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我最大的愿望是想考上大学,然后离开这里的深山,我要和你一样当记者。”朵朵说,“叔叔,昨晚我戳伤了你,我很后悔。我以为你是救援队的呢……没想到,你居然是记者,穿着迷彩服的记者……”
“就是救援队的人,你也不应该……”张琰注意到女孩脸上有一种愧疚和悔意,也便不再说下去。他赶紧改了个话题说:“你为什么喜欢当记者啊”
“因为我从小学三年级起,作文一直就写得很好,那时老师说我观察得特别仔细,而且描述得也很准确,老师还说我长大后可以当记者或者当作家呢。那时班上的同学就非常崇拜我……”朵朵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后来,一有什么新闻,在电视上都能看到记者在现场采访的影子,真希望将来拿话筒的人是我,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
“你多大了上几年级”张琰问。
“十四。下学期就初三了。”她说。
初三!张琰想起了自己当年为了完成父亲让他跳农门的夙愿,被逼着学习,中考前每天休息不足5小时努力学习时的情形,而眼前这个小女孩,再有一年时间就跟他当年一样……突然,张琰和朵朵有了一种亲近感。
“叔叔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上初中,十六岁时我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张琰给朵朵讲。
朵朵有些惊讶:“才中专啊我们考不上高中的同学才上中专……这是一个学差生才去的学校……上中专怎么还能当记者”
“那时的中专……”张琰脸上烧乎乎的,对于女孩的这个问题,他突然无言以对。他知道要是自己把这话说完,朵朵肯定还会追问,对一个这么大年龄的孩子来说,他们心里有着太多的为什么。他便直接说,“中专学历是太低了,后来叔叔上了一所部属大学,学的是新闻学专业,然后就当了记者。”
“叔叔,你说我长大了能当记者吗”朵朵问。
女孩的天真和好奇渐渐回归到了她依旧脏兮兮的脸上,她的那双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张琰,期待着他的回答。
“能!一定能!”张琰说。
女孩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尽管她的笑还不算非常灿烂,但这至少这是她地震几天来的第一次微笑。
“我妈妈也希望我将来当记者,我还跟妈妈打过赌呢!妈妈说如果我大学毕业后当记者,她就送我一部苹果手机……”朵朵说,“我现在学习成绩能排到年级前十名,爸爸说如果能继续保持这个成绩,而且最好还能再提高一些的话,四年后我就一定就能考上一本,然后,他就给我报广播电视方面的专业,让我当记者。”
“你为什么想当记者呢”张琰问,“是因为作文写得好吗”
她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赶紧摇摇头连声说:“不全是……我觉得当记者很风光,也有学问,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
天边的晚霞被乌云一点点的蚕食着,直到全部吞噬。不远处,路边不时有救援队往山下抬伤者,这几天来,对于这样的场景他们也已经司空见惯了。
“前两天我心里害怕极了,一看到这种救援的情形,心里就抽着疼,眼泪怎么也擦不完。可是,当灾难真正降临到我身上,我又能怎么样呢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也没有办法……”一缕忧伤掠过她的额头。
她停了停说:“昨晚我咬你和刺你胳膊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知道我闯了祸,然后,如果你打我,嫌弃我,讨厌我的话,就想从村口的水库里跳下去,我也不想活了……”
张琰感到非常惊讶,他本想说什么,但见朵朵的话还没说完,就故作镇定,静静地看着她。她倒很平静,他怎么也想不到朵朵一夜之间居然变成了大人,和昨天完全判若两人。张琰有些看不懂她了,他使劲地回忆着自己上初二时的情形,但他怎么也不会像她这样的冷静和坚强。
“你没有反抗也没有骂我,更没有推我和打我,那时我的心也软了。”朵朵说,“那个护士姐姐对我也很好,一直把我带到的山下的帐篷区。那时,我真得好想有人欺侮我,骂我,打我,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我都会跳水库……”
第七百一十七章 灾区相遇
朵朵停了停说:“可是你们对我都这么好,我突然找不到去死的理由了,反而开始后悔自己咬你和戳伤你的胳膊了……”
“朵朵,你不能胡思乱想,我知道你失去了妈妈心里非常难过,但你要坚强,一定要挺住。知道吗”张琰说。
“还有爸爸……”她沉默了片刻后,才从嘴唇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张琰万份惊讶。心想,她怎么知道爸爸也已去世了
“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赶紧先去吃点饭。”张琰不敢再接她的话,劝她回去,“别乱想了,走吧!”
