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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阿陆
说到万花丛中过,她又不由得想到那只黄鼠狼。谢溶溶心想,他倒是不用说情话学手段,勾勾手指笑一笑,就有前赴后继的女子栽在他身上。这么一看,许生倒还有几分真挚。
谢溶溶把书放到案几上,刚要吹灯躺下,就听见窗棂被哒哒哒地敲响。她打了个哆嗦,掩起被子缩在床角,探出头小心翼翼地道,“谁?”
窗纸上剪出一抹高挺的身影,被烛火晃一晃,颇有些像志怪话本里夜出昼伏,专门勾引人的狐狸。她认出那道影子,不是诱人无心学问的公狐狸,是只长了狐狸的脸不务正业的黄鼠狼。
传闻黄鼠狼的尾巴毛能做狼毫,所以学识渊博,得赠毫笔的书生无一不金榜题名。这只黄鼠狼学问如何她不敢说,蛊惑人的本事当是翘楚。
谢溶溶松了口气,心里一下冒出撮火,披上褙子围在床上,没好气道,“不知燕公子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她不下去开窗,燕回也不意外,隔着窗户和她说话,“我来给你送吃的。”
谢溶溶不听还行,一听立马火气上头,她叁两下穿好衣服,也没拢头发,披散在身后趿着鞋走到窗边,准备斥他没事找事,大半夜跑来送吃的,怪就怪上次在云合寺了他的桃,她又不是猪,真以为这招次次行得通?
燕回靠在窗上,耳边呼啸过短促的风声,他一回头,眼前不是严丝合缝的如意结棂花半扇,取而代之一张薄怒粉面的美人脸。
她立在屋内,隔着一臂的距离,那股风将她身上皂胰子的香气扑满面。毫无征兆地,她那张秾丽的脸如同被春露拂过的娇艳芍药,有着不同于清水芙蓉的素雅,是染尽清晨朦胧的薄雾后,在暑气弥漫的夜晚绽放出的一丝沁凉。
他浑身的燥热在望向她的刹那被平息,一明一暗,她身后倾泻的光争先恐后地照亮他的面容,两人窗里窗外对视着,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昳丽。
燕回的目光扫视到她翻开的交领和露出来的一截白腻细长的脖颈上,喉头几不可见地一动,不自然地错开眼睛,转去看墙角花几上的净瓶。
谢溶溶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在他脸上瞧出一抹红晕,她没好气道,“这么晚了,你来送吃的我也不会。你再这样,明天我就叫阿娘陪我睡。”
连她自己都不自觉,语气里的嗔怒和白间的风轻云淡死气沉沉相去甚远。白天的时候,仿佛是印在纸上装裱起来的一幅画,等到烛火点亮,门扉敲响,她从画上走出,落地成顾盼神飞的美人。
燕回这些日子被她家的人轮流喂软钉子,早吃到没脾气,谢溶溶见他两手空空,哪里是来送吃的,根本就是诓她。
她啪地把窗户一合,没留神一只手卡在缝里,被两扇木板夹了个正着。
“嘶——”燕回倒吸一口冷气,窗户是实木的,被她的怒气鼓动,狠狠咬了他一口。
谢溶溶吓得手心冒冷汗,几步跑回来扑到窗边,白煞着脸,又急又气,“你……你干嘛把手放那儿,夹坏了没?还能不能动?”
还是右手呢,要是真坏了讹她怎么办。
燕回捂着手掌不作声,谢溶溶左看右看,才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分辨出来他是在偷笑。她简直怒不可遏,“你作弄我?你怎么这……”
一只指骨修长,指节秀美的手摊在她眼前,玉质的手背上一道泛着紫痕的红印。谢溶溶对他的手颇有好感,甚至被它偷了耳坠也没迁怒。
她被那道迅速鼓起来的红痕刺痛眼,嚅嗫道,“我……我去找药箱……”
“不用去,”衣袖被那只伤手拽住,脸上看不出一丝痛意,“不疼,不用拿药。我没有骗你,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说着,他从袖口摸出一只泥捏的小人,是个穿身红底大花袄的女娃娃,怀中还抱着拇指盖大的胖鱼。
谢溶溶一眼就认出是聚宝山上裹着农妇衣裳的自己,面人手掌大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红嘟嘟的嘴唇,不知为何白面皮上有一撮灰。
她问燕回,“这里是蹭脏了么?”
