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阿陆
谢溶溶没凑过乞巧节的热闹,未出阁时是没有机会。嫁给敬廷后,总有一桩桩事里外提点她端起将军夫人的架子,没有余留给她渐渐磨灭稚嫩和矜弱的时间。
她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喜欢。苁枝怀里不多会儿就抱了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她也拦不住,胡商操着蹩脚的口音说几句漂亮话,就能让谢溶溶乖乖地掏出银子。
“苁枝,我想吃龙须糖。”
谢溶溶小口舔着一支薄壳糖马,马尾巴还没吃完,就又盯上了别的。只要她那双葡萄一样的黑眼珠泛着水光盈盈地看人,再硬的心肠也说不出重话。
苁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两提云片糕,一咬牙道,“小姐,这才走了多久,西城四十六坊,街市会馆云集,多得是好东西,我带你去前面捞小鱼儿。”
谢溶溶果然被牵着走,苁枝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还要提醒她看路,真像带了个孩子。
等到蒙着月亮的那一层白雾散去,人来人往,耳边环珮翠玉轻快地作响,年轻姑娘们的娇吟也不遑多让,嬉笑吵闹声点亮了各式各样的面孔,不远处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登月楼的辇车开道啦——”
话音未落,“咚咚锵——”锣鼓声震天,一瞬间数千只眼睛齐齐望向同一个方向,人们不约而同地分退出一条道,垫着脚伸着脖子去看那挂了满头花的健硕黑牛趾高气昂地踏在石板路上,两侧是肌肤赛雪的美貌胡姬,赤裸的圆润双臂上扣着金色的臂釧,额间坠着棋子大的猫眼石,手腕脚腕上的银铃随着步伐舞动,叩启了良夜的篇章。
立在八人抬的辇车上的花魁羽袖霓裳,将秀美的腰身弯成一弧银月,背手反弹琵琶,轻启檀口,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她立于人上,广袖一扫散落一片花雨,人们争着去抢这份恩典,谢溶溶避让不急,被刮落了面纱。
“啊——”她眼看着纱巾被踩成抹布,被从后涌上来推搡的人群挤得措手不及。
苁枝怀里抱着满当当的零碎,腾不出手去抓她,急得直跳脚,“小姐——小姐——”
谢溶溶觉得自己是漂在人海上的浮萍,随浪越游越远,直到看不见苁枝的头顶,连她的呼声也淹没在嘈杂里,她才后知后觉地吊起一颗心,慌乱地四下张望,“苁枝?苁枝——”
手里举着半个吃剩的糖马,一不留意黏在别人的头发上, 年轻气盛的公子被扯痛头皮,扭头刚要怒骂,却低头对上一张怔忡的娇靥。
那股怒气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连他都没意识到,被那双眼睛乜一分,脸和耳朵都烧了起来,“姑娘……姑娘,你的糖人……”
谢溶溶连声道歉,她薄施粉黛的脸在蜜合色的光下莹莹生辉,比之盛容的花魁也不落下风。年轻公子见她魂不守舍,关切道,“姑娘是丢了什么东西?”
“侍女,我的侍女——”谢溶溶六神无主,“苁枝?你在哪儿?”
她不敢大声喊,急得眼泪快要落下来,一瞬间儿时在上元灯会走丢时的恐惧从心底复生。人群水流一般随着登月楼的辇车缓慢向前,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艰难地应付他。
屋漏偏逢连夜雨,年轻公子还想问更多,见她忽然之间变了脸色。
“溶妹妹?你看看,是不是溶妹妹?”
牛自明声如洪钟,几乎有那么一刻盖过了震天的锣鼓声。谢溶溶顾不得,转身就要往人堆里藏,却不防身后一个悄无声息的身影倾盖过来,一双温热的手秉住她的肩,如同一道坚实的壁垒,隔开人海,也隔绝了一切的音息。
“跟我来。”
献殷勤的公子被莫名其妙截了胡,还没开口,那人转过头冲他挑眉一笑。
金瞳顾盼流光,一副糅杂了汉人与胡人的样貌轮廓分明,既妖且丽。
他那些抱怨吞回肚子里,小声嘟囔,“什么呀……”
身后牛自明的大嗓门还徘徊在耳边,谢溶溶被他握着手,像两只溯洄的鱼,开山分海般逆着人群一路向外逃去。那只暗暗赞叹过数次的手,她从未想过牵起来是什么触感,指节如玉箸,竟也是有温度的。
他快步走在自己前面,几乎要跑起来,高瘦的背影触手可及。
谢溶溶忘了慌张,噙在眼底的泪被风干,胸腔里起伏的心跳也从那双手搭在肩上时,被托着沉稳落地。
“燕公子……”
燕回捏捏她的小手,把她带到一个傩面摊前,指着架子上五斑斓的面具对摊主说,“要两个。”
他回头对她说,“不想被认出来?”
