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眼泪从胡宛如的眼角滑了下来。她拉开爸爸曾经坐过的椅子,轻轻地坐在上面,那盏绿壳大帽子白炽灯发着白亮的光,冷冷清清,她和身影投射在墙上和制图板上,爸爸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胡宛如静静地看着那架战斗机的模型,淡淡的思绪一点点朝远处延伸着,跟爸爸在一起的往事历历在目……她突然觉得爸爸在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是地样的亲切,那样的温和。她的脸浮出了淡淡的喜悦,赶紧高兴地转过身时,爸爸却成了幻影。
夜深了,胡宛如依旧静静地坐着,默不作声,就跟小时候看着爸爸在图纸上搞设计时那样静默无语。只要陪在爸爸身边,她就是幸福的。
夜,静谧。胡宛如什么都去想,什么也都不去想,在爸爸的书房里她就这么坐着,坐着,静静地坐着。
第五百二十一章 “等待是一种折磨”
时间一分一分从身边流淌着,突然,她转身从书柜里取出笔和一沓稿子,坐在椅子上,在头顶的那盏绿壳大帽子白炽灯泡的光亮下写了起来——
亲爱的琰:
毕业离校那天你送我去火车站的路上对我说:“你有多么痛苦我也就有多么痛苦,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永远都是相通的,你打个喷嚏我就会感冒。”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此刻我的心里很痛苦,我现在就想打喷嚏,可是你真得会因我而感冒吗
如果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那么你就赶紧给我回信,不要让我这么伤心难过。自从我认识你以后,细数曾经的过往,我流泪的时间比高兴的时间都要多,伤心痛苦的时候比我们开心相处的时间多,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明明相爱,但为什么又会这么痛苦,这么波折呢
你说恋爱到底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这究竟是上天的安排还是我们彼此之间的折磨
在学校的时候我们真得太年轻的,甚至就是个小孩子,我们对爱情其实并不懂,打打闹闹,哭哭啼啼也就罢了,可是现,我们为什么还要让对方这么伤心难过,这么牵挂纠结这一切是我的错吗你不回信是在跟我怄气吗
张琰,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很累,如果没有我们在一起是天意的信仰,如果没有我们在子栎火车站的海誓山盟,我想,我们可能都很难再坚持下去了。难挨的一年半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在思念和痛苦,在憧憬与向往中,我就这样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地过来了,有时,我觉得我已经摔得头破血流。
到今年我们已经认识5年时间了,在这5年里,至少有三年多时间我都在为我们流泪,当然是因为你也。
好不容易熬到了毕业,熬到了我们之间许下了爱情的诺言,而我们却……张琰,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给我回信,但我相信肯定不会有人扣下我写给你的信,因为,你的爸爸妈妈并没有在身边。不像我。
等待是一种折磨,你能感受到我正在遭受折磨吗
我的生活和心情现在一团糟,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立刻扑倒在你的肩头痛苦一场……
算了,不说了,再说我就写不下去了。琰,盼你的信。
爱你的宛如
2000年1月20日
024厂的生产经营情况越来越差,胡贤如所在的机加车间的工作量越来越不饱和,许多工人都不得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了车间以后个个无精打采。刚刚进入21世纪,厂里却迎来了建厂以来效益最差的时候,除了研发和制造炸药的核心岗位,其他岗位上的工资也只能发到基本工资的90%,这给胡贤如家里带来了更为严峻的考验。
轻露市搪瓷厂倒闭后陶梅已经成了下岗职工,没有一分钱的经济来源,小俩口组建的新家庭里没有了欢乐,他们天天愁眉苦脸。原本由母子三人组成的那个温馨的家,现在已经荡然无存,胡贤如工资的下浮更让这个普通的兵工之家雪上加霜。
陶梅的性情越发的暴躁,阴霾笼罩在这个单元房里。这对新婚夫妇,的心头都压着重重的磐石。
胡宛如因为母亲扣压了她的信件,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跟妈妈说过话了,她心头的怨恨左右着情绪,母女之间的冷战仍然在持续。
陶梅的浅薄和飞扬跋扈让胡贤如的妈妈无所适从,胡贤如每每跟陶梅理论,最后都会被她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质疑和抱怨怼了回来:“你还是024的子弟,你为什么就不去核心岗位你看看跟你一起的技校同学,人家哪个会像你一样干这么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一个破铣工能有什么出息你要是早点说你们厂里连工资都发不齐,我说什么也不会嫁到024来,原来024是个纸老虎!”
