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阿陆
“那就好,那就好。”
谢溶溶的沉默不发吓坏了很多人,苁枝背地里哭着去求燕回,又跪到禹王府外找杨裳,前者不说不做,谢溶溶不说话,他也变成了哑巴,像个影子跟在她身边,敬府人来人往,他这会儿还知道避嫌。
杨裳被刘峥拘在府里,她心里着急,半夜爬墙往外跑,一脚踩空摔折了腿,连叁日后出丧都是被人架着去的。见到谢溶溶单脚朝她蹦过去,边蹦边哭,周围人指指点点也不在意,倒是看热闹的女眷被刘峥一眼刀扫过去,大气都不敢出。
阿鱼因病夭折,按理说是不能迁入祖坟,可敬家出奇一致地谁都没有提及,更没人出面说她已拿着放妻书离开敬家。就连一切尘归尘,土归土,阿鱼躺在瓮里睡在敬廷身边,谢溶溶执意要抱走他的牌位时,敬大爷得了老夫人的嘱咐也未置一词。
重重朱门隔了半年再次挂上白幡,敬府的一草一木,她走过的鹅卵石路,摘过的梨花树,住过的深深庭院,都一步步地留在身后。走之前她最后一次去到南院,想再看一眼她怀着少女的绮梦变成女人,而后是母亲的地方,却不期然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溶溶盯着她鼓起来的肚子出神,许是她的目光太直白,连侍女都看不下去,急急地护在主子身前。
“二夫人,您可不能冲动,这是将军的骨血。”
陶冬岚煞白了脸,她以为谢溶溶再不会出现在南院,无意中瞥见她怀里的牌位,捂着肚子不敢抬头。
苁枝要气疯了,指着她的脸大骂,“好本事,原来当初是缩在窝里孵蛋呢。”
侍女也不甘落后,“你嘴巴放干净点,老夫人大夫人都是默许的,轮得到你指点?”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落下风。
还是谢溶溶先打断了这场闹剧,她把目光移到陶冬岚脸上,想从上面看出点什么,哑着嗓子问,“六个月了?”
“唔……嗯。”她在这位小了自己七八岁的正头夫人面前一直是卑怯的。
出乎意料地,谢溶溶只是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整个院子,道,“好好住着吧。”说完脚步踉跄地消失在拱门外。
这是她留给陶冬岚,还有她梦起梦碎的地方,最后的一句话。
六月天,孩子脸。前脚踏出敬府,大门一关,她身上的线被剪断,像失去重心的偶人,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天就开始施云布雨。
街上没有什么人,时不时有捂着口鼻的巡卫见她一身缟素抱着牌位,会劝她一句赶紧回家。雷声砸落时,鳞次栉比的房屋仿佛也随之晃动,一间间一幢幢,她边走边看,看哪户都不像家。
苁枝又哭了起来,雨点子打在脸上混着泪水,她没听见谢溶溶的哭声,也不太敢抽泣,跟在她身后漫无目的地走,开始还抹眼泪,雨越下越大,到了后面连说话都听不太清了。
谢溶溶满头满脸的雨水,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自言自语。苁枝凑过耳朵,只听见一句,
“我的阿鱼,还没来得及看看金陵城的风景。”
又是一道雷落下,苁枝下意识闭了眼睛,再一睁开时,一道雪色的身影飞快掠过身周,怀里被猝不及防地塞了把伞。
本该在身前的谢溶溶跑出几丈外,紧随在她身后的是神龙不见尾的燕回。他跑了两步又停下来,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距离。
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这种目送的距离成了苁枝最熟悉的景色。他好像不知疲倦,也没有终点,跟在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回头的人后面,如同朝圣般,虔诚地追随着一个缥缈但无悔的梦境。
凉的是雨水,热的是眼泪。谢溶溶的肺抽抽地疼,她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心也疼,头也疼,膝盖跪的久了,走路还摔了好几个跟头,浑身上下脱了衣服估计没有一块好肉。
可阿鱼的牌位在她怀里连一点污泥都没沾到。
雨声雷声那样大,她的哭声回荡在燕回耳中没有减弱半分。她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摔了一跤磨磨蹭蹭地爬起来,缟服染上七零八落的脏印子,比乞丐干净不了多少。
她走了好久,走出王府巷子,一路向城西去,半途有卫兵将要上前拦人,瞥见不远处一张异域的脸,连忙恭敬地行礼,“是燕公子,您看这……”
他摆摆手,“你们去吧,我跟着。”
这一跟,就跟到了一家上锁的门面前。
谢溶溶一手抱着牌位,一手敲门,因为哭得太久嗓子干涩,开没出声就扶着门框猛咳一通,燕回急忙上前,手伸出去还没碰到,她就又直起身子,嗒嗒嗒地敲,每一下都敲得绵长又无力。
“开门……开开门……”
他心口的涩痛梗在喉咙口,想说话却连嘴都张不开。
“溶溶,你这是找谁呢?”
