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这位小娘子请了,”陈二郎仅看她一眼,忙低下头道:“小生姓陈,青神县人士,家父字公弼,因家中有事来眉山,特来贵府相寻,不知在否……”他平时也不算笨,不知怎地,今日说起话来,却夹缠不清。
“你是陈世叔的公子吧,”好在那少女够聪慧,能听明白他的意思,掩口一笑道:“那就是陈世兄了,快请进吧,陈世叔就在后院与家父作文呢。”
那女孩儿的声音,如西湖暖风般柔美可亲,抚平了陈二郎心里的惊忧惶恐,却让他心跳陡然加快,赶紧凝神静气,整整衣冠,跟着少女走进院去。
院里的池塘边站着两个小男孩,大的**岁,小的七八岁,正在专心的斗草。宋人好赌,老少皆然。这斗草之戏,又分武斗文斗,一般男孩玩武斗,女孩玩文斗。武斗最是简单,盖立春草长之时,寻找中意的草叶,互相角力,坚韧者胜,折断者败。
两个男孩的姐姐领着玩,自然是文斗。早些时候,她带着妹妹到临街的园子里,采来了一大把各色花草,养在个水盆中,和两个弟弟斗戏……要求以对仗的形式互报草名,谁认识的草种多,对仗的水平高,坚持到最后,谁便赢。
做姐姐的,主要是为了寓教于乐,自然不会跟弟弟去逞能。于是两个小男孩顶起了牛,
这个拿起一根柳枝道:‘我有观音柳’。那个便拿起一根松枝对:‘我有罗汉松。’那个再拿一根说:‘我有铃儿草’,另一个便说‘我有鼓子花’。这个再说:‘我有金盏草’,那个便满不在乎道:“这是玉簪花”……
那姐姐领着陈忱进来时,正逢大弟拿起一支道:“我有兄弟花。”
“这怎么叫兄弟花?”小弟傻眼了:“明明是春梅么。”
“你看梅开一枝,有上有下,就像咱俩,一母所出,我先你后。可不就是兄弟花么。”大弟振振有词道。
“这么个兄弟花啊,那我这个……”小弟在盆中找了找,拿起一支并蒂穗道:“这个是夫妻穗。”
两人振振有词,惹得一边的六七岁小妹咯咯直笑道:“依你们这么说,花开得一大一小,就叫‘老子儿子花’,若两朵花背着开可叫‘仇人花’喽?”
说得两个哥哥满面通红,大些的笑着跑过来拧妹妹的嘴,于是两人追逐起来,小妹看到大姐,忙跑过去撒娇道:“姊姊,看大哥又欺负我。”
“别闹了,没看有客人么?”大姐歉意的朝陈忱一笑道:“世兄见笑了。”
“没有,没有,令弟妹才思敏捷,那个天真烂漫。”陈忱有些结巴道:“小生十分羡慕。”他发窘的样子,惹得那小妹吃吃直笑。
大姐瞪她一眼,让两个弟弟引客人去客堂就坐,自己则领着妹妹往书房去请‘陈世伯’。
后院的书房中,中堂挂着一张八仙张果老的画像,书架上,书桌上,都堆满了书,两个年龄都是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各占据书桌一头,都在奋笔疾书。
那个稍长一些的,就是此间的主人,苏洵苏老泉,年轻时乃一个聪敏强记却个性强烈,不服管教之辈,他痛恨这个时代的应试教育,喜好四处旅游。
但后来,大约得了长子之后,看到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内兄,还有两个姐丈,都已经科考成功,行将为官做吏,自己却碌碌无为,依然要靠家里养活……此等情事,即便平庸之才,都会受到刺激,对一个天赋智力超人之辈,自然更是难以忍受。
他追悔韶光虚掷,痛自鞭策,开始发奋苦读。谢其素所往来之无赖儿,而从士君子学,闭户读书为文辞,已有八载矣。
但付出不一定就有收获。八年里,苏老泉已经落榜两次了。这让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性格古怪,加之他思想独立,常有惊人之语,自然与那些讲究中庸的书生合不来。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之一,姓陈名希亮自公弼,青神县人,身材清瘦,面目颜冷,两眼澄澈如水,一看就是个正直坚定之人。
