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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张有志把他的二郎腿换了个姿势,刚才是左腿压右腿,这会,就成了右腿压左腿。他说:“须生的大段唱腔能考验一个人的唱功,须生是剧目故事情节里的一条贯穿线,必须要不断地推动情节发展。其实在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秦腔的这些理论知识,对舞台表演更是门外汉……我没有等到通知。”

    刚才父亲脸上特有的幸福消失了,一丝忧伤浮在他那张标准的国字脸上。

    这时奚秀红走进房子,她看了看张有志给张琰说:“你爸爱唱戏,也一直按着自已的性子和喜好就这么唱着。我跟你爸结婚后,还听村里人说起你爸年轻时的事,说他在田间地头、在麦场垛堆、在乡间小路上,到处都洒满了你爸稚嫩的唱腔,他就像一只百灵鸟,走到哪里唱到哪里。”

    “气体冲出百灵鸟气管时,一震动,就能发出婉转动听歌声,这种本领与生俱来。那时,我觉得我就像只百灵鸟,唱秦腔的本领也是与生俱来的。”张有志回忆着自己的少年时代,似乎越说越起劲。

    他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说,“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去找剧团,他们说我的嗓子没有发展的余地了,就是因为《东方红》里的那个‘了’字没有唱出音高。”

    看前眼前的父亲,张琰突然觉得好陌生。在他的记忆里,村上每逢过庙会,他都会跟着自乐班的村民一起去唱戏。他一直以为,父亲和那些爱唱戏的村民一样只是玩玩,只是为了消遣消遣,没想到,这居然是父亲少年时的梦想,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张有志微微停顿了一下又说:“就这样,我被刷了下来。当时我很失落,我真的很想唱戏,很想……秦腔梦一直萦绕在我这个乡村少年的心里,时时激荡在我的胸膛。”

    “爸爸,后来你放弃了”张琰问。




第九十二章 不想上学了
    唐诚说话时嘴唇还不敢张得太大,生怕扯破了刚刚结痂的嘴角。他接着说:“当时买苹果的同学很多,我也很生气,我就说你把嘴放干净些,大不了我把这些苹果还给你就是了,可是他却不依不饶,说被我那下贱的爪子摸过的东西,拿去喂狗狗都不会吃……那一刻我都气炸了,就把这几个苹果给撒了一地……”

    “然后,他就打你了”张琰问。

    “王大强平时在学校就很霸道,这下,他觉得我让他在同学们面前丢了脸,然后就咆哮着让我给他把苹果捡起来。我气愤极了,我怎么会蹲在地上捡这些东西当时还有许多女同学都在看着我们,连卖苹果的人都说算了算了,这些苹果不要钱……你们都是学生,千万别打架……”唐诚眼里闪着泪花。

    张琰看着他的眼睛,完全可以想到像唐诚这样的硬气的人,当时心里有多么的矛盾和痛苦。

    “我又一次忍了。今年我爸爸去世了,咱们村里人都说‘家里死个人,三年都不顺’,我不想惹事,就照王大强说的做了。当我钻到三轮车下去捡苹果时,我觉得就像是钻在了王大强的裤裆下面,那是一种胯下之辱啊……”唐诚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他又吸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窗外。

    过了一会唐诚说:“我不看都知道,那一刻他肯定是嬉皮笑脸,洋洋得意,他是在羞辱我。”

    张琰怎么也没想到,他和唐诚一见面居然会说些这样的话,更没有想到,从小到大一直最坚强的他,居然被人打得满脸是伤。不,显然,他的心里也受了重重的伤害。

    唐诚继续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刚拿着苹果从三轮车下钻出来,你猜,王大强这个狗东西会怎么做了他居然让我把这些草果吃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手贱,手贱,人也就贱,贱人摸过的东西也只能由贱人吃……”

    “这真是欺人太甚了!”张琰咬牙切齿。

    “围观的同学们看见这一幕都很惊讶,但他们谁也不敢于吱声,就像看着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野兽一样看着我。我就是在那个瞬间突然爆发的。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没等王大强把羞辱我的话用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说完,我就拿起一个苹果扔过去砸到他脸上……”唐诚说。

