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这里的人个个都用尽浑身解数,像野兽般厮杀着。要博得立足之地,要想赶上回家的列车,他们必须这样。正如几个月前,他们从万马奔腾争过独木桥的中考中一路猛进一样,此刻,他们只能大胆地朝前走,前方就是方向!
一走出月台,旅客就跟饿狼一般扑向绿皮火车。光那阵式就吓得张琰面如土色。
“哎呀!让我喘口气……”作为“火车头”的武军强已经大汗淋漓,他转过身气喘吁吁地说。
“这会不能歇,就要挤火车了,我们得一鼓作气,赶紧占个好位置。”田庆文甩开张琰的手,用胳膊肘抹了一把汗对武军强说。
张琰早已没有了力气,浑身都湿透了,臭汗的味道从衣领散发出来,紧握着王小玲的手都出汗了,他转过身时,王小玲胖乎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头渗出了汗珠,几绺头发粘在额头上。
饿狼一样的旅客扑向绿皮火车后,人群跟龙卷风一样旋到在车门前,在每节车厢的车门跟前都拧成了大疙瘩。武军强在329寝室里讲过的那一幕,居然这样真实地再现了。
“有票不一定能挤上车,上了车,有坐票也不一定能坐下。我去年春运时跟着我爸坐过一次火车,那场面真叫吓人。等会就按咱们在寝室里演练的那样,往上挤,一定要使劲。”武军强说着看了看他们的队形,然后上前一步,一把把王小玲揪到他跟前说,“记住,你们千万要往车门中间挤,要是站在车门边上,谁也帮不了你。”
那一年的春运非常特殊,车站人满为患,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大逃难,车门一开,人群就跟泛滥的潮水一样往车门里扑,喊叫、拥挤、踩踏……现场维持秩序的列车工作人员也会迅速被淹没,一个个编织袋跟个大锤子一样,在头顶乱抡着,武军强一把将王小玲揽到自己胸前,用胳膊给她撑起了一片天空,带着她使劲朝车厢挤。
张琰和田庆文按武军强交代的要领,抢占了显要位置,他们胡乱地伸手,死死地抓住前面旅客的背带或衣服,没费多大力气,就被人群架着连推带拉弄进了火车。
一眼望不到头的火车上,除了每个门口都拧成了疙瘩,许多旅客正从窗户往车厢里爬。
寒冷的冬天,车厢里越来越热,挤上车的每个人都像打了胜仗的英雄,他们头上冒着热汗,喘着气,注视着车下还在厮杀的场面,一种喜悦之感从张琰心头油然而生。
挤上火车的人越来越多,座位上、过道里到处都是人,座位挤满了人,就连座位底下也睡着人,坐着的、站着的人们成了黑压压的森林,动也动不了,臭汗在车厢弥漫着。
陆风老乡早被挤得落花流水,他们四个94级新生虽然在同一节车厢里,但也各在一处,田庆文和张琰两个在一起,武军强和王小玲在一起,两两之间相隔四五米远,而这四五米完全可以将他们阻隔,想往前挪一厘米,都是一件困难不过的事。
张琰费了好大劲,才将自己歪歪扭扭的身子调整好,行李索性撂在脚下。
火车就要开动了,车下一个个如饿狼一样的旅客,叫嚣着拼命地往上扑,使劲地拽着前面旅客的背带和衣服,刚刚踩上车门台阶的一个胡子拉杂的年轻旅客,生怕被后面的旅客拉扯下去,就转身挥起拳头朝他们头上打。
这时,已经上车的人一边把胡子往下推,一边叫喊着:“关门!关门!”
