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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1 陈忠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悄悄说,被捕的三个共产党分子全部给填了枯井,本班那个领着警察来抓捕同党的
女生也一同被填进井里。白灵恶毒地说:“上帝不能容忍赎罪的羔羊。”
可是,当她找到鹿兆鹏以后,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那天午间放学回来,白
灵在皮匠姑父的柜台前看见了鹿兆鹏,惊讶得几乎大叫起来。鹿兆鹏迅即用一种严
峻深切的眼光制止了她。鹿兆鹏一身半新不旧的西装,戴一顶褐色礼帽,像是一位
穷酸的教员,在柜台前琢磨着柜台里的各式皮鞋。鹿兆鹏说:“你发愣干什么?我
是鹿兆海的国文老师,兆海带你听过我的课你忘了?白灵立即按照鹿兆鹏递过来的
话茬儿往下演戏:“噢!老师呀屋里坐。”转脸就对二姑父喊:“姑父,这位老师
想请你定做一双皮鞋。”皮匠热情地招呼说:“你快把老师引进来嘛!”鹿兆鹏悄
声说:“你得让我在这儿磨蹭到天黑。”
皮匠姑父像接待任何主顾那样认真地给鹿兆鹏量了双脚的长短宽窄,又征询了
皮鞋的颜色和款式,就继续忙他手中活儿去了。白灵领着鹿兆鹏进入自己那间小小
的卧室转过身问:“你害怕给塞进井里?”鹿兆鹏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住片刻,
紧紧盯着白灵的眼睛,企图从那眼神里判断出她话的意图。他却看见那两只微微鼓
出的眼睛周边渐渐湿润,然后就潮起两汪晶莹的泪水。鹿兆鹏点了点头。白灵眨了
眨眼睛,泪水使溢流下来,颤着声说:“我要加入共产党。”鹿兆鹏用手按着白灵
的肩膀让她坐下来,说:“现在全国都在剿杀共产党。”白灵说:“我看见他们剿
杀才要入。”鹿兆鹏说:“我们被杀的人不计其数。”白灵说:“你们人少了,我
来填补一个空缺。”鹿兆鹏猛地抓住白灵双手,热泪哗哗流淌下来:“我而今连哭
同志的地方也没有了……”白灵说:“我讨厌男人哭哭咧咧的样子。”
鹿兆鹏磨蹭于是在黑定时走了。走时对白灵吩咐了两点,再不许她去找任何人
申述要加入共产党的意愿,二是继续在教会女子学校念书,那儿无疑是最安全的所
在。大约一月后,鹿兆鹏于傍晚时分来到皮匠铺店取走了定做的紫红色皮鞋。对皮
鞋的手艺大加赞扬。皮匠则亲自把皮鞋给他穿上脚上,要他在作坊里走一圈,而且
叮嘱他要是夹脚或者绳子断裂可以随时来修理。鹿兆鹏肯定这是他买到过的最称心
的皮鞋,发誓说比上海货好得多。皮匠得意自己的杰作。鹿兆鹏随之把一本圣经交
给皮匠,说这是白灵要他买的。白灵于傍黑时分回到皮货铺子,在那本圣经里找到
一个联络地址:罗嗦巷15号。
罗嗦巷在这座古老的城市几乎无人不晓。罗嗦巷大约在明初开始成为商人的聚
居地,一座一座青砖雕琢的高大门楼里头都是规格相似的四合院,巷道里铺着平整
的青石条,雨雪天可以不沾泥。这条巷道的庄基地皮在全城属最高价码。破产倒灶
了的人家被挤出罗嗦巷,而暴发起来的新富很快又挤进来填补空缺;进入罗嗦巷便
标志着进入本城的上流阶层。鹿兆鹏住进罗嗦巷用意正是在这里,特务宪兵警察进
