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橘生淮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八月长安
两年过去了。
收发室的值班老师竟是当年文科班的语文老师,见到她开心得很,和她聊了一阵子就放她进来了。
“不过现在快过年了,高三补课都停了,你过来也看不到别的老师了。”语文老师提醒她。
“就是随便转转。”她撒谎。
老师脸上满是了悟的神情,很是体谅她怀旧和伤感的情绪。有时候,教文科老师的自以为是蛮可爱的。
洛枳几步走上升旗台,站到锈迹斑斑的旗杆旁边。升降绳在猎猎风中抖动,她举目四望,那片曾经校服的海洋只是一闪,就在白雪覆盖的操场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到叶展颜从角落的边门走出来,玫红色的身影斜穿过雪地,美不胜收。
她们打招呼。没有寒暄。
“你猜,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发短信找你出来?”
“我希望是还我日记本。”
叶展颜挑眉哂笑:“我没拿过你的什么日记本。你为什么总跟我提这个?到底是什么日记本?”
洛枳微微一愣:“我以为是你。否则,那个谎话你是以什么为依据编出来的?”
那个宛如天方夜谭的谎话其实并不容易编造。
不了解洛枳和盛淮南当时的熟识程度,就不会掌握到好的时机;不了解洛枳的个性,就不会编出那样死无对证又让她不屑解释的故事。
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其他途径可以知道:洛枳喜欢盛淮南。
“什么谎话?我从不撒谎。”叶展颜仰头。
洛枳叹气。
“我没录音也没摄像,更没有安排证人埋伏在旁边抓你的破绽,你就说实话吧。否则,我们两个大冬天跑出来一趟就是为了面对面扯谎,何苦。”
她说完就跳下升旗台,自顾自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这里太冷了,去楼里吧。”
叶展颜却没作声。
她走到一半,转过身,看到叶展颜仍然站在高高的升旗台上,昂着头,迎着风,沐浴在阳光里,像个巡视国土的女皇。
洛枳忽然好奇,叶展颜究竟在这片荒芜的白雪上看到了什么。
一定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样。
学校一楼大厅竟然已经设立了自动贩卖机,洛枳走过去买了两罐热咖啡,递给叶展颜一罐。
她们一同走上四楼,在文科班曾经的教室门口站了站,然后就近坐在了走廊尽头的窗台边,肩并肩。
“就是这么一间小破教室,居然关了我们整整两年。现在再让我回到这个动动胳膊肘都能碰到人的地方,还不如杀了我。”
故地总有种魔法般的压力,可以将人重新逼迫成原来的样子,拂去叶展颜面庞上的脂粉,让她重新像高中时一样语气随意,嗓门儿洪亮。
洛枳却不怎么想和她追忆似水年华。
“我刚才问你,没有日记本,你是怎么编出那么一大通瞎话的?”
叶展颜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没完没了。我真没拿过。那套说辞有一大半是丁水婧编的。”
“那么,拿日记本的是丁水婧?”洛枳若有所思,焐热了手才拉开咖啡罐的拉环,香气溢出来,随着袅袅白烟一同飘向另一边的叶展颜。
“我不知道。不过,也只有她能想得出这么离奇的鬼话,我一开始不明白她为什么尽心尽力地帮我这些,后来才知道,她这辈子就遇见过两个完全不给她面子的人,居然是一对兄妹,不整死你,我都瞧不起她。”
洛枳差点儿被呛住。
是的,那天洛阳说出z大退学的小师妹这句话时,洛枳已经将蛛丝马迹串联起来,想通了这一关节,只是她没有问出口。
“窥视欲太强了是病,得治,”叶展颜道,“丁水婧太习惯通吃了,朋友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朋友的敌人也是她的敌人。”
洛枳不该以为叶展颜当初泼辣而口无遮拦的一面已经被淑女的新形象所倾覆。这才是真正的叶展颜,而不是盛淮南面前那个娇憨的傻姑娘。
她转过头去看那张美丽的侧脸:“你也认识洛阳?”