张琰站了起来,用眼神示意她回去。
朵朵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张琰这才将手伸了过去:“我拉你起来。”
然后他又用眼神鼓励着她,朵朵迟疑了一下,终于将手伸了过去。
“哎吆!”张琰刚一把将她拉起,突然她又坐下了,表情很痛苦,然后赶紧低着头把手缩了回去,头再次埋进膝盖。
“朵朵,你怎么了饿晕了吗……”张琰赶紧蹲下。
散乱的头发埋没了她稚嫩的脸庞。
“没……没事。”这时朵朵伸起一只手轻轻地挥动着。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想勉强地笑一笑,但没笑出来。她说,“坐的时间太长了,腿麻。”
“你以后怎么打算”回来的路上张琰问。
“我有个姑姑,她家没孩子,她和姑夫一直非常喜欢我,我过几天去找他们。”朵朵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觉得爸爸妈妈一直就在身边,好像一直在给我说话,让我要好好活着,好好学习……”
一连几天的采访让张琰已经非常疲惫,他一倒在帐篷的地铺上就睡着了,一晚上,大家在木板床上翻声时发出的“咯吱”声他没听见,山里昆虫的唧唧叫声也没听见,今晚没有余震,他一觉睡到了天亮。在灾区能睡一个好觉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第二天清晨,鸟儿清脆欢快的叫声把他吵醒了,在灾区里,这种叫声让人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祥和与平静。张琰喜欢这种声音,在城市里他根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记忆里,这种声音只有在无忧无虑的童年里才能听到。他磨蹭了几分钟后钻出了帐篷。
天边,一缕红光正欲跃然而出。
新的一天开始了,张琰在赶往抗震救灾指挥部的路上发现,离废墟不远处除了赈灾的几口大锅外路边增加了不少早餐摊点,冒着热气,虽然早餐还很简单但一阵阵香味已扑鼻而来。
在宣传组的帐篷里,各路媒体记者已全部集结,简单地吃完早饭后,负责外联工作的宣传干事崔向志向大家介绍今天的宣传报道重点。
他说:“今天救援工作继续进行,还要尽最大努力争抢受灾群众最后可能生还的机会。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运来的救灾物资完全到位;后勤保障工作稳妥有力;空中救援同步展开;大多数主要道路已抢通;下午3点对堰塞湖进行爆破抢险;被困在涵洞里的列车救援于上午9点开始……”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是一种精神,也是一种力量。来自全国各地的救援志愿者和慰问队伍每时每刻都会来到灾区。
张琰和同事兵分两路,他跟随列车抢险队伍赶往山里,记录了救援的全过程。下午1点多,张琰一返回指挥部就立刻写稿件,并将这条新闻及时传回报社。在灾区的采访中,每采完一条新闻就得赶紧就地写稿,要在第一时间传回报社。在废墟里,在帐篷里,在有网络信号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他们的办公室,都是新闻记者的新闻战场。
张琰刚合上电脑准备再去收集动态消息时,只见两辆大卡车缓缓驶入指挥部,车上满载着米面油和各种方便食品还有衣物被褥等物资,卡车两侧红底白字的条幅格外抢眼。一侧写着:洽川,不哭!另一写着:血浓于水。
汽车停止后指挥部的工作人员上去迎接,并举行了简短的捐赠仪式。这是一家名为紫华市商业银行岚水分行的单位,工作人员在现场还举起了一个1米多长的捐款牌,上面的数字为10万元整。现场记者和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拍照,张琰被挤了在人群的最后面。
现场工作人员话音刚落,一位女士上前说:“地震发生后,我们分行领导非常重视,紧急筹措了一批救灾物资,受行长委托特意来这里捐赠。昨天下午,我们已接近灾区,由于当时部分路段还没抢修完毕,所以现在才赶到这里……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想通过捐赠的方式为灾区人民尽一点绵薄之力……也祝愿灾区能早日走出困境,重建家园……”
多么熟悉的声!张琰赶紧挤进人群,这让她惊讶不已!