陈希亮不像苏洵一样年少荒嬉,他是个严以律己之人,自幼刻苦用功,但命运作弄,科举之路十分的不顺遂。
他苦读到二十二岁年纪,觉着已经有把握了才去应试,果然顺利取解赴京,谁知转年春闱前夕,一封父丧讣告就把他叫了回来,只能等下一届。
本朝并非定期举行科举考试,而是根据朝廷对官员的需要,有时候每年都有,有时候一停数年。当今官家继位以来,天下官员人满为患,故而最近几次科举,都是间隔四年。
所以四年之后,已经二十六岁的陈希亮,又一次取解赴京,谁知从那届开始,考官不再重经史策论,而以‘属对声律’为要,结果不善此道的陈希亮,落榜了。
在回蜀的路上,他遇到了同样不善此道而落榜的苏洵,两个沉默寡言的人,恰巧住在一个舱里,能整天整天的不说一句话。但当他们下船前,却成了相交莫逆的好友。之后几年里,时常书信往来,一起钻研这……‘属对声律’之道。
所以苏洵叮嘱女儿,在带着两个弟弟玩的时候,也要加上对仗格律方面的联系,可谓痛定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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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三年之后,陈希亮二十九岁,苏老泉三十四岁,都到了输不起的年纪。所以一开春,苏老泉就强拉硬拽着陈希亮,到各地去参加文会诗会,在切磋中提高诗词水平。
陈希亮本来不放心三个孩儿,但想到一旦取解,一去就得一年多,三个孩子还是要由大哥照看,所以与哥嫂说了许多好话,又反复叮嘱儿子听话。这才跟苏洵踏上了四处游学的行程。
如今两个月的短暂游学结束,还有三天,就要到府衙报名了,陈希亮打算等到报名之后马上回家,这几天权且住在苏家,与苏洵做几篇应试的程文……宋朝的解举不像后世一考终身,而是只有一次效用,如果没考中进士,下次还得再参加取解试。虽然对两人来说,应该不在话下,但这几年四川的文气越来越盛,两人哪敢掉以轻心。
正在提笔作文,外面响起‘笃笃’敲门声,苏洵眉头一皱,搁下笔沉声道:“谁?”
“爹爹,是我。”
“八娘?不是不叫打扰么。”苏洵一听是懂事的大女儿,语气放缓了不少:“什么事?”
“陈世叔的公子来了,说是有急事找世叔。”
“我儿子,”陈希亮心中咯噔一声,搁下笔道:“老泉兄,我出去看看。”
“快去吧。”别人的家事,苏洵不好多问。
陈希亮站起身来,跟着八娘快步走到前院客堂。
陈忱正被苏家兄弟问得哑口无言,见父亲来了,赶紧起身道:“爹爹,大事不……”
陈希亮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在这说:“跟我回房。”这不是要瞒着主人,而是大比在即,如果真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主人听了帮是不帮?帮的话,影响应试,不帮的话,于心不安,所以干脆不要让主人知道。
回到客房中关上门,陈忱将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父亲:“传话的说,三郎险些杀了大娘,现在被关起来了。”
陈希亮却不信道:“三郎那样温和的性子,小猫小狗受伤了都要救,怎么可能伤人,而且伤的是你婶娘么?”
“这……”因为陈忱也是道听途说,并不确定,一问之下,顿时结舌:“反正家里在四处寻找爹爹,说您再不回去,就要报官。”
“报官……”陈希亮拉下脸来,把自己的衣物简单一收拾,装进竹书箱中,背在身上道:“我们回去!”说完便出门朝着院门走去。
八娘正在院中等候,见到陈希亮这副装束,吃惊道:“世叔这是要走么?”
