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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当然,陶梅也有高兴的时候,她要是高了,对爸爸妈妈又会好得不得了,又是说又是笑,又是帮他们干活又是给他们捶背,常常把爸爸妈妈搞得哭笑不得,他们也弄不清楚她的神经到底跟别人一样不一样,反正就是两个极端,要么大喜,要么大怒。在她的生命里似乎从来都没有春秋两季,发怒时,就是寒风刺骨的冬天,能把人冻死;高兴时,就是烈日炎炎的夏天,能把人晒死。

    陶梅好不容易把自己嫁了出去,父母终于可以过两天平静日子了,不想,她怎么又住回来了呢

    搪瓷厂家属院是个老旧小区,地处轻露一环繁华地点。这几年来,正在崛起的高楼大厦已经把这个低矮破败的院落重重包围,就像在高档酒会里有个衣着褴褛畏畏缩缩的小偷,混进了一帮高大笔挺西装革履的绅士当中,滑稽而可笑,极不协调。

    陶梅爸爸不会留意周围的高楼,他不羡慕也不嫉妒住在那里的人,他喜欢坐在家属院的大树下找没事干的老职工下象棋,一边下一边说:“住那么高得楼,连个邻居都不认识,想下棋都找不到人,有什么好住得好不如活得好……”

    棋友即刻会说:“人家有钱人哪有闲工夫下棋”

    “连下棋的时间都没有,挣钱有啥用我们年轻时一个月才37块钱工资,不也把家养了,不也过来了”陶梅爸爸说。

    “你看老陶……一辈子都不急,也不跟别人比。不过,老陶说得对,他们住的房子好是好,可都是花钱买的,咱们的房子是厂里分的,一分钱没花……”棋友说,“唉!只可惜搪瓷厂短命啊……”

    “将!”这时,陶梅爸爸突然提起一匹“马”杀了个回马枪,啪的一下放在“帅”跟前,与“帅”另一侧的“马”形成了连环马。

    陶梅爸爸这一招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棋友顿时蒙了。在楚河汉界两边,不光老陶跟棋友厮杀对峙,在他们身后还密密匝匝围着一圈棋友。这一招叫绝杀!所有棋友瞬间无语。

    紧接着,被楚河汉界分成两部分的那一圈观棋者又炸开了锅,各种比划,各种假设,各种抱怨、各种赞叹又沸腾了……

    陶梅爸爸脸上露出了成功者的喜悦与满足,这种喜悦与满足在他胆小懦弱、清心寡欲的人生里像昙花一样美丽地绽放,也像昙花一样常不被人发现,在不为人知的时段里短暂而孤独地开放。

    “老陶,老陶……”这时,耳边传来的妻子的声音。

    围观的棋友给他闪开了一条路。

    陶梅爸爸起身扭头问:“咋啦”

    “你过来,过来一下……”妻子神秘地朝着他招着手。

    陶梅爸爸看了看被他将死的这局棋,有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屁股刚一抬,位子就被别的棋友占了。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陶梅爸爸问。

    妻子一边引导着他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陶梅这几天不对劲,你没发现吗她家门不出,饭也不吃……”

    陶梅爸爸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以为发生啥事呢她不一直都这样吗吵架了呗,吵架没吵过别人就自个生闷气……”

    “那你也不管管她”陶梅妈妈问。

    “我管咱闺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火爆脾气我哪管得了啥事要是顺心了她就得意得蹬鼻子上脸,要是啥事不顺心了她就摔东西砸碗,跟霸王一样怒不可遏……”

    “霸王怒不可遏诶,老陶,这是啥意思霸王是谁”陶梅妈妈问。

    “哎呀!我也是从戏里头看到的,反正就那意思……”他说。

    “那意思”陶梅妈妈纳闷地问,“那意思是啥意思”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陶梅爸爸不耐烦地说,“母老虎!不是纸老虎!”

    “你早这样说不就完了还什么霸王,什么饿不饿饥不饥……”陶梅妈妈唠叨着。

    “哎呀!没文化真可怕!那是遏制的遏,不是饿不饿的饿……”陶梅爸爸不屑地瞟了她一眼,背着手大步朝家走去。

    陶梅依旧把自己关在小房子里,老陶和妻子进来后,妻子指了指陶梅的房间说:“她在房里生闷气呢!”