他狡黠地一笑,让她看去竟然没有往日的反感,“你当时吹了煤灰,顶着这副模样跑了半天。”
谢溶溶想起她瞎捣一气,闭着眼睛吹煤炉,许是那会儿蹭上的。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明明山上的一切也曾是把她逼入绝境的元凶,可如今回想起来,没有后悔没有怨怼,能反而心平气和地回顾那两日的点滴。
她轻轻摇摇头,“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她没看见燕回的表情有片刻割裂,他勉强维系笑意,在她眼前晃了晃青紫泛开变得触目惊心的手背,果不其然,谢溶溶眼神有些许松动。
他往前递了递,半个身子压在窗板上,穿着大花袄黑豆眼的女娃娃笑眯眯地朝她摇头晃脑,“就是给你的。”
见那只举着木棍的手有些颤抖,谢溶溶不忍,犹豫地接过来,说,“只此一次,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明天不要来了。”
燕回满口答应,谢溶溶不放心,关窗前目送他离去,临了又加上一句,“来了我也不会理你。”
窗户合上,再打开,他消失在夜幕里,真像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怪。
谢溶溶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泥溶溶,把它放在枕边一夜睡到天亮。
第二日夜晚,许生驿桥泪别小春莺,她正看得昏昏欲睡时,“哒哒哒”窗扉响起叁声脆响,一只不送毫笔的黄鼠狼踏月而来,衣袖里藏着新奇的好玩意。
一眨眼进入七月,谢夫人举着饭碗来回看她床幔上的一串贝壳风铃,百思不得其解,问,“昨天好像还没这个东西。”
谢溶溶给她夹了一勺茭白,埋头把花生米咬得咯吱响,面不改色心不跳,“你记错了,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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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梁 第三十五章
新秋逢闰,鹊桥重驾,两度人间乞巧。
七月初,八座城门重开,苏州府水陆纵横交错,一时间地上走的,桥上过的,河里浮的,熙熙攘攘喧闹冲天。适逢七曜重日,渡过疫劫的人们张灯结,硬是要把牛郎织女相会的柔情佳期提前过成小年。
团扇还未起,谢溶溶便跟着谢夫人走了趟亲戚,左右推脱不过,毕竟家里两个姓谢的至少得去一个。老爷们的面子大过天,谢宝林半生得意,在泥塘边耍了二十年嘴皮子,未等出淤泥而不染成功上岸,被本请封的折子绊了个狗吃屎,别说去岳家现眼,他近日走过最远的路,就是赶早去巷子口买油条吃。
谢溶溶仿佛又回到了出嫁前,她娘说东不敢往西的日子,靠在门框上蔫蔫地看苁枝拾包袱,时不时甩手指点一下江山——
“沙包带上。”
“还有糖盒,糖盒别忘了……”
谢夫人转进屋,站在她身后冷不丁开口,“你什么时候出门买的沙包?”