“哦,”叶展颜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玻璃的灰尘上写字,“她退学后我们见过几面。她给我看过一张照片,她和一个男孩子,并排站着,却留了一段距离在中间。不过,我是那天在金融街看见了你们俩,才知道他原来是你哥哥。丁水婧倒是没和我说起过这一点。我以为她那么讨厌你,只是因为被你扫了面子呢。原来她也只是利用我而已。”
“你们两个人,还真谈不上谁利用谁。”洛枳直言。
叶展颜斜觑她一眼,并没反驳。
“但是,丁水婧为什么迂回地找我的麻烦,而不是直接去跟我嫂子谈谈?”
“你以为她没有?”叶展颜啼笑皆非,“你以为别人都是吃素的?”
洛枳讶然。
“不过呢,”叶展颜幸灾乐祸的声音跳跃在晨光中,“你嫂子更不是吃素的呀。”
洛枳不想再与她谈论自己哥哥的私人感情,在叶展颜兴致正浓时,忽然转换了问题:“你和盛淮南一年前就分手了,怎么这学期忽然想要重修旧好?”
叶展颜立刻冷笑道:“关心这个干什么?我碍着你事了?”
洛枳点头道:“差一点儿。”
一层冰霜瞬间覆上叶展颜的面庞。
其实洛枳并非故意刺激叶展颜,即使身边这个美丽的女生曾经差点儿摧毁了她珍而重之的感情,她也没想要在此时通过言语争锋来报复。于是她和缓了语气,笑着解释道:“我只是出于好奇,怎么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刚好破坏了我的计划。”
也许是讶异于洛枳的坦然,叶展颜被“破坏了我的计划”这个说法逗笑了,放松了一些戒备:“当然是因为有小人不断地拿你刺激我。你认识郑文瑞吗?”
洛枳默然。叶展颜哼了一声,讥笑道:“那个丑八怪。”
她念出这三个字时的笑容是毫无保留的灿烂,天真无邪的神情出现在这张初具风情的脸孔上,连洛枳都有点儿失神。
她有资格说她们所有人是丑八怪。
叶展颜浑然不觉,继续说:“这个丑八怪和许七巧一样,因为丑,所以比别人离爱情远,八卦的欲望也更强,死八婆。她喜欢盛淮南很久了,一听说我们分手了,就总是抽冷子发一些嘲笑我的短信。我倒没有很生气,只是觉得这种人可怜。”
郑文瑞和许七巧是很不一样的。然而洛枳没有出言纠正,这不关她的事。
叶展颜目光涣散地盯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开口继续说:“直到有天她发短信说,她在一个什么什么超市门口看见你和盛淮南在一起,你们去喝咖啡了。郑文瑞问我是不是很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会不会努力学习也考去p大。”
叶展颜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郑文瑞脑子有病吗?她发这么一句,想让我回复什么?祝天下好学生终成眷属?”
“可是郑文瑞的话到底还是起作用了。”洛枳打断她。
叶展颜果然不再笑了。
为什么在郑文瑞的一条短信后就忽然决定要放手一搏?难道真的是因为多了一个竞争者,激起了叶展颜的好胜心?洛枳不解。
她没有兴趣陪叶展颜闲聊,她答应赴约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更多地知道这个诬陷背后的故事。现在叶展颜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她自己勾勒出真相的概貌,怪不得叶展颜每次远程打击她的时机都那么精准。她想起从后海回来的那天晚上,在草坪上砸自行车的郑文瑞,忽然不寒而栗。
太阳隐身到一片云后,光线忽然黯淡下来,就像两个人之间降温的气氛。
洛枳加快了谈话的进度,引入正题:“所以之后你就找了丁水婧来帮你?丁水婧可能是拿了我的日记本,所以很了解我,你们就商量了这么一个办法?可是这个谎言很容易被戳穿。”
“我赌盛淮南信我。丁水婧赌你不会解释。”
太阳再次从云层后现身,霎时间照亮叶展颜的半边脸颊,她笑意更盛,却和冬天的阳光一样没有温度。
“她赌赢了。我赌输了。”
这是落井下石的最佳机会。然而洛枳只听到自己心中一声叹息,什么都没说。
“你今天急着把我叫来,”洛枳满足了所有好奇心,终于想起今天约会的主题,“是要做什么?”
叶展颜没有回答,反而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她。两人坐得很近,洛枳甚至能从那双大眼睛里看清楚自己的影像,几乎要融化在她深棕色的瞳仁里。
视线中诡异的压力竟让洛枳的手心渗出冷汗,她立刻跳下窗台。
叶展颜忽然大笑起来,问她:“我刚才那样子,是不是特别吓人?”