    “那我有啥办法她都多大了,我能管得了”老陶压低声音说。

    “梅梅再大,也是你女儿,子不教,父之过……”陶梅妈妈说。

    “女儿是妈妈的心头肉,你先问问看她到底为啥”老陶说。

    “还能为啥小两口吵架了呗!”她说。

    “你咋知道”

    “一个出了门的姑娘,住在娘家不回去,你说,不是小两口吵架还能为啥”陶梅妈妈说。

    “你明明知道,还叫我回来干啥”老陶问。

    “你是她爸……”

    “那你是她妈啊……”

    陶梅爸爸妈妈噗呲噗呲嘀咕着,不时,跟做贼一样东张西望。

    他们还没确定究竟由谁先敲门开口,这时,陶梅的房门突然开了。

    陶梅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大格子高领毛衣,套着棕黄色齐腰半身短衫,天蓝色牛仔裤配上酱紫色的尖头皮鞋,显香格外精神,打着波浪卷的披肩长发泄了下来,她显然刚刚化过妆,嘴唇上重重的口红像似刚刚喝过鸭血。

    “梅梅。”妈妈惊讶地看着她,“你没吵架啊”

    老陶也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期待着女儿的回答。

    “吵架”陶梅把爸爸妈妈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说,“嗯,吵完了……”

    妈妈担心地问:“你们这是为啥吵啊贤如性格温和,又没有脾气……”

    “钱!”陶梅说。

    “啊为钱吵架梅梅啊,这世界上向来就分有钱人和没钱人,钱多了多花,少了少花,只要把柴米油盐酱醋茶能打发转,这日子就慢慢过呗,吵什么架嘛”妈妈说。

    陶梅轻蔑地看了妈妈一眼,一脸的不耐烦。




第六百一十四章 那我就一个人去奋斗
    妈妈接着说:“是不是你的服装店赔了梅梅,咱家世世代代都是穷光蛋,祖坟上从来就没冒过做生意的那股子青烟。我娘家穷,你爸家更穷,我们要不是穷光蛋,年轻时咋还能被招进搪瓷厂你要是做不了生意就算了,咱再想办法找个别的活干,人家做生意当老板的人个个都能说会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笑不说话,就你这脾气……”

    “妈,你怎么这么嗦难道做生意当老板的都是马王爷,都长了三只眼”陶梅说,“春季到了,我想赶紧进一批新款服装,手头没钱进货,贤如手里有3万块钱却不给我,非要用这钱装房子。”

    陶梅爸爸一直在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傻傻地看着女儿。

    “贤如真是个懂得过日子的好男人,他比你年龄小,比你想得还实在。我觉得他的想法没错,你们老蜗居在024家属院也不是个事,都结婚这么长时间了,是该把房子装好赶紧搬出去了。你老大不小了,也得赶紧生个孩子了。不是妈不懂做生意,这生娃和做生意哪个轻哪个重你总得掂量掂量啊。”陶梅妈妈说着碰了碰老陶的胳膊肘,在拉统一战线,“对不对”

    “对,是得掂量掂量。”陶梅爸爸说。

    “孩子肯定要生,但现在春天到了,我得赶紧凑钱进货!”陶梅说,“那好!就算贤如舍不得让我用他的钱进货,但他家里还有抚恤金啊……”

    听到这话陶梅的爸爸终于开了口。他一脸惊愕地说:“抚恤金你说的是贤如他爸爸……”

    “他爸死后厂里给了5万块钱抚恤金……”陶梅说这话时仍旧若无其事。

    “梅梅!不敢……不敢……千万不敢打抚恤金的主意……”爸爸急得一连说了好几个“不敢”。

    “钱就是用来流通的,只有在流通中才能产生价值。我要是用这些钱进了货,到时会翻倍赚回来。”陶梅说。

    “不是这个理。绝对不是这个理……”爸爸急急地说,“钱和钱不一样,有些钱能要,也能花,有的钱千万不能要,也千万不能花……”

    “啥敢不敢、能不能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这钱是贤如爸爸的命价,是用命换来的,用了就对不起死人,就是大逆不道……”

    “住嘴!贤如爸爸是你公公,不许这样说话!”妈妈斩钉截铁地说,“我告诉你,就算你的生意做不成,你也不能给抚恤金打主意!”

    陶梅见爸爸妈妈和自己的丈夫婆婆穿了一条裤子,也不想跟他们争论,然后说:“那好吧!那我就一个人去奋斗,别人家做生意都是举全家之力,从一开始就坐上了直升飞机,而我却一个人赶着马车在跑,你们两家人都在看……好!我就让你们都看看,我陶梅是怎么赶着马车跟人家的直升飞机去竞争,去抢生意。”

    说完,她径直朝家门口走去。

    “你干啥去”妈妈冲着陶梅的背影问。

    “赶马车!”

    “你……”妈妈叹了口气又看看老陶,不知如何是好。

    陶梅一口气在娘家住了三个月,爸爸妈妈见她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心里便一天天担心起她和胡贤如之间的感情了。

    他们拣机会给陶梅说了几次,说贤如年龄小,按说还是大个孩子,让她别耍脾气,赶紧回自己家里去,可是陶梅却坚决不愿回家。

    “他要是觉得钱比老婆重要,那就让他跟钱过去!”陶梅说。

    “梅梅,常言夫妻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合,可你们咋就给杠上了这床尾咋就合不了了”陶梅妈妈说,“抚恤金的事是你做得不对,你们都还年轻,怎么能花人家爸爸的这笔钱”