陶梅的愤怒当然也和自己突然失业不无关系,“我们刚刚结婚,一个下岗,一个发不出工资,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呜呜……”
听到陶梅这样的说辞,胡贤如的母亲起先还会劝她两句,但见她刚愎自用,蛮不讲理,只好跟她理论,谁知每次一争执就会惹来一肚子气,最后无非是陶梅会啪地一下关上房门呜呜大哭,而她也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暗自流泪。
争执的次数多了,胡贤如妈妈也就不再说什么,每天她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暗自神伤,人说婆婆难当,她越来越体会到这句话的内涵。实在待烦了她就孤零零地下楼去院子里转。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厂里的那些老职工一见她就说她福大命大,前半生受苦,后半生享福。然后自然又会扯到婆婆媳妇这些话题上,大家都羡慕她给家里添了人口,这么快就给儿子娶了媳妇,尽剩下享清福了,还夸赞刘姨真是个热心肠,给他们说了这么好的一桩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看着这些职工眉飞色舞地聊着这些话题,胡宛如妈妈只好打掉牙和血吞,勉强地说两句媳妇还算孝顺之类的话,就转身回家。
陶梅心里不痛快,她没想到新婚的第一个月,家里就只能靠着胡贤如90%的工资过日子,她后悔没有在前几年趁自己年轻,趁着搪瓷厂效益还不错的时候嫁个好人家,现在年纪大了可选的余地越来越小,不得不冲着024厂的名声和胡贤如的老实,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办了。
可是老实有什么用老实就只能干辅助岗位,只能拿下浮后的工资,让她更担忧的是,今天下浮10%,要是明天再下浮20%,后天再下浮30%……这可怎么办她小时候搪瓷厂的日子也是红红火火,可后来,搪瓷厂在倒闭前不也是从下浮工资开始的吗
想到这里陶梅越发地担忧起来。自己年龄已经不小了,她希望结婚后能要一个孩子,可是现在的情况还敢要孩子吗胡贤如的那点工资,恐怕连给孩子的奶粉哥都供不起。
胡贤如和妹妹胡宛如这会都去上班了,家里就只有婆媳两个人,她们都把自己关在各自的房子里,虽然是大白天,可家里死一般沉寂。
第五百二十二章 企业要重组
临近春节了,这个严冬一直持续着。可是,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张琰想辞职的打算一直在心头,刚毕业时他对未来的憧憬,在浩达棉纺织厂喷气织布车间的隆隆声中,一点点被消磨殆尽,正当他走出校园热忱地伸开双臂准备拥抱未来时,他却屡屡遭遇工作的挫折,从技术员身份的修机工一步步被贬到甲班当扫地工。这在浩达棉纺织厂并没有先例。
命运的一次次跌落让张琰对自己的未来越来越迷茫,渐渐地他烦透了纺织厂里的噪音和花毛,他恨透了副主任田小杰,他知道自己被分配到喷气织布车间以后,田小杰处处给他使绊子有意打压他,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境遇社会的复杂和人性的阴暗给他上了沉重的一堂人生课。
国企改革已经进入到最后阶段,经过减员压锭和下岗位分流之后,浩达棉纺织厂的效益并没有得已扭转,扭亏为盈的目标仍旧任重道远。这几天,企业改制和兼并重组被提上了厂里的议事日程,这项改革毫无疑问是浩达建厂近70年来最大的一次改革。
厂里各部门都忙碌了起来,跟张琰一起进厂的安鹏飞经过两年的锻炼和淘洗,已经变得成熟干练,他在厂部的工作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对于纺织行业他有着不同于别人的特殊感情,他不仅是陆风省国棉47厂的子弟,而且在中国纺织工程大学上学时学的是高分子材料与工程专业,同时兼修过纺织材料与纺织品设计专业,对于中国纺织企业的改革他一直非常看好。
这天,张琰走出男单楼来到院子里那棵泡桐树下时,安鹏飞他正急急地朝男单楼走去,春节的脚步近了天气格外冷,他把黑灰色的半身大衣紧紧地裹在身上,低着头像似思考什么问题,高高的个子和匆匆的脚步像风一样从张琰身边刮过。
“鹏飞……”张琰叫道。