“贤侄女,愚叔家有急事,必须立即回去,”陈希亮朝她抱抱拳道:“来不及与你父亲道别,请转达在下的歉意。”说完就甩开大步走出去。
八娘只来得及张张嘴,便见他像阵风一样卷过……
陈忱朝她歉意道:“抱歉,家父就是这个脾气……”
“既然有急事,世兄快跟上吧。”八娘笑笑,福一福道:“希望世兄一切顺利。”
“多谢多谢,”陈忱深深一揖,便慌不择路的去追父亲,险些撞上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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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九章 陈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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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俩赶到码头一打听,今天最后一趟船刚刚开走,要想坐船回青神,必须等到明日一早。
陈希亮摸出身上所有的串钱,希望包一艘快船回青神,但也不知是他给的钱不够,还是夜航船真的很危险,总之没有船家肯接这活。
“爹爹,怎么办?”陈忱焦急问道。
“……”陈希亮看看远处的青山,拿定主意道:“二郎,你在船上将就一宿,明天搭最早的船回去。”
“那你呢?”这时候还没有‘您’,哪怕是父子之间,也是称‘你、我’的。
陈希亮目光坚定如冰道:“我走回去!”
“爹,夜里山上有豺狼。”陈忱担忧道:“还是等到明天吧。”
“没事儿,我有这个!”陈希亮从书箱底部,抽出一根哨棒道:“我是打死过狼的。”
“那我跟你一起走。”
“不行,你走得太慢。”陈希亮道:“我得立马赶回去!照顾不了你!”说完把书箱摘下来,往儿子怀里一送道:“我得赶着关门出城,你晚上自己找点吃食吧。”说完,又像一阵风似的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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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红日初升,陈希亮那风尘仆仆的瘦削身影,真的出现在石湾村外。从昨日酉时初,到现在五个时辰,他走了整整八十里山路,原先整洁的青绡直掇,上身被刮破了七八处,整个下摆更成了一缕一缕的流苏。脚下凉鞋……也就是木屐……内的净袜,已经成了灰色。
但他的精神依旧旺健,在湖边洗净满脸的灰汗,却没有先回家,而是往自家的烧炭场走去。
烧炭场中,雇工们刚刚起来,这两天没有大公鸡叫早,也没有老妖婆聒噪,他们自然乐得偷懒。此时正在懒懒散散的吃饭说话。话题自然离不开,前日的那场人伦惨剧。
有的说:“看‘母大虫’伤得那么厉害,以她那不吃亏的脾气,定是要报官的吧,这下陈家可热闹了。”中国人爱起外号,就是从宋朝传下来的。
“报官?都说家丑不可外扬,难道她很光彩么。”那被黑五郎唤作鲁大叔的汉子愤愤道:“把孩子们逼成那样,天下有没有这种婶娘?”
“哎,可惜三郎那孩子了,多乖巧懂事啊。不是被逼急了,能干出这种事儿?”
“这孩子血性,”刘猴子却深表赞赏道:“看着两个弟弟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不疯才怪呢。”说着看看众人道:“若是母大虫真告他,我却是要去说几句公道话的。”
“同去,同去。”鲁大叔几个响应道:“母大虫这恶婆娘,却是要狠狠治一治了!”
众人正说得热闹,突然有人看到陈希亮进来了,赶紧止住话头,站起来打招呼道:“陈二哥来了。”
“诸位,希亮有礼了。”陈希亮朝众人一抱拳道:“你们想必猜到,在下过来的意图。”顿一下,环视着众人道:“听说那件事在这里发生。我只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不必为我家三郎遮掩,我只想知道真相!”
他那双平日里神光内敛的眼睛,此刻目光如箭,直刺众人的内心,让他们感觉,任何谎言都会被他识穿一般,不仅纷纷暗叫:‘这还是往日里那个老实可欺的陈老二么?’
君子光华内敛,不欺不虐,却被庸人视为可欺,这就是所谓的‘君子可以欺之方’么?
