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水,水……”班长叫喊着。
张琰赶紧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过去。
“解放军战士,不能给他喝水……”一位女声传过来。张琰转身,说这话的正是杨阳医生。
“什么”班长停下已靠近伤者嘴边的水瓶。
“他胸部一直被楼板压着,我们不能断定他内脏是不是完好,这会喝水会适得其反……”杨阳医生说。话音刚落,她赶紧对医务人员说,“快拿吊瓶!”
然后一名医务人员迅速打开急救箱,取出药棉和消毒液体,动作麻利地在伤者胳膊上的静脉血管处擦拭。
“探照灯,给点光!”医务人员说着就将排完真空的针头,迅速插入他体内。
班长战士大手一挥:“走!赶抬紧走!”
现场肩杠大梁的士兵这时齐声喊“一、二、三、放!”,轰地一声,才将大梁重重地落在废墟上。
救援队伍跟着担架一起离开,废墟在脚下咯吱吱作响。
那个十二三岁头发散乱的小女孩依旧站在那里,在探照灯的余光里,她那双眼睛绝望而仇恨,狠狠地瞪着救援人员,像两把利剑刺向他们,闪着寒光。突然,她疯了似地冲上来,一把抓住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张琰,狠狠地揪着他的迷彩服不放松。她的眼睛很大,目光有些吓人。
“小妹妹,你在这里待了大半天,是不是饿了”张琰问。
女孩“哇”地大哭起来,几位士兵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找不到你爸妈”张琰问。
突然,女孩一口咬住张琰的左手手腕,狠狠地咬,像是跟他有深仇大恨,像要一口吃掉他!张琰疼得大叫了一声,但女孩丝毫没有松口,钻心地疼让他额头上渗出几粒豆子大的汗珠。
女孩继续咬着,张琰咬紧牙关不再叫喊,疼痛让他紧闭着的眼睛里挤出了眼泪。
“小姑娘,快,快停下!”一位战士上前拉她,而她仍旧没有松口,几滴热泪滴在张琰的手腕上,滚烫!滚烫!
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女孩终于松口了。一双充满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张琰,她死死地咬着牙,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眼泪跟下雨似的一个劲地往下流……
张琰的胳膊上,鲜血从一道清晰的牙印里渗出,流出。
“我们是来救灾的,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还咬人”一位战士把她推到一边训斥着。
女孩仍旧一句话没说,又一次放声大哭。
这时班长闻讯赶来。“怎么又是你你赶紧回到帐篷去,去领点食物吃。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你的爸爸和妈妈……”
第七百一十二章 你们为什么不救我妈妈?
唐诚爸爸的生命犹如一盏微弱的油灯,一亮一暗,风雨飘摇。长时间的肝病让他骨瘦如柴,全身蜡黄,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珠蠕动着,努力地想睁开。他就要撒手人寰了,他想再看儿子最后一眼,儿子才是他们家将来顶门立户的人啊。
“诚……诚……诚娃……”在气若游丝中,他唤着儿子的乳名。
伏在坑边的唐诚妈妈章秀兰赶紧站起来,跟发了疯的狮子一样,跌跌撞撞冲出房门,一头撞上刚要进来探望病情的拴狗。
“快!拴狗,快去找诚娃!这个天煞的东西也不知跑哪去了……”话没说完她就哇哇地放大声哭了,泪水成了断了线的串珠,从桃子一样红肿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她又赶紧转身进屋:“他爸,你要挺住……诚娃……马上就回来了,马上!”