谢溶溶点点头。
他把一只兔脸面具覆在她面上,手指在脑打了个活结,又如法炮制给自己戴上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露出一对璨金的瞳孔,然后再次牵起她的手,乘着夜风,踏着云汉,游入了灯火璀璨的绮境。
谢溶溶从未如此不忌身份地跑在街市上,她跑得气喘吁吁,胸口的胀痛唤回一丝神智,她用力拽他一下,逼停两人的步伐。
“燕……燕公子,苁、苁枝……”
“有苗子清在。”他头也不回。
谢溶溶一甩胳膊,矗立在原地,仰着兔子脸问他,“你要……要带我去哪儿?”
知道怒目的恶鬼面具下是他的脸,谢溶溶也不觉得可怕。她从方才起就一直浑浑噩噩地被他牵着跑,年轻男女拉手走在街上并不稀奇,可他们又是什么身份?
等回过神来,便宜都被他占了。
燕回也不恼,他一时狗胆包天,要不是戴着面具,谢溶溶保管能看见他微醺的脸。
“带你去捞金鱼?”
“.…..”
“吃糖果子?”
“.…..”
“放河灯呢?”
谢溶溶气喘顺了,仰头抱臂盯着他,目光灼灼,几乎能将木头面具再烧出两个洞。
“昨天趴在屋顶上的是不是你?”
“.…..”
她一下泄了气,摆摆手道,“不跟你胡闹,我得回去了。”
燕回身高腿长,一跨步转到她面前,几乎有些低声下气,“溶溶,我带你去看烟火吧。”
兔儿脸摇了摇,还没等开口,被他截住话头,“现在往回走,路上又能碰见那只牛。
恶鬼咧着血盆大口谆谆诱导的模样十分可笑,谢溶溶站在桥上回身望了一眼,来路依旧人头攒动,听说登月楼的辇车要一直唱到舫上,陆路通了水路堵,一时半刻回不去。
比起牛自明,她倒宁愿呆在他身边。
“走吧。”气息喷在木头内壁上,声音听起来也嗡嗡的,兔儿说,“不是要看烟火么?”
过了桥一直往西走有个简陋的月老庙,庙门口围着棵两人合臂也抱不过来的银杏树,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每年一到这个时候被挂满红绳,枝丫顶着一轮圆月,不少男女正合掌闭目,口中念念有词。
沿街有提着竹篾叫卖的小子姑娘,燕回买了两根七绦,一左一右挂在兔耳朵上,穗穗随着动作晃来晃去,谢溶溶看不到,只能伸手摸索,“什么呀?”
“讨个吉利。”
燕回靠在桥上,即使遮住脸,长身玉立的潇洒姿态也能引人驻足。江上吹来徐徐晚风,远处的江山船灯火通明,一个赛一个高,船上鼓乐不息,歌伎立在船头,唱着鹊桥渺渺。
“溶……”
天边绽出第一朵夜火,然后接二连叁地迸落,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随着明灭的火星坠入江面,刹那间看热闹的人们挤满了桥梁,燕回错后一步把她护在身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炮鼓声似乎要将黑夜撕裂一道口子,让那缥缈的云桥泻成星河,凡人骑着青牛直上,一觑天上白玉京。
谢溶溶后来想,她这一生看过许多次烟火,可再没有一场火树银花能从她的眼中坠落入心底,只要心还是跳的,那画面便是活的。
她猛地回头,目光顺着他天青色的交领游移过凸显的喉头,出其不意地抬手掀开他的面具。
燕回猝不及防,那双未从她身上躲闪开的金眸被看了个正着。
他身后是竞相盛放的繁景,明灯错落,点亮了那颗挂满红丝绦的老银杏树。眼睛是皎月倒影在江上的一抹波澜,面莹如玉,妆点一副葳蕤的异域风光。谢溶溶隔着兔儿面具,第一次把他的脸描画在心里,看得那样仔细,即便是多年后再回首,苏州长桥上垂眉浅笑的金眸青年依旧栩栩如生。
燕回很快稳定了心绪,摒弃一闪而过的慌乱,又变成那个游刃有余,如松如竹的公子。他的袖子像是百宝盒,从中变出一朵粉瓣凤仙花别在她发顶,是姑娘拿来在这一天染指甲的。
“好看么?”他问道。
耳边不知是谁在哼唱悱恻的小调,“.…..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谢溶溶转过头,袖下的指甲在石柱上刮挫,她眼睛有点热,耳朵也在发烫,小声说道,“好看……烟火好看的。”
苗子清不吹灰之力找到哭得满脸涕泪的苁枝,两人坐在包子摊前,一直等燕回提着一兜金鱼把人送回来。谢溶溶掀了面具,脸蛋热得红扑扑跑到苁枝跟前,苁枝撇着嘴要哭,被她抓着手腕套上一串剔透的玛瑙石,吸着鼻涕囔声道,“小姐,你真是吓死我了。”
谢溶溶拍拍她的头,“我快被姓牛的吓死了。”
苁枝后知后觉,瞪大眼睛夸张地问,“啊?你还碰见牛公子了?”说着手忙脚乱地把面具给她系好,“那可要捂着点。”
她两人在前面叽叽喳喳,一点也看不出之前天塌地陷的凄苦模样,真是重活一遍,活成了十四五岁还没出阁的姑娘。
燕回送佛送到底,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一路把她送回宁宅。
谢溶溶提着一包云片糕递给他,把兔儿面具拿在手里,她不避闪了,燕回却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我明日就要回长洲县了,燕公子呢?”
