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翻了半晌,他终于拿出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
“把门关上!”武老三撅着屁股歪着脑袋冲着武军强说。
武军强妈妈唯唯诺诺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这个闪闪发光的金属正是武老三以前戴的那枚巨大的戒指。
“他妈的!上次案发时本想着只是交易,把所有金条都带去了,结果全被条子全没收了。开了这么多年的矿现在就只落下这枚戒指……”说这话时武老三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咱把这卖了,换些钱开个煎饼店。”
“我这儿还有一些纯金首饰,要不也一起卖了去……”武军强妈妈说,“他爸,我手里还有两根金条,都是咱家以前炼金时留下的。”
撅着屁股的武老三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跟着自己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的妻子。
这位身高八尺,曾在密岩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武老三顿时眼含热泪。
“不!这些你都留下,等军强结婚时我们再把这两根金条交给他,也算是我这辈子开矿留下的一点纪念,更重要的是,我们要用这两根金条警示强强,以后,我们武家世世代代不准再碰金矿。”武老三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嗯。”武军强妈妈连连点头,她的眼睛也湿润了。
她伸手轻轻地拭去武老三眼角的泪水说,“他爸,你是个跪天跪地但从不服软的硬汉,跟了你一辈子,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从小家里穷,缺吃少穿,那时密岩还没有炼金子没有矿,你爸又是个二流子,整天游少好闲,无所事事,你从小吃尽了苦头,就没被村里人正眼瞧过。”
洒进房间的一缕阳光投在武老三的后脑勺,粗糙的脸在逆光里格外阴沉。
“好不容易熬到了改革开放,一切都搞活了,咱们密岩探出了金矿,从那时起你就天天在矿上给人家卖命,又是挖矿又是放炮又是看场子,这样一步一步过来才有了自己的矿,你每走一步,我的心里都紧绷着弦,那些年我天天都提心吊胆,只要听人说山上打架了,出人命了,我就担心起你。”武军强妈妈说。
武老三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嫁给你时你们家是贫农,穷得叮当响,我先是盼望着我们哪一天能过上好日子,后来土地到户了,我想着我们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劳动过上好日子了,再后来大家都开矿了,那时我每天又盼望着我们能走上致富的路,可当你当矿工和看场子挣到了钱,当我们家里也有了金矿时,你知道吗那时我的心每天都悬在嗓子眼,我已经听怕了矿区里的打杀杀打,看怕了发生在密岩的家破人亡……”武军强妈妈说,“他爸,现在事已至此你也别再忌讳啥,说实在的,自从家里有了矿我就天天烧香拜佛,我一直觉得我们总有一天会遭遇不幸,这就是因果报应,是报应啊……”
武军强妈妈只顾自个说着并没有注意到武老三的脸色,此时,他那张粗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骘的目光已经朝她逼来。在逆光里,他眉间的那个久经风霜的“川”字,一紧一松,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自从沾染上土炼金你的哪一步路不是恃强凌弱哪一粒黄金上不沾着别人的血和汗那年咱家的矿坍塌后,那几个可怜的矿工就被活活给……”
听到这里武老三像被戳到屁股的狮子,猛地吼了起来:“别说了!”这声音是那样的急切,那样的愤怒,那样的不可理喻。
房间里那一束微弱的阳光像从电影机里投出的一样,正沿着时间的黑线渐渐偏离,冬天的傍晚不约而至,不一会儿,那束光线就消失了。房间变得越发昏暗,他们俩都不再说什么,空气几乎都要凝结了。时间一分分地流淌着。
