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1 陈忠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来了……打发走白孝武,……对田福贤摊开双手不屑地说:“白嘉轩这人,就会弄
这些闲啦啦事!”
不常的日月就像牛拉的铁箍木轮大车一样悠悠运行。灾荒瘟疫和骤然掀起的动
乱,如同车轮陷进泥坑的牛车,或是窝死了轮子,或是颠断了车轴而被迫停滞不前;
经过或长或短的一番折腾,或是换上一新车轴,牛车又辙印深凹的土路上吱嘎吱嘎
缓慢地滚动起来了。白嘉轩坐在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坐过的生漆木椅上,握着父亲
以及父亲的父亲握过的白铜水烟壶呼噜呼噜吸着烟的时候,这样想:他站在院里望
着烟岗笼罩的巍峨南山这样想:夜晚,当他过足了烟瘾跑够了茶水,躺上空寂的上
坑上时尤其忍不住这样想,他已经从具体的诸如年馑、瘟疫、家协这些单一事件上
超脱出来,进入一种对生活和人的规律性的思考了。死去的人不管因为怎样的灾祸
死去,其实都如同跌入坑洼颠断了的车轴:活着的人不能总是惋惜那断轴的好处,
因为再也没有用了,必须换上新的车轴,让牛车爬上坑洼继续上路。他拄着拐仗。
佝偻着腰,从村巷走过去,听见从某个屋院传出女人哭儿子,或丈夫的悲戚的声音,
不仅不同情她们,反而在心里骂她混帐!因为无论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和丈夫,在任
何人来说都不能保证绝对的完美,不可能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因为好的父亲母亲儿
子女儿和丈夫,一旦遭到死劫就不会重新聚合了,即使你不吃不喝想死想活哭断肠
也不顶啥喀!一根断折的车轴!再好再结实的车轴总有磨细和颠断的时候,所以死
人并不应该表现特别的悲哀,白嘉轩对仙草的死亡也深感悲哀。以至很长一段日子
里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缺的肯定不单是她每晚小心地顺着他的脚腿伸溜下来的湿热
的r体,也有她在屋院里走路的那种沙沙的声音,散发到庭院炕头上的一种气息,
或者是有别于影像声音气息的另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所有这些也都确凿不存在了。
他的超人,在于他能得出仙草也是一根断袭的车轴这样非凡的结论。白嘉轩在思索
人生奥秘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古流传着的一句咒语:白鹿村的人口总是冒不过一千,
啥时候冒过了肯定就要发生灾难,人口一下子又得缩回到千人以下。他在自己的有
生之年里,第一次经历了这个人口大回缩的过程而得以验证那句咒语,便从怀疑到
认定:白鹿村上空的冥冥苍穹之中,有一双监视着的眼睛,掌握着白鹿村乃至整个
白鹿原上各个村庄人口的繁衍和稀稠……
白嘉轩赞成儿子孝武增补宗谱的举措,正是他死人如断的轴的结论形成的时候。
白孝武独当一面开始了补续族谱的神圣使命,从三官库请来和尚,为每个有资
格上族谱的亡灵诵经超度。庄严而又简练的程序是,按照白鹿两姓的辈分自高至低
,同辈人再按照年龄长幼排出顺序,先由死者的儿子或孙子代表全家人点燃三支紫
香c入香炉,然后率死者的男女孝子长揖重叩三匝,跪在灵桌有垂首静立恭候;白
孝武在砚台里膏顺毛笔尖头,悬腕将死者的名字填写进印红的方格,再放下毛笔对
死者行三鞠躬礼;孝子们再三叩首后退离出祠堂;五个小班子乐人在孝子跷进祠堂
大殿门歇时便奏起悠扬的乐曲,乐曲吹奏到整个仪式完毕,孝子退出祠堂才告一间
歇;和尚在孝子长揖重叩三拜之后开始敲响木鱼,诵念谁也听不懂的经文;待和尚
闭起嘴巴不敲木鱼时,乐人再接着吹奏,白孝武严肃恭谨地将所有死去的十六岁以
上的男人和嫁到白鹿村的女人都填进一块方格,而本族里未出嫁的女子即使二十岁
死了也没有资格占领一方红格。这件牵扯到家家户户的神圣活动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或失误,自自然然提高了白孝武在族人里的威望。
白嘉轩只是在开头展放族谱神轴和结束后重新卷起神轴时才来祠堂,和全体族
人一起叩拜。在仪式结束时,白嘉轩从一个个男女的眉眼里看到了族人们轻松的神
情,于是不无激扬地对族人们说了一句:“总不能叫牛车老窝在坑里,得让车轮子
上路滚起来嘛!”
