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血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无主之剑
“法师不信神”
“非也。”
梅根的表情冷淡下来。
她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疑惑不已:
“他们当然相信。”
“相信神,相信信仰。”
梅根的语调依旧平稳,内容却铿锵有力:
“哪怕他们多少次否认。”
什么
泰尔斯眨了眨眼:“我不……”
“只不过他们所相信的神,”梅根没有让他问出口,此刻的女祭祀声音阴沉而凝重:
“是一个无形无体,无名无相,无质无料,而威能地位,却在他们眼中更胜一切的存在。”
她轻声道:
“他们称之曰——魔法。”
泰尔斯眉心一跳。
梅根拢起双手,姿态端正,却气势迫人:
“但他们偶尔也会借口曰求知,美名曰理性,矫饰曰真理,伪装曰追寻进步,诡辩曰自我升华,顶礼膜拜曰:至高唯一。”
在说出一连串让泰尔斯若有所思的词汇后,她面无表情:
“耳熟吗”
泰尔斯还没来得及深思这句话,梅根祭祀就眼中一亮:
“但无论他们如何舌灿莲花,也无法遮蔽不争的事实。”
下一秒,她的话语无比肯定:
“因为魔法本身,就是他们的神,他们的信仰,他们的至高准则,更是他们的‘教会’所宗,‘教旨’所在。”
泰尔斯能感觉到对方字句中的力量:
“某种程度上,它在他们心中,与我们的神在我们的心中并无分别,甚至犹有过之。”
“这位陌生的‘神灵’,它手中所掌握的霸道与残忍,冷漠与无情,更远远超过古往今来一切被膜拜尊崇过的存在。”
梅根的语调渐渐生寒:
“律禁至严,霸权至高,疑者难问,悖者不容。”
泰尔斯疑惑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把魔法的理念和原则本身,当成神灵一样崇拜”
梅根只是轻哼一声,并不直接作答:
“至于那些,曾经被它感染洗脑、千千万万的信徒们——无论他们是不是法师,有无资格能力驭使魔法——就更糟了。”
“他们奉自身为正统,斥异者作伪信,比一切神灵恶魔的信徒还要狂热万分,虚伪倍之,独不自知。”
狂热万分,虚伪倍之,独不自知……
泰尔斯默默地发怔。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在从黑沙领去往龙霄城的路上,前途不测,惴惴不安的时候。
那时,那位对魔法兴趣十足的怪医拉蒙,是这样跟他解释的:
泰尔斯还记得拉蒙在那一刻的表情,和他近乎疯癫的语气。
祭祀的话渐渐带上了褒贬之意:
“他们明明是异教徒,却自称无信者,他们明明有立场,却伪作中立者,他们明明偏见无数,却装成客观者。”
“他们明明既无能也无力,却非要自以为是超然物外的人形伪神,在把玩这个世界,享受那种万众推崇的同时,还沾沾自喜地说:这才是高尚的、追求真理的、魔法研究的态度。”
梅根面色一紧,明显不适,却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
“所以是的,法师们,他们不但相信自己的神,更是最糟糕最狂热的迷信徒,是无需祈祷忏悔、无需洗礼聆音、无需行圣事执圣礼,就能从他们的神灵处获取动力,精力满满到自我**的神仆与神奴。”
老祭祀轻轻咳嗽着,妮娅连忙递给她茶杯,再帮她轻轻捶背。
精力满满到自我**的神仆与神奴……
听完了一长串,泰尔斯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把脑海中那个自动对号入座,满脸高冷的蓝衣男人赶走:
“哇——哇哦。”
艾希达。
看来……
在略有惊讶的同时,泰尔斯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地想道:
你碰到对手了。
“所以,你要告诉我,魔法作为信仰是错的,法师作为信徒是坏的,恶果无数”
梅根休息完毕,泰尔斯这才捋好自己的思绪,努力把话题朝着好奇的地方引:
“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抵制、禁绝魔法”
但出乎他的意料,被问到这个问题之后,看上去十分虔诚且厌恶魔法的梅根祭祀,反而顿了一下,似乎在做思考,略显迷茫犹豫。
她深深看了一眼窗外的落日:
“我不知道。”
泰尔斯有些懵:
“什么意思”
梅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作为吾神的信徒,宽容与严谨是吾等的戒律。”
“所以我们不能如此武断,只因看到后果不谐,就先下判决,说魔法本身是错的。”
听到对方的回答,泰尔斯倒是小小吃了一惊。
只见老祭祀摩挲着手臂,一边思考,一边谨慎道:
“我们最多只能说,历史上无数的法师们,无数使用魔法、推崇魔法的人,做了许多错事。”
梅根的思绪似乎通达了一些,她随即点点头:
“但是,如果这么多奉魔法为信条的人都做错了事……”
年长的祭祀缓缓叹息:
“谁又能说那个至高无上的魔法本身,就一定纯洁无暇,置身之外呢”
“所以,我不知道答案。”
“更不能误导你的答案。”
泰尔斯被这一串先穷追猛打再轻轻放过的评判绕得有些晕:
“您把我整迷糊了。”
梅根回过头,对着泰尔斯歉意地笑笑。
“但我能找到另一个角度。”
祭祀恢复了适才的温言细语:
“如我初时所言,这是一门关于人的学问。”
“当我信仰吾神,重要的不是我相信神有多伟大万能——虽然她确实是的——而是信仰神之后的我,能否变得更好,于己于人,于事于物,更有利有益”
梅根笑眯眯地看着他:
“泰尔斯,我想,神不是要我们崇拜地望向它们,盲目迷信。”
“而是要我们宽容悲悯地,望向彼此,反省自我。”
不要盲目迷信……
泰尔斯表情古怪:这话居然是从一个教徒口中说出来的
梅根略一思索,稍有感慨:
“我想,我们信仰神灵,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变得更好。”
“而非让神灵变得更高——那不是,也不应是我们的职责。”
“只要我们不误解神,它就不会误导我们。”
梅根深吸一口气:
“所以回到我们刚刚的问题,魔法是好是坏……”
“神启二子,信仰魔法,同出一源,长幼分野。”
梅根抬起头,眼里的意味却坚定许多:
“身为神之长子,当我们信仰神,我们所应相信的,是置身神前时,我们所能获得的谦恭与自省,真诚与纯善——这才是信仰的关键。”
“至于神之幼子,历史上,他们最易为之蒙蔽的,恰恰是他们弃神自立后,所诞生的贪婪和**,不忿与自矜——这就是魔法的悲哀。”
置身神前的谦恭与自省。
弃神自立的贪婪和**。
泰尔斯不知不觉坐正了身体。
奇怪。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
他再次认识到,如果只把这个一边思考一边回答,时而停顿时而犹豫的老婆婆,当做一个脑子里仅有“神很伟大”的狂热教徒,那他就错了。
而基尔伯特已经很久没有打断她了。
“而每当幼子当道,唆使人们质疑神灵与信仰,夸大自身的威能与地位的时候,最终滥觞出的,也正是凡人自己的傲慢与无知。”
泰尔斯眉头一挑:这还是个……人本主义宗教
“所以,你想说的是,”王子试着跟上对方在宗教语言中浸淫已久的话语,“魔法没有错,但笃信魔法的人,却可能走向‘魔法的悲哀’走向堕落种下恶果”
梅根笑了。
“不止魔法,我的孩子,不止魔法。”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慈祥许多。
“每个时代,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王者信权,商者信财,艺者信情,贵族信地位,学者信知识……太多了,不唯魔法一项。”
王者信权。
泰尔斯神经一紧。
“但无论你信什么,你心中原本无错无暇的信仰,都可能被玷污,被不自觉地更替。”
“它可能从对神灵伟绩的敬畏,从对自身渺小的认识,从保持谦卑的必要,从无数原本信仰能带来的美好,变质成另一类东西。”
梅根凝重道:
“所以,不,不是魔法带来了幼子之道,而是幼子之道侵蚀了魔法之人。”
泰尔斯沉吟着:
“比如”
梅根沉默了一阵,开始思索,表情渐变,时有感慨,时有哀伤:
“比如每一次,当人们眼中对外索求的贪婪已经炽盛无边,远超他们在此世所应得的份额,当这种贪婪足以让他们无视痛楚与代价,无视生命与幸福,手起刀落,向内撕裂自己的灵魂,狂热追求极致而完美的自我……”
极致而完美的自我……
泰尔斯的神经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现实中,梅根的话在继续:
“每一次,当世人不再有所敬畏,不再荣耀信仰,不再承认极限,不再相信此世有不可及之物,不可知之事,不可违之律……”
泰尔斯突然想起命运改变的那一夜,艾希达和他在那个棋牌室里的初遇:
女祭祀的话开始跟他脑海里的声音混在一起,却无比清晰:
“每一次,当世人不再谦卑地正视自身的弱小无知,而是把它作为借口,替自己的贪得无厌辩解……”
泰尔斯的眼前闪过白骨之牢,闪过幽深黑牢的入口处,那个仿佛一只深邃眼睛的诡异徽记,以及它底下的那行字:
梅根的叹息声缓缓传来:
“每一次,当世人不择手段地追求强大与万能,以为这是唯一美好且正确的选择。”
泰尔斯低头皱眉,怪医拉蒙曾经的热切话语在他的回忆里出现:
梅根的慨叹将泰尔斯拉回现实:
“每一次,当世人相信某事某物,不惜代价,到达极端……”
“那我们就知晓,幼子之道当行,世人距离堕落且自食恶果,不远了。”
梅根沉默了一阵,端起被妮娅重新添满的茶杯。
泰尔斯静静摩挲着左手的伤疤,一言不发。
片刻后,喝完水的梅根缓缓道:
“两千年前,对至高明神的统一信仰,铸就了远古帝国的无边辉煌。”
“一千年前,圣日信仰的强势崛起,见证了最终帝国的中兴复立。”
说到这里,祭祀的眼中不可避免地闪过向往和敬畏。
但她随即一黯:
“可是,当魔法的功利信条盖过了信仰的高贵坚持,明神公教自我崩溃,便预示了远古帝国的衰落分裂。”
“而法师们疯狂而毫无底线的索取追求,则带来了亘古以来的最大危机,直到终结之战,他们自食恶果、自取灭亡,弹响了最终帝国的尾音。”
说到这里,梅根抬起头,直视泰尔斯,眼神严厉:
“而你,孩子,你早已见识过那些怪物的威能,恐怖,残忍,以及疯狂。”
远端的基尔伯特欲言又止。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思绪纷杂:
“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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