入罗嗦巷也不敢放肆地咳嗽。白灵找到15号,见到鹿兆鹏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这
几天都到哪儿去咧?”鹿兆鹏说:“在原上。”白灵问:“你还在原上?”鹿兆鹏
说:“在原上。”白灵问:“还要去原上?”鹿兆鹏说:“那肯定。不过这回在城
里得待上些日子。”白灵说:“剿杀高c好像过去了?报纸上登上的杀人抓人捷报
稀少了。”鹿兆鹏说:“能逮住的他们都逮了杀了,逮不住的也学得灵醒了不好逮
了。损失太惨了,我们得一步一个脚窝从头来。”白灵问:“我上次在二姑家提的
申求,你考虑得怎样?“鹿兆鹏说:”你等着。”白灵说:“我是个急性子。”鹿
兆鹏笑了:“这事可不考虑谁是急性子蔫性子。”白灵问:“很难吗?”鹿兆鹏说:
“肯定比以前严格了。这次大屠杀我们吃亏在叛徒身上。”白灵说:“我肯定不会
当叛徒。”鹿兆鹏说:“现在要进共产党的人恐怕不容易当叛徒当叛徒我想也不容
易,他们首先得自己把自己当作狗,且不说信仰理想道德良心。”白灵惊喜地说:
“你这句话说得太好了。我可是没想到当叛徒还是很不容易的事。”
白灵第二次被通知到罗嗦巷15号来,鹿兆鹏以亲切庄严的态度通知她已经得到
批准了,随之叫一声:“白灵同志!”便握住白灵的手。自灵听到“同志”那声陌
生而又亲切的称呼时,心头潮起一种激情,她紧紧地反握住鹿兆鹏的手,久久说不
出一句话,脑子里又浮出本班那位被捕的女生领着警察到学校来抓捕同志的情景。
白灵说:“请党放心,白灵只会替同志赴死,绝不会领着警察去抓捕同志。你再叫
我——同——志!”鹿兆鹏松开手说:“白灵同志!我受党组织委托,领你宣誓!”
说着从箱子里翻出一面红旗挂到墙上,站正之后,举起了右手。白灵并排站好,也
举起右手,心头像平静而炽烈的熔岩。
这家四合院的男女老少正集中在厅房明间客厅欣赏唱片,他们的大公子最近从
上海捎回来一架留声机,新奇得使全家兴奋十足。同时捎回的还有唱片,全是软声
细气的越剧和嗲声奶气的流行音乐,只有一张“洋人大笑”的唱片使全家老少咸宜,
于是每天晚是客厅里都充斥着洋人们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粗嘎的尖细的,粗野放
肆的,y险讥讽的,温柔的,畅快的,痛切的笑声。在洋人们的笑声的掩护下,白
鹿原上两个向宗同族的青年正在这里宣誓,向整个世界发出庄严坚定的挑战。
宣誓完毕坐下来之后,鹿兆腑坦诚地说:“我又想起我入党宣誓的情景。我每
一次介绍同志入党宣誓就想起我入党宣誓的情景。”曰灵问:“你入党宣誓是怎样
的情景?”鹿兆鹏说:“那阵儿不是公开宣誓的呢!”他怀着新鲜的却似遥远的记
忆说:“我们一起宣誓的有九个人,现在连我在内只剩下三个了。三个给大哥煎了,
两个随大哥走了,一个经商去了,而且发了财,咱们现在就在他屋里坐着。”白灵
问:“他们没有供出你?”鹿兆鹏笑了说;“他们首先供的就是我,算我命大。”
接着又说:“大哥这回翻脸,小兄弟血流成河。大肆逮捕,公齐杀害,全国一片血
腥气,唯独我们这座古城弄得千净,不响枪声,不设绞架,一律塞进枯井,在全国
独树一帜,体现着我们这座十代帝王古都的文明。”白灵说:“中世纪的野蛮!”
鹿兆鹏说:“一切得重新开头。白灵、你说说你这会儿想什么?”白灵说:“我想
到乃乃讲下的白鹿。咱们原上的那只白鹿。我想共产主义都是那只白鹿?”鹿兆鹏
惊奇地瞪起眼睛愣了一下,随之就轻轻地摆摆头笑了:“那真是一只令人神往的白
鹿!”