苁枝听见后头也不敢抬,手上忙活得翻出花来,把几粒手指圈大的碎布头沙包还有她点名要的泥人埋进最里面。
谢溶溶腰间挂着一个金丝掐的四方珍笼,只有拇指盖大小,里面塞了两颗镀铜的圆珠子,一走一动叮铃铃响。她捂在手心里不让它发出声,脸不红心不跳,
“早就有了,一直压箱底,前些日子翻出来的。”
谢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临走前提点道,“哪有那么多拾的?住两个晚上,来回路上就要半天。”
谢溶溶把她推出门,口中敷衍,“知道了,不就怕路上没事做。”
七月初叁一大早,谢溶溶陪着谢夫人去往吴县外祖家小住。永徽帝在位间,宁太爷时任正叁品太常寺卿,因着宫里隔叁差五就要举办法会礼祀,颇得圣心,宁家子女各个风光嫁娶,即便是老来致仕,举家搬回吴县祖宅也威名不减。
老人家一生与礼教打交道,私底下却是最温和宽厚之人。他冲谢溶溶招招手,嘴里的牙豁了一半,像个瘪嘴老太太,“溶姐儿,来让阿爷看看。”
谢溶溶眼眶湿热,每走一步都好像矮了几分,等她跪在太爷面前磕完头,趴到他膝上时,恍惚又变成了扎着垂髫小辫被外祖抱在怀里读书的小丫头,不曾长大,也未经风雪。
谢夫人在一旁拭泪,鼻子酸涩,“可叫阿爹见到了,您瞧见我都没这么乐呵。”
太爷的眼睛也不行,举着手在谢溶溶发顶晃了晃,落在一片稠密的云鬓上,笑眯眯道,“那不一样,溶姐儿比你乖。”
宁宅和乐融融,此时百里外的金銮殿上剑拔弩张。
吐蕃赞普朗达五年前向东周求娶一位公主,借与周皇室联姻掣肘跃跃欲试的小邦,朗达诚意极深,在信中言明,公主踏足吐蕃王庭之日,将拱手奉上龟兹以西的疆土,连带弱水以南,历来与肃、凉、甘州有边境之争的吐谷浑也可商榷。
朝中几乎一边倒地赞成与朗达的婚约,彼时宫中没有适龄的公主,放眼宗室符合条件的女子也寥寥,只能矬子里面拔将军,选了样貌出身都不差的清河县主替之,送嫁的随行主事不是别人,正是新科探花沉之邈。那之后新帝即位,徐太后临朝,内阁六部洗的洗换的换,沉之邈时年二十五,任叁品礼部左侍郎。吐蕃一行,他自此平步青云,在众人眼里,那条从金陵西去的漫漫长路,正是多少仕子半生不可求的际遇。年纪尚轻,家世显赫,熬上几年外放回京,接替入内阁也不是不可能。
他身着紫色雀纹朝服,除冠持笏,深深拜倒在金砖上,对着两眼茫然,半脸麻子的小皇帝沉声道,“臣沉之邈,叩请圣上下旨,恭迎公主圣驾归京。”
朝堂一片轰然。
不日前英公主来信,朗达抱病怕是熬不过七月,王弟赤葛尔不仅对皇位虎视眈眈,更透露出兄死弟及的念头,叁番两次暗示她改嫁。英公主不堪其辱,在信中言明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思念故土,上请永熙帝恩准她在朗达死后落叶归根,重返中土休养余生。
郭固冷笑,“沉侍郎说得轻巧,以一人之力斡旋西域,以致不动兵戈,不损分毫,这笔账不会算不清吧。”
沉之邈目沉如水,“和亲自古非长策,戎狄从来不可凭,龟兹于吐蕃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五年前朗达囿于叛离,正是以此地为饵伏低做小求得我大周庇佑。而赤葛尔为人狡诈,其母为吐谷浑公主慕容氏,待他日即位,怎可还留给汉人一丝喘息?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派遣良兵强将固守玉门关,与关外安西四镇联袂,阻隔吐蕃与西突厥沆瀣一气,令其慑于天朝国威,而不是明知和亲为拙计,将尔等竭节之心,系于英公主一人。”
“臣所学况不负天子,愿得此身长报国,如若赞普殡天,臣自当肩负使节重任,重返西域盛迎公主金辇。”