“是。”洛枳点头。
“是不是像精神有问题?”
她再次迟疑地点点头。
叶展颜的美丽带着一点点异域风情,虽然她不像混血儿,气质中却有些微的邪气,藏在童稚的笑容下,从来没有这样明显地展露过。
“你跟张敏很熟?”
话题转得太快,洛枳有点儿跟不上。
“张敏?算不上吧,不过,我的确比你们和她关系好。为什么忽然问起张敏?”
洛枳自己有时候也搞不清楚张敏和姜敏。这个沉默寡言的女生高二的时候把名字改成了姜敏,听说是妈妈再嫁,她也改了姓氏。然而大家早就习惯了旧的名字,常常还会姜敏、张敏地乱叫一气,反正两个姓发音也差不多,她自己也从不纠正。
张敏是个反应有点儿慢的女孩子,似乎对洛枳颇有好感,常会跑过来和她说说话,问几道地理题的解法,拿着饭盒找她吃午饭。
但绝对算不上亲密的朋友,充其量只是两个不惹眼的女生做个伴,上了大学后甚至都不再联络。非要说特别的经历,恐怕就是在操场翻垃圾堆的那一次了。
她对此仍然心怀感激。
“张敏和你提起过我吗?”
洛枳倒真的努力想了很久。
“就问问你,还挺认真,”叶展颜阴阳怪气,“果然天下好学生终成眷属。”
洛枳没有理会她,想清楚了就回答道:“我记得有天中午,我没有去食堂,她拿着饭盒过来找我,坐在我旁边吃。正巧你和几个朋友从前门进来,她突然和我说,你现在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没有问下去,她也没有再说。”
叶展颜沉默,许久才说:“张敏很好。”
所以呢?洛枳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叶展颜。叶展颜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洛枳的脸。
这个怪异的亲昵动作让洛枳怔住了。
“听我讲个故事行吗?”叶展颜微笑着重复,“听我讲个故事。”
暗恋·橘生淮南 第78章?往事并不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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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张敏的脑子是有病的。”
初二的某个中午,同桌女生眼睛滴溜儿乱转,莫名其妙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叶展颜抬起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把嘴里塞满的番茄炒鸡蛋咽下去。
“什么意思?”她小心地问。
“你怎么老是这么迟钝?!”同桌嫌弃地白了她一眼。
叶展颜低下头不辩驳什么,她早就习惯了。同桌的女生是自己的朋友——其实叶展颜不大清楚什么是朋友,反正转学过来的时候这个女生就是自己的同桌,指出女厕所的位置并且每次去厕所的时候都会叫上自己的是她,给自己介绍全班大部分同学的名字却顺带把人家的八卦糗事都放在姓名后面加以解释的也是她,中午一起吃饭的还是她。是她是她都是她,是她“拯救”了孤僻又呆板的转校生叶展颜。
叶展颜并不喜欢她,她这样的人不过是每个班级中大多数普通女生的代表,没多少脑子,跟风,有点儿小恶毒又不是太离谱,没个性又八卦。
偏偏内心是自命清高的,不甘泯于众人,所以就把身边人给“众人化”了,比如叶展颜。
叶展颜你好呆啊,叶展颜这种题你都不会做啊,叶展颜你怎么老是这么磨蹭,叶展颜你连孙燕姿是谁都不知道?
