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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夏风铃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又一
男人的声音沉厚粗戾,仿佛是这炎炎夏日中汹然灼起的一丛孤火。初语想,这一定是谁家的父亲在教训孩子,她不爱听热闹,微微转过身,侧对着那间院子。
随后不知是棍棒还是扫帚,闷声拍打在皮肉上,男人的吼骂被鼓噪的蝉鸣湮没大半,然而却没有意料之中的认错求饶和疼痛嘶叫。
只有棍棒挥打在空气中带起的呼啸回音,和孩童皮肉绽破的凄厉闷声。
初语忍不住看过去,只见那家庭院外的铁栅栏上青藤缠乱,斑驳破碎的阳光筛过叶隙刺照过来,她眯着眼,什么也看不清。
最终,只听见棍棒被狠狠摔在地上。
喧噪的蝉鸣都被吓得噤了音,成年男人的声音好似不堪负荷般沙哑起来,又急又喘道:“你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学好,长大了是不是要去抢劫杀人啊?老子今天真该打死你,免得你将来出去祸害社会。”
尔后,初语听见一道稚嫩轻蔑的回声:“好啊。”
此后沉默了一分钟,忽然透过那杂乱荒芜的藤草间隙,一道刺眼的冷光折射过来,她再次听见那个男孩的声音,冷漠中挟着狠戾:“你杀了我吧,来啊。今天你要是不把妹妹接回来,就把我砍死好了。”
那是一把菜刀。
那孩子拿了把菜刀,步步紧逼。
街邻纷纷探出头,午后空气间的尘埃交汇着闲言碎语。被猝然重狠的一巴掌甩碎,金属落地的声音格外刺耳。
紧接着男孩被他父亲一脚踹到花圃边,木质栏杆顿时折断倒散。迎着大门就能看见,男孩单薄的身子重重摔砸在地上。
“顾千禾老子警告你,你从今天开始做个人,要是再敢拿刀出来,老子真跟你不客气。”
有位聚集在门前的阿婆听势忙赶了进去,扶起那孩子,扬声劝慰:“哎哟哎哟,阿勇,你不能这样打你儿子啊,他年纪这么小,打出个好歹你要后悔一辈子的哦.......”
门外的那群邻居凑在一起听完了热闹,摇头散去,只是口中仍不忘念叨着:“造孽,这真是造孽......”
小初语不由得拧紧眉头。
这哪里是父子,简直比仇敌还要可憎可怖。
又是一阵热风吹过,头顶枝叶轻摆曳动,筛下点点光斑,迷晃了眼,初语执起手里那片梧桐叶,挡在眼前。
透过叶片内极细的脉络,瞧见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那时,午荫清煦,风日洒然。
顾千禾踏出庭院,遇见八岁的沉初语。
若论往后半生痴绝,是否起于这一霎。无人能知晓。
唯一清楚的是,在这狼狈难堪的夏日午后,他们遇见了彼此。
顾千禾只是抬头看了眼对面树荫下的女孩,静静地,隔着夏日午后的风与影,这一刻,仿佛时间顿止。
他没有过来,只是淡淡移开了目光。沿着街边林荫下青藤砌就的墙檐,慢慢地走。初语的目光跟随着他,看见那青铁围栏上斑驳脱落的黄锈,还有藤隙间长出的淡白球兰花。
最后,看见他走到巷尾停住,在某户人家院墙外的一个角落里,缓缓蹲了下来。
往后很多很多的夜晚,在初语的梦里,一直反复出现这个场景。
成片漆黑的暗影下,八岁的千禾蹲在角落。远处散落的光影照不进他的世界,他像是被锢入无尽稠密的暗色无法挣脱。
梦中总是接连不断的雨,刺骨的湿意渗了进来,连同世界尽头那最后一点点光。
她想带千禾回家,想抱紧那个冷漠阴戾的男孩。
可是光影映现下,蓦然中照亮的那张脸。
是她的。
原来被困入黑暗的人,永远都只有她一个。





旧夏风铃 04.谎言
回忆破开浓雾,初语仿佛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醒来,看见车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心底所有骤然聚起的思绪都在此刻渐渐平息下来。
车子稳稳停在小区门前,她到了。
初语如今租住的云台苑离公司很近,是这几年新开发的小区,环境极佳,只是租金稍稍有些超出预期。即便如此,有父母大哥的贴补,她也从未因生计发过愁。后来工作步入正轨,她的工资用来支撑这里的房租倒是绰绰有余,于是便也懒得挪窝儿,从实习到如今一住便是叁年。
夏夜风凉,小区东隅院墙旁的紫槐花开得正好,她进楼道时刚好碰见对门的母亲带着女儿外出回来。
小姑娘嘴甜,一见到初语就激动地喊她:“漂亮姐姐!”