白灵头一次主动去找鹿兆鹏是迫于无奈。她知道这是不能允许的。鹿兆海从军
校学习期满回到到本城,带给她一个意料不及的难题,他已改“共”为“国”了,
而她恰恰在他归来的前改“国”为“共”了。她和他在热切的期待中突然发觉对方
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双方都窝了兴致,都陷入痛苦。她相信自己无法改辙,也
肯定他不会更弦,对于第二次约见丧失信心,于是就去罗嗦巷寻找兆鹏。他们是亲
兄弟,他有责任帮助她处理这件十分为难的事。鹿兆鹏严厉地批评她来找他的冒险
行为,不经通知绝不许随便找他,后来却仍然答应她前去见自己的弟弟……
鹿兆海去榆林归队前夜找到皮货铺子,对白灵说:“我们出去走走,我明天一
大早就上路了。我想和你说说话。”白灵就跟他走出来,不自觉地又走到抛掷铜元
游戏的地方,白灵触景生情,抓住鹿兆海的手几乎是乞求说:“兆海,你退出‘国’
吧!你哪怕什么党派都不参加也好。”鹿兆海紧紧攥着白灵的手说:“我向你让步,
我听你的,我退出‘国’这可以,你也退‘共’吧!咱们俩干脆什么党派都不参加,
你教你的学生,我当我的兵,免得‘国’呀‘共’呀是是非非。”白灵猛地拉出手
激烈地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参加的那个国民党怎么杀戮异党,抓住了甚至连审
问的手续也不走就塞进枯井!你参加这样的党难道不怕脸上溅血?”鹿兆海却沉静
地说:“我想和你和解,你还在坚持偏见跟我争执。”白灵说:“我没办法忘记枯
井里的惨景。”鹿兆海说:“你回咱们原上去看看,看看共产党在原上怎么革命吧!
他们整人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令人不寒而栗。争论比以往更加激烈,更加深刻。
鹿兆海再次妥协:“这样吧,咱们谁也改变不了谁,就等一等看吧!等过上几年,
也许看得更清楚了,说不定你,也说不定我,全自动改变的。”白灵说:“好,我
等着。”鹿兆海转过身说:“明天我就走了,说不定几年才能回来。我现在只有一
条——”白灵问:“什么呀?”鹿兆海说:“我们再见面时,也许依然没有结果,
也许有一方改变了而得到一致。我只要你答应一条,在我走后几年,在我们下回见
面之前,你甭应允任何求婚者。”说到这儿又抓住白灵的双手:“我们有那枚铜元
为誓,我要是失去你,我将终生不娶。”白灵动情地说:“放心走吧!我盼着你回
来时再不跟我争辩。”鹿兆海说:“每一次见面我都不会忘记。今晚的话咱们都记
住。白灵说:“你好像信不过我?好像疑





白鹿原1 陈忠实 第 24 部分
来时再不跟我争辩。”鹿兆海说:“每一次见面我都不会忘记。今晚的话咱们都记
住。白灵说:“你好像信不过我?好像疑虑着什么人要夺走我似的?”鹿兆海说:
“我害怕把这个包袱背到榆林沙漠去。敞开说吧,你上次为啥让我哥代你出面?白
灵说:“他向你解说过了他出面的原因。”鹿兆海说:“我那晚非常憎恨他。”白
灵说:“你也太……”鹿兆海激动地说:“我看见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许我
对你太专注。”白灵叹口气说:“天!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这样想……”鹿兆海:
“无论任何人,哪怕是我的亲哥,谁夺走你,我就不认他是天王老子!”
白灵再见到鹿兆鹏时就觉得有点不自然,鹿兆鹏像灵敏的狐狸一样嗅出了白灵
异常的神情,警觉地问:“有什么情况?”白灵说:“没什么情况。”她的神情更
引起鹿兆鹏的警惕:“白灵同志,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情况都不能隐满。”白灵
说:“个人私事。”鹿兆鹏说:“个人私事也不能隐满。”白灵担心引起鹿兆鹏的
隐忧,就恢复了她素来的爽朗:“你猜你兄弟怎么着?怕你把我夺走了!”鹿兆鹏
大瞪两眼,骤然红了脸,摆一下手尴尬地笑了:“扯淡!”