“你见唐诚了吗不管谁见到,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叫他赶紧回来。这个怂娃,他爸都成这样了,还不着家……”很快,周王村沸腾了,村民们一边责怪着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边急急地奔走相告。
草垛场、树林旁、小溪边……村民刚见过他的地方都派人去找了,但连唐诚的影子都没见到。
那一刻,唐诚跟张琰已经骑着自行车离开村子了。
刚刚立秋,温热的午后斜阳将一缕缕金光洒向大地,唐诚和张琰推着自行车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大片大片的玉米地连在一起,成了绿色的海洋,阵风吹过,玉米秆抖动着身姿沙沙作响。
伴着嗞啦嗞啦的声响,自行车的轮毂在阳光里闪着亮光。他们行走在一幅幅美丽的画卷里。
“我在咱村长了16年从来没出过远门,也不知道岚莱省在哪里在洛明工业学校我连一个人都不认识。”张琰打破了秋的静谧,“那里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我说的这些土话,人家能听懂吗”
“你别怕,反正大家都是第一次去那里上中专。”唐诚说,“张琰,你这次离开咱村后就要当官了,将来可不能把我忘了啊。”
“当什么官呀你看我像个官的吗”张琰说着就停下脚步,伸开两只胳膊,像一只单薄的雏鹰,“官老爷都有一顶乌纱帽,我有吗人家当官的个个脸大膀圆,哪有我这种瘦猴一样的官”
自行车嗞啦嗞啦的声响停了,唐诚将张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又从下到上看了一遍,装模作样地做出捋捋胡子的动作,摇头晃脑地说:“我看像!像个县太爷!”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一串爽朗的笑声。
“中专跟初中不一样,是要学专业知识的,我报的是汽车制造专业,将来肯定当不了官,但我能造汽车。到时我也给咱造一辆汽车,让所有人都能开上我造的汽车。”张琰开始幻想起自己的未来,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挂上眉梢。“唐诚你想想,到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很神气这远比那些官老爷要神气!”
唐诚没有接话,他推着自行车继续前行。
过了一会儿唐诚才说:“我学习不好,这次中考才比高中录取分数线高出一分,要不是这一分,我恐怕就只能在家种地了。”
“诚娃,到了高中你好好学,三年之后考个大学,你就跟我一样成了商品粮,就不用待在农村,不用再干农活了,咱们都会变成城里人。”张琰说。
“咱县上的高中每个年级都有十几个班,那可是全县学生在竞争,我哪能争得过他们这次能考上高中我已经很幸运了。”一种无名的忧丝从唐诚眼前掠过,“我爸这病得了好些年了,家里的钱都买了药,我妈还指望着我给家里挣钱呢,我还不知道这个高中要不要上”
“上!诚娃,你一定要上。要是不学习我们就只能当一辈子农民,得跟村里人一样世世代代种地。”张琰一把抓住唐诚的胳膊注视着他,眼神坚定,目光里充满鼓励。然后接着说,“这些话都是我爸说的,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不过现在想想我爸说得对。”
张琰抬起眼皮看了看唐诚,他的眉毛一天天变得越发浓密,跟小毛刷一样,像两道乌黑的柳叶,但要比柳叶宽许多,到了眼角处突然被折断,眉稍急转直下。唐诚没有说话,依旧推着车子朝前走着。
“你没听前几届考上中专的学生说吗辛苦几年只要一考上学,马上就轻松了,到了中专学校以后还要去工厂实习,外面的世界肯定很精彩,顿顿买着吃饭,想吃啥就买啥,饭菜都很便宜。噢,中专学校里还有奖学金,上学还能挣钱呢……”张琰一只手扶在自行车上边走边说,眉飞色舞。
“可是……中专生的录取率只有4,一个学校甚至一个县,才能考上几个中专生再说了,我家又比不上你家,你爸是老师,每月都有工资,可我爸……从我会记事起,他就成天病病怏怏的,家里除了药味,就穷得就连什么也没了。要不,我姐怎么早早的就不上学了呢她连初一都没上完。我一闻到草药味就想吐,觉得恶心。”唐诚说着低下了头,在夕阳的余晖里,自行车的辐条泛着金黄的光。
大地无言,秋风不语。他们聊着聊着有些伤感,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着。