“10块!10块!爱上不上……”循着粗狂的声音,从车厢黑色森林里的缝隙中,张琰看见坐在窗户边的几个男人,把窗户推上去大半截,他们对着外面叫喊着,“10块一位,先交钱,再爬上来……”
一开始,有几个人交了钱,他们连拉带拽,让车下的旅客爬了进来,然后,顺着窗前的小桌子把他们推进车厢里,车厢里地方本来就十分紧张,这下更加拥挤了。
后来,列车窗户外有几个操着西北口音的男人要往上爬,但死活不愿意给钱,窗里窗外立刻就发生了争执。车下,那几个西北口音的男人眼看就把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架起来,准备从窗户投进来,车内把着车窗的几个男人一看,赶紧就把窗户关上了。
这时,那伙人中的一个貌似带头的强壮的高个子男人,直接拿出一个装修用的铁锤,啪啪几下就把车窗砸碎了,玻璃渣四处飞溅,黑色的森林里传来惊叫声。然后,那几个操着西北口音的人依次爬了进来,他们瞪着把守车窗的那两个旅客,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向他们。
那两个旅客吓得脸色发白,身子都在颤抖,头上的汗水跟水一样往下流。
列车终于启动了,车厢里实在没有空地了,刚才砸窗爬进来的那几西北人,上车后根本站不直身子,在那个强壮的带头男人的带领下,他们扔下了行李架上的行李,爬到行李架上睡觉去了。
被扔下行李的旅客当然会嘟嘟囔囔说道一番,但那几个西北人头发蓬乱,眼睛通红,一看都知道他们已经等了好几天的火车,他们有些凶恶的目光扫视着那几个行李的主人,又把目光狠狠地扎向他们。
很快,嘟嘟囔囔的抱怨和指责声就像是被扬汤止沸,立刻安静了下来。这些旅客当然害怕万一惹出什么事端,只好捡起行李,把它们隐没在人缝当中了。
第八十五章 尿裤子
张琰的脚根本无法挪动,他在原地扭动着上身,伸着脖子去看武军强。
武军强的身高优势完全被淹没了,除了脸上看上去比那些农民工年轻和白净一点外,其他方面根本不具有明显的辨识度。王小玲跟一只企鹅一样站在他身旁,每过一会,武军强就会用胳膊撑着行李架,往后攘攘身子,给王小玲腾出一点点空间。
身材单薄的张琰几次都想脱去外套,可是空间实在太小了,他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就一直这样站着,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感觉双腿酸胀,很想蹲下来休息一下,可是,他的屁股哪里撅得起来他只能用两只腿轮换着支撑和休息,火车经过几个站以后,他的腿胀痛的都想瘫下去。
列车像一条绿色的长龙,沿着铁轨一路飞驰,冷风顺着没有关严的窗户灌进车厢,乘客们并不觉得冷,只是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和清爽,这时,浑身的臭汗才一点点蒸发。
“这回我真是领教了,原来武军强说得一点没错,坐火车就跟打仗一个样,在寝室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张琰对田庆文说。
“今天幸亏了军强,你看,咱们高年级的那几个老乡都被冲散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这趟绿皮火车上”田庆文梗了梗脖子说。
“要是挤不上车怎么办车票是不是就作废了”张琰问。
“挤不上这一趟的话还可以挤下一趟,火车票可以改签。”田庆文说。
身高一米六的胖乎乎的王小玲,被一群威武雄壮的汉子挤得几乎要悬空,似乎要窒息,武军强不时攘着身子给她腾出点空间。张琰从密密麻麻的人头的间隙里,看见武军强和王小玲有说有笑,聊得非常开心。
“张琰,你还记得辅导员乐迪给我们说过的话吗他说,希望我们将来能造出300个轮子的汽车,我觉得我们就不应该学汽车制造专业,我们应该学火车制造。”田庆文说。
“要是学火车制造专业,我将来一定要造一个双层火车或者三层火车,我就不相信坐火车还会有这么挤。要是再不行了,就把火车加宽两倍三倍,让我们坐火车时再也不要这么遭罪。”张琰说。
“可惜火车站不是兵工企业,要是兵工企业的话,我毕业后就到这里上班,我要让火车每隔5分钟就发一趟,不行了就两分钟发一趟,我不信旅客会拉不完。”田庆文说,“张琰,你说国防重要还是运输旅客重要”
张琰想了想,又看了看过道里森林里一样密密麻麻的人群,然后说:“旅客运输重要!”