过了许久,武军强妈妈才试探着说:“他爸,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那些建立在打打杀杀之上的风光咱不要也好,好歹,咱总算能踏实踏实过日子了……”
这时,武老三的愤怒渐渐平息了,他耷拉着脑袋不再作声。
“他爸,你的戒指再大估计开店也不够。你既然想开店,那我们就好好开一个,我给咱摊煎饼,你是个大男人,手笨,干不了这活,你就当个帮厨,顺便招呼招呼客人。以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说了算,我也不敢跟你辩解,这回,你听我的让我也做回主:金条你拿一根,再给强强留一根。”武军强妈妈说,“你说的对,我们要用这根金条警示强强,永远不要忘记我们家是怎么衰败的,警示世世代代谁也不准再碰金矿。”
从武老三深陷的眼窝里那道阴鸷的目光渐渐消失了,一丝中年男人特有的温和充斥在他眼睛里,在狭小昏暗的民房里,他深情地看着她,风风雨雨这些年,他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不想回家
21世纪的第一天,在哥哥胡贤如举行婚礼时胡宛如跑到邮局寄出信后,她就天天盼望着回信。
可是20多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有盼来一丝一毫的音讯。
胡宛如心急如焚,毕业一年多了,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到底去没去浩达棉纺织厂他为什么不回信
这天下午下班后胡宛如低头纳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在熙熙攘攘的下班的人潮中,壮观的自行车大军如海浪般一波一波从身边经过,她沿着路边的行道树无精打采地朝前走着。
真正的严冬就要来临了,树上的枯叶层层落尽,像一个个被魔鬼吸干水份的根雕,毫无生机。偶尔从脸上掠过的风像刀片划过,不禁会让人打起冷颤抖。
冬天黑得特别早,下班后不一会儿,整个街道就被暮色和薄雾笼罩起来,一盏盏路灯从深灰色的暮气中探出脑袋,无精打采,沉默忧郁。胡宛如从一棵棵行道树旁走过,她的脚步很沉很沉,回家的路在脚下一点点缩短。
024厂、光学仪器厂、轴承制造厂和制造雷达设备的这几个厂同时下班,这时,整个“炸药城”就成了自行车王国,职工的自行车大军一波一波从胡宛如身边汹涌起伏,朝前奔腾。忙了一天的工作,此刻大家的方向便是家,那才是温暖的港湾。
可是胡宛如一点也不想回家,家对她来说,现在是个沉重而压抑的地方,曾经伴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并且充满欢声笑语的那个家,在嫂子陶梅到来之后已经不复存在了。
陶梅的霸道、刻薄和肤浅,打破了原本温馨的三口之家。这段时间,胡宛如越来越不愿意回家了,她在食堂吃过午饭后就回到后勤科趴在桌上休息,晚饭她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要么在食堂吃完再回出,要么干脆不吃。
嫂子陶梅结婚前已经下岗了,这段时间她没事做,一个人一静下来,就不由得想起那些烦心事,心情难免也越来越糟。她天天都吊着一张脸待在家里,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动不动会因为一顶点小事跟胡贤如吵架,这让胡宛如跟妈妈都非常尴尬。
胡宛如能看出来妈妈处处都让着嫂子,谨慎地包容着嫂子,可是嫂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释放着骨子里的嚣张和浅薄,甚至还跟妈妈顶嘴和大声叫嚷,好几次,妈妈都被吓得嘴角颤抖,没有再跟她说什么。
胡宛如知道妈妈心里难过,妈妈是个知识分子,以前是厂部的制图员,她心思缜密,做事认真严谨,要不是因为爸爸的那场横祸,妈妈也就不会那么早内退。妈妈怎么也没想到,胡贤如会娶会进这么一个蛮横浅薄的媳妇……
夜色一点点地吞噬着路边光秃秃的梧桐树,马路上的自行车大潮已经渐渐退却,在微弱的路灯下,只有零零散散的职工骑着车子朝家驶去,偌大的街道空荡荡的,一片萧条。
瑟瑟的寒风一阵又一阵迎面吹来,顺着马路道沿把残枝败叶推挪着,发着吱吱的摩擦声音。胡宛如跟一只可怜的流浪猫一样依旧沿着行道树慢慢地走着。
她的心情糟透了,尽管嫂子每天都有意无意地会给他们摆起脸色,会让哥哥和妈妈都难堪,可是她也怨恨妈妈,她怨恨妈妈为什么会把张琰写来的信扣下
