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从新闻书籍中他知道了我国民主革命时期杰出的文化战士、著名新闻工作者和新闻教育开拓者邵飘萍投身新闻救国事业的故事,知道了他在中国成立后了许多重要情报,后来被北洋军阀张作霖杀害。沙岩对邵飘萍牺牲后冯玉祥赞扬“飘萍一支笔,胜过十万军”这句话感触非常深。
每到这时,他就会想起自己当年在战场上,两次冒着敌人的炮火将电台天线架设成功的壮举,甚至会赞赏自己置生死于肚外的举动“胜过十万军”。
沙岩是个工作狂,每天从早上来到报社后就不愿意离开,他又是学习外报又是给大家策划新闻选题,又是安排采访又要修改稿件,对这种节奏紧张明快的工作,他不但从不叫累反而非常享受。
他家离报社只有两站路,他每天都会待到很晚才肯离开报社。他从来不坐出租车和公交车也不骑自行车,每天晚上下班后,他都喜欢在微弱的路灯里,沿着路边的行道树下步行回家。
从他家到报社,从报社再到他家,这段路他已经走了8年多时间,沿途的一草一木,一树一石,他都非常熟悉。每天展开报纸的时候,他的思想和眼光就在全国,博大而深远,可是,当他放下报纸锁上办公室的门离开报社以后,他的世界就变得单调而寂寞,单调得只剩下脚下这段路,寂寞得只有他和他的影子。
在报社办公室里等了一整天,晚上披着朦胧的月光,迎着冷冷的风朝家里走去时,他的世界也才能真正地安静下了来。对于家,他从来没有像报社那样的渴望过,已经34岁了,家对他来说依旧还很遥远。也许是入伍多年生活早已经变得程式化了,在他对工作表现出亢奋的同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追求女孩的兴致却越来越平淡。
有时别人在背地里说沙岩这辈子要娶的不是女人而是新闻,他是一个为新闻而生的人。
在沙岩的安排下,张琰、柳龙、陈国平、高翔兵分四路,一连几天对紫华多条线路的首末班公交车的发车情况和服务态度进行暗访,《紫华生活报》物资匮乏,为了能让采访留下证据,沙岩跟报社请示后将各部门的采访机全部借了过来。
张琰和柳龙、陈国平、高翔都是新入职不久的记者,他们人手一个采访机,一上车就全程录音,故意主动与公交车司机搭讪,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从对话中直接或间接地确定发车时间,以及行驶过程中发生的故事,并将一个个证据链完善起来。
已经进入了数九天气,紫华早晚温差特别大,最冷的时候气温降到了零下10度。一连几天的暗访让张琰患上了重感冒,这天晚上是暗访的最后一个环节了,他要暗访的是5路公交车。这不仅是紫华贯穿南北最长的公交线路,而且也是所有线索中投诉最多的一条公交线路。
紫华还沉浸在清晨的寂静和凄冷中时,张琰已经迎着湿气和寒风奔走在了体验早班车的路上,回到租住的房间时,他的感冒越发严重,先是鼻子的,接着就头疼发烧,清鼻直流。这会,他吃了一片药坐在桌子旁,打开录音笔回听着这几天的采访录音,正在整理着一个个文字。
记者就像被捕鱼的鸬鹚,捕到鱼后就得强行吐出。这组报道的交稿时间就要到了,等晚上暗访完最后一趟末班车他就要赶稿子了,报社知道这个涉及民生的选题后非常重视,计划将这组稿件分别刊发在头版并转至后版,后版是一个通版。新闻行业里的人都知道,通版就是指,报纸同一个版面上两个相邻的版形成的版,一般都用于报道重大事件和新闻。
第六百零一章 采访
《紫华生活报》有几十位记者,每个版面都弥足珍贵,编辑每天都像切割豆腐一样谨慎小心地分割着每一寸版面,版面就是阵地就是生命线,是每位记者的必争之地。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大地,鄙陋的民房里格外安静,桌上,闹钟的秒钟一圈又一圈转动着,旁边的小台灯努力地弯伸着脖子,把张琰的影子投在桌旁和地上。
厚厚的一沓稿纸上传来沙沙声,几天来的采访内容如涓涓细流从张琰的笔端缓缓流淌。
天气实在太冷了,房间里没有炉子也没有暖气,只有一个二手小太阳吱啦吱啦摇着头。