“开门,开……”她回头乜他一眼,道,“糖果子铺。我带阿鱼来尝尝,阿爹带我来买过。”
城西的集市早在戒严那天就闭市了,别说是糖果子,就连馄饨摊都不会摆出来。她明知这点,还是坚持不懈。
“老板,店家……我要一串山楂果子,我要……要好多,好多的糖稀。阿鱼啊,娘带你来吃糖,外祖带阿娘吃过,阿娘也要带你来。”
她说着说着,手勾在门环上,半边身子靠着紧闭的木门,一点点往地下滑。闭着眼睛嚎啕,把牌位放在怀里,抱着腿蜷缩成一个小点,边哭边说些让人听不清的话。
她这副模样真是和美不沾边,浑身湿透,头发散乱,是随便一个有教养的小姐在晓事后都不会有的哭法。
燕回走上前去,跪在没扫干净的石子路上,伸出双臂把她和她怀中的牌位一起抱住。
“谢溶溶,谢溶溶。”
她的哭声近在咫尺,可谓是震耳欲聋,雨水掉落在嘴巴里,周而复始地润着嗓子。
“……阿鱼——阿鱼啊——娘带你看看金陵……咳咳……带你去吃糖呀……”
“阿娘的宝贝……你是阿娘的命……”
她每说一句,燕回就愈加搂紧一分。她哭昏了头,最后来来回回地喊爹娘,喊敬廷,就是直到昏过去,都没有正眼看他。
在这席天大雨,烟水茫茫的残酷夏日,那朵生在枝头的金陵花,被风吹落,被雨打散,终于落在了他燕回的手心里。
一梦终醒。
身下是摇晃的清波,耳边传来木桨杳水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嘈杂交谈。
谢溶溶忍着头痛欲裂,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牌位,眯着眼睛随口问道,“这是在哪儿?”
回答她的是一个近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像是飘在云上,吹一口气就散了,“船上。”
她用被子捂住头,嗡嗡的声音让人听不太清。可燕回是黄鼠狼,耳朵十分灵敏,他有些狡黠地笑了笑,可惜她没看见。
“苏州。”
他把被子拉下来,谢溶溶躲闪不及,眼睛被光刺得睁不开,刚要生气,一只手快速地往她口中塞进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糖稀冲淡了嘴里的苦涩,拧着的眉头也被融化的糖水淌平。
甜么?
她别过头去,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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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关于天花的内容,症状及所用中药均来自《痘疹定论》,《专治麻痧初编.卷四.陈氏飞霞删润万氏原本》
我写到后面有些麻木了,估计这两天来回看一看得大修。
上章过后的评论我都看了,都是在说阿鱼不要死,死后溶溶活不下去等等。这个剧情和上卷最后两章关于敬廷的内容都是在文章有了雏形前就记下的片段,不存在为了推动主角的关系发展而特意设定的,也可以看作我最初只是为了写这些片段,后来才不断往里面填内容。当时写完敬廷形象失格后解释一下,这里也做个说明。
谢谢大家的珍珠和评论,接下来不虐溶妹,让他们在苏州发展一下感情。
燕归梁 第三十二章
长洲县是苏州府的附郭县,从如京桥入盘门,向东途径南禅寺,若是早间从金陵走水路,南下顺流,还能赶上当天的晚饭。
京师戒严,照理说是一只蚊子也不该放出去。可痘疫下的人心惶惶只持续了短短数日,圣意下京中令行禁止,金吾卫与五城兵马司交替十二时辰轮值,邢肃同带领太医院联合京中各大医馆药铺布施宣毒发表汤和天代宣化丸,又连夜印制防疫八法,每家来查痘章京登记的都可以领取。在有条不紊的秩序下,一夜间消散的车水马龙和人声鼎沸被无言的抵抗所替代,一座死寂的牢笼里,人们用自己的方式挣扎抵抗,有人沉默,有人哭泣,然后无一例外地,举头望向黑云之外的曙光。
经此一役,徐太后本能再次立足朝堂,可她甚至来不及听两句恭维赞赏,就得当头一棒——小皇帝也中招了。她不得已抛下庶务,每日捏着鼻子守在乾清宫,日子如同光脚踩刀刃,生怕天黑一闭眼,第二日就被判出局。她早已无心顾暇几位子侄,或许眼下来看,她正是被自己当初的一招围魏救赵一摆尾困成了瓮中鳖,毕竟先帝只有一根独苗,只要前脚小皇帝一蹬腿,郭固和薛秉年能立刻分别为福王和禹王请封。