白灵随后和鹿兆鹏也不常见面。她在豆腐巷小学校任教员,负责学生运动,刚
刚成功地组织了中正中学的一场学潮。在这之前已经参与和组织过两所学校的学潮,
接着就想以中国最高统治者蒋的名字命名的中正学校也搞一次。中正中学在古城被
政府命名为一所模范学校,教员乃至学生都逐个经过审查,绝无异党嫌疑。白灵抓
住学生对伙食不满的机会,促进了一场激烈的算伙食帐的学潮。结果是贪污学生伙
食费的总务处长被收审,校长也被撤职。白灵兴奋鼓舞:“看来中正的学校也不是
模范!”这当儿鹿兆鹏召见她:“要不失时机地把饭馍斗争提高到反黑暗的政治斗
争。”白灵说:“我有信心。”鹿兆鹏随之告诉她:“我要离开这儿。”白灵说:
“我能问去哪儿吗?”鹿兆鹏笼统地说:“山里”白灵又问:“去多久?”鹿兆鹏
说:“难以估计。”白灵就不再问了。鹿兆鹏郑重地说:“兆海马上要回来了。十
七师撤回来了。”
白灵在豆腐巷小学校接待了鹿兆海。她瞅见他一身下级军官服装就觉得他们的
关系将要完结了。他在她的小房间里坐下,一只手攥着茶杯,另一只手夹着烟卷。
他的脸色不仅没有因为北方的沙漠和严寒变得粗糙,反而红润细腻了,只是上唇的
黑青色胡碴子变化明显。她笑着说:“你倒更细和了。”鹿兆海说:“那地方水好。
”他笑着侃侃而谈,“那地方是一眼望不透的沙漠。走十天八天见不着人烟,见不
着树木,只看见一片沙子。到那儿你才明白,厉代皇都为啥要选在咱们这个关中…
…可那儿有好水。那水养的娃子一律是吕布的模样,那水养的女子一路都是貂蝉的
姿色。我待了这几年也沾光了……”白灵说:“你该在那儿给你引回个貂蝉。”鹿
兆海说:“我还是恋着白鹿原上的……”白灵抿住嘴没有说话。鹿兆海却豁朗地说:
“我这回回来有一点收获,再不你了。我知道我变不了,你也没变。但我再不
你改变什么了。你可以随意嫁人。我嘛……我还是恪守誓言,非你不娶。你嫁了人
我发誓再不娶妻……你可以验证我的话。”白灵说:“这又何苦?你这样说让我怎
么办?”鹿兆海说:“没有办法。我走南闯北这多年,愈是相信世上找不到我心里
的你了。”白灵赌气地说:“我明天就嫁人!”
…………
木轮牛车嘎吱嘎响着,终于驶出白鹿原坡下的滋水河川。回头望去,河川的出
口恰如一只嘈叭口;口下便是山坡终结,眼前立刻展现出辽阔无垠的渭河原野,滋
水蜿蜒着把进原歧流入渭河去了。到这儿才又看见了太阳。太阳在河天相接的地方
已经变得难以辨认,像一只破碎的蛋黄,金黄的稠汁流摊开来,和黑色的乌云搅和
在一起。白灵的心开始紧揪,到哪儿去寻找鹿兆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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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 回目录
第二十四章
白灵回到城里第二天,就向黄先生汇报滋水之行的情况。这是她受命去滋水时
就跟黄先生约定的,地点仍然是二姑父的皮货铺子。白灵上完课没有吃午饭就走出
了豆腐巷,在二姑家所在的巷口一家泡馍馆门前如期而遇黄先生,两人就走进皮货
铺子。白灵对姑父喊:“姑父,我又给你拉来一个买主。”皮匠见到买主像见到财
神爷一样虔诚地咧嘴笑起来,妻侄女虽然至今未能攀上高枝光耀皮货铺子,但隔三
错五不断给他拉来买主也算不错,于是就认真地征询买主对鞋的式样、皮子颜色的
选择,然后就量脚的长短宽窄和肥瘦。白灵在一旁嗔声叮咛:“这位先生是个细活
人,穿衣穿鞋讲究得很,姑父,你得做法细点儿。”随后就领着黄先生坐到里屋里,
把自己到滋水得到的关于三十六军的情报详细地汇报给他。黄先生说:“按你姑父
说的取鞋的日子再见面。”
白灵赶后晌上课又回到豆腐巷小学校,心里平静得像一泓秋水,那是圆满完成
一项重大而又神秘的工作之后的心理报偿。这种情绪仅仅保待了一个后晌,当叽叽
碴喳纷纷攘攘的学生放学离校之后,她在自己的房子里坐下来就又躁动不安起来。
一种孤寂,一种压抑,一种渴盼,一种怨恨交织着心境,便她无法平心静气批阅学
生们的作业,甚至怀疑自已不适宜做这种极端秘密的工作。她至今也不能估计出这
座古城里究竟有多少人和她一样在为着那个崇高的自的秘密地战斗着,她仅仅只认
识鹿兆鹏和黄先生;她同样估计不来有多少同志被当局抓去了,古城的古井里填进