鹿子霖始终没有进入祠堂。他家没有亡灵超度,不需上族谱并不是因由。白孝
武在家里向父亲全面叙述这个浩繁的仪式时,没有忘记这一点:“展轴和卷轴之前,
我都给他说了时日,那人还是没见露脸。”白嘉轩说:“你把他当个人,跑圆路数
就行了。他来不来不算啥。我看那人一程子又张张狂狂到处窜。人狂没好事,狗狂
一摊屎喀!轻狂的……”
白嘉轩开始着手给三儿子孝义娶妻完婚的事。他指使孝武请来了媒人,再指令
孝武媳妇炒下四盘菜,温了一壶酒,说:“下来的路须得你跑。”媒人吃了喝了,
就乐颠颠地跑到女方家里说他该说的话,办他该办的事去了。白嘉轩把自家应该筹
备的巨细事项,一一交待给孝武去承办。首先一件事是淘粮食磨面,石磨一天顶多
磨三斗麦子,须得提早动手,而且必须估计到腊月里常常不出太阳,无法淘晒粮食
要耽搁磨面的可能。这件单纯的活路交给脑子不大灵活的鹿三去办,经管牲畜的事
就由兔娃接替鹿三,年轻人常常耐不住石磨悠悠转动着的寂寞。白嘉轩对孝武的安
排做了纠正:“让孝义磨面。他那个性子须处在磨眼里磨一磨。”
三儿子孝义对哥哥孝武的指派瞪起眼睛:“我送粪拉土轧花。哪项活儿不比磨
面重?叫我磨面转磨道,我嫌瞀乱!”
当祠堂里敲馨育经的和声停止以后,孝义和兔娃把积攒在圈场里的粪肥全部送
进麦田,又从土壕里拉回七八车黄土,晾晒到腾空了粪肥的土场上干后用小推车收
进储藏干土的土棚。
秋天的y雨和瘟疫耽搁了干土的储备。他和兔娃吆着牛车走向土壕,常是在浓
霜蒙地的大路上辗下头一道辙印,把湿土铺开到圈场上去晾晒,俩人饥肠辘辘走进
灶房吃两个烤得焦黄酥软的蒸馍,然后再跨进花房踩踏轧花机。在灶下烧火做饭的
孝武媳妇给灶堂里烤烘着一堆馍馍,让干活干饿了的人先打个尖,也可以堵住爬出
被窝就要馍吃的孩子的嘴。她对狼吞虎咽的兔娃耍笑说:“兔娃,你跟人家孝义跑
那么欢做啥?孝义是想娶媳妇哩,你蹦啥哩?兔娃明白这是说耍话,不在意地笑笑。
孝义只顾大吃大嚼,不理会嫂子的挑逗。俩人十分默契十分融洽,欢欢蹦蹦踩踏着
轧花机。
孝义对孝武把他和兔娃分开的分工无法接受,就去找父亲申辩。白嘉轩说:“
是我叫你转磨道的。”孝义愣了一下瞪了瞪眼。白嘉轩依然平稳地说:“你要成家
了。成了家你就是大人,不是碎娃了。得在磨道里磨磨你的野性子。”
孝义就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囚在磨房里,跟着黄牛或红马的p股,揽起磨台上磨
碎的麦粉,再倒进箩柜,然后就摇起摇把,咣当咣当单调的声音磨得耳朵都木了。
鹿三走进来,木然地攥住摇把说:“你出去耍耍。”倔拗的孝义把鹿三推出磨房门
说:“我准备在磨道里把我磨成你。”
白嘉轩沉静地把握着各路准备事项的进展。在他看来,娶媳妇不是完成一项
程序,而订亲才是费心劳神的重要环节;能否给儿子娶回来一个合适的配偶,关键
不在娶亲而在订亲。白嘉轩闲时研究过白鹿村同辈和晚辈的所有家庭,结论是所有
男人成不成景戏的关键在女人。有精明强干的男人遇着个不会理财持家的女人,一
辈子都过着烂光景;有仁义道德的男人偏配着个粘浆子女人,一辈子在人前头都撑
不起筒子;更不要说像黑娃拾烂菜帮子一样掇下的那种货色了,黑娃要是有个规矩
女人肯定不会落到土匪的境地。他给孝义订亲时偏重考虑的是儿子的脾性,得选择
一个既有教养,而且要稍微活泛一点的女子,意在弥补孝义倔拗的天性。从媒人介
绍的五六个对象中反复对比鉴别,白嘉轩瞒着媒人托亲措友打听探询,最终定下西
康村的一个女子。在这个女子用小推车推着她妈到冷先生的中医堂就诊时,白嘉轩
在内室亲眼观察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后,才拍了板,把粮食灌齐,把棉花扎