“张琰!”安鹏飞这才抬起头冲着张琰打起招呼。
他的脸还是那么瘦,那么白,那么长,像从瓜蔓上垂下的丝瓜又像是窄长的磨刀石。他高高的鼻梁上永远都架着那副银丝边框的眼镜,嘴巴周围永远都是那种青青的刚剃过胡子的颜色。
“你整天都这么风风火火,像个逐日的夸父……”张琰笑着说,“厂部的干部就是自由,这会不是上班的时间么,怎么还往回跑”
“哪里是自由啊是身不由己罢了。我得回趟宿舍,等会要出去一趟,我得换身衣服。”安鹏飞说。
“厂部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天天换着新衣服穿,哪像我们天天得穿这身灰不溜秋的工作服,一穿上这衣服就跟大灰狼一样,土的掉渣。”张琰打趣地说。
“当工人有啥不好简单快乐!我现在天天跟演员一样得跟着领导逢场作戏。厂子效益不好了,出去谈事情也低人一等。唉!现在厂里就要改制了,省纺织工业总公司要求咱们厂跟附近的几个省属纺织企业合并,组建大华纺织集团。”安鹏飞说,“今天是第二轮沟通会,咱厂领导都要去。”
“组建集团公司”张琰问,“浩达是不是从此就能好起来”
“唉!好个啥呀这几家个个都是亏损企业,家家都有巨额负债,都是些难兄难弟,要是合在一起的话,光在职干部职工就有上万人,退休职工的人数就更多了,退休职工全是包袱……浩达究竟能不能扭转现在的局面还很难说。不过,在这几家企业里浩达的历史最悠久,生产规模和职工基数最大,我们厂在80年代时生产的产品和品牌不光紫华人妇孺皆知,在全国也是有影响,跟他们合并实在是太亏了。”安鹏飞说。
“你说的是‘爱织’牌”张琰问。
“‘爱织’都是后来的事。咱厂1974年时就已成了陆风省第一家专业生产外贸出口产品的企业,1979年生产的‘星火牌’、涤棉细布早都是纺织部命名的名牌产品了。这种涤棉细布就是老百姓说的‘的确凉’,在那个时代能穿上我们厂的‘的确凉’的可不是一般人。”安鹏飞说,“昨天我刚刚整理完咱们厂里的资料,看着这些资料感触真是太大了……”
没等张琰说话安鹏飞就情不自禁地说:“第一代浩达人来到紫华时,这里还是个蓬蒿丛生荆棘密布的荒之地,他们在简陋的条件下用双手开创了当时西北地区先进的工业企业,他们是平凡而伟大的中国工人,每个人都是无产阶级的一员。张琰,说真的,当我翻看着一张张历史资料时我感慨万千,我不由得想起我们入厂时人劳科魏科长说给我们的那些话和他身上流露出来的对浩达的热爱。”
“是啊,这也我也听说了……”张琰说。
“从这些资料里你会发现老一辈无产阶级工人身上那种甘于奉献,任劳任怨的品质,那种质朴和无私让人看了都感动。正因为有了一代一代人的付出,浩达才在中国纺织行业的上空,划出了一道道绚丽夺目的光芒:抗日战争时期,前方将士穿过用浩成棉纺织厂生产的棉布缝制的军装;建国初期,浩达棉纺织厂生产的‘星火’牌坯布享誉西北;到了七十年代,浩达棉纺织厂的产品在陆风省同行业中第一个走出国门;改革开放以来,涤棉细布曾是‘部优’‘省优’‘国家免检’……当然其中也包括你说的‘爱织’牌。”
说起厂里的历史安鹏飞如数家珍,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他的眼睛里迸射着坚定的光芒。
此刻,张琰也油然想起了入厂时魏科长的一番讲话,虽然当时他对浩达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魏科长的话却勾画出了一幅纺织业的美好前景,无形中让他有了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然而,现在浩达的一切都跟过山车一样风雨飘摇。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看着安鹏飞他突然愧疚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临阵脱逃的逃兵。可是如果再不逃离,自己的未来又在哪里
“鹏飞,你真是为纺织而生!今天你好好去洽谈,我祝你们成功,浩达需要你。”张琰说。
安鹏飞笑了,他笑得灿烂,笑得自信。他的牙齿很白,一笑起来,狭长的脸居然也这么好看。
“时间不多了,我得赶紧回去换衣服,下次再聊。”安鹏飞一说完就低着头急急地朝男单楼走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什么!辞职?