    “王大强没想到我会打他,就‘哎呦’一声捂着脸叫唤起来,狼狈不堪,鼻子也流血了……接下来,他就冲上来跟我打了起来……再接下来,他打不过我,就从书包里掏出一根三节棍,朝我乱挥……我脸上的伤就是三节棍打的……”唐诚说,“不过,他也吃了我几个重拳,伤也不会轻。”

    “三节棍学生书包里怎么还装着这些玩意”张琰问。

    “防身!县高中打架的学生很多。那些坏学生书包里都有防身的东西,不是铁棍就是刀子,再不行也会装半截砖头。”唐诚说。

    张琰不由得感慨道:“我的天啊!”

    在昏暗的房子里他们聊了很久很久,聊县高中的住宿和伙食,聊洛明工业学校的生活……

    “你爸爸去世那天,是我害得你没见到他最后一面。我知道你肯定非常怨恨我,我也很自责,那天早上临走的时候,我本来是要跟你说一声,可是,我看见你穿着一身孝服的背影,突然就不敢见你了。”张琰说。

    唐诚没有说话,脸上掠过一丝忧伤。

    “诚娃,那时我心里很难过,很愧疚,很自责……我今天也是鼓足勇气才来找你的。”张琰说,“那时……那时咱们还小,我也不知道事情孰轻孰重……”

    “那时也就是几个月前……不过你说的没错,几个月前我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现在,我们也都不再是小孩子了,长大了一点都不好。”唐诚说。

    唐诚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然后又看着窗外,又把目光移到了张琰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张琰,说真的,当拴狗叔让我跪下,他对着我爸爸的遗体说‘他爸,你安心地走吧,你家诚娃来送你咧……’这句话的那一刻,我的心都被捣碎了,捣得稀巴烂……那时,我觉得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

    惭愧与自责压得张琰抬不起头,他突然不敢抬头看他,唯有这种谢罪的姿势才是他此刻的正确姿势。

    院子里依然死一般沉寂,破败不堪的土墙上,零散地长着一簇一簇掉了叶子的野草的茎,依旧跟冤死鬼的头发一样杂乱地耷拉着,不由得叫人想起唐诚爸爸坟冢长满的荒草。

    “没事了。真的,现在没事了。”过了一会儿,唐诚拍拍张琰的肩膀说,“你走了以后,我每每逢七就得到坟地里给我爸上坟烧纸,当我一个人跪在坟前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起了我们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也想起了你临走前那天下午,我们躺在阴沟里说过的那些话。”

    “诚娃……”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为难我,不是故意不让我回家的。我也知道在咱们村里在我认识的人里,我们的关系最好,我们都会变成大人,以后我们要互帮互助,做永远永远的好朋友……”

    “诚娃……”张琰感动的眼圈都红了。他们又聊起了分别一学期后,各自的所见所闻。

    张琰想给唐诚往脸上涂点消毒药水,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索性回家拿了一小瓶红花油帮他擦了起来。

    “张琰,你好好上学,你真有出息,现在都成了商品粮把户口都转走了。我听我妈说,你一走村上就把你的地给收了,说你以后就不算咱村的人了,是要吃公家饭了。”唐诚说。

    “我怎么能不算周王村的人我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张琰说。

    “户口转走了你就是商品粮了,这辈子就不用种地不用修地球了,将来就是个当官的料。可我……可我这辈子就只能当农民。”唐诚挂满伤痕的脸上有种淡淡的怅然。过了一会他说,“张琰,你将来当官了可别忘了我啊。”

    “当什么官啊我们中专学校的班主任老师说,我们是未来的国家干部。可是,干部不一定都是官啊,我们许多毕业生都进了车间。”张琰说,“诚娃,你才上高一,还有机会考大学,你好好学,到时也考个商品粮,咱们都离开周王村,将来到大城市去工作,永远也别种地。”

    唐诚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就像风中的灯火一样熄灭了。他将目光移向窗外,冤死鬼的头发一动不动,好像永世不得超生。