群狼环伺,虎视眈眈,以至于燕回入宫求去苏州时,她几乎有些感动,能走一个是一个。
谢溶溶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当夜回去便发起高烧,云合寺的主持委婉地表示寺中尚有老幼,且条件清贫不适合养病,说来说去无非是怕她也被传上。这可正中燕回下怀,他垮起一张脸做戏,心里美开了花,忙不迭地连人带物一路回了自己家。
谢溶溶虽然没染上痘,可也病的不轻。高烧两天满嘴谵语,好不容易喂进去的稀粥汤药也吐个干净。苁枝急出一身汗,跪在床边久了膝盖都直不了,燕回府中少有人伺候,贴身的只有苗子清,还有守在门口送饭送水的哑仆,唯一的女人是个四十开外的膀大腰圆的厨娘,让她挥刀剁猪腿可以,绞帕子喂药万万不行。
她摸出老本去求燕回招个临时的下人,就听他一本正经说教,“你忘了武定候府是怎么出的事?别说眼下关头寻不到人,寻到了,你敢让她伺候你主子么?”
苁枝不敢,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真是没用,要是银环姐姐还在,何至于让小姐受这么多罪?”
燕回假意为难,手指轻快地敲着桌面,“我来。”
若是平时,因着他和谢溶溶的那层不可说的关系,苁枝是绝不会让他近她身,可眼下情况特殊,加之这一个月多里他对谢溶溶的所作所为苁枝看在眼里,都说患难见真情,刨去他就是让谢溶溶患难的罪魁祸首之一,比起敬府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他几乎算得上是菩萨。至少不论她曾高挂枝头艳光无两,还是如今零落成泥衰容枯槁,他都是这座她生于斯长于斯的金陵城里,少有还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燕回说照顾,一点也不含糊,苁枝开始还不放心,躲在一边观察了两天,见他无比规矩卖力,心思又细腻,才相信他至少现在什么也不图,就盼着她好。她看着燕回把谢溶溶搂在怀里一碗药能耐着性子喂半个时辰,心里拿他和敬廷比较,一时间还真分不出高下。给她擦脸擦手,将要擦完脖子往下时,苁枝才躲不住,黑着脸赶紧接过手,
“不劳燕公子了,我来我来。”
第五天,谢溶溶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熟悉的雕画十二生肖的八角琉璃灯,在那个不堪的夜晚徐徐旋转,高高在上地俯瞰她被捣弄成碎片,交缠的肉体碰撞声和喘息化作青烟被点燃,飘落在他的眼眶中,成了两团不灭的火焰。
她一扭头,正对上太阳升起,燕回去探她的额头,笑着说,“不烧了。”
谢溶溶没力气躲,她疲惫得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侧过头从鼻子里发出声不情不愿的闷哼。浑身疼得厉害,头疼眼睛疼膝盖疼,最疼的是心,那里被人和血洒上一层金疮药,不能碰也不能想。脑袋放空后,她连下一步该怎么办都无暇思考,至少也得等能走路,能吃饭了才行。
可等她再次睁眼,人就已经在船上了。
她嘴里含着裹了厚厚糖稀的山楂丸子,怀里抱着阿鱼的牌位,躺在摇摇晃晃的水波上,最后一丝戒备也松懈下来了。
谢夫人出身苏州望族宁氏,宁家行事磊落,谢宝林被罢黜后也不避嫌,诚邀他二人来苏州定居。谢宝林一度积郁成疾一蹶不振,谢夫人唯恐他在路上出事,于是舍远求近,做主留在苏州,当时到真没想过,如今还能方便了谢溶溶。
马车在一户两进的宅子门前停下,谢溶溶被苁枝扶着下车,谢夫人红了眼眶还没来得及上前,身后有人嗷嗷喊着“二妞”,先她一步迎上去,等看清她手中牌位上的名字,谢宝林捶胸顿足,不管不顾地把这一个月来的郁结发泄出来。
苗子清和苁枝都没见过一个体面的知天命的老爷抱着女儿哭得涕泗横流,谢夫人余光瞥见燕回靠在车厢上往这看,觉得有些丢人,凑上去用衣袖掩着偷偷捏了他一把。
谢宝林吸着鼻涕泪眼朦胧,“你干嘛掐我?”