她跟张琰分别已经一年多了,她每天都在思念着他,书信是他们唯一能够联络的纽带,可妈妈为什么要故意切断他们的联系即使她有一万个不同意,她完全可以给她说,跟她商量,怎么能那样做呢更让她气愤的是,妈妈居然偷看了她的信
在21世纪的第一天,从她发现信件被扣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好心情便瞬间急转而下,从哥哥婚礼结束后,她跟妈妈当面吵架到现在,她就再也没有跟妈妈说过一句话,哥哥结婚了多久,她跟妈妈的冷战也就持续了多久。
苍茫的夜空将“炸药城”完全覆盖了,胡宛如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直到很晚,她才回到家属院,轻轻推开家门。
套房里冷冷清清,哥哥房门上还挂着结婚时的大红门帘,妈妈房间的门关着,灯光分别从两个房间的门缝挤了出来。胡宛如啪的一下打开客厅的开关,房间顿时里一片通明。
胡宛如的心跟房间一样空落落的,要是平时的话她一回家妈妈准会从房间里出来,嘘寒问暖,哥哥也会跟她漫无边际的聊起天南海北,而此刻,每个人都被封闭在了自己的小空间里,原本相依为命的一家三口,也变得生分了起来。
在这个兄妹俩曾当着父亲的遗像抱头痛哭的房间里;在这个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旁其乐融融的房间里;在这个陪伴着他们兄妹俩一天天长大的房间里,此刻全然没有了欢声笑语,没有了融洽温馨,这里,只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房子。
胡宛如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悬挂父亲遗像的墙壁,自从父亲去世后,她每次伤心难过和六神无主时,都会去看父亲的遗像,向父亲求助,她看着看着心里就会慢慢平静下来,就不再难过了,自己似乎也就有了主意。
可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父亲的遗像,在“世纪婚礼”当天哥哥就按嫂子说的那样,把父亲的遗像撤掉了,到现在,这个位置上还贴着贴花。
进了家门的冰冷远比街道上的寒风更令人心颤,一幕幕往事瞬间涌上胡宛如的脑海,她的鼻子突然一酸,眼眶热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张琰,也想起了妈妈,想起了以前的哥哥……她的脑子乱急了,她三步化作两步来到自己的房子前,一把推开闺房扑倒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空荡荡的客厅里隐隐地回响着哭声。
妈妈和哥哥的两个房门仍旧紧锁着,从门缝挤出的亮光像一条刀子,将地面切割开。
过了一会儿,哥哥和嫂子婚房的门开了。
胡贤如撩起鲜红的门帘,在睡衣上披了件外套来到妹妹房间,胡宛如的房门敞开着,房子里没有开灯到处黑黢黢的。
“宛儿,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胡贤如问。
第五百二十章 走进爸爸的书房
胡宛如没有吱声,仍旧伏在被子上哭着。
“谁欺负你了你给哥哥说,哥哥一定帮你出气。”胡贤如说。
胡宛如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哭声渐渐变小了。
胡贤如始终站在她的身边,他看着妹妹哭泣时一起一伏的身子,心里难过极了。
家里的气氛一天天变得糟糕,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陶梅的进门,他没想到陶梅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怎么就跟他们一家完全不同,搪瓷厂倒闭和她下岗的怒火怎么会燃烧到他们家里
他也曾想过跟她好好交流一下,好好开导开导她,可是陶梅刚愎自用,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的一言半语,而且,每次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先炸开了锅,弄得场面不可收拾。
胡宛如的哭声慢慢止住了,房间里变得十分安静。
“宛儿,我把灯给你打开……”胡贤如说着就朝门口的开关走去。
“别开!”胡宛如大声说,愤怒的声音干脆、果断,吓得胡贤如打了个颤。