仪式刚完大家正在散场,张琰赶紧冲上前去,对着那位女士叫道:“谢洁!谢洁!”
那位挽着高高的发髻,身着一身黑色西服和套裙的女士优雅地转身回头,四目机遇,惊讶也写在她的脸上。他正是当年跟他同一批被招进浩达棉纺织厂的大学生谢洁。
“张琰!怎么会是你你也在这里……”谢洁问。
他俩寒暄了几句后,谢洁给身边穿着银行工服的一位男子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就和张琰一起朝抗震救灾指挥部门外走去。
“你当记者了”谢洁问。
张琰点点头说:“《紫华都市报》。”
“祝贺你!你终于如愿以偿,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谢洁说,“我一直相信,你能沿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在浩达棉纺织厂时你的这种魄力和执着让我敬佩,虽然当时你常常会被人家‘穿小鞋’,但我没有同情过你,没有和你一起抱怨你们的车间主任,我知道你能在流泪之后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看到你有今天,我打心底里为你高兴。”
“我真得非常感谢你,当年在浩达咱们当时一共进去了32名毕业生,就属于你对我最好。要是没有你的鼓励,我根本不可能去干一个不用依靠机器的工作。”张琰说。
“哈哈,这话你都记得”她问。
“是啊,这是我努力的方向,还是你告诉我的。”张琰说,“不过,中专学历的确太低了,我是自考拿到专科学历后离开厂里的。临走时我专门跑到你们络筒车间去找你,可是你那时已经请长假了,只留给我一份信……”
“那位女工把信给你了”谢洁问。
“嗯。”
“那次假期后我回厂时那位女工已经下岗了,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信是不是给了你。”张琰发现她额头上的愁怨,还有那些小痘痘已不存在,她的皮肤比以前白皙了许多,脸上呈洋溢着职业女性的成熟与自信。
第七百一十八章 思考生命!
“你那年是回去结婚了吗”张琰问。
“我父母年龄都大了,那段时间不停地催我嫁人。我爱人是我们县医院医生,不过现在我已撤县改区了。”谢洁说,“我爱人现在仍在区医院,那年结婚后我一直没再上班,在家里边怀宝宝边复习,后来考了研就找到了这家银行的工作。”
“我也得恭喜你!你也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张琰说。
“谢谢!”谢洁微微笑了笑。
“你结婚了吗”谢洁问。
“结了。媳妇是外地人,我同学。”张琰说,“她今年怀宝宝了,下半年生。”
“好,我听了都高兴。这样一切就慢慢安静下来了,接下来我们都得好好工作,大胆地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谢洁脸上写满自信,“我儿子都五岁了,你说时间过得快不快”
他们沿着灾区的道路朝前走着,一路上到处都是抢险救灾的场面,全副武装的卫生防疫人员或多或少让人感到有些紧张。和地震刚发生后相比,人们脸上的惊恐明显少了些,但生离死别导致的“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场景却不时出现。看着这一幕幕的情形,谢洁脸色越来越阴沉,若有所思。
他们也不知走了多远,张琰不时会上前简单地采访受灾群众并抓拍一些救灾的感人的照片。谢洁会静静地在一旁边等着他。
他们来到一个居民楼坍塌后的废墟旁边时,一名面容憔悴的男子正跨骑在摩托车上,身后是一个穿着秋冬时才穿的冲锋衣的女子,她包得严严实实,除了头发,面部根本看不见。
“媳妇,你坐好了,我带你离开这里,我送你走……”男子一边用一根长长绳子将她和他一圈一圈地捆在一起,一边抹着眼泪对身后的女人说。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而她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媳妇,这辈子你跟我受了这么多苦,你到了那个世界以后就好好休息,别再操心家里了,我会把咱们的娃子照顾好,会看着娃子一天天长大。”男子嘴唇颤抖着说。她已被他牢牢地拴在他背上,他根本看不见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你到了那个世界,有时间了就给我托个梦,报个信……”男子继续说,“这辈子我对不起你,要是你不嫌弃,下辈子我还娶你当媳妇。我就不相信,我们下辈子还能遇到地震……”
随即传来男子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哭声。
张琰感觉情况不对,赶紧准备上前采访,只见男子突然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废墟大声说:“媳妇,坐好了,我们走!”