初语笑着摸摸她的小脸蛋,同她们寒暄起来:“你们出去玩了呀。”
“是呀,对面商场新开了家儿童乐园,带着婷婷去办了张卡,你从哪里来?”
“我今天回爸妈家吃了个饭。”
“最近暑假航班旺季你们忙得很吧,我都很少能看见你。”
初语浅笑一声,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隔壁1202进新住户啦?”
初语不知,便问:“是业主还是租户?我没注意呢。”
“我也不知道,希望不要是一窝人啦,最好是你这样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才好嘞。”
此时电梯刚好到十二楼,初语让她们先出去,她跟在后头,看见1202大门紧闭,门口暂时堆放着几个搬家用的大号纸箱。
她也没多留意,和对门的母女打了个招呼便回了家。
关上门,初语没有急着开灯。将身子落进沙发里,像沉入一潭死水。她的肢体倦到发麻,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与闷。
下午走时窗户未关严,厚重绒布窗帘外世界的声音,轻轻碎碎,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不知这样呆了多久,直到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黑暗中漏出一丝微光。
初语费力地拿起一旁的手机,看见微信上朋友发来的消息。
她如今的交友圈很小,除去学生时代的朋友,便只有公司内部常来往的一两个。
宁恺就是其中之一。
他和初语是初入公司培训时的朋友,后来工作了,某一段时间他们经常绑定在一起执行航班,共同分享业务学习资料,驻外碰见,偶尔约一次饭聊聊天。
微信上宁恺发来一条消息:「我最近飞纽约,你有没有要我帮忙带的东西?」
初语一时想不出来,回复说:「目前好像没有,在纽约歇几天?」
大约过了半分钟,那头的消息跳出来:「和你家何机长一个航班」
初语愣了半晌,回他:「哦哦,你上周好像和我提过,我忘了。」
等待那头回消息的同时,初语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宁恺的朋友圈翻开。见他十个小时前发了几条朋友圈,定位在曼哈顿。
她点开,视频播放到一半,笑容却渐渐凝滞在脸上。
播放完毕,初语默默关闭手机。
夜场灯光隐晦昏暗,气氛旖旎得恰到好处,然而视频里那一闪而过的订婚戒指,却一直浮现在她脑海里。
牢牢卡在男人左手中指上的那枚piaget,却不及他身旁紧紧依偎着的年轻女孩显眼。
视频发送的时间是今天中午13:42,纽约时间1:42。
如果她没记错,正是霆呈道晚安的那个点。
初语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许久过去,她重新打开手机,同一时间宁恺的信息发了过来:「昨晚落地累得吐血,这次机组里有几个妹妹超能玩,差点没喝出人命来。」
初语望着屏幕,久久没回。
直到第二天,她起床时,看见宁恺发来的请罪消息:「初语,我昨天没说错什么吧,我们落地就是去喝喝酒,你家老何可是提早结束回酒店了哈,你千万别多想,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说清。」
初语点开宁恺朋友圈,发现那条视频已经删除了。
可她分明看得清晰,视频里霆呈和那个女孩,是那么亲热。
倒没有什么哀思如潮,呼天抢地。
初语只是很平静地想,同在一家公司,倘若要撒谎,也应瞒得更体面些。
她和霆呈在一起大半年,她新乘放飞后第一次航班也是霆呈第一次升机长时执行的航班。
他是全公司最年轻的一位机长,当年晋升时才27岁。比起那些老成持重的五星机长,他脸上的青涩还未褪去,笑容谦和,目光清澈。在飞机过站休息的时候,还贴心地为机组成员每人买了一份茶点。
当时初语在后舱忙着摆餐车,他亲自将初语的那份送过来,语气柔和地问她:“听说你今天也是放飞后的第一班?”