“去了新学校我就给你写信,把我看到的想到的全都告诉你。诚娃,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不管我们走到哪里,谁也不准忘了谁。”张琰说。
“嗯。”唐诚坚定地点了点头。
唐诚鼓了鼓腮帮,嘴唇微微地蠕动了几下,但没说出话来。浓密的剑眉下,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过了一会儿,唐诚吸了一口气,仰面朝天,然后吐了出来,他看着张琰说:“琰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骑车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吗”
“当然记得,那时我们才上小学六年级,还是你带着我去了乐翱县云游镇的集市,那是我第一次出县界去了邻县。”张琰说,“小时候太好玩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再去一次云游镇。”
“咱现在就走!你要去外地上学了,今天,我们就骑着车子把小时候玩过的每一个地方,挨个再转一圈,垛场、山坡、学校、河边……你要是想家了,就想想咱们小时候的事,心里就不难受了。”唐诚说。
张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第七百一十三章 宣传干事崔泣不成声
张琰非常担心那个小女孩朵朵,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状态会怎么样,他觉得这个女孩非常倔强,非常爱她妈妈,这种母女深情让他感动。只有置身十万火急的灾区看着一幕幕的生离死别,才会对生命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理解:在人类世界中最为弥足珍贵的东西便是生命。
张琰一翻身木板床又会咯吱响起,他和每个帐篷里的人一样都是合衣而睡,自从这场8级地震发生后,这一带余震不断,只有穿上衣服随时才都机会逃跑和撤离。
夜深人静,张琰越发感到胳膊的疼,每当疼时他便咬牙忍着。这时,除了发电机隐隐的声响外他能听到夏虫的唧唧声,蚂蚁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昆虫会钻进帐篷,钻到木板下面。紧张了两天的情绪稍微有了些许放松,这时,他感觉到了一种安静和祥和,这些昆虫的生命竟然这般顽强。
张琰想到了从废墟缝隙里被救出的那个年轻人,感动他对生命的坚持,也感动他对妹妹的牵挂,遗憾的是他的妹妹却永远离他而去。
张琰睡意全无。
救援时的一幕幕场景在眼前浮现,迷彩服战士将脑袋凑向废墟空隙,发现那个被压在大梁下的男子手腕下放着几片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他手下怎么会有玻璃碎片一堆”张琰立刻把回忆定格在这个画面。他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木板的咯吱声从耳边划过。他单手打开书包掏出笔和采访本,笔杆子微微摇晃着,他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张琰想起在家里的妻子胡宛如,地震发生时,距震中几百公里远的紫华都有非常强烈的震感,那一刻紫华人都惊慌了。每天天一亮他跟胡宛如就一起出门,然后分别去各自的单位上班。
他们每天离开温馨的屋子时难舍幸福的两人世界,临出门前的“每天一个拥抱”让他们感受着爱情的甜蜜。这样的拥抱从**那年胡宛如来到紫华后,从来就没有省略过,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个习惯,一个仪式。
无论是在以前城中村那间简陋的民房里,还是现在小区里的商品房里,玫瑰一直点缀着他们的爱情,让他们的爱情充满着诗情画意,送花成了张琰的习惯,正如花店那个体态丰腴的老板说的那样,她高兴时送,她伤心时送,她生日时送,重逢时送……反正,他们的爱情和生活中,隔三差五会弥散着玫瑰的芳香。
张琰和胡宛如都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他们从认识到现在已经14年了,一路走来,有坎坷,有挫折,但也有甜蜜,有幸福,从懵懵懂懂的青春年少到现在的而立之年,他们人生一半的时间都在一起,两颗心始终黏连在一起,他们经历了马拉松式的爱情,终于走进了神圣的婚姻殿堂,胡宛如今年就要生下他们爱情的结晶。这是上天对他们最美的馈赠。
离开紫华赶赴灾区时张琰走得太仓促,也没有时间见到胡宛如,不知道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过的,震后余震不断,这给每个人的心头依然蒙着一层恐惧的阴影。