突然,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张琰的思路猛地被打断。他伸手摁下闹钟,这时已是晚上10点一刻了。张琰从桌子前起身,活动活动肩膀,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把稿子收了起来。他用手背摸着发烫的额头,地吸了口气,从防雨布做成的简易衣柜里取了件厚棉袄穿上。
张琰收拾好东西,关掉台灯,刚一拉开门,一股寒气顿时袭来,张琰不由得连咳两声,赶紧将衣服裹紧蹬蹬蹬朝楼下走去。
张琰赶到5路公交始发站时这里冷冷清清,微弱的路灯下只有两位女士和一个小伙子在等车,没有了白天喧嚣的人群,晚上的风似乎更加猖獗,肆无忌惮地肆虐着,吹到人脸上像薄薄的刀片划过,张琰在这里等了不久,觉得自己都要变成冰棍了。
吹着寒风的夜晚时间过得很慢,他终于等到了晚上11点,这个时间正是5路公交车末班发车的时间。可是,张琰和几位乘客没有见到公交车,反射着路灯灯光的柏油马路上少有车辆行驶,空空如也,连公交车的影子都看不见,城市的建筑凝固成了一幅冷峻的画卷,凄凉而冰冷。
一位女乘客被冻得又是跺脚又是把双手拢在嘴边哈气。寒风从空荡荡的街道吹过,枯枝败叶飘零,苍茫而落索。
这是下雪前的征兆,风里带着重重的湿气。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几位乘客实在等不到公交车,要么索性离开车站,要么骂不咧咧地挡了辆出租车走了。张琰的脑袋一直晕晕乎乎,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十分种过去了,车没来;二十分钟过去了,车没来;三十分钟过去了,车依旧没来……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张琰跟冻僵了的雕塑一样伫立寒风里,微弱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扯得很长很长……
张琰想必须得再等十分钟,他要确定5路公交车究竟是发车晚点还是彻底没发车沙岩主任说过,记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必须真实,他非常认同沙岩说的“真实是新闻的生命’这句话;非常认同沙岩说的“采访要全面,不能盲人摸象”这句话;非常认同沙岩说的“要兼听则明不要偏听偏信”;非常认同沙岩说的“我们要做严谨求实的望者”这句话……
从躲在浩达棉纺织厂的棉花堆里自学新闻专业到在报社工作,在张琰的生命里沙岩是他新闻道路上的第一位领导,也是第一位老师,他的每一句话张琰都铭记于心。他能感受到沙岩对新闻的热爱,在他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对新闻的执著。
沙岩常常会让张琰莫名地想起在洛明工业学校上学时,自己的前任希望文学社社长魏一涛。他不苟言笑,浑身散发着诗意和淡淡的才气,他冷静而成熟,是工科学校里典型的文化人,也是名噪全校的校园诗人。虽然沙岩跟魏一涛没有任何关联,但好几次,张琰一看到他都会想起他。
沙岩对新闻采访和新闻稿件的要求非常严格,每篇稿件中的采访对象和信息源必须实实在在,绝对不允许出现“大家一致认为”“有人说”“心里想”等字眼,他一看到稿子里的这些措辞就会拍案而起,以质疑的口吻问“‘大家’是谁‘大家’姓什么”“‘有人’是谁这个‘有人’怎么天天都在说”“你又不是某某某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人家心里想什么”
接着他定然会说“不严谨,太不严谨了,对文字毫无敬畏之情……这是对记者的侮辱,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对那些有硬伤甚至没有实地采访的稿件,他会立马枪毙,枪毙这类稿件时他从不拖泥带水,跟战场上杀敌一样坚决果断,他对这类稿件他向来嫉恶如仇,他还会把记者叫到跟前愤怒地说“假新闻是怎么炮制出来的采访不深入不细致,蜻蜓点水,人浮于事。这样的稿子谁敢发新闻是什么新闻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飕飕的寒风斜着吹到脸上,张琰依旧站在原地等待着5路公交车。他脑子里回想着沙岩的对大家的教诲,沙岩不是《生活百科全书》却是一本《新闻学》专业书,一字,一句,一个标题,一个字号,他那里都有标准答案。