听见旁人的偷笑声,谢夫人脸上挂不住,把他扯开接过谢溶溶,提点道,“没看见有客人在?”说完冲燕回礼貌一笑,“燕公子,是燕公子吧?见笑。”
燕回倒是真没在意,他在一旁看这家人哭作一团,心里有些羡慕。都说亲人是血脉相通,父母子女的血滴在水里能够相融,他先前以为不过是儒家弘扬孝悌的手段,高门显贵里仅有母子连心,孩子生得多自然不稀罕,本就稀薄的缘分还要为名声和利益所累。他看多了这种事,不想谢家是个例外。就像遇见谢溶溶之前,情爱是刻印在话本上,编写进折子戏里千篇一律的至死不渝,赚了几枚铜板几滴眼泪,同一支笔同一副嗓子很快又去书写弹唱另一段缠绵悱恻,那些刷了墨的工整雕版是浮在现实水面上的一层油渍,人们只看得见里面斑斓的惊鸿倒影。
直到他也旁观了一出戏,着迷在一场蜃影编织的陷阱里,每一幕都那样迷人。
谢宝林擦干眼泪鼻涕,又变成了风度翩翩的一家之主,邀他进门留宿晚饭。
燕回毕恭毕敬,仪态挑不出一丝错,谢宝林对他看了又看,一边揣测他和二妞的关系,一边回忆京中有关他的谣传。
当夜,谢夫人哄着谢溶溶睡了个久违的好觉,然后对着阿鱼的牌位偷偷哭了一场,有些话谢溶溶不说,苁枝听吩咐不敢多言,她却能推敲出蛛丝马迹。她把谢溶溶对敬廷的一片情意看在眼里,是决计不信她能与外人有苟且。可燕回看向她的眼神也做不了假,他的事迹在金陵的后宅里口口相传,夫人们说起他,不外乎是过甚的姿容和艳情绮闻,仿佛如此天作之合才能不浪一场披风戴雪而来的北国风光。
人就是如此自私。她可以饶有兴味地听别人嚼舌根,却不能容忍谢溶溶深陷泥淖。
谢宝林喝醉了拉着燕回的手说了一通敬府的坏话,说自己被啄瞎眼,只当敬廷是个好的,忘了后宅倾轧是钝刀子磨肉,真正的杀人不见血。谢夫人从后不动声色地抽回他的手,燕回对上她的目光,心里一跳,
“谢夫人。”
“燕公子,我听苁枝说了,你看在敬廷的面子上对溶溶多番照料,又亲自把她送回我们身边,恩情无以为报。”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攒金盒子,把他的表情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
燕回没伸手,明明是夏日的暑风,却吹出了他心底的凉意,“夫人这是何意?”
“这是我们当爹娘的一片心意。燕公子不用不好意思,谢家虽然垮了,可圣上慈心,给我们留了条路,不过是些银两,你多方打点劳心力,还请笑纳。”
两个明白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意图。
谢夫人还是第一次与他打交道,寻常人眸色较深,黑天里也看不出别的花来,可他不同,白脸金瞳,穿身玄色,像个行走的大灯笼。
灯笼貌美,饶是她一把年纪,也不能盯着年轻小伙子一直看。
她把盒子塞进他怀里,一副划清界限的态度,“燕公子若有闲情,可以在这边转转,我家下人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人情地貌最熟稔。今日先早些歇息吧,家里地方不大,还得您委屈一晚。”
她搀着谢宝林往回走,话说得体面,事也做得漂亮,料想他也是通透的人,不会从她的口吻中听不出来言下之意。
可他就是要撕破脸皮,给她看看自己昭然若揭的坏心思。
“谢夫人,有一点您说的不对,燕某做这些,不是看在敬兄的面子上。”
谢夫人手一紧,把醉醺醺的谢宝林捏得直哼哼,她厉喝一声,“瞎哼唧什么,不能喝酒还要逞能,显摆你嘴巴长。”
燕回一噎,她又和颜悦色地道,“我扶溶溶她爹回去,见笑。”
他紧走两步,把装银票的盒子不由分说地塞回侍女手中,谢夫人心里打鼓,手都急出汗。
“燕公子不要客气,只是些薄面。”
“不是客气。”他斩钉截铁,“燕某做的所有事,不是为了钱,更不是看在谁的情分上。是溶溶,我心悦她,想娶她为妻。”
谢夫人被他的掷地有声砸得满头金星,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压低声音质问他,“燕公子可知你在说什么胡话?谢家容不下你这艘身份贵重的大船。溶溶丧夫丧子,在金陵已无立足之地,你还想让她成为多少人的笑柄?”