初语乍一愣住,随后轻轻地嗯一声。
霆呈笑起来时嘴角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眼皮褶皱很深,眸光透亮闪烁。第一眼看他有着不同于这个年龄的纯净天真。
那一刻,初语恍惚在他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应该还没毕业吧?”
“嗯,我大四。”
“那你还不能和公司签正式合同啊,这样飞半年只能拿到小时费,不亏么?”他当时靠在乘务员座椅旁,笑着问她。
初语收拾好餐车,推回卡槽扣好锁扣。
“不亏,反正到哪儿都得实习。”
霆呈点点头,看初语忙完正在洗手,指了指那包下午茶,“那你忙吧,记得尝尝这个。”
初语微笑,冲他说:“谢谢机长。”
那天回公司的机组车上,霆呈在机组群里发了一个拼手气的红包,上头写着:“庆祝首飞顺利”。初语意外抢到最大的一个,足足有两百多块。
霆呈第一时间加了她的微信,备注是:幸运的初语同学,赏脸加个好友呗。
初语笑着点了通过,昏暗倦怠的机组车内,坐在第一排的霆呈忽地回头,看向最后一排的初语,扬起唇角冲她悄悄笑了下。
那时已是深夜,机组车回程途中经过一条无人居住的小径,昏黄的路灯光源洒进车内,于半明半暗的映照中,他那黑亮的眸光像极了某个人。
初语失神很久,慢慢将目光游至窗外。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回去后她会失魂落魄一整夜。
初语自认是这世上一等一的俗人,霆呈无疑是极优秀的,姿貌出众,性格沉稳。追求她两年,谨慎且不冒失,温柔但不唐突,处处展现他极好的涵养。
所以她最终答应了霆呈的追求,成为公司很多女孩羡慕的对象。
由于双方飞行的缘故,他们见面约会的次数并不多,这场恋爱从一开始便尤为平静,没有浪漫猛烈的热恋期,更没有过歇斯底里的争吵。
他们是合适的,所以按部就班地相处,直至走到订婚这一步。
-
今日初语在家宅了一天,叫了两次外卖。点开“the o.c”,接着上次暂停的剧情看下去。
她坐在客厅里,不断听见门外搬动家具,人来人往的动静。有一次,她悄悄走向大门凑近猫眼,只那一霎,她看见一个极高的身影晃过,进入门内。
应该是个年轻人,她退回去,脚步迟慢地挪回沙发处,家里依旧是一片昏黑,这样的环境令人精神散怠,她不知不觉睡过去。
醒来时外头天已将黑,落日沉没,窗外最后一弯残阳也被灰蓝色的暮霭吞没笼罩。初语起身走向玄幻处,点亮客厅的吊灯。
门外熙熙攘攘的欢笑声溜进门缝,落到初语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无端显得有些局促。想必是1202乔迁新居,喊来一群朋友暖房聚餐。
大约是晚上八点左右,霆呈的视频通话打进来,初语接听,看见他清朗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
她坐在床上,一头墨色长发散落下来,肩颈细直,素净的面容格外显得青稚,她淡笑着看向屏幕,问他:“早饭吃了么?”
“还没,一会儿下去吃。睡得头昏脑涨。”那边霆呈拉开酒店窗帘,纽约此时骄阳高照,他半眯着眼,开口道:“等我这次回来想再去看看叔叔阿姨。”
初语敛回笑意,莫名想到夜店视频里和霆呈倚得很近的那个女孩。她还没有学会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甚至不懂该如何敲打警告,更不会撕破脸和他们大闹一场。
“怎么了?你听见了么?是不是我这屋里网络不好。”
初语回过神,顿了几秒,回道:“再看吧,这段时间要准备我哥婚礼的事,他们会比较忙。”
霆呈目光垂下,沉默几秒,稍稍有些难过的样子,轻声说:“好吧,那我就不去打扰了。小语,你今天好点了么?药有没有按时吃?”
“嗯,有吃。”
霆呈笑了,孩子气般将脸凑近,隔着屏幕打量着她的表情,最后说:“真乖。”
——
顶锅盖说一句:这本女宠男多一点
(阿仔哭哭脸:你们真的相信么?绿茶男叁都安排戏份了,我到现在还没正式出场!)