去多少同志尸体。“我碍着大姑父面不好出手!”白灵仿佛又听见哥哥孝文职业性
的习惯用语——出手,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用语,一旦他出手,就宣告了一个活蹦
蹦的人的死期,就给古城的枯井增加一个装着革命者的麻袋。孝文说着出手时那种
顺溜的语气就像二姑父说着自己皮鞋时的得意,也像教员走上讲坛让学生打开课本
一样自然。白灵真后悔没有抽他一个嘴巴,好让他记住再不许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出
手不出手的用语,更不许他用那样顺溜自然的语调显示出手与未能出手的得意和遗
憾。整个国家正在变成一架越来越完备也越来越强大的杀人机器,几百万军队和难
以估计的宪兵警察以及特务,首要的任务不是对付已经战领华北的日本侵略军而是
剿杀共产党,连滋水这样的小县城也建立起来专门对付共产党的保安大队,培训出
来像孝文这样的不说杀也不说抓,而习惯说出手的职业性地方军人。鹰鹞在空中瞅
中地面小j箭一般飞扑下来的时候,称为出爪,狼在黑暗里跃向行人时称作出牙,
作为保安队员的孝文在从裤兜里掏出手枪s击鹿兆鹏时便自称为出手!出爪出牙和
出手不过是一字之差,其结局却是相同的,就是把久久寻我的猎物一下子抓到爪心,
或咬进嘴角,或撕碎吸了噬了,就撂进枯井里去。
白灵简直忍受不了夜的静寂,在门与床铺之间的脚地上踱步,心如焚烧似的急
于见到鹿兆鹏。半年之久了!罗嗦巷最后一面,他竟去了红三十六军。全军覆没之
后,他又逃潜到白鹿原上,在孝文未能及时出手时,他侥幸地逃脱了。他现在仍潜
在原上。她想见他,不仅是想看他半年以后是黑了瘦了伤愈了,而且有一种揪心的
近的亲情在挠抓她的心。她已经意识到一个重大的心理变化,从昨天到今天的两
天时间里,鹿兆海在她心目中急遽地暗淡下去,而他的哥哥鹿兆鹏却急遽地在她心
里充溢起来……“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军人推进国民革命!”兆海的理想和抱负曾经
唤起她的毫无保留的赞同,可是,当当初那种国民革命变得不再是驱逐封建军阀而
是屠杀人民的时候,鹿兆海的抱负和志向就令她不仅是惋惜了。鹿兆鹏在那架巨大
的杀人机器里侥幸逃脱,她在孝文职业习惯的语气里才朋朗地感觉到自已与那个人
不可分割地粘结在一起。她根本无法预测,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鹿兆鹏呢?
这种情绪有增无减继续了三四天,而且形成一种规律性的循环,白天她和学生
们在一起,学生们的天真不断地冲淡或者截断她的思虑;一到晚上,那种情绪便像
潮汐一样覆盖过来,难以成眠。第四夭后晌刚下课,门口传达室校工周老头交给她
一本书,说是一位姓黄的先生捎来的。白灵扫瞄一眼是一本《古文观止》,便走回
自己的房子,立即坐下翻掀起来。书的封皮上包着一层牛皮纸护面,护面里用铅笔
写着一行字:
我今晚得提前取回皮鞋。
白灵放晚学后就回到二姑家等候黄先生。她急不可待地出出进进于里屋和柜房
之间,最后索性坐在二姑父身边聊起家常。白灵说:“姑父,你现在不必从早到晚
刀子剪子锥子不离手地干啦!”二姑父做出无可奈何的得意口气说:“嗨呀,没法
子喀!那些熟人来定货,非得要我亲手做嘛!”二姑父又一次叙述了老皮匠去世时
留给他的遗训。即使皮货铺子发得家产万贯,也要他每月至少亲手做一双皮鞋。二
姑父平和地笑着说:“闹到这阵儿我还没发起来,还敢撂下刀子剪子锥子?”这当
儿,白灵瞅见黄先生戴着一顶礼帽走进来。
黄先生进门来说对二姑父说:“我要去上海办公务,鞋子得提前取。”二姑父
问:“还得几天走?”黄先生说:“后日。”二姑父说:“来不及,根本来不及。”
黄先生说:“这咋办?上海那鬼地方以衣帽取人,我可要丢人现眼了。”二姑父蔫
蔫地说:“你明晚来取。我熬眼也要给先生在上海风风光光走一程。”白灵笑着说:
“放心吧黄先生,有我姑父这句话你就放心吧!”说着就引着黄先生进入里屋。
黄先生坐下后说:“我来传达一个新的任务。”白灵庄严的期待着。黄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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