成捆交给了媒人。白嘉轩心里十分满意,这是三个儿媳妇最称心最完美的一个。给
孝文订亲时,主要考虑到家里急需帮人,因而给孝文订下了一个比孝文大两岁的壮
实女子,但其余备方面很是一般;给孝武订亲,原是冷先生托人提出愿结亲家,他
已经没有再选择的余地,不过这媳妇还算不大走样顾得住场面,只是不大精灵;只
有给三儿子孝义订下的这个媳妇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女子。
正月初三举行的婚礼鼓舞起整个村庄的热情。这是瘟疫结束后第一顶在村巷里
闪颠的花轿,唢呐奏出的欢乐乐曲冲散了死巷僻角的凄冷,一种令人激荡的生命的
旋律在每个人心头震响。因为是德高望重的族长儿子完婚,白鹿两姓几乎一户不缺
都有人来帮忙,鹿子霖成为这场婚礼的当然的执事头。他清明又洒脱,把整个婚礼
指挥得有条不紊秩序井然,他不时与当执事的男人和帮忙的女人调笑耍逗,笑声显
示着热烈和轻松。白嘉轩作为主人,不宜指拨任何人,里里外外只能依赖执事头儿
鹿子霖,他起始就对鹿子霖说:“哥把全套交给你了。”鹿子霖说:“你放心吸水
烟去!我今日碰到喝一盅的好机会咧!”
这场婚娶仪式最不寻常的是朱先生偕夫人的到来。朱白氏陪着母亲自赵氏有说
不完的话题,朱先生被白嘉轩迎接到上房西屋自己的寝室就坐,这两个人坐到一起
向来没有寒暄,也没有虚于应酬的客套和过分的谦让,一嘬茶水便开始他们想说的
实事。朱先生不吸烟不喝酒,抿了一口淡茶:“孝文想回原上来。”白嘉轩没有应
声。
腊月根上正筹备这场婚事的最后阶段,白孝文曾指使两个保安队兵丁带来了一
摞银元,并有一封家书,就他将在正月初一回原来给乃乃和父亲拜年,顺便参加三
弟的婚礼,那一摞银元算是对小弟的一份心意。白嘉轩看罢信又把信瓤装进信封,
连同那一摞银元一起塞到他的手里说:“谁交给你的,你再交给谁。”即不问两个
保安队兵丁喝不喝水,更谈不到管饭吃,拄着拐杖走到院子,对着厦屋喝道:“孝
武送客。”
白嘉轩吸罢一袋水烟?
白鹿原1 陈忠实 第 28 部分
保安队兵丁喝不喝水,更谈不到管饭吃,拄着拐杖走到院子,对着厦屋喝道:“孝
武送客。”
白嘉轩吸罢一袋水烟,做出与已无关的神态说:“他回原上由他回嘛!我没挡
他的路喀!”朱先生不由得自失地笑笑,白嘉轩还是钻了他的话里的空子,因为孝
文已经分家另过,而他自己的家早已被鹿子霖卖去拆掉了,白孝文在原上根本就没
有家。朱先生说:“他想回来给你认错,也想给他妈上坟。”白嘉轩这才明白了似
的悟叹:“噢呀,他是想进我的街门呀?”说着转动一下突出的眼仁装楞卖呆:“
我不认识他呀!他给我认什么错?”朱先生并不惊奇,这是早就预料得到的磕绊,
沉稳地说:“你不让孝文回来,说不过去,于理不通。”白嘉轩说:“我早都没有
这个儿咧!”朱先生说:“可他还是你的儿。他学瞎,不认他于理顺通,他学为好
人,你再不认就是于理不通。”朱先生说到这儿就适可而止,把回旋的余地给白嘉
轩去思量,然后站起身来说:“我到村里去转转。”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我
忘了告诉你,孝文升营长了。”白嘉轩扬起脑愣了一瞬,扭一下脖子使劲地说:“
他当上皇上也甭想再进我这门。”
朱先生走出白鹿村,进入冬日淡凄的阳光照耀下的田野,薄薄的上层凝冻了的
积雪覆盖着田畴,麦苗冻僵变硬的稀疏的叶子从雪层里冒出来。大片大片罂栗的幼
苗匍匐在垄沟里,覆盖着一层被雨雪浸黄变黑的麦草。生长麦子的沃土照样孕育毒
药。他再也没有吆一犋杖昝烟苗的凛凛威风了。政府发了加征烟苗税的政令,而不
再强行禁烟了。烟田税收趣禾田十倍以至几十倍,可以增加县府的银库;百姓初始
惊恐,随之便划算清里外帐,“土”的价格随着烟苗税的暴涨而翻筋斗斗争的往上