燕回被她一句“燕公子”喊得心神荡漾,好在天黑,她看不清自己的无所适从,算起来这是他们相识大半年来,谢溶溶第一次好声好气地叫他。
“路上当心,”他清清嗓子,想起一件事,“回家后……还有人在等你。”
谢溶溶笑,“那当然,我爹还在呢。”
他没多透露,把金鱼兜子递给她,“我要回金陵一趟。”
谢溶溶就着别人家门口的灯笼低头看鱼,“这么急?那您路上当心。今晚……真是谢谢了。”
他目送她轻快地走进朱红的大门,直到那抹背影看不见才转身匆匆往码头赶,苗子清要替他拿面具和糕点,他捂在怀里不让。
苗子清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见他侧脸扬起的嘴角就没落下过,摇着头喟叹,这回真是栽大了。
第二日一早,谢溶溶拜别宁太爷,抱着一只深口大瓷碗坐上马车。谢夫人点点她脑门,哎哟哟地感慨,“多大的人了,还去捞鱼玩。”
谢溶溶不意为然,就着苁枝的手吃龙须糖,“没玩过的呀。”
谢夫人不再多言,好在都是附郭县,城中道路平敞,洒了几滴水,鱼也平安到家。谢溶溶一下车,不见谢宝林倚在门上,却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银环?”
瘦了一圈的银环再也忍不住,扑身跪倒在她腿边,哭得令人动容,“小姐,小姐,你怎么能不要我呢?”
谢溶溶心里想起燕回昨夜的那句话,顿时五味陈杂,被银环一哭也哽咽道,“我哪里是不要你,我是让你去过好日子。”
两人哭作一团,连谢夫人和苁枝也偷偷抹泪。等进了家门,苁枝带银环安顿好,主仆叁人方坐在一起,把这两月的崎岖坎坷道尽。
“.…..我去云合寺找人不见,想着去敬府看看。可听说了那件事,也犹豫还能不能敲那扇门,好巧碰见了燕公子,他前日回金陵办事,说第二日回苏州,也把我带来。”
谢溶溶哑声道,“是我又欠他的。”
银环给她擦泪,道,“不说这个。小姐,你可知敬府出事了么?”
谢溶溶从那里踏出后,就从未想过回头,可总有一根鱼刺扎在肉里,让她听见这两个字便浑身不舒坦“我哪还有力管他们?”