    “张琰,我不想念书了……”唐诚说。

    “什么不想上学为什么呢没钱缴学费吗”张琰急切地问。



第八十九章 父亲儿时的梦想
    “没有,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没放弃。后来县剧团又在召公乡演戏,那天唱的是《祭灵》,我又找到团长说我也会唱这段戏,想唱给大家听,请剧团的人看看我到底唱得咋样”张有志说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一下,很快,嘴角又恢复了平静,“但人家没给我这个机会。”

    父亲被当场拒绝的心情,张琰是揣摩不透的,那时的父亲肯定会跟他们初三(1)班没有考试中专的学生一样难过。张琰心想:那个年代的少年对梦想的追求,会是一种什么样执着他们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落寂是站在山头呐喊还是在没有人的乡间小路上无尽地狂奔或者是晚上偷偷地躲进被窝抽泣

    父亲显然不愿意再谈这件事情了,他们都沉默了。

    过了半晌妈妈才说:“琰琰,你挤了一天的火车,都累了。我把开水烧好了,你快去打水洗脚,完后就早点睡觉。”

    张琰并没有走的意思,他看着父亲,他突然对父亲的少年时代充满了好奇。

    这时张有志叹了口气说:“唉!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儿子都成大人了。”

    张琰没有去打洗脚水,他看着父亲。父亲标准的国字脸上印堂饱满,额头宽阔,但已经不再平整,说话和蹙眉时都会浮出一道道浅浅的皱纹。他沉默了一会又掏出一支烟点着,紧接着,鼻孔里就会冒出两道跟东海龙王爷胡须一样的烟雾。

    “那好,你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张有志想了想接着说,“那次毛遂自荐被拒绝后,我一有时间还是会唱戏,不是在戏台上唱,而是在村后的凤凰山上唱,在田间地头唱,在没有人的地方唱,那时,我觉得秦腔就是我的皮肤,叫我难以割舍。”

    张琰认真地听着,他注视着父亲,想从他身上探寻更多的秘密。

    张有志说:“咱后稷乡有个绅士,我把他称呼为伯伯,他知道我这么喜欢唱戏,说我这辈子要是不唱戏,那就浪费了……他想帮帮我。”

    张琰听得入神,赶紧问:“后来呢”

    张有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这位伯伯有个儿子和鸣西市秦腔三团的人认识,伯伯说他要带着我去找他儿子,让他儿子把我介绍到三团。说走就走,第二天,伯伯带着我坐着公交车来到鸣西。”

    “那是个三伏天,热得要命,3块8毛钱的车费还是伯伯替我掏的。到鸣西后,伯伯的儿子出去给我跑这事,我和伯伯就在家里待着等消息。如果能进鸣西市秦腔三团,我就能受到专业训练,将来就能登台演出了……”张有志说,“直到晚上,伯伯的儿子回来说,这次不凑巧,今年招生满了,叫我明年再来。”

    “啊……”张琰看着父亲,目光里流露着对父亲的同情。他觉得父亲的秦腔梦怎么这么曲折和父亲相比,自己分明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和煎熬。如果是自己遇到这些事情,肯定会哭鼻子。

    “爸爸,当时你肯定很难过……”听着父亲的故事,张琰不停地会联想到自己,他怯怯地问:“你哭了吗“

    “我心里很委屈,但没哭。”张有志说,第二天他又回到了贫瘠的周王村。

    后来,张有志须生的唱腔一直回响在乡村和土坳,对秦腔的爱,从一个少年的胸腔发出,不管是欣喜若狂,还是失意沮丧,他都会来到野地里,在没有人的地方放开嗓子高唱。

    有一次,村民拴狗从后山砍完柴往回走时,见正对着山沟唱秦腔的张有志泪流满面,就赶紧问:“有志,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张有志赶紧抹了一把眼睛说:“没事,没事!风吹得人眼睛睁不开。”

    寒冬季节是农民最空闲的时候,周王村的人从腊八以后就张罗着过年,一直要到正月十五。也就是在张琰回到家里的这几天,零零散散到南方打工的年轻人也陆陆续续回家了,小伙子们一年没见面了,一见面就两个一伙三个一团,给村民们聊着外面的世界,整个村子顿时热闹了起来。