翻,种烟比种麦仍然有大利可图,种烟的热情不但得不到扼制,反而高涨起来。y
历三月,原上已成为罂栗五彩缤纷的花的原野。朱先生踯躅在田间小路上独自悲叹;
饮鸩止渴!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看到那大片大片蜷伏在残雪下的烟叶无异于
看到满地蛰伏的小蛇……
新婚祥和欢乐和余音绦绕到j叫三遍;贪图新媳妇姣美脸蛋子的闹房的小伙子
们才最后离去,静寂的村巷传播着他们兴犹未尽的狂放的笑声。白嘉轩一家和远路
未归的至亲无话找话闲磨着时间,等待最后一拨耍媳妇闹新房的人离去。白孝武关
了街门,把弟弟孝义和刚刚露脸的弟媳唤到上房明厅,点燃了蜡烛。白嘉轩在剑桌
前的椅子上坐着。孝义上香之后就叩拜祖宗,新媳妇白康氏豁开裙子,随着孝义也
跪下磕头,优雅的拜叩姿势令所有人动心。白嘉轩照例冷着脸朗诵家训,那是从《
朱氏家训》里节选下来的一段情粹词章。最后由孝文领着媳妇逐个拜谒家里的每一
个成员。孝义走到白赵氏的椅子前说:“这是婆。”新媳妇爽甜地叫一声“婆”就
豁开裙子磕头。白赵氏张着脱落了牙齿的嘴喜不自胜地说:“俺娃磕头的样式好看
得很。”孝义又站到白嘉轩跟前:“这是咱爸。”新媳妇叫一声“爸”再次表演磕
头的优美动作。及至给孝武两口分别磕了头,又给滞留家里的亲戚也叩头之后,孝
武媳妇就请示婆该煮合欢馄钝了。白嘉轩猛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散伙的家人:“快
去把你三伯请来。”孝武想到自己的疏忽,立即跑去找鹿三,鹿三早已鼾声如雷,
迷迷瞪瞪穿上衣裤被孝武牵着袖子拉到厅房里,在闪烁的蜡烛前眯睁着眼。孝义说:
“这是三伯。”新媳妇甜甜地叫声:“三伯”又叩下头去。白嘉轩又一次向家人尤
其这对新人郑重提醒一句:“你三伯是咱家一口人。”
不管夜里睡得多么迟,一家人习惯自觉地恪守“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朱氏
家训》,全部早早起来了,尽管昨天晚上大人们实际只合了合眼,脚下被窝还没有
暖热白嘉轩正地炕上穿衣服,只听见庭院里竹条扫帚扫地的声响有别于以往,就断
定是新媳妇的响动。他拄着拐杖出西屋时,新媳妇撂下扫帚顶着帕子进来给他倒n
盆。白嘉轩蹲在孝义媳妇侍候来的铜盆跟前洗脸,看见三娃子孝义刚刚走出厦屋门
来,那双执拗的眼睛瞅人时有了一缕羞涩的柔和,断定他昨夜已经经过了人生的那
种秘密,心里便默然道,老子给你娶下一房无可弹嫌的好媳妇。白嘉轩一边用手中
擦着脖颈一边叮嘱孝义说:“早点拾掇齐整起身上路。回门去学得活泛一点,甭总
是绷着脸窝着眼……”
孝义还陷在神秘的惊诧的余波之中。吃罢合欢馄饨,他已经累得精疲力谒。三
两个丢剥了衣裤钻进被窝,不及摇罢一箩面的功夫便迷糊起来。他对男女之间的事
几乎一无所知。白嘉轩的儿子都是这样纯洁,娶媳妇的新婚之夜也不懂其实际内涵,
便照例倒头睡下去,只是全新的被褥和枕头反倒有一种舒适的陌生。朦胧中他的右
臂被一个细腻的肌肤抚摩了一下,竟然石磨压指似的从迷蒙中激灵了过来,便闻到
一股异样的气息,似乎像母r一样的气味,撩拨得他连连打了个喷嚏,引发出强烈
的身体震动,撞碰了身旁那个温热的r体。那一刻他才开了迷津,喷嚏刚过就转过
头搂住了媳妇,顿然觉得自己此刻以前纯粹是个只会拉车套车的傻瓜。她不仅不反
感,反而依就他,这又使他大为惊奇,及至他脑子轰然一声浑身紧抽起来,下身喷
s过后,才安静下来,被窝里有一股类似公羊身上散发的腥臊味儿。这样的喷s又
反复了一次。及至他第三次疯狂潮起的时候,她才把他导引到一个理想的福地。那
一刻他又悟叹出来:仅仅在这一次之前自己其实还是一个傻瓜……他完成了第三次