也是侯氏平日都把人得罪光了,雇工们没什么犹疑,便带着陈希亮,来到了那看场的窝棚边。
“我等看到时,你大嫂已经倒在地上,被你家三郎猛踹。”众人七嘴八舌的向陈希亮讲述道:“我们大喊住手,他却蹦起来,一膝盖压在你大嫂身上,把她直接打晕过去……”
“三郎他,为什么会……行凶?”陈希亮面色阴沉道。
“许是为了五郎和六郎吧,”众人道:“我们到时,只见五郎和六郎昏倒在地,后来又掐人中,又喷凉水,才把两个孩子弄醒。”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陈希亮问道。
“因为,他们就住在这儿。”老鲁指一指那窝棚道:“已经住了四十多天了,出事的前一天,我还来看过他们,住得真是……太可怜了。”
“什么?”陈希亮难以置信的快步走到窝棚里,推开门一看,虽然是大白天,里面又黑又潮,除了一张竹板床,几个破碗筷,便什么都没有了。
看到地上一只小小的童鞋,陈希亮弯腰拾起,仔细端详,发现这正是过年时,他从青神县王巧婆鞋店里,买给小六郎的。
之所以还得细端详,不是他记性不好,是这只当初做工精良、色彩鲜艳的虎头鞋,已经到处是破洞,鞋底都快要掉下来了,更是早就看不出颜色……他一直强忍着的泪珠,终于掉落下来。
陈希亮紧紧攥着那只小鞋,声音冷得瘆人:“他们怎么会住这儿,为什么不住家里?!”
“我们问过你大嫂,她说三个孩子犯了错,惩罚他们一下。”
“什么样的错,要惩罚四十天?”陈希亮胸中的怒气汹涌,他得使劲才能控制住,想要一把火烧了这里的冲动。
“这我们不知道,反正从那天起,三郎和五郎就得每天打水汲水,必须够窑里用的,才能有饭吃,吃的和我们一样,不是米糠饼子,就是麸皮窝头。就这样,还时常没饭吃。”
“是啊,事发前两天,三郎汲水时不慎落水,第二天还病了,你大嫂就不给他们饭吃。当天一早,你大嫂就吵嚷着鸡丢了,然后找到这里,我们没跟过来。后来她惨叫起来才过来,就看到开头说的那一幕。”众人顿一下道“不过,地上确实有根鸡腿,应该不是你大嫂栽赃……”
陈希亮神态冰冷的听完众人所说,沉默良久,方深吸口气道:“诸位大哥,方才所说,果然句句属实?”
“当然属实,我等这么多人,”众人点头道:“怎可能一起编瞎话?”
“那么,在下可否笔录一份,请诸位大哥签押?”
“没有问题。”众人毫不犹豫道。在宋人看来,对说过的话负责,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众人来到账房,那里有现成的笔墨。陈希亮十分强记,笔走龙蛇,很快便写就了一份数页纸的笔录。写完后,众人中有粗识写字的,便接过来阅看,幸而陈希亮全用口语复述,没有任何复杂字句,还能看得懂。
那人看完之后,点点头,便先提起笔来签名画押……所谓画押,又叫花押,乃是根据个人的习惯与创意,用一种符号或者是图画为据以示信用。因为只有本人知道是根据什么而写,所以他人难以作伪。故而与印章同样俱备有示信于人的功能。
待所有人都签押之后,陈希亮轻轻吹干纸张的墨迹,小心收入怀中,便起身朝众人抱拳作揖道:“多谢。”说完转身大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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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出烧炭场的大门,陈希亮的步履便凝滞起来,望着远处那熟悉的粉墙黛瓦,他的心沉重极了,恨不得趴到湖边大哭一场。
但他心志极为坚毅,从怀中摸出那只残破的虎头鞋看了看,便大步走向那座不能再熟悉的四合院。
路上有乡邻相遇,都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陈希亮目不斜视,径直来到自家大门前。
宅中的大门紧闭着,他重重的扣动门环。
“谁呀?”传来丫鬟翠花的声音。
“我!”陈希亮沉声道。
“是二哥回来了啊。”翠花赶紧跑回去通报。
“这么快?”两公母对视一眼,都倍觉意外。
“该来的总会来。”陈希世道:“让他进来吧。”
紧闭了数日的大门终于打开,陈希亮看到了自己的两个侄儿,也是自己教了多年的学生,陈愉和陈慵候在院中。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学生,陈愉和陈慵一点不像他大哥两口子的种,倒和他是一类人。
这两兄弟等在这里,是要跟他通气的,但陈希亮已经问明白案情,自然不愿多费口舌,朝两人点点头,单说一句道:“我儿在哪?”