天有不测风云。过了一会儿,苍茫的穹空飘起了雨丝,冷冷清清,偶尔有汽车疾驰而过。整座城市静止了,一栋栋建筑,一棵棵大树,一条条街道,一间间上了锁的门面房……一切像是被冻结了。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11点45分,张琰确信5路公交车今夜是不会来了,很明显,这辆公交车不是晚点而是未发末班车。
在原地站了这么久,张琰的感冒也越发加重了。他拿出本子把体验的情况简单地记录后转身离开。这时,雨丝里夹杂着雪粒斜着飘落下来,他恍然意识到现在所有的公交车都已经收车了,他只好沿着人行道朝租住的民房走去。
冬天的雨下着下着就变成了雪,没走出多远,地面就结上了薄薄的冰,落满了雪粒,像谁从天上撒下了一层盐。
夜已经深了,街头的出租车大都亮起了空座的指标灯,司机不时冲着张琰摁响喇叭,紫华出租车的起步价是5块钱,而从这个地方把他拉到住处至少得12块钱,张琰摸了摸口袋,囊中羞涩。这个月的工资到现在还没有发,过两天,他还得给房东王叔交房租,他几次咬咬牙,终究没有打出租车。
孤独的身影在无精打采的路灯下向前移动着,路灯的一束束灯光将雪花照得格外的白,雪花在城市的光景里飞舞着。感冒让张琰非常难受,脚步竟是那样的沉重。
从毕业后来到这里,他始终觉得城市是城市,他是他。除了拿到自学考试成绩单时,这座城市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身躯以外,平时都向他板着一副严肃冷峻的脸孔。
第六百零二章 “快,快上车……”
生活让张琰一天天体会到现实的残酷,女同事马倩说得没错,《紫华生活报》就是一份不入流的报纸,每月千儿八百的工资月月都拖欠,张琰的日子越过越紧巴,他连一分钱都不敢乱花,一段路12块,这可是一天的饭钱啊!
《紫华生活报》的人员由两部分组成,沙岩和极少数人是陆风省政协机关的体制内人员,其他人员都是社会上的聘用人员,这是一家民营企业参股运营的报纸,跟张琰父亲张有志说的私企没啥两样。
冷冷的雪花落在张琰冷冷的脸上,一种孤独感和失落感涌上心头,他想起了自己从浩达棉纺织厂辞职前父亲说过的话“要干就要干公家的事,干体制内的事,这样才有保障。在这个世界上私人会亏人,可是体制会亏人吗跟着体制走你永远都不会错……就算浩达效益再差,也没有少过你一分钱的工资……”
鼻子一塞,眼泪从张琰脸上流了下来。
他是多么想干一份不依靠机器的工作!刚毕业那年春节,他在家乡的凤凰山上给唐诚、李国强说起想当记者的理想时的情形犹在眼前,那时,唐诚激动地转过身把手拢在嘴边,冲着远处的沟壑大声喊“张琰要当记者喽……”李国强也把手拢在嘴边跟唐诚并肩站着,冲着远处的沟壑大声喊“张琰要当记者喽……”凤凰山连绵起伏,大地母亲静默不语,聆听着生长在这片热土上的赤子之声。喊声在山峦间久久回荡着……
从当年离开家乡求学时班主任胡华贵骑着飞鸽自行车,将发表他作文的那本《追梦少年》送给他的时候;当他考进洛明工业学校后,两篇文章被希望文学社采用的时候;当他揣着自考书在浩达棉纺织厂躲进棉花堆里学习自考的时候,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他与写作与新闻的难舍情缘。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漫天飞舞。这些年一路走来,张琰觉得自己好辛苦,像是陷入了茫茫的沼泽地,在生活的漩涡里苦苦地挣扎着……他曾有过万丈豪情也有过圣洁的新闻理想,但此刻紫华万家灯火,人们都坐在家里轻轻的沙发上或躺在温暖的床上散淡地休息着,可他却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孤独地走在冷冷的街头,在人生的道路上,为什么有人哭也有人笑为什么有人是走在阳光灿烂的康庄大道上,而有的人却要艰难地行进在黑灯瞎火的泥泞小道上毕业三年来,生活怎么总要带给他这么多的不如意这么多的刁难和折磨
“哇”在无人的街里张琰忍不住放大声哭了起来。年轻的他就像突然被风雪压断了的白杨树。
风小了,雪飘着。
“嘀嘀!嘀嘀……”尖锐的喇叭声刺痛了张琰的耳膜。张琰没有回头,他看都没看,不耐烦地加快了步伐。