    “这钱早晚还不是贤如的我只是倒个手,当做生意的本钱罢了,我又不是要占有这笔钱。就相当于一个人快喝死的时候需要一杯水,这时候,他们就应该把钱拿出来再去赚更多的钱,当那个人都喝死了,就算给再多的水又有什么用”陶梅说,“让我蔑视他们全家的是,他们全是本本分分,中规中矩,精打细算的一家人,买根葱都要讨价还价,就跟我爸一样啥事都不敢弄……钱是挣来的又不是省下来的,这么扣扣索索,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

    陶梅爸爸看看妻子,妻子也看看他,顿时无语。

    陶梅的离去给胡宛如全家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她离开的三个月里,024和这个024的普通兵工之家都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和中国所有国企一样,在20世纪90年代末,024毫不例外地出现了大面积亏损和严重的债务问题,行业产能利用率不足,财政压力巨大,甚至出现外债压力。1998年,国家选择了更加行政化的手段展开国企改革和去产能。

    国企改革的浪潮一浪接一浪,又紧又急,在国家强有力地推动下,全国国企的数量和劳动人口正在不断减少,在改革中已经触摸到黎明曙光的企业里,和改革之前相比,劳动生产率也正在迅速提高,一个暂新的未来就在眼前招手,甚至触手可及。

    然而,造成90年代末产能过剩的原因是非常复杂的,各种问题盘根错节,高速的信贷投放导致的过度投资,体制障碍导致的去产能和去杠杆缓慢,货币政策从紧叠加和1997-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外部冲击,还有融资结构与绩效结构不匹配,资源错配严重等一系的问题相互交织在一起……

    复杂的成因也让024的企业改革很难在一朝一夕刀下见菜,立竿见影,这个企业的改革正一步步地推向深入。024厂正面临着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对企业的重组,他们将与邻省另一家兵工企业合并,组建中国长江中下游最大的化工能源企业。

    兼并破产落后企业和下岗分流劳工的风声越来越紧,浪头也越来越高,全国国企下岗人数在不断增加,已经达到了约2000万人。98国企改革把产业调整与国企改革同步进行,逐渐由放权让利调整转向产权改革,货币政策“中性偏紧”倒逼企业去产能、去杠杆,财政政策更加积极,直接行政命令终止重复建设、清理过剩产能……一系列政策和从未听说过的举措,让024厂的干部职工眼花缭乱,024人每天都关心着国企改革的各种战况和信息,也关注着厂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第六百一十五章 雪与霜
    兼并、破产、下岗、分流……一个个名词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一样砸落在胡宛如的家里,他们一家三口都是024的干部职工,他们自然对厂里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的改革分外关心。

    下一步024到底会怎么样会往何处去

    陶梅的离开和024的改革让胡宛如全家雪上加霜,现在,他们已经无法区分这两者到底谁是雪谁是霜在这个春夏之交,他们家居然这么冷清,每个人脸上的忧郁与担心,像冰雕一样冻结在脸上,大家一筹莫展。

    胡贤如所在的机加车间几乎瘫痪了。前段时间“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工作也变成了“一天打鱼五天晒网”。车间已经停产了,只是每个星期一各班组要去车间开一次会,对每台机器进行一次试开和保养,让机器空转半个小时就没事了。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设备电路损坏和机油沉淀。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024将要被兼并之前,一场更大的以下岗分流为手段的改革浪潮,在这个老旧的工厂里轩然掀起,沉渣再泛。

    这天晚上,胡贤如和胡宛如回到家里,都不再跟以前那样有说有笑了,胡贤如的心头压着一块磐石,他对自己的前途命运越发担心起来,一旦下岗了自己将怎么办

    从小到大他就生在024,长在024,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再也熟悉不过,他就是024的一员,024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家,而现在,这个家就要被别人兼并了,家里成群的孩子也将被抛弃……一种国破家亡的悲伤像黑云一样朝他压来,他的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胡贤如妈妈在厨房里默不作声地准备着饭菜,胡宛如把自己关在闺房里一声不吭。

    家里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排骨汤的味道了,胡贤如妈妈每天做饭时都跟丢了魂似的,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多加了一份醋,饭菜也做得越来越简单了。

    过了一会儿,胡贤如妈妈把凉拌的一盘黄瓜和一盘馒头端上桌,然后,又折回去舀了三碗大米稀饭。胡贤如和胡宛如听到些许声音,就来到餐桌旁,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他们三人都没说话,生活跟餐桌上的粗菜淡饭一样寡然无味。

    “你媳妇的事怎么办你还是把她接回来吧……”过了一会儿,妈妈终于第一个开口。

    胡贤如抬起头看着妈妈,嘴唇抽动了一下但没有说出话来,剩下的半碗大米稀在他举起的碗里微微地漾着。

    胡宛如把目光移向了哥哥。

    “下岗不下岗咱定不了,但接不接媳妇就看你自己。”妈妈说,“现在社会越来越开放了,你可别到时丢了工作又丢了媳妇,夫妻两口终究是要住在一起的,不在一起生活,怎么能产生感情”

    “妈。我……”胡贤如说,“可是她……”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也想累了。你们两口既然盯着你爸那点钱,那行,我就给你们……”

    “妈,我没有盯着这钱……”胡贤如赶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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