改制重组是浩达棉纺织厂在国企改革中要走的最后一步了,这个消息很快就成了全厂上下热议的话题,各种幻想和唱衰交织在一起,大家一上班就跟打听明星绯闻一样打听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在机器轰鸣的喷织车间里张琰是孤独的,他拿着扫把拖着垃圾筐行走在车间里,既然去意已决,那么,这些消息对他而言他便毫无意义,他觉得自己就是行尸走肉,这个工厂这个车间和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当然,他对于这个工厂这个车间和这里的每一个人而言同样微不足道。
一次次的遭遇早已让他心灰意冷。春节期间,他把自己辞职的想法告诉了父亲张有志,不料他一听一这个消息却暴跳如雷:“厂里效益再差,那也是体制内,那不是私人的工厂,是国企自然有国家想办法……”
“体制有啥用我一点也不喜欢在这个破工厂!你知道我在那里是干什么的吗”张琰说。
“修机器怎么啦修机器也是搞技术,也是干部身份。”
“我……”张琰最终没有把自己当扫地工的事说出来。
这个春节注定是郁闷的,不光张琰郁闷,张有志也郁闷,忧郁和沉闷的空气笼罩着这个农家。
张琰希望着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希望着新的开始。
2000年2月19日是元宵节,过完这一天,春节的味道彻底烟消云撒。时间在张琰矛盾的心理斗争中一天天过去,一晃,紫会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张琰经最终决定离开浩达棉纺织厂。
他跑到络筒车间去找谢洁,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谢洁没在,过磅岗位上的一名女工打开衣柜,拿出一份信递给张琰说谢洁请长假了,她临走时让把这封信交给他。
张琰拿着信回到宿舍后打开——
张琰:
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和你道别,我大你三岁,我就叫你一声弟弟吧。认识你我很高兴,你能沿着自己的方向不断向前,这种魄力和执着让我敬佩,也让我看到了一个人靠自己改变命运的努力。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也许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大学毕业后,时间对我而言非常紧张,结婚的事我实在不能再拖了,我有个姐姐,孩子已经6岁了,我父母年龄都大了,他们不停地催我,还在老家找了个搞风水的先生给我算了一卦,他根据我的生辰八字推算了一下说,明年和后年我都不宜结婚,跟谁结婚就克谁。
我爸妈听了这话很害怕,成天催着我赶紧结婚。我已经快26岁了,如果果真按那个风水先生所言,要是今年不结婚的话我至少得等到28岁。我不想再让家里人操心了,所以我决定出嫁。对象也是我爸妈托媒人介绍的,是我们县里人,是县医院的医生,婚礼将按农村的风俗办。其实,我们一共就见过五次面。
有时候想想也挺伤心的,上了四年大学又工作了两年,自己连个对象也没找到,还得让父母操心……唉!我欠父母的实在太多了。
我考研没通过,不依靠机器生活的愿望没有实现。祝愿你在学习的道路上不要满足,不要停止,我相信知识是能改变命运的。对于未来的生活我没有经历过,也不能告诉你你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但我相信,你是一定会战胜生活中的困难和考验。
我对自己婚后的人生还没想好,他大我5岁,想赶紧要个孩子……唉!写到这里我都想哭了,难道女人就是生育机器这个观念没有任何文明能够改变和战胜……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