银环握紧她的手,道,“是大房,大爷被削爵了,连大夫人……呸,是陈氏,她被休出敬家,让人给抓到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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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想写得更美一点,但是只能这样了。我自己是不太满意。大家久等。
没完结不接受任何关于剧情阴阳怪气的指导,完结了也不一定接受。不用特地评论,反正我会删。
燕归梁 第三十七章
陈氏的下场一点也不出人意料,知瞒不报时疫这种大事,若不是看在敬廷的面子上,可不单单是削一个爵位这么简单,推出一个陈氏能保住仅剩的脸面,靠着微薄的殊荣尚能苟且立足,短短几个月,那令人眼红的泼天富贵昙花一现,敬家就如同一颗放在烈日下晒瘪的果子,荣恩被蒸发殆尽后,皱巴巴的表皮裹着尚未萎缩的核,没有撑得起门庭的新鲜汁水和果肉。
谢溶溶意外的是报应来的这么快,很难不怀疑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等隔了几日燕回从金陵返程苏州,提着宫里御赐的白毫银针上门,她便趴在窗口探问。
他靠在半边窗棂上,两人一里一外说着话,都神色自然磊落。银环想到几个月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也不得不感慨事在人为。
刘峻回京后,他主动让出大理寺的那份闲差事,徐太后不理国事,郭固等人恨不得把几位皇亲都慢慢儿排挤走。他顺势而为,隔叁差五在两地来回跑,有时刚落脚就得去宫里,有时从码头出来已经月上中天。外人看来是忙得团团转,连苗子清跟着跑了几次也吃不消,干脆留在金陵镇宅。
谢溶溶是想过也劝过,两人把心结解开了便天涯各自安好。可转天他拿了杨裳的信上门,借着当青鸟传信,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人情债滚债,谢溶溶只要一开口提不劳烦,他便做出一副吃力不讨好还心甘情愿的模样。真是发不出火又憋屈,后悔自己上了这个滚刀肉的当。
燕回倒也不总是没话找话,他和敬廷,甚至和绝大多数男子都不同,男人一入了后宅,好似除了问候两句家长里短就无话可说,他一点不避讳把朝中大事小事说给她听,末了让她点评两句,再作补充,活似个批改策论的夫子。
也托他的福,谢溶溶算是明白徐太后并非真心甘于屈居后宫,罢手朝政,燕回想起近日频繁出入万寿宫的沉之邈,嗤笑道,“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他解释,“英公主若是归朝,肃州必成大局,徐家盘踞几代人,徐正良虽然死的不光,可只要太后一日活着,她和徐家都是共荣共辱。郭固不想英公主回京,并非担心妄动西域局势,不过是放不下手里那点权,他为何千方百计要和福王搭上线,就是惦记那点兵马。”
他出身大周最负盛名的武将氏族,燕家远在朔北,自称一体,那是真正家养的几十万铁骑,齐刷刷一跺脚,能踏平一座山,不怪乎齐王忌惮,那是既怕人家表态,又怕人家反水。
好在时至今日,燕回还优哉游哉停渡在江南,半点没有回去的意思,多少是给金陵的朝臣们吃了颗定心丸。
谢溶溶不敢问,更不好问他,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是被流放到京城来的弃子。
八月九月正是多事之秋。先是雎宁郡王纳妾,日子赶在中秋前,连宫里都拨了份赏赐下来,给足了脸面。荥阳公主一改往日温厚无争的气度,坐在正中的高位上,眉宇间有隐隐的傲然,和垮着一张脸的郡王比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公主纳的妾。
肖叁小姐出身好也越不过“庶”和“妾”这两座天大的山,她与郡王差了十多岁,头上又有一位样样拔尖的正室,哪怕秦氏再叁安抚她日后便是自家姐妹,隔日敬茶时也万分惶恐。
郡王不喜她,昨夜喝得醉醺醺回到房里倒头就睡,她亲力亲为伺候洗漱,正准备去外间榻上眯一觉,却被他一把拉住袖子倒回床上,酒气冲天地扒乱她水红色的喜服,口中还嘟囔着秦氏的闺名。
她不敢推却,只能小声提醒他,“郡王,郡王……妾不是秦姐姐……妾是肖灵……”
也不知他听进没有,很快下身疼痛袭来,她咬着牙不敢哭出声,还要维系一丝理智,手臂虚环在他肩上,躺在身下一动也不敢动。
身上像是伏了一只粗犷的兽,她被顶得直往上窜,脑袋撞在床头,泪眼模糊地望向桌案上燃着的粗红喜烛,心里道不尽的苦涩,一声声默数着数,数茬了再重新来。
喝醉酒的人大多没什么体力,邪火发出来,就听见男人粗噶的闷哼,身躯像是拉紧的弓,箭一离弦便松软地塌拉下来,翻个身面向里侧,不多会睡得鼾声四起。
肖灵忍着泪,颤巍巍地去摸僵疼的大腿根,待看到手指上红白相间的秽物,鼻子一酸,莺泣般埋在枕间呜咽。
从那日起,郡王再也没有踏足她的院子,倒是秦氏往来频繁,次次面带愧色,拉着她的手又是送首饰又是送丫鬟,离去前不忘宽慰她,“妹妹好生住着,缺什么短什么都不要憋在心里,姐姐虽然不敢愈矩做爷们房里的主,后院一亩叁分地还是有我说话的分量。”