若是脸皮薄一点的世家公子,现下就要红着脸匆匆求去,可这人不仅脸不红,还坦坦荡荡地立在昏暗的游廊里,让她看清自己眼底的决意。
“夫人只管当我说胡话,溶溶失去的一切,我都会还给她。”
“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哪怕她嫁过人,生过孩子,被人说克夫克子也心生向往。燕某若能如愿,当九死不悔。”
他用轻若鸿毛的语气,说出了重如千斤的承诺。谢夫人想斥他花言巧语,可他立在灯火下目光确确,就像一块如何也撼动不了的磐石,一枝扎根土里的绿藤,一旦搬进家里,种在墙下,再想移走可就难了。
“疯子。”她回到屋中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怎么招了这么个疯子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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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回: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么
(东北黄大仙儿物种入侵)
感谢大家容忍我的鸽子属性,每次上线都是战战兢兢,没有产出不敢看评论区。伏地致歉。
燕归梁 第三十三章
厨房送来煎好的药和竹编食盒时,谢溶溶正处在半梦半醒中。时间过得那样快,一眨眼入了伏,天热得人动一下就是一身汗,她遭逢变故后大病一场,病去如抽丝,郁气不散,暑气外侵,虚弱得连床都下不了,过得格外艰难。
自从在梦中见过一回阿鱼,她好像找到了逃避的法子,整日整夜躺在床上,睡不着也要硬逼着自己闭眼,日子过得昏天黑地,正应了那句话,“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她当了回旁观者,像是看戏,又像是走马灯,把能记得起的好事通通在幻境里过了一遍。和总角之交一起翻花绳踢毽子,爱美的年纪得了枚漂亮的簪子,跟在大姐身后逛灯会,谢纷纷买给她盏兔子灯;到了议亲的年纪,上巳踏青,她捧着一束野花追赶被风偷去的堆帽,郭二公子看见她连话都说不出口,明明不会爬树,偏要撸起袖子像知了一样扒在树上,模样滑稽又可笑。等把堆帽递还回来,谢溶溶早就忘了他的脸,只依稀记得那双磨出血痕的手。十五六岁少年的手,尚不经风雨,担不起责任,仅仅握住一支笔便以为掌舵了自己的一生。可说到底他们谁都左右不了命运,跳脱不出名声地位带来的枷锁,规规矩矩地活在礼教的束缚下。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他也有双看起来文弱的手,比十几岁的郭二还要质美,捻着一只羊脂玉耳坠,摊在手心里仿佛一颗泛生泛白的石榴籽。他把种子从她耳垂边采撷下,催着它生根发芽,顶破牢笼,长成一棵盘踞在金陵上空的参天大树。他是北徙的万里客,载着她飞上云崖,勘破一场悠悠二十年的庄周梦。
外间交谈声恍惚不真切,隔着一层云雾,教她辨不清孰真孰幻。
“……去回他,二小姐还在睡,有什么要紧事我可以转达。”
“……燕公子说他晚些再来。”
“诶,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细碎的脚步声渐近,过了片刻,床外侧的褥子压下去一片,谢夫人小声唤她,
“溶溶,溶溶。”
见她睫毛翕动,眼珠不转,睡着时面容也笼了一层哀切,她用指腹轻揉她的眉心,指尖梳着发丝,自顾自地絮语,“娘都已经老了,你怎么还像个孩子?梦里好,梦里风景妙,可人不能靠梦活着,哭过累过了,想找地方停一停,这都没关系,可凡事有始有终。你看你,只不过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娘还陪着你呢,歇够了就起来看看吧。”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她是何时听进去的,谢溶溶甫一睁眼,紧闭的眼眶含不住泪,顺着眼角滑落进发丝,她拱进谢夫人怀里,抱着她的腰身把委屈道尽。
“……我是看着阿鱼没的,他们不让我靠近,可他找不见我,一直在喊娘……”
“……他们不管,把他扔在偏院里,他还那么小,睡觉要让人陪,我去的时候,连件齐整衣裳都没穿好,阿娘,那间屋子……那间屋子……地上的灰还没扫干净,是有了别的孩子,我的阿鱼就可有可无了么?那为什么不把他还给我?”
谢夫人仰起头看向窗外,抬手抹不尽泪水,谢溶溶哭得肝肠寸断,脊背上的骨头瘦得硌人,两扇呼之欲出的蝴蝶骨随着身子震颤。
“…….阿鱼又做错了什么,只是摊上我这样的阿娘,就活该自生自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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