“宛儿,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就给哥哥说,我虽然结婚了,但我还是你的哥哥,我们应该跟以前那样无话不谈……”胡贤如说。
刚才所有的情绪就像一颗原子弹一样在胡宛如的心里瞬间爆炸了,以至于连她都没有丝毫的准备。而这会,她心里的那团蘑菇云正渐渐散去,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一些。
在黑黢黢的夜色里,胡宛如不用看都知道哥哥脸上浮现着心疼她、怜惜她的表情。
胡宛如正要开口跟哥哥说话,这时,突然传来了嫂子陶梅严厉的声音:“胡贤如!你回来不回来这么晚了,你见过哪个哥哥会往妹妹的闺房里跑”
胡宛如虽然看不清哥哥的脸庞,但她能感觉到哥哥一定很尴尬很局促。
“哥,嫂子叫你呢,你快回去吧。”胡宛如说。
“可是你……”胡贤如支吾着。他的心里紧张了起来,生怕陶梅再次叫喊,她的叫喊声要是被妈妈听到了,妈妈肯定会很伤心。
“我没事,哥,你去吧,快点回去。”胡宛如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央求。
“宛儿,你早点睡觉,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胡贤如说。
这时,从挂着红门帘的婚房里又传来了陶梅的叫声:“胡贤如,你回来不回来……”
胡贤如赶紧仓皇地离开妹妹的房间,他撩起红门帘时,从妈妈房间门缝挤出的那道亮光瞬间消失了,黑暗吞噬着妈妈的房间。
胡贤如离开后胡宛如的心里越发难过了,她依旧没有开灯,静静地注视着窗外。
外面寒气逼人,一团漆黑。
胡宛如在自己的房间待了很久,她又想起了爸爸,如果爸爸还在的话,不管她遇到什么事,爸爸都会耐心地开导她,帮助她想办法。家里的情况正越来越糟糕,而现在却丝毫没有张琰的消息,她觉得自己的心情糟透了,乱如团麻……
面对着幽静深邃的茫茫夜空,她想起了爸爸。爸爸才是这个世界是最爱她的人。
房间的灯依旧关着。过了一会儿胡宛如走出闺房,哥哥红门帘背后从门缝里透射出来的光亮这会也已经泯灭在黑暗当中了,空荡荡的套房里没有一丝光亮。胡宛如摸黑穿过客厅,轻轻地推开爸爸的书房。
她啪的一下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一盏绿壳大帽子白炽灯亮了起来,书房顿时一片光明。
陈旧的制图图板、专业三角尺、直尺、圆规和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绘图工具整齐地放在一起,书架上依旧是那些有关物理、化学和炸药方面的书籍,在这些书籍中间的格挡中,仍旧排放着一架携带着炸弹腾空而起的军用战斗机模型……
睹物思人。胡宛如看着书房里的一件件几乎跟爸爸去世前一模一样的摆设,不禁又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来书房时的情形。
有一次,她走进了爸爸书房,书房里非常安静。爸爸正俯着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图板上的炸弹外型,往上面标注那些奇奇怪怪的特殊字符。这盏垂到头顶的绿壳大帽子白炽灯发着白色的亮光,爸爸的脸棱角清晰而刚毅。那天爸爸很高兴,他一反常态,不但没有指责她还微笑着把她叫过去,拉着她的胳膊左右摇晃着问,“宛儿,你能告诉我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吗”
那时她还小根本不知道爸爸的用意。她想了想就说长大了想当医生,想当科学家。然后,爸爸就把她拉到图板前,让她看着图板上一架被拆解的战斗机,尖尖的机头,圆鼓鼓的机身还有机尾和机翼,再就是她不认识的那些飞机组件和标注着的特殊符号。
爸爸那天非常高兴,因为他设计的一个型号的炸弹或者是一个什么系统获了中国专利奖。爸爸把她拽到图板前说,“宛儿,你看!要是你将来想当科学家的话,就可以在这方面再去接着突破。”
接着,爸爸饶有兴趣地给她讲了许多炸药和军事方面的东西,直到妈妈叫他们吃晚饭时,妈妈才公开了爸爸获奖的秘密……
这些年来,妈妈一直坚持不让他们动书房里的陈设,她说这样就能感觉到爸爸一直在身边,在这个家里就一直会是他们四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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