而,盛淮南只是道了个歉就松手了,顺手抓起另外一瓶。她慌张地微笑着说“没关系”的时候,他已经转身朝付款处走去了。她连他道歉的声音都没听清楚,只是凭逻辑判断那应该是一句“对不起”。
原来他不认识她。真的不认识。
她高中时在心中默默揣测了三年,猜想对方是怎么看待她这个人的。毕竟,她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时至今日终于得到了朝思暮想的谜底。
什么名人啊,不过只是个人名而已。
她对着冷柜咧咧嘴,咧不开,就再咧一下,终于笑了出来。
不过这也许是里程碑式的一天,她第一次跟他打招呼—虽然是对着背影。
收银员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手指,她才回过神来,赶紧把手里的红茶递出去。
那瓶红茶是她和他有生以来最近距离的接触,可是,完全没有文艺作品中诸如“他手指微凉,拂过我手背时有干爽的触觉”一类的描述—她大脑空白,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红茶在手里拧了半天都拧不开,都走到法学院楼前了,她的左右手心通红通红的,右手虎口印上了瓶盖细密的竖条纹路,仍然没能喝上一口。
从法学院办完手续出来时已经三点了,她很喜欢这个时段,阳光灿烂但不耀眼。洛枳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手里的红茶,再抬起头,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东门办公楼前的超市。
鬼打墙吗?她哑然失笑,无意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只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夹克、梳着黑亮马尾辫的女生,相当漂亮,不注意都难。
更惹眼的是她身边的人。
洛枳因为“鬼打墙”而露出的自嘲笑容僵在了脸上。
盛淮南,穿着v字领黑色羊绒衫,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对着女生,居高临下般站在台阶上。而女孩则揪住他的袖子不知道在说什么,看动作好像僵持不下。
这才真是鬼打墙,兜兜转转,竟然又看见了他。
洛枳一刹那有窒息的感觉,然后毫不犹豫,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过去,低着头假装没看到前面的这出好戏,在拥挤的台阶上撞到女孩子的肩膀,再抬起头做出很意外的样子说:“哦,真对不起。”
她一定是疯了。她在做什么?
盛淮南在这个时候很快地接上一句:“洛枳?”
没等洛枳惊讶地点头,盛淮南立刻微笑着对女孩子说:“我和同学有点儿事情要说,你先回去吧。”
能看出这个女孩子刚刚拧到盛淮南袖口上的自尊心在另一个同性出现时被收回了,她顿了顿,收敛表情,笑笑说:“嗯,那我们改日再说,陈师兄的表格我也给你发过去了。”
估计是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盛淮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女孩转身离去,微微昂起的头带有一点儿天生的矜傲,目光没有朝洛枳偏离半度。
洛枳在她走远后回头看盛淮南,笑了笑说:“哦,那个,原来……哈,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刚说完,她就想把舌头咬下来。镇定,洛枳,你怎么了?镇定!
盛淮南看起来有一点儿吃惊,不过洛枳很高兴看到对方没有选择装傻,而是落落大方地点点头,说:“那就请你喝咖啡吧。谢谢你。”
这才是盛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