一阵发动机轰隆隆的声响沉闷地呜咽着,排气筒里冒出一股黑烟,摩托车歪歪扭扭地驶离了,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这女的……”张琰问路边的当地村民。
一位知情人说,那个女人从废墟里找到时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男人从上午就趴在这里哭,后来,他找来了一身外套给她换上,流着泪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脸和手,还有头发……擦洗了一遍又一遍。他说他媳妇活着的时候就很讲究卫生,也很爱美,他不想让她就这么没有尊严地死在这里,躺在冰凉的地上,他要送她去太平间……
听完这个人的讲述张琰和谢洁都呆若木鸡。张琰自言自语地说:“我应该早点来采访他们……”
“别采访了。给他们一点尊严吧……”几十秒钟后,谢洁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几天来,关于生死离别我天天都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让我看了不光是悲伤而且害怕。再天天经历这些悲剧我都要崩溃了。我突然想人为什么要活着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们究竟从何而来又会往哪里去你说,人到底有没有前生有没有来世人是不是有灵魂,那么灵魂又会去哪里……”张琰表情很凝重地问了一连串的为什么。
“唉!来一次灾区就知道了什么ki考核,什么职称职务,这些一点都不重要,如果一个人有灵魂,那肯定和这些东西无关。生命诚可贵……”谢洁说,“你也不要过度思考这些问题,这是哲学问题,我们想不透。但有一点,我们既然来到人世间,那就应该好好地珍惜生命,生命有长有短,这个我们决定不了,但生命的宽度和广度应该靠我们自己去丰富去创造。”
越往前走,越看到连片成灾的现场和如此严重的损毁,让谢洁也是瞠目结舌,她从来没有来过灾区,也许只有身临其境,人们对生命才会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思考。
“想想,人类发展到今天也是很不容易的,与大自然想比,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有限了,以前总以为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才得以主宰地球是个很伟大的壮举,而事实上,人类根本没有主宰地球,甚至不可能主宰地球,只是我们现在能和地球和谐发展而已。”谢洁说,“你没觉得吗地球喘个气或者动一动身子,人类就遭遇了这么大的苦难,人真是很渺小。”
张琰认真的听着,正如当年听她讲亚洲金融风暴时一样认真。
“我们真是就是一个浮尘,一粒尘埃。其实每一天都在随风飘摇,根本就说不准自己的归宿在哪里。想想,很多事都不是由我们决定的,我们会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我们能决定吗小时候我们在哪里上学,能考上什么样的学校,将来在哪里工作,还有和什么人结婚,会不会幸福……哪件事是由自己决定的”谢洁说,“在这些事情中,人的力量太小太小,比如我们今天出门后会遇到什么事、什么人,你能知道吗我觉得人永远生活在未知的世界里,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什么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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