但是别人又都说她是自己的好朋友,因为更多时候她会说:叶展颜我去厕所,你去不去?叶展颜我那个来了,你有没有带卫生巾?叶展颜你看昨天晚上的音乐盛典颁奖典礼了没有?叶展颜你是不是又忘带鞋套了,今天有计算机课……
她们最大的友情危机来自于那天叶展颜穿上了爸爸的同事送给她的浅蓝色连衣裙而没有穿校服,也没有用那个俗不可耐的红色小星星发卡把刘海儿像傻妞一样别到侧面,而是让它们随意地趴在额前——于是,前排那个长得像河马的、最喜欢跟叶展颜的同桌斗嘴瞎贫的男生在转身借橡皮的时候不自然地多看了她两眼。
这两眼让敏感的同桌非常不爽,看向叶展颜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就你爱显摆”的鄙视。下午叶展颜又把头发别上,“河马”大胆地向她示好:你头发散下来比较好看——叶展颜惶惑地瞟了一眼气鼓鼓的同桌,说:“不不不,还是别着好,还是别着好。”
初中生的审美观不过如此,一片呆滞的脸孔中,敢于把长长的头发散下来的女生,敢于利用班主任不在的一切机会脱下校服外套的女生,敢于在书包外面挂上很多毛绒玩具的女生,敢于最早涂指甲的女生……这样的女生就是美女。
至于身材,至于长相,通通没有这些喧宾夺主的外在条件能吸引人的目光。
所以,那时候的叶展颜不是美女。
没有人会认真地看看她光洁的额头和绵长微翘的睫毛是不是显示出了潜力美女的苗头。
叶展颜在走神儿时发现同桌的眼神已然不耐烦,连忙讨好似的问:“我真的听不懂啊,为什么说张敏脑子有……有病?张敏成绩多好啊,老是考第一呢。”
“这个东西跟脑子聪不聪明没关系的好不好?今天我们几个去语文办公室看成绩,正好碰上她妈跟老师谈话。我们几个在屋里的时候他们就不说了,所以我们出门后就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你猜怎么着?”
叶展颜这才想到,同桌和几个女生上课的时候一直在传字条,下课时也抓住一切时间和别人兴奋得叽叽喳喳——原来是在八卦这个。
她不想破坏同桌的兴致,装出很想知道的样子问:“怎么了,难道是张敏妈妈说她脑子有病?”
“你这才叫脑子有病好吧?谁的妈妈会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啊?”
同桌嘴角一撇,叶展颜突然有些愤怒——的确,谁的妈妈也不会这样说自己的女儿。
只有你们这些缺德的八婆才会这样说。
“那是因为什么?”她忍住脾气。
“她妈跟老师诉苦,说张敏的爸爸已经没法儿在家里接着待下去了,闹得邻居都受不了,还总是往街上跑……”同桌说到这里,忽然像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压低声音说,“衣服都不穿的,就往街上跑呢!是被家里人好不容易找到绑回去的。前几天刚刚被送到精神病院去,否则张敏就要被打死了——她爸爸是武疯子,在家逮着谁就打谁。她妈妈说自己做护士,总要倒夜班,照顾不了张敏,让老师多担待呢。她希望张敏有出息,能考上振华。”
同桌自己说得兴高采烈,正在兴头上,没有注意到叶展颜已经不吃了,默默地盖上饭盒盖子。
“爸爸是精神病,她好可怜哦。成绩好有什么用呢?”同桌干巴巴地说,同时,把饭盒里的香菜都用筷子挑出来,堆到饭盒盖上面。
“这跟张敏脑子有病有什么关系?”
同桌侧过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叶展颜:“你白痴啊!不知道这种病是遗传的吗?她早晚也会疯的啊!”
同桌刚刚说完这句话,叶展颜呼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我去上厕所。”
同桌往嘴里匆忙扒了两口饭,说:“你等会儿再去,我也要去厕所。”
叶展颜如同未闻一般径直朝门外走去,没有理会背后同桌惊异的一句:“你吃错药了?”