“嘀嘀!嘀嘀……”喇叭声再次响起,张琰能感觉到这辆车就尾随在身后。在寂静的夜晚,囊中羞涩的他觉得这种声音异常刺耳。
“不坐!不坐!”张琰依旧没有回头,气冲冲地歪着脑袋冲着喇叭的方向大声吼道。
汽车的喇叭声停了。
“张琰,张琰……”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张琰赶紧回过去。
汽车的远光灯射出刺眼的光芒,大雪在亮光里纷飞起舞。尾随张琰的不是出租车而是一辆黑色桑塔轿车。
从副驾驶座位半开着的窗户里探出了一个脑袋。是柳龙。
“快,快上车……”柳龙说。
张琰走到汽车前,心里纳闷柳龙怎么会在这里。
“柳龙!怎么是你”张琰问。
“快,主任来接我们了,快,快上车。”柳龙说。
张琰这才歪着脑袋朝车里看了看,坐在驾驶位上的正是沙岩。
张琰一拉开后车门,车里的暖气便一阵袭来。原来,陈国平和鹏飞也在车里。
“主任……”张琰坐上车后先冲着沙岩打了声招呼。
沙岩转身问“5路车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压根就没发末班车”
张琰说用着浓浓的鼻音说“没有,我11点就在这里等,等了45分钟仍不见有车来。”
“你感冒了听上去很严重”沙岩说。
“可能是这几天温度骤降,没注意就给感冒了。”张琰说。
“当记者不光要有业务能力还要有个好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沙岩说完就转过头启动了汽车。
“5路公交车太差劲了,这么黄金的一条线路居然不发末班车。”陈国平说,“张琰,其实我们早都知道了。”
“你们怎么知道”张琰问。
“5路公交线是紫华公交的南北大动脉,站点最多,距离最长,而且收车时间又最晚,主任接到我们后,我们就沿着5路的站点从终点往赶,路上连一辆5路都没见到,主任当时就判断说5路没发末班车。”柳龙说。
这时已是凌晨零点多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穿梭在空旷的城市里,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地上、房上、树上和一盏盏路灯的大帽子上,把紫华装扮成了白色的世界,采访时的辛酸与孤独被浅浅地覆盖在了张琰的心里。
“诶,这辆车是哪里来的”张琰突然问。
“借的。主任从朋友那里借的。他怕我们晚上回不了家,就专门到每一个站来接我们了。”高翔说,“对了,张琰,你的电话怎么关机了我们一路都给你打电话,就是打不通。”
“啊”张琰从厚厚的棉袄兜里翻出小灵通,小灵通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在车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这几天的采访情况,沙岩不时也跟大家开起了玩笑,暖风从驾驶台的出风口轻轻吹来,他们身上暖烘烘的。张琰彻底没有了刚才独自走在雪地时的伤感,在大家的笑声里他感觉到了一种家的温暖。
沙岩将大家一个个送到了家里,张琰是最后一个,严重的感冒这时已让他有种倦怠和睡意。
“张琰,明天下午得交稿子,这组报道后天要见报。你的病还没好,能行吗”在送张琰回来的路上沙岩问。
“行。我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病就能好点。主任,我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张琰用浓浓的鼻音说。
“好样的!新闻是时间的易碎品,社会新闻就是要抢鲜菜、抓活鱼,没有时效性的新闻就是昨日黄花,就不是新闻而是旧闻,旧闻就成了历史,这对报纸的读者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沙岩说,“作记者一定要有职业理想,明白吗”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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