众人多见沉之邈一副风吹就倒的清贵身子,忘记了他当年杏园设宴上是何等意气风发。据说永徽帝初初在殿试中看见他,遥指道,“此子堪为探花郎,可惜朕膝下没有合适的公主,只得叹失良婿。”
小皇帝藏在缫旒后的麻子脸左顾右盼,看看薛秉年,又看看禹世子刘峥,为难得快要哭出来。他谨记徐太后和张公谆言,把这两位看做青龙白虎,其余人等一概划为洪水猛兽。
然而薛秉年低头沉思,表兄一贯的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台下哄闹得如同菜市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有沉之邈安静地跪在大殿中央,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不是还有两人么?”刘峥早已习惯成焦点,他有一张美得十分凌厉的脸,白面红唇黑眼珠,每一样都生得极致。这种女气的长相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相由心生,也是个粉气十足的贵公子。
他扫过龙椅上的小皇帝,后者得了示意,连腰杆也直了几分,煞有其事地挥手说道,“那就等燕表兄和峻表兄回来再议,退朝。”
红的紫的人潮从两侧退成一条交织的巨蟒,沉之邈撑着膝盖踉跄起身,被一只指骨分明有力的手架住腋窝抬起半边身子,凑近了能看见白如玉的皮肤下绽起的青筋。
刘峥目不斜视,张口依旧是冻死人的调调,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骄矜,是随时随地都能令人退避叁舍的疏离。和那位患得患失的真龙天子站在一起,刘峥哪怕没穿龙袍,也能让人见了他膝盖发软拜叁拜。
“那位去和亲的公主叫什么名字?”
沉之邈攥紧拳头,一字一句道,“清河县主,刘娉。”
刘峥突然扭过头,把他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屈辱不甘看在眼里,沉之邈第一次凑近观察他,竟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曜石中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沉侍郎放心,会让你如愿的。”
燕回当晚翻墙摸到谢溶溶窗前,不期然扑了个空。他白天一直在街上晃荡四处寻摸好吃的好玩的,生怕断了一日供养,谢溶溶那扇牺牲了他一只手,好不容易开了一条缝的窗又给合上了。
他半蹲在地上猫着腰,眯起一只眼睛自上而下往门缝里看,他眼珠虽然是金色的,可夜里也不会发光,屋里没点灯,看啥都是乌漆嘛黑。
他越看心越凉,苗子清被他留在金陵有事传话没事看家,心想可别趁他满大街搜罗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谢溶溶真被送到兖州去了。
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两拍,回头正对上谢宝林冲他促黠一笑,“燕公子,黑灯瞎火的,您蹲这儿找钱呢?”
燕回被抓了个正着,也只尴尬了一下,片刻便恢复如常,起身掸掸灰,冲他规规矩矩行礼,“谢大人,我是来看谢二小姐的。”
谢宝林嗤笑,“溶溶就溶溶,谢二小姐,你说得不别扭,我听得耳生,”他比燕回矮了半头,硬是抬手压下他的脖颈往外走,“溶溶和她娘去外祖家小住,我一人闲得发慌,你来陪我下棋。”
燕回歪着脖子还想问更多,“何时、何时能回来?”
谢宝林咂摸嘴,“说不准喽,她阿爷喜欢溶姐儿,多留她住上一年半载也不是没可能……”燕回顺势矮身从他魔爪下逃脱,急匆匆地要往外走。
谢宝林觉得好笑,他还没怎么见过一个大男人为了这点小事魂不守舍,叫住他,“你就这么跑过去,认识路么?”