车厢里的旅客大都有气无力,像一个个蔫黄瓜无精打采。这时,车厢里传来了一阵阵“瓜子、方便面、茶叶蛋……”的叫卖声,由远及近。有个人在头上顶着一个纸箱,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由车厢那头走来,半天都挪不动一寸,也许是踩到了别人的脚,紧接着,就是旅客的一阵骂声。
“对不起,对不起……”小贩一边向人家道歉,一边又叫喊着:“瓜子、方便面、茶叶蛋……”
大约5个小时后,列车到了陆风邻省的一个火车站。
张琰透过窗户看见站台上站着很多人,可是,他们这节车厢的门始终没有开,列车员根本就挤不到门跟前,旅客紧靠着门,跟插葱一样插得满满当当,列车员根本就无法打开车门。
列车已经缓缓停下了,车下的旅客都躁动了起来,一个个拍打着列车叫嚷着:“开门!开门!”
戴着大盖帽的列车员浑身是汗,一边对内车旅客说“让让!让让!”一边使劲从他们的缝隙里,朝靠近车门的窗户跟前钻。挤到窗户前,就一边冲着车下的旅客摆手,一边让车窗前的旅客把窗户向上拉出一拃宽的缝隙,然后,扯着嗓子对车下躁动的旅客喊:“从下节车厢上!”
旅客骂不咧咧地赶紧背着行李,一窝蜂朝下节车厢跑去。
就在列车再次开动后,张琰他们四个所在的这节车厢里,有个跟他们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年轻姑娘,她一脸痛苦地往车门方向挤着。从她的打扮看,她应该是个打工妹,没挤几步,这位姑娘就大声的求着旅客,让给她让一条通往厕所的路。
“大叔,我快憋不住了,我要上厕所……”她几乎央求着。
旅客要么假装没有听见,要么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人给她让路。大约5分钟,这位姑娘只是挪动了三四米。
“她要上厕所,大家让一让……让一让……”这时,火车里有个旅客终于愤怒了,他高声喊道。可是车厢里实在没有空间,姑娘急得大哭起来:“求求你们了,求求……”
人们听到姑娘哭得如此可怜,就向两边挤,这才给她让出一点可以落脚的地儿。姑娘实在快憋不住了,脸上挂着泪水,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还打着尿颤。
有了落脚的空间,她才艰难地挤到了厕所门口。
张琰突然庆幸自己上车前没喝水,但他已有些昏昏沉沉,腿像灌了铅一样就这么站着,他觉得车厢里有些缺氧。
“开门!开门啊……呜呜……”打工妹好不容易挤进厕所门口后,厕所的门却一直关着,她等了一会见仍然没人出来,就迫切地使劲敲门,但里头依旧没反应。
女孩憋得受不了,她又打了个尿颤。然后,就哭着用脚使劲地踹厕所门,但仍然没有反应。
“别踢了,没用!好几站前就有两人,拿着小凳子坐进去了,估计不会开门。你赶紧去下一节车厢吧……”一个好心的旅客举起手,给打工妹指了指下一节车厢。
“开门!开门啊!我求求你了……”打工妹哭着冲着厕所门叫嚷。然后,她又转过脸问那名好心的旅客,“怎么就没看到乘务员他们就不管厕所吗”
“你瞧这阵势,乘务员又不是三头六臂,他们能挤得过来么”这位旅客说。
“开门!开门……”姑娘手拍脚踢,拉着哭腔疯了似地叫着厕所门。
旅客的目光全被女孩的哭声和敲门声吸引了过来。大家都在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场马戏,在这枯燥乏味的时间里,这样的女主演似乎能让他们消磨一些时间。
随着女孩生理上的忍耐一点点接近极限,这种叫门声也便越发地急促,她似乎要把厕所门砸烂。
这时,厕所门外的几个男人也握起拳头,雨点般的朝厕所门砸去:“你们缺德不缺德快点滚出来!”