旧夏风铃 05.他们的故事
次日,初语梳妆完毕出门时,刚好是下午两点。她拖着飞行箱,手里握着一把阳伞,刚出家门闷燥的热气便扑面而来。
1202门口的纸箱已经被挪走,走廊恢复如常。初语等电梯的间隙没忍住转头看过去,昨日的喧闹仿佛被这一扇沉重的防盗门冷冷隔绝在外。
不等她思绪漂浮,耳边听见“叮”地一声,电梯到了。
然而下一秒,电梯门打开后里面出现的那个人,却冷不防地让初语心神一滞。眸间的清冷骤然消减,目光牢牢定锢在那人脸上。
从楼道窗外投泄过来的光影缓缓落在他棱角锐利的轮廓边缘,他抬眸,眼神轻轻从初语身上掠过,不带任何情绪,转身从她肩侧擦过。
炽寥寥的光线刺入眼底。
初语犹如梦醒,跨进电梯的那一刻隐约听见指纹锁开启的响动。
原来1202的新住户是——她的老熟人啊。
外头暑气蒸腾,初语没走两步就觉得鼻尖开始冒汗,制服材质不透气黏在身上又沉又闷。她在小区门口招了辆出租车,到了公司签完到,找到对应的准备室等待开航前准备会。
今天的航班任务还算轻松,贵城往返,航程不长且是小机型。
正点起飞,正点落地。
回到小区门口时,时间已过凌晨。
只有路边的711还亮着灯,过往的车辆行驶飞快,扬起灰尘后,在这夏夜里各投归宿。
初语走进711,在货架前停滞很久,她选中一包果汁夹心的软糖,隔着粉色包装,仿佛都能闻见草莓软糖的甜腻香气。她往常不大爱吃这些甜食,只是今夜,无端察觉到自己的生活好像缺失了那么一点糖分。
她低头看着糖果包装上的草莓印画,走到收银台。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伸向同一个方向,阴影覆盖着她,很短暂的几秒钟。
一盒避孕套,放在她的草莓软糖旁边。
初语顿时有些脸热,下意识地将自己的东西往后收回了些,仿佛要以此极力昭示软糖与计生用品之间的距离。
即便它们都是,草莓味的。
收银员眼中笑意难掩,一段局促的沉默过后,那人为他的计生用品付了一百块。收银员似乎没想到近来居然还有人会用现金付款,伸手指了指收银台前的立牌,殷切地介绍:“现在用支付宝付款有随机立减的活动,先生你要不要试一试。”
“不了。”
那人的声音一出,初语的心跳像是被骤然堵在了胸腔内,抑住了,透不过气来。
初语强忍着没有望过去,直到身旁的人离开,她才敢回头看向他的背影。
门前的晚风撩起那人衬衫的衣摆,灌入细风般微微鼓胀起来。
此后郁热的心绪匍匐在夜色下,迅速蔓延开来。
初语付完款,在711坐了将近十分钟。
耳际反复浮动着刚才那人的声音,清朗中略带低沉的,像揉碎在旧梦里的一把日光,烘得人心头发热。
她说不清这种躲避源于何种心绪,她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门前吹过他衣角的风,转经台阶,又吹向初语的裙摆,混着空气间淡淡樟木的气息,钻进人心底。
十分钟后,初语离开711。
凌晨一点,小区里灯色微暗,高楼掩住深宵的夜风,此时有种不为人知的静谧。
初语走到楼道前,却无意看见一旁阴影里站着的那个人。顾千禾靠在昏暗的墙角,漫不经心地抽着一支烟。淡雾笼罩下,烟尾的火光微微跳跃,模糊落在他下颌的位置。夜间风叶簌簌颤动,忽明忽暗间的微弱光影却灼亮了一旁窥望者的心。
初语停住脚步的同时,他从暗处走了出来,在门外的垃圾桶上摁息了烟头,顺手丢进去。
此后大厅顶灯的光,将他的面孔照亮,他眸间的情绪很淡,走到电梯旁按下按钮。灯光下,初语注意到,原来他的衬衫不是白色。浅灰亚麻的织料,衬出那副宽且薄直的肩骨与背脊。
初语走过去,两人之间约隔十几厘米。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薄荷烟草燃尽后干燥清淡的气息,空电梯打开,顾千禾先走进去,初语随后。
他很高,同时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
可视线无法被阻隔,难以抑制地停留在他身上。
一阵长久的缄默过后,十二层的按钮亮起,初语慌张移开目光,然而下一秒却在电梯镜面中,和他的视线猝然相撞,只一瞬,他眼底的淡漠显露无疑。