    张琰小的时候周王村的村民都不外出,他们抬头见,低头也见,天天见。一到冬天,大家就聚在一起晒暧暧、谝闲传。

    男人们穿着厚厚棉袄,背靠土墙说着没有正题的话。年轻人嘴里叨着纸烟,黄黄的烟丝粘在嘴唇上,脏兮兮的,他们火气大,不用系腰带。老人们端着半米长的烟枪吧嗒吧嗒吸着旱烟,每人腰间都系着一条宽宽的腰带保暖,别小瞧这条粗布腰带,系上它,走起路来冷风钻不进去。

    老人周围总会有许多小孩子嘻嘻哈哈,跑前跑后,这是他们的孙子辈。大人谝闲传谝得高兴了就开怀大笑,前仰后合。要是谝得激烈了就开始争吵,就跟斗鸡一样憋足了劲。

    有人一生气还会像鸭子一样,把细细的脖子使劲地往对方那边伸,而对方主自然不示弱,同样也会把脖子也朝对方这边伸……恨不得去啄对方一下。那时村民很穷,几乎个个人营养不良,他们摆开“啄架”的阵式后,脖子上爆出来的青筯,就像弯弯曲曲的蚯蚓,一动一动的。

    孩子们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他们也会像大人一样把一只脚尖踮起来,把小屁股落在另一条蹲着的腿上,油然变成小蹲景。看到大人们伸着细脖子“啄架”时的怪怪的样子,孩子们会哈哈大笑。

    一笑,就蹲不住了,先是摇摇晃晃伸手求救,跟前的小孩自然会见死不救,顺势将他推倒,被推倒的小孩不服,瘫在地上后又会再把对方拉下水,被拉倒的小孩呢,又会向身边的另一个小孩求救,如此反复……就这样,他们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会呼啦啦倒掉一大片。天真爽朗的笑声银铃般清亮,这里顿时变成了小孩子的乐园。

    蹲,显然是周王村村民的童子功。

    如今村民们不再抬头见,低头也见,天天见了。一起晒暧暧谝闲传还有“啄架”的阵式,早都尘封在历史的浩渺烟海里了。

    这些小孩子如今都长成了大小伙子,他们从南方打工回来,都穿着特别夸张的喇叭裤,把格子衬衫往牛仔裤里一掖,上面套一件宽松厚重的粗麻花毛衣,外加一件黑色皮夹克,单手插兜,冷得不停地在地上跺脚,就是不愿意穿棉袄。

    “发奎,看你穿这衣服,把脸都冻紫咧,咱这是农村不比城里……”村民张平娃溜达到地村东,一见他就说。

    “不冷,不冷!冷啥冷吗现在谁还穿棉袄”发奎说。

    发奎说着就伸出双手,用细长细长的手指朝两边划拉着“郭富城头”,见了男村民,就丢去一支过滤嘴香烟。

    “叔,香港货!尝尝!”发奎也给张平娃甩了一支。

    平娃赶紧逮住从空中飞来的香烟,好奇地旋转着香烟,想看清上面的牌子,突然“砰”的一声,从一个金属打火机里喷出一道红红的强光,吓了平娃一跳。

    “诶!你这打火机还高级!咋不冒火”平娃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玩意儿,他问。

    “这是防风打火机,烧的是丝,就跟电炉子上的电炉丝一个样,比那细,细多咧……”发奎把打火机在手里甩了几下说,“平娃叔,你看,再大的风都不会灭火吧!”

    “咦!这玩意洋气!没见过,还真没见过。原来,还有比气体打火机更高级的货”张平娃抓耳挠腮地说。

    平娃咂吧咂吧着发奎给的“香港货”,把手背过来,在身后抄进袖筒里,跟老汉一样弯着腰。走一路,冒一路的烟,烟雾一吐出来就被风吹到身后,惬意而满足。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村子西头。




第九十章 蹬脚裤 蝙蝠衫 千鸟格
    村子西头打工回来的几个年轻女孩,正围在妈妈婶婶和一堆妇女跟前,摊开织毛衣的书,让长辈们照着上面的图案和针法,编织着各种粗麻花毛衣,教她们钻研着怎么才能织好一个时髦的大翻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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