厕所门终于开了,令人作呕的臭气从开了一拃宽的门缝散发了出来,透过门缝,只见两个农民工模样的年轻人一脸惊慌,他们都留着被称作“爆炸头”的烫发,恐惧地看着大家。
姑娘实在憋不住了,就在她打尿颤时,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沿着她的裤腿流了下来。
他们躲在厕所里是那样的猥琐!
姑娘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她的那双目光跟两把利剑一样,直直地刺向这两个“爆炸头”,恨不得立刻刺穿他们的心脏,将这两个猥琐的男人碎尸万段!莫大的屈辱从姑娘心里升腾了起来,她就像一个快要爆炸的炸弹,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立刻爆炸,一种同归于尽式的爆炸!
“出来!你们都赶紧出来,他妈的,你们也太忒缺德了!”门外的男旅客一把扯着“爆炸头”的衣服,把这两个看上去打工时间并不久的小伙子揪了出来。
“你快去!快去!”那名好心旅客赶紧对着姑娘说。
姑娘咬了咬嘴唇,二话没说,带着一身的屈辱,只好转身朝车厢里走去……
第八十六章 回家路上
火车进入陆风境内没到鸣西市之前,武军强和田庆文就相继下车,只留下张琰和王小玲继续前行,一连站了9个小时,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折腾了整整一天,绿皮车终于抵达虢龙火车站,王小玲已经背不动行李包了,张琰就把行李包从她身上取了下来,两个人一人拽着一条背带,抬着背包走出了火车站。
“看!你爸!”张琰一眼就看见了出站口栏杆外前来接站的人流,只见一双粗壮肥胖的胳膊伸过头顶,举着一个拆开的纸箱,纸箱的硬纸板上用白粉笔写着“王小玲”三个字。
慵懒疲惫的王小玲一下了被激活了,她赶紧顺着张琰所指,看见一个举着牌子的肥胖的男人,这个男人在人群里时而露出一点脸和身子,时而又被人海淹没了。
“爸爸,是我爸爸!”王小玲眼睛放光,她激动地冲着张琰说,“走,我们赶紧出站!”
“爸……”王小玲一见到爸爸,就把行李撂在爸爸脚下“哇”地一声哭了。
“玲玲,怎么了好不容易回家了,怎么啥都不说,就哭了”爸爸有些疑惑的又问张琰,“玲玲怎么了谁欺负她了吗”
张琰看看王小玲又看看她爸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王小玲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对爸爸说:“爸,走吧!我们回家!”
她一说完就朝前走去。爸爸从地上捡起女儿的行李包,有些莫名其妙,赶紧跟在她身后朝面包车跟前走去。
“老王,没啥,没啥。娃回家了,娃这是高兴啊,她毕竟年龄小,又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一旁的面包车司机说。
天就要黑了,经过一路颠簸之后,面包车终于驶到了县城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几个月前,张琰和父亲就是在这里上的面包车。
父亲张有志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都快被冻成了冰棍,鼻子通红,身边那辆曾经被唐诚弄坏的自行车,孤零零地站在风里。
面包车嘎然而止。
“张老师,你娃回来了!”王小玲爸爸打开副驾驶室的车窗玻璃说。然后就推开车门跳下车来。
两位家长一阵寒暄过后,张琰跳下面包车,面包车冒着黑烟开走了。
“爸爸……”
张有志被冻得又青又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把张琰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轻轻地拉着他的胳膊问说:“长高了,脸比以前也白了。”
张琰冲着爸爸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路上人多不”张有志问。
“多!火车太难挤了,火车站尽是从南方打工的返乡农民工,他们扛着大包小包使劲地挤,身上又脏又臭。”张琰说。
“你要是考不上中专,这会也就是扛着编织袋的农民工。”张有志说,“国强也去南方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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