密闭的空间内,烟草的气味渐渐被木质香调冲淡许多,熟悉的柑橘松木,围绕在周身的气息间。
许是距离够近,透过他手里711撑开的袋口缝隙,她清楚看见里面散落的几瓶冰啤,和最上头的那一盒,草莓味的计生用品。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重逢感言,安静地同乘一趟电梯,随后相继打开自己的家门,让关门声重合在同一秒。
初语站在暗处的玄关,让一切紊乱的心绪都被黑暗吞噬殆尽。
回忆中只剩那时午后相隔的风与影。
他们八岁相遇,陪伴彼此十年。
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辰光。
也是茫茫人海中最普通的故事。
像风吹过梧桐枝梢,叶隙间晃落的光影,在这平凡人世间,相逢又散却。
而他们的故事,早已走到结尾。




旧夏风铃 06.童年
夏日里的蔓藤疯狂生长,在旧年陈腐的空气间获得最为蓬勃的生命力,流言亦是如此。
八岁那年,随着父亲公职的变动,初语一家从申城搬来京市。北方的空气很干燥,远没有南方那么郁热。街边梧桐合围繁茂,将难耐不堪的暑热隔绝大半,反倒有种天高云淡的清散。
大概是搬到七江路的第二个礼拜,某个雨后的清晨,柔煦疏淡的阳光落在庭前的院落里。
庭院正中的位置,父亲和大哥正在移植一株刺槐。而初语正在帮母亲的兰花浇水,她将泥炭苔藓洒在土面,看着母亲坐在庭院东隅的藤椅上和邻居说话。
那个被初语唤做张阿姨的女人以一种传播者的姿态和蒋黎桢抱怨:“那家孩子的简直造孽。”
“造孽”。这个词仿佛已经成为邻里闲话散播时的特定开头。
张阿姨对蒋黎桢说:“你知道那孩子才几岁么?”
蒋黎桢思索着,迟疑地答道:“看那模样,该有十多岁了吧。”
“哪呢!顾家那小子才八岁,和我家妞妞一年生的。才八岁啊,就知道拿砖头往人脑袋上砸,你是不知道,我听说啊,当时满地的血,受害者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你说,这不是犯罪分子是什么?”
说着,那女人从嗓子眼里鄙夷地嗤出一声,旋即将话锋转到蒋黎桢身上:“我可跟你说啊,让你家初尘初语离那小子远一点,那孩子不通人性,打起人来不要命的,你问问这条街上的家长,哪家小孩没被顾千禾打过。”
初语的母亲向来是有些不屑于说旁人闲话的,此时脸色有些微妙的难堪,只道:“那也是从小没人教的缘故吧,小孩子嘛,总是无辜的,他爸生意忙,那他妈妈呢?”
“他妈?听说以前是京大的留学生,是个法国人,几年前毕业就回国了。嘿!这种事,谁清楚呢,是不是留学生还两说,这要是真留学生,你觉得至于十九岁就跟了男人生孩子么?”
蒋黎桢虽觉得这样刻薄的姿态令人憎厌,却也不好多得罪新邻居,只得随声应和着:“说真的混血儿就是好看,身体长得也比咱们中国小孩快呀,我看他那模样,还当他和我家初尘一般大。”
“谁说不是呢,长得就和个洋娃娃似的。唉你说,这串秧儿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什么是串秧?”
那女人掩住嘴,忽地嗤笑出声,凑到蒋黎桢的耳边,道:“串秧儿就是咱们这儿的土话,混血杂种的意思。”
........
与此同时,庭院里的大哥和父亲忙前忙后结束了刺槐的栽种,用花圃旁的水管洗净手。父亲走过来抱起初语走到刺槐树下:“囡囡,把你的风铃拿出来,爸爸替你挂到树上去。”
初语在父亲怀中抬起头,看着刺槐树的枝梢间长满簇簇紧密的小白花。清风微拂时,便能闻见清馥的芳香。
于是她从自己房间最隐秘的抽屉里拿出珍藏许久的玻璃风铃。
父亲将她抱着举高,她小心把风铃系在洋槐枝干上。
清晨,阳光穿透叶隙,在玻璃风铃上反射出细碎散淡的光纹。
顾千禾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站在初语家的庭院前的门槛上,目光平静地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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