他倒是一脸坦然,“只知道在龙兴寺附近,宁太爷盛名远扬,我一路问过去就能找到。”
谢宝林哟了声,“还真小瞧你了。骗你的,过两日就回来了。”见他脚步不动,还是存了想跟过去的心思,推搡他往书房去,边走边道,“你大半夜的私闯民宅,跑到人家姑娘门口鬼鬼祟祟,不陪我下棋,就抓你去见官。”
燕回哑然,他被谢宝林拖着一只袖子,硬是按在棋桌前,那只老狐狸在灯下笑得蔫坏,“下赢了,放你去找她。”
第二日一早,燕回在棋桌上与谢宝林厮杀一宿,憋着一股气把他杀得片甲不留,等白日熹光照亮黑白纵横的棋盘,也照醒了他混沌的脑子。
谢宝林双眼布满血丝,笑得意味深长,“不错,后生可畏。”
即使忽略他几乎要捏碎棋子的手劲,燕回也没法自欺欺人这是句夸赞。好在下人很快来敲门,说是有封给燕公子的信,家里没人便暂放在谢家保管。
信是苗子清写来的,大略阐明朝中近日的僵局,又说齐世子刘峻明日抵京,问他何时回去。
谢宝林抻着脖子,口中吩咐下人去准备早饭,心思放在信上,要看不看的模样。他虽被狼狈地踢出局,可事关朝政,怎么也掩盖不了骨子为人臣者的操行。
燕回也不避他,叁两句话说清,倒是在等他的见解。
谢宝林在听到英公主叁个字时便走了神,燕回喊他几声,就见他神色怪异地看过来,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英公主出降是永徽二十七年,沉青璞春闱得意,被先帝委以重任侍辇出塞。”
他望向燕回的眼睛,不知想从那双异于汉人的金眸中看到什么答案。
良久,他垂下头扫视着惨烈的战局,像一只抽了筋的虾,缩在宽大的外衣里佝偻着背,“枉读圣贤书,空作纸上谈。你且去金陵一趟,等溶溶回来,我把东西给她。”
燕回一愣,见他伸出手,意识到谢氏夫妇怕是早就发现端倪,一直没忍戳破罢了。他双手奉上藏在袖子里的一枚不倒翁,木头雕成葫芦形状,用各色颜料漆点,黏上两片白毛胡子,正是个怒目冲冠的小老头。
谢宝林把它放在桌上,戳戳那胖鼓鼓的肚子,“溶溶从小被她娘拘在家里,久而久之也不怎么爱出门,又早早嫁给敬廷,不说撑起一家的担子,里外总是要端着面子,寻常姑娘家玩的东西,她都没见过,小时候她大姐买了盏兔子灯,修修补补这么多年还挂在屋里头。”
他冲燕回点点头,“你有心了。”
燕回松了口气,“那晚辈先告退,”他目光移向谢宝林抵在不倒翁肚子上就没缩回去的手,没忍住道,“劳烦谢大人务必转交给溶溶。”
他把“转交”二字咬得掷地有声,谢宝林红着一张老脸飞快地回手,没好气道,“我还能贪她什么劳什子?”
像挥苍蝇一样赶人,“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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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秋逢闰,鹊桥重驾,两度人间乞巧。(顾太清.鹊桥仙)
2.和亲自古非长策。(陆游)
3.戎狄从来不可凭。(施枢)
4.所学况不负天子。(张锱)
5.愿得此身长报国。(戴叔伦)
这章可能看起来非常无聊,但我真真切切写了好久,算是个过渡吧。其实细算起来还是没写完,可也不能拖了。伏地致歉,大家久等。
西八,放成草稿箱了




燕归梁 第三十六章
新秋逢闰,鹊桥重驾,两度人间乞巧。
七月初,八座城门重开,苏州府水陆纵横交错,一时间地上走的,桥上过的,河里浮的,熙熙攘攘喧闹冲天。适逢七曜重日,渡过疫劫的人们张灯结,硬是要把牛郎织女相会的柔情佳期提前过成小年。
牛自明见了谢溶溶一面便魂不守舍,回到家后跟在他娘身后一个劲念叨。邹氏被说得烦了,随口打发他,“我的儿,她一个寡妇,没凭没靠的,除了你色急昏头,谁还愿意娶她?”