张琰拿起手机,开始一条一条地给她写短信,他知道这时她已经睡着了,他发去的这些短信是为了让她明天天一亮第一眼就能看到,让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能感受到他对他们的爱。
突然,帐篷里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吊在空中的白炽灯左右晃动了起来,人们倒立在地上的几个啤酒瓶也“哗啦”一声倒下。
“快撤!地震了……”这时,帐篷外面的人大声叫喊着。
张琰赶紧冲着帐篷里的人叫喊:“地震了!地震了!起床!起床……”
大家都是合衣而睡,在恐惧和惊慌当中大家赶紧冲出帐篷,这时,整个帐篷区里已经站满了人,天空正在飘洒着细雨,冲出帐篷的人们个个脸上写满意惊恐,惺忪的目光里迷茫地看着周围黑压压的大山,似乎弄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当中。
余震随时会来,这样的生活张琰在后来几乎天天遇到。有时,在短短一个小时里就能遇到好几次。余震,这就像往灾区的伤口上撒盐,让人时时生活在不可预知的惊恐里。
5月14日是地震后的第三天,天亮后大家已排起长队,围在一根从水池里接出来的黑皮橡胶水管,挨个洗漱。张琰没有刷牙也没有洗脸,他领了几个馒头和咸菜蹲在帐篷外面吃起了早饭。
不远处,坍塌的山体像是被沉香一斧头劈开一样,一片片滑落,没了绿植,这里看上去光秃秃的,原本圆润饱满的山体也变成了悬崖峭壁。
在指挥部宣传组的帐篷里,宣传干事崔向志拿着一张情况汇总单,向记者通报情况:“指挥部当前的核心任务是要抓住黄金72小时全力搜救。地震导致上游河流被堵截,开成了堰塞湖,水位在不断增长,防汛专家已组成抢险小组,准备炸开堰塞湖……在距离这里80公里的一个山体隧道也发生了坍塌,一辆货运列火车和21名铁路工作人员被困在隧道里……”
崔向志停了停倒吸一口气说:“在灾区里废墟之下埋的人数最多的是一所中学……接下来……是一所小学。”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声音就已经颤抖得无法再表达了,泪水夺眶而出。他的眼睛彻底模糊了,他又停了停摘下眼镜,撩起衣服前襟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又将眼镜戴上,他的手微微颤抖,手里的那张纸也在抖动着。
崔向志倒吸了一口气接着说:“由于……由于地震发生时……学生正上课,大量……大量……学生没能逃……逃出教室……”
崔向志已泣不成声了,他突然转身趴倒在一堆杂物上哭了起来。声音压得好低,好低。
另一位宣传干部见状赶紧上前接过情况汇总单说:“各位记者朋友,请大家现在选择采访线路……”
张琰跟随救援人员前往这所中学的路上,到处都能看见在一个个废墟附近都会支起了一口口大锅,跟前还摆放着紧急运来的方便面、矿泉水、饼干等食物,灾区群众正排着长队领取。
曾在电影里看到的画面,竟如此逼真地出现在眼前,有些失去亲人的灾民瘫坐在地上,一个劲地拍打着冰冷的地面放声大哭,身边会有人给劝他们,但劝着劝着也便哭了起来。
地震进入第三天时有些人已见到了亲人的遗体,震后惊恐中的一点点念想此刻已荡然无存,他们万念俱灰,可怕的绝望更加让人害怕。
还没到坍塌的中学门口,一种浓浓的悲情已经笼罩在这里,家长们的哭泣声已隐约传进耳朵,学校周围全副武装的卫生防疫人员正在喷洒着刺鼻的消毒药水,以防灾后因人畜尸体而传染病菌。
张琰抬头望去,这里坍塌的大楼已堆积成了十几米高的废墟,身着迷彩服的数百位战士正在抢险救援,校园附近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具具孩子们冰冷的尸体,在尸体布覆盖格外阴森,尸体前跪着孩子们的家长或亲人,他们呼喊着孩子的名字,一次次绝望地拍打着地面,嚎啕大哭……
有的家长哭着哭着就一头扎倒地在,身边的人赶紧流着泪去掐人中,醒来,又接着哭;有的家长哭完了,就拿起毛巾轻轻地擦去孩子脸上的灰和土,轻轻去吻孩子的额头;有的家长用泪眼看着孩子,瘫坐在身边,和平时一样轻轻地给孩子说着话;有的家长拉着孩子的手,无泪亦无语,久久不肯松开;有的家长捧着装着彩色照片的黑色相框和孩子告别……乡亲们上来搀扶,刚一扶起,又会瘫坐在地上:“娃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爸爸妈妈舍不得你去啊……”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