“二叔,在后院柴房。”陈愉恭声答道。
陈希亮便径直朝后院走去,他必须得先看到,儿子的状况才能放心。
宅中除了陈家人,只有两个丫鬟老妈子,见他手里提着哨棒,哪敢上前阻拦。
径入后宅,到了紧锁的柴房门前,陈希亮抡圆了哨棒,猛地就是一下,门上铜锁应声而落。
这叫两个侄儿并从正屋中探头的陈希世都吓一跳,他们何曾见过他这暴力的一面。
陈希亮推开柴房,便看到自己的三个儿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神态惊慌的蜷在那里,眼泪刷得就下来了。
其实三郎正搂着俩弟弟在睡觉,兄弟三个被陈希亮那一下吓一跳而已。
“爹爹……”看清来人,小六郎和黑五郎便嚎啕大哭着扑到对方怀里,倒叫三郎好生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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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十章 人要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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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抱着骨瘦如柴的两个儿子,陈希亮却望向了瑟缩在角落的三郎……当然,这是以他的视角,其实陈三郎是因为要给两个弟弟当床,才不得不靠在角落的。
但在做父亲的看来,这是闯了祸的儿子,畏惧自己的表现。他心中一酸,把两个小儿子挪到左臂,空出右臂道:“三郎,过来爹爹这……”
‘不要了吧……’陈三郎一阵恶寒,不由抱紧了胳膊。虽然真把五郎六郎当成自己的弟弟,可他还接受不了,又冒出这么个爹啊。
“过来吧,爹爹不怪你……”陈希亮见状,却更加怜惜了。
‘靠,没办法了,忍一忍吧。’既然把自己当成三郎,那就得敬业啊,他心中默念着:‘我是陈三郎,我是陈三郎……’一边进行自我催眠,一边慢腾腾凑过去。
陈希亮一直悬着右臂,都快酸得举不住了,才把三郎等来,便将其紧紧搂在怀里。
陈三郎登时一身鸡皮疙瘩,脊背发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竟被个男人抱了,呃,还这么紧……’脊背不由绷得紧紧的。
感到了儿子的不安,陈希亮依然自以为,他是在恐惧,便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不要担心,爹爹回来了。”
虽然浑身不自在,陈三郎还是心中一暖,天知道这些日,他有多无助,多盼着有个神仙能救救自己啊。
父子温情了一会儿,陈希亮便抱着六郎,带着三郎和五郎,大步向正房走去。
正房里,陈希世和侯氏一坐一躺,他们两个儿子,也被勒令站在左右镇场。夫妻俩满脸怒气,望着走进来的父子四人。
陈希亮将六郎放在地上,朝哥嫂深深作揖道:“大哥嫂嫂,小弟回来了。”
两人不理他,别过头去,做愤怒状。
陈希亮也不以为意,起身沉声道:“想不到才四十多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该光顾着举业,疏忽了做父亲的责任。都怪我平时太忍让,以至于让人以为可欺……”
两公母听他说前半句还算顺耳,但等说到后半段,就觉着无比刺耳了。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分明是在骂他们毫无亲情、欺凌幼儿、丧尽天良了。
这下侯氏忍不住了,她当即火力全开道:“本以为二哥是个斯文人,谁知竟教出一些偷鸡摸狗、殴杀尊长的孽障来!我等碍着一家人的脸面,没有把他们送官,本道你该回来给他们教训,向我这险些死掉的嫂嫂赔不是。谁知你却气势汹汹杀进来,不禁毫无愧意,反而倒打一耙。我算看明白了,有其父才有其子,小崽子孽障,根子就在你这个当爹的身上。”说着‘哎呦呦’呻吟起来道:“没什么好说的,要报官,要报官了……”
这婆娘一番夹枪带棒端是厉害,显然早就打过腹稿数遍了,最后又抛出杀手锏道:“别以为我们不识几个字,就不知道大宋律例中,殴及谋杀祖父母、祖母、叔伯父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这句话让陈三郎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可没想过,竟会是这么严重的后果……比那些雇工说得还要可怕。他不知道,这也是大伯两口子,临阵磨枪的结果。
三郎不由偷眼去瞧陈希亮,见对方没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显然对有一定层次的人来说,这是个常识。他心中不禁哀叹:‘不懂法不行啊,这回要是能过去,定然先找本大宋刑律背熟了……’但现在,却是束手无策,只有靠这个便宜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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