开始她真还以为秦氏是真心切意心疼自己,想着即便不得夫君宠爱,摊上这样一位和善大度的主母也算失之东隅之桑榆。肖叁小姐别的不多,姨娘家富得流油,年年上贡御用的丝绸锦缎,她挑了几匹颜色图案都好的新料子送去给秦氏,却站在窗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说什么来着?和她姨娘一样没脑子,给点甜头感激涕零,一股小家子气。不说这个,你教教我,是怎么把男人拴在屋头的,我可是听说郡王一连半个月宿在你屋里,赶都赶不走。”
秦氏不以为然,“哪有什么本事?以退为进罢了。他心里对你有愧,巴不得掏出心窝子来,我倒是真想他去别院转转,也是奇了怪,这么些年除了辰儿,家里就再没别的孩子,有个一男半女的,我也不用天天被公主盯着。”
肖盈笑了两句,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转眼又抱怨起自家后院跟夏日的莲蓬似的,唯独她是种在岸边的柳树,只开花不结果。郭二公子对她没有感情,因为是家里先斩后奏,很长一段时间看她都像在看狼狈为奸的仇人,直到她爹升任户部尚书,与公爹在朝堂几乎平起平坐,才受压于父命,不敢把养在外面的女人再接回家。
“我去看过,别的人漏漏指缝抬进来也就多一张嘴吃饭。她不行,”肖盈想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捏紧了茶杯,一双凤眼明锐利,说道恨处像是生了刀子,嘴角的一颗痣翘得老高,“生了张那样的脸,看着就来气。可惜了真货眼下还不如赝品贵重,谢溶溶要是还在,只怕二爷早就摩拳擦掌跑去庵里钻她的床帐子了。”
肖灵没听到最后,带着侍女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在门口碰上秦氏屋里的大丫鬟也没往日的热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花园子里,躲在假山后面呜呜地哭。
侍女把绸子放在阶上给她擦泪,她心里来气,抬手把新染的布匹扫落进池里,小声怒骂,“一个两个都看不起我,使唤起姨娘的嫁妆倒是理所当然。她肖盈有什么得意?嫁去大学士府上,一半的嫁妆还是我娘填的妆奁。”她看着手腕上秦氏褪给她的玉镯子,当时满心感激她能在这水深火热的后院拉自己一把,等看清真面目,嫌弃地扒拉下来甩到身后喂鱼。
“什么破烂玩意,当自己赏丫鬟呢。”
转念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个丫鬟,被人送来送去,还是个赔钱货。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帕子都湿了大半。泪眼朦胧中,就见面前伸过来一只指节粗硬的手,执了块金线绣字的白绢,她心里一惊,盯着地上一双镶翡翠的黑靴,不知是什么时候走近的,竟没听到一点声响。
她怯怯地望向面容英朗的男子,待看清手帕上的绣字,忙慌往地上一跪,不敢轻易抬头,“世子……世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刘峻把她扶起,动作轻柔地拍拍裙裾上的灰,道,“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不过是来和郡王喝酒,途径此地罢了。”他把帕子塞进肖灵手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志得意满的笑,语气却愈发温和,“是肖叁小姐吧。”
肖灵脸涨的通红,不敢碰他的东西,坐在石阶上手足无措,“世子……世子认得妾?”
刘峻眼底蒙上一层墨色,凝视着飘在水面上泡开的艳丽锦缎,浮浮沉沉,像是一个溺水挣扎的华裳妇人。
“认得,那日我来喝过姑娘的喜酒。”
不过是妾,不值得贵人们大动干戈,肖灵薄红了一张俏丽脸蛋,犹豫着该不该接过来,“多谢世子赏脸。”
刘峻向来看不起福王一脉,别说雎宁郡王纳妾了,就是公主梅开二度,他都不一定肯纡尊降贵来凑热闹。只是回京后闲得发霉,金眼贼神出鬼没,不知去搞哪家的破鞋,许久未见的刘峥根本不接招,每日下朝后就往禹王府里一钻。思来想去,也只有来看这群人的笑话。
他见这位守空房的贵妾战战兢兢地接过他的帕子,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削薄的肩颈,心里有了几分盘算。
肖家后来居上,一跃成为金陵城中炙手可热的高门,女眷们也趁此机会抓紧露脸。谢溶溶指着杨裳信上的一行字问他,“雎宁郡王纳了肖叁姑娘当妾?你去喝喜酒了么?”
燕回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否认道,“没有。”
谢溶溶语气促狭,“怎么不去?”
从先帝萌生遁入空门的念头起,朝中格局久未有变动,这些年绕来绕去左不过那几家,小姐公子们即使没打过照面,也听一耳熟。别的不提,肖叁小姐当初可差点成了他的妾。再加上他与秦氏的私情,真不知他和郡王谁才是新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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