牛自明有些不乐意,“那可不好说,溶妹妹长得好看,她爹虽然没了官职,可还有个姐夫是四品知府。”
邹氏不以为然,“人心隔肚皮,谢家老大要是真孝顺,怎么不把她爹娘接到身边去?你放一百个心,娘肯定把这事儿给你谈成了。”
牛自明乐得找不着北,扑倒在邹氏膝下,把脸上的油丁点儿不落地蹭到她裙子上。邹氏心满意足地拍着他的头,给他出主意,“明天不正是乞巧?去找你谢妹妹出门转转,西市那边热闹,还有钱么?娘给你凑点。溶姐儿是见过的,一般东西瞧不上眼。”
“见过世面”的谢溶溶躺在床上,对着平头案上的油灯来回转手腕,目不转睛地观察那串蜻蜓眼手链,漫不经心地问苁枝,“你说这样一串珠子,得要了多少钱?”
苁枝粗粗扫一眼,“不到一钱银子?要是碰上夜市,从胡商那里买还能更便宜。”
谢溶溶“哦”了声,也不见把它摘下。苁枝见她兴致缺缺,问,“小姐去过夜市么?”
谢溶溶想了想,“小时候去过一次上元灯会,人太多,差点丢了,后来娘就不让我出门。”
苁枝夸张地睁大眼睛凑过来,“嗐,人多才好玩呢。”
谢溶溶支起半边身子,靠在软垫上倾身听她描绘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的市井画卷。
“.…..您不知道还有能喷火的人吧,呼地吹口气,火苗能把头发都点着……”
谢溶溶不信,“他嘴巴是铁打的?”
“那谁知道,保不准还真是。还有跳舞的胡姬,您见过没?绿眼睛,金头发,能转好多圈圈。”
苁枝没注意到她渐渐敛了笑,还在感慨有多少好吃的好玩的。
“.…..人们叫她回纥的阿依慕,意思是月亮的女儿……”
那时候她仰躺在床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偏过头,看一看他是否也和那晚的月色一样凄冷,在没有人的角落,曾摘下一副融在脸上的面具,像个普通人一样也有喜怒哀乐。
谢溶溶突然间意识到,她过去二十年平静无虞的生活,在遇见他后宛如逆水行舟,艰难又深刻。而对于这个本该牢牢印在心里的推波助澜者,她却总是记不清他的模样。
燕回是浮游在水中的一尾鱼,能推着她的舟楫离岸,也能载着她在云谲波诡的漩涡里觅得一线生机。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错误的过往仿佛被只看不见的手抹平,抹去她无处宣泄的恨的同时,连带他不堪的轮廓也被风蚀,亟待一支崭新的笔重新斟酌勾勒。
她爬起来把那只泥娃娃从案几上摸过来,翻个身抱在怀里,低声说道,“苁枝,我明晚想去街市转转。”
即便谢溶溶不提,谢夫人也要赶她出门。
牛自明从下午就跑来宁宅门口打转,就等着天一暗大市开,打着陪表妹见识苏州风土人情的旗号套近乎。
她换身不打眼的月白色直裾裙,配妃色水纹莲花腰封,首饰也只别根盘花玳瑁簪子,学未出阁的女子在脸上蒙一层薄薄的面纱,和苁枝一前一后从后门拐了出去。
夜色微沉,城中早已挂起一盏盏灯,谢溶溶从窗口探出头,江面上云水淙淙,岸边升起的袅袅炊烟交织成一片雾沉沉的暮霭,落在身后错落的屋舍像是被泼墨绘成的蜃景,是天外天,楼外楼。
苁枝要扶她上岸,谢溶溶摆摆手,提着裙角跳到台阶上,面纱下的嘴角牵起,显然心情极好。
沿街的火树银花是被吹落的星群,恍若整个穹昴倒扣过来,在人间铺了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绛河。她像是踩在云上,彳亍在光怪陆离的别境,不错目地把一切尽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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