探索之后,她就披衣起身了。她穿戴整齐溜下炕沿的时候,他又潮起那种欲望,便
抻住她的胳膊示意她脱掉衣服重新躺进被窝。她嘬嘬嘴笑笑,猛然弯下身在他脸上
亲了一口,转身拉开门闩出去了……
孝义在铜盆跟前蹲下来时已经平静下来,在父亲刚刚丢下布中的铜盆里洗脸,
对父亲说:“我先跟免娃拉几车土,他一个人顾不过来。回门跟得上。”兔娃一个
人驾着牛车已经走出了圈场,孝义跳上牛车坐下来,脑子里忽然冒出昨夜那种进入
福地的颤抖。他瞅着兔娃想,兔娃肯定还跟昨晚以前的自己一样是个瓜蛋。直进土
壕装土的时候,兔娃冷不丁问:“你昨夜跟媳妇睡一个被窝吗?”孝文一愣,这个
腼腆的小兔娃大概在琢磨这个神秘的问题。兔娃连着又问:“你跟女子娃钻一个被
窝害羞不害羞?”孝义骤然红了脸,严然用大人对小孩的训诫口气说:“兔娃娃,
娃娃家不该问的话不许问。没得一点礼行!”兔娃楞了一下就不再开口,执锨往牛
车车厢里抛起土来,仅仅一夜之间,亲密无间的孝义怎么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兔娃
心中掠过一缕寂凉,淡淡地说:“你回门去吧门!心把新衣裳弄脏了。我一个人能
行。”孝义瞅了瞅兔娃没有说话,看来他们幼年的友谊无可挽回地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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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 回目录
第二十七章
白孝文终于从大姑父朱先生口里得到了父亲的允诺,准备认下他这个儿子,宽
容他回原上。
白孝文开始进入人生的佳境,正春风得意。保安大队升格为保安团,原先所属
的两个支队递升为一营和二营,团丁正在扩编中。孝文被直接擢升为一营营长,负
责县城城墙圈内的安全防务,成为滋水县府的御林军指挥。他告别了那个书手的桌
案,开始活跃在县城里的各个角落,c练团丁,检查防,处理各种事务;他的威严
的脸眼被县城的市民所注目,他的名字很快在本县大街小巷市井宅第被人传说;被
人注目和被人传说本身就是一种荣耀,显示出这个有一双严厉眼睛的人开始影响滋
水的社会政治和生活秩序……
白孝文很精心地设计和准备回原上的历史性行程,全部目的只集中到一点,以
一个营长的辉煌彻底扫荡白鹿村村巷土壕和破窑里残存着的有关他的不光彩记忆。
正当他一切准备就绪即将成行的最后日子,县里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土匪
头子黑娃被保安团擒获,这是他上任营长后的第一场大捷,拎获者白孝文和被活捉
者黑娃的名字在整个滋水县城乡一起沸沸扬扬地被传播着……回原上的时日当然推
迟了。
营救黑娃和严惩黑娃的各种活动都循着各自的渠道隐蔽而紧张地进行,只有白
嘉轩的行为属于公开。白嘉轩正在准备接待大儿子孝文的回归,突然收到孝文派送
来的一封家书,略述捕获匪首、公务紧迫、只好推迟回原的日期。白嘉轩送走送信
的团丁,转回来就褡裢挂到肩上准备出门。孝武走进门来问:“你背褡裢到哪达去
?”白嘉轩说:“县上。”说着就把那封信交给孝武。孝武看完后舒一口气:“这
下可除了大害。”转过脸猜测着问:“你去县上做啥?”白嘉轩说:“探监。看看
黑娃,给送点吃食。再问问你哥,把黑娃放了行不行?”白孝武惊讶地转不过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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