叶展颜从来不吃药,以前她要喂她妈妈吃药,现在不必了。
去年她妈妈就跳楼死了。
当时叶展颜从高高的窗口望出去,静默地站在那里看,想象着血慢慢溢出来,溢出来——只能是想象。故事中跳楼的人身下血流成河,会开出火红的花。然而站在十五楼的高度看下去,什么都看不清。
她心里却想着,总有这样一天,果然有这样一天,它终于来了。
报警的不是她,而是路人们,一层层将她妈妈的尸体包围起来的路人们。
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女人的解脱,比她自己的女儿还要惊讶和惋惜的,路人们。
她和以前的同学解释说,她妈妈是擦玻璃的时候从楼上不小心掉下去的,后来说辞又变成了车祸。
她自己都有点儿不明白到底想要遮掩什么,可看着同学们窃窃私语的样子,她知道,遮掩总是没错的。
后来父亲善解人意地帮她转学,转到一个如此遥远的新初中。这次,她再也没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妈妈。
于是这一次,她妈妈没有死。
他们可以说张敏脑子有病,说精神病会遗传,甚至分不清精神病和神经病的区别——但是谁也说不到她头上来。
渐渐地叶展颜发现自己是如此天真。北方不大的城市里,人际关系像千丝万缕的蛛网,将她紧紧地束缚在其中,动弹不得。
她看到家长会后,自己的爸爸在和张敏的妈妈寒暄。张敏妈妈高高的颧骨和瘦削的两腮充满了叶展颜的视野,她的大脑还没什么反应,腿一下子就软了。
她妈妈跳下去那天,她都没有感到这样的害怕和难过。
她记得张敏妈妈的面孔。
几年前,妈妈还没死的时候,在疗养院通风不良的探望室里,她跪坐在椅子上,从铁栅栏往一个大房间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妈妈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坐在近在咫尺的桌子边相谈甚欢。她妈妈抓着对方的手,一脸苦楚,泪水沿着深深的法令纹往下淌。
“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根本睡不着啊,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啊。你说,佛祖为什么不救救我,我都按你说的,念了十几遍了呀……”
那个男人疙疙瘩瘩的脸一直在抽搐,不知道是不是药物起作用的原因,每说一句话,脖子就往旁边扭一下,看得她心惊肉跳。
“心心心……心诚,你的心,不不不……不诚……”
门开了,她看到彼时仍是短发的张敏妈妈走出来。
原来那个男人是她爱人。
叶展颜避之不及的东西,却是大人不想憋闷在心中的。她看着自己的父亲风度翩翩地站在教室门口,安抚着将悲伤都摆在脸上的张敏妈妈,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自己同桌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原来是她,他们认识。她完蛋了。
叶展颜一步步退离教室门口的人群,落荒而逃。
“我病了两天,回校的时候以为天都塌了,结果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张敏妈妈过得苦,这种人诉苦也成习惯了。张敏自然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来找我诉苦,以为我俩同病相怜。我吓得躲得远远的,话都不敢跟她讲。后来我很担心她因此生我的气,把我妈妈的事情传扬出去。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洛枳蓦然想起,高二文科班刚组建的时候,有男生不好好值日,活儿都是张敏一个人干。叶展颜还曾经打抱不平,把几个逃跑打篮球的男孩子都揪了回来。
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回报。
叶展颜忽然低头打开手包,拿出一只打火机和一包寿百年,对着洛枳走过场般客气了一句:“不介意我吸烟吧?”
“不介意。”洛枳说着,微微拉开了自己这一侧的窗子,露出一道缝。
叶展颜嗤笑一声,熟练地点烟,夹在纤细白皙的手指间,很美。
“对了,我听说,你很羡慕我?”
洛枳从没像此刻一样恼恨自己那本事无巨细的日记本。她冷着脸没回答。
“丁水婧说的,你很羡慕我,”叶展颜继续说,“不过她说,不是因为盛淮南。我一开始不理解,后来就想通了。”
她忽然拨开自己的玫红色大衣的下摆,将上衣微微撩起一点儿,露出了腰间一道褐色的狭长疤痕。
“我妈烫的,还羡慕吗?”她又笑。
洛枳默然。正如叶展颜能了悟她羡慕的是什么,她也能看出,叶展颜说自己不值得羡慕,也不只是因为这道疤。
叶展颜腰间的疤是很小的时候留下的。精神病先兆的母亲拎着刚扒拉过煤炉炭火的铁棍在家里四处挥舞,狠狠地戳在了叶展颜的身上。儿童的愈合能力没有想象中强大,那道阴影至今也没有淡退,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叶展颜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埋怨过妈妈,虽然怨她至深——可叶展颜从小就知道,只要她敢开口,错的就是她,所有错误都要她来承担。
“她好歹是你妈妈,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所有人都会这样教育她。
可是生孩子谁不会呢?
叶展颜唯一看过的名著就是《简·爱》。她一直想着,如果有一天给别人讲自己的故事,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假设罗切斯特先生和阁楼上的疯老婆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可能叫叶展颜。
叶展颜的父亲是个农村穷小子,会画画,字也写得好,和叶展颜母亲结婚的原因或许是爱,或许是为了大学毕业后能留在城里,但真相已经没人知道。随着叶展颜母亲的疯病愈加严重,他们之间哪怕曾经有爱,现在也都成了捕风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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