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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无主之剑

    “但你说,你有她最新的消息。”

    詹恩点点头:

    “总之在那之后,我们格外留意瑟琳娜女士的下落。”

    “这六年里,这位夜之国度的流亡政要行踪不定,从莱沃尔城到桑拉斯特,到处都曾有过她的身影。直到几天前,有人见到她在自由同盟。”

    自……

    泰尔斯愣了一下,旋即抬头。

    “哪里?”

    詹恩笑了。

    “没错,陷入绝境的自由同盟为求生存千方百计,不惜尊严不计代价,不论出身不看过往,急求各方有志之士加入正义的抗争。”

    “从罪犯到佣兵,从混混到暴徒,他们什么人都收,什么人都要,以抵抗来自埃克斯特的不义侵略。”

    “而瑟琳娜女士就是其中之一,还被奉为座上贵宾。”

    丑脸婆在……自由同盟?

    帮助抵御埃克斯特?

    基尔伯特带来的,埃克斯特溃败,主帅下落不明的消息,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塞尔玛强自忍耐,坚毅不屈的脸庞,也在他的眼前显现。

    但随之而来的是,是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同时拥有着认真与可爱,美艳与狠毒,一大一小两副面孔的——瑟琳娜·科里昂的形象。

    泰尔斯心情一沉,胸中纷乱。

    不会吧?

    老妖婆,又是你?

    他的脖颈,他的手腕,曾经被血族咬过的部位再度传来异样感。

    “当然,事涉埃克斯特,也许你比我了解得更多,你怎么看?”詹恩浅尝了一口酒。

    泰尔斯盯着对方的酒杯,不屑摇头。

    “饮鸩止渴。”

    “但凡那老妖婆参与过的,无论什么,准没好事儿。”

    詹恩挑挑眉毛,并不否认。

    泰尔斯陷入沉思,詹恩不言不语,两人默默对坐了一会儿。

    直到泰尔斯回过神来:

    “就这些?没别的了?”

    詹恩抬头看向他:

    “就这些。”

    泰尔斯抿起嘴唇,点了点头,有送客之意:

    “那么……”

    就在此时,詹恩却举起手臂点向人群中一位喝得鼻子发红,却意气风发,接受众人祝贺的贵族:

    “看,那是洛西南特家族,两代经营,他们终于成为世袭封臣了。”

    詹恩的语气有些悠长:

    “就是不知,能有多长久?”

    泰尔斯微微蹙眉,思索着对方的用意。

    但下一刻,鸢尾花公爵的话语出乎了他的意料。

    “泰尔斯,”只见詹恩望着人群中的洛西南特大人,目光深邃,语气幽幽:

    “您知道,封君与封臣的关系,是怎么来的吗?”

    泰尔斯小小吃了一惊。

    这是对方今夜第一次直呼泰尔斯的名字,不带任何头衔名号。

    王子疑惑地打量着对方。

    南岸守护公爵似乎陷入了沉思,自顾自地道:

    “当人类刚刚走出蒙昧时代,诸王并立,帝国未生的时候,那世道并不太平。”

    “兵荒马乱的年代,弱小的人们便依附、臣服到有权有势、有兵有地的国王们麾下,寻求保护。”

    “而被保护的人们,作为交换,他们必须到属于国王的土地上,率领家人朋友们躬耕放牧,劳作生产,供其役使以换取安全。”

    詹恩转过目光,看着一队队上前觐见国王的客人:

    “沙文、北地、岩岭、路多尔、远山、索恩兰……所有的人类古代王国都是这样建立的,几无例外。”

    詹恩眯起眼睛,看着远方的凯瑟尔王:

    “安全,是国王的义务,与封臣的权利。”

    安全。

    泰尔斯突然想起当年查曼王加冕时,他在英灵宫里发下的誓言:

    【作为一个北地人,我将承担这份重责,作为全境的国王,依靠我的胸襟与睿智,立足在王国的最前端。】

    作为全境的国王。

    立足在王国的最前端……

    是么。

    泰尔斯想起那一天,查曼戴上那顶带血的王冠,在高呼万岁的人群中睥睨下望。

    “劳役,则是封臣的义务,与国王的权利。”

    詹恩轻轻一笑,似有不屑:

    “看,君臣秩序的本质,其实只是交易。”

    “我为你劳作,你护我周全。”

    他紧紧盯着宴会厅下方,那些酒酣耳热的宾客们。

    “如果封臣不再能劳作、服役、缴税,那国王便有权赶走封臣,收回土地。”

    他再度转头,看向宴会最高处,漠然下望的凯瑟尔五世。

    “若国王不再能抵御外敌、保证安全,那封臣便有权抛弃国王,另寻它主。”

    泰尔斯狠狠皱眉。

    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詹恩回过头来,默默凝视着王子。

    “此权此事,天经地义,约定俗成。”

    泰尔斯有种错觉:原本态度亲和平易近人的南岸公爵,竟在这一刻显得锋芒毕露。

    “封臣与他们的封臣,领主与他们的人民,皆是如此,这是我们统治的基石,契约,更是盟约。”

    詹恩轻声道:

    “二元,双向,两方,天平两侧,道路两端。”

    “可当天平倾斜。”

    “你就必须在其中一侧加码,回归平衡。”

    詹恩紧紧盯着泰尔斯,他语气平和,目光淡然,但不知为何,泰尔斯还是有种被牢牢锁定的感觉。

    王子看着热闹的宴会厅,听着耳边的靡靡之音,缓缓吸气。

    “我不能说你是错的。”

    泰尔斯回望着詹恩,认真道:

    “至少,不全错。”

    詹恩望了他好几秒,这才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话这句话,还是在笑话泰尔斯本人。

    这位举止严谨,名声颇佳的凯文迪尔公爵扭过头,他举起酒杯,态度慢慢变得随意而散漫:

    “有趣的是,跟我们比起来,在东方的许多地方,从翰布尔到夙夜,从利古尔邦到大成汗国,那里的统治者是真正的大权独揽,说一不二,君主一人,至高无上。”

    “几近神明。”

    他喝了口酒,幽幽道:

    “更胜帝国。”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你曾经游历东陆。”

    嗯,是个海归。

    詹恩轻哼一声,摇晃酒杯。

    泰尔斯看着詹恩这副不常见的随性样子,挑了挑眉毛:

    “所以呢?”

    詹恩目光熠熠,继续道:

    “以我的所见所闻,那里的臣民朴素善良,却麻木隐忍,从上到下都对至高权力战战兢兢,充满敬畏,乃至崇拜和欣赏。”

    “从生前到死后,他们相信统治他们的国王无比神圣,相信服从先祖的传统至关重要,而他们作为臣仆,终其一生,只有逆来顺受的义务——或者说,光荣?”

    詹恩的手指紧紧捏在酒杯上:

    “在他们之中,广受推崇的道德,便是希冀高高在上的君主贤德仁义,寄望统治万方的官僚们明察秋毫。为上不仁,则臣下至多以死相谏,感天动地,令其回心转意——他们的书本里充斥着这样的故事,以为模范。”

    “有人告诉我,这是他们的历史和传统,天性和习惯决定的,有其道理。尽管我认为大部分时候,那只是无能为力的自欺欺人。”

    泰尔斯没有说话。

    詹恩转过头。

    这一次,他从久远的回忆中离开,认真看向眼前的泰尔斯王子:

    “在游历的日子里我不禁在想,在那种地方,一旦君王倒行逆施到了极致,一旦朝政黑暗污浊无以复加,那下民臣仆们的不满,是因为传统所致,理据不孚,从而变得温和软弱,毫无威胁?”

    他的语调冷了下来:

    “还是因长期压抑无处可发,而变得更加暴烈血腥,不留余地?”

    泰尔斯一凛。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鬼王子塔,而他面前的人是那位面目可憎的法肯豪兹。

    【烈马不会屈从于铁鞭,驭者也不会放弃鞭打。】

    “是比我们更好?”

    “还是更糟?”

    詹恩牢牢盯着他,仿佛一定要王子给个回答:

    “我们,和他们。”

    “哪种更符合世界的未来?”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在此期间,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宴会里,而国王还在席次上,他忠心耿耿的属下们还在努力排查着一位可能的刺客,而千里之外,他曾经生死与共的女孩儿还可能身陷囹圄。

    詹恩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目光深邃,用意不明。

    终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认为,我们既没有资格,更没有必要,去评断和比较。”

    “遑论未来。”

    詹恩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失望。

    可泰尔斯抬起头,看着眼前影影绰绰,往来不休的宴会厅,认真道:

    “但我相信,万事其来有自。”

    “我也相信,万物变动不拘。”

    “我还相信,万方其形各异。”

    詹恩的眉毛越皱越紧。

    “我更相信,无论在何时何地,何事何人,”泰尔斯看向他,目光坚毅:

    “历史本身,都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未来。”

    詹恩思索片刻,随即笑了。

    “历史?”

    “你说得好像它是个人,能自己决定似的。”

    泰尔斯挑起眉毛:

    “它不是吗?”

    詹恩似有不解。

    但泰尔斯只是轻轻挑起一颗莴苣,凝神细望:

    “蒙昧时代已是过去,诸王纪和帝国历,也早成往事。”

    他似不经意地道:

    “当依附的封臣越来越多,统治的土地越来越广,基本的政务也越来越繁杂,再强大的国王也便鞭长莫及,更不能面面俱到。”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努恩王。

    但却不是那个威势凌人,老成狠辣的天生之王。

    而是在决斗过后,那个和他双双坐在台阶上,手持一杯老酒,家破人亡,寂寞失意的老人。

    “于是土地上的许多事情,得要封臣放下锄头,自己拿主意。”

    泰尔斯默默道:

    “而封臣死了之后,国王也没精力把大大小小每片土地都再收回来又再封出去。”

    王子抬起头,渐渐变得严肃:

    “于是乎,原本只是委托给封臣的土地,渐渐变成父死子继,世代相传。封地上的事务由他们自行决断,渐成传统。”

    “封地财产,遂成领主私有,不可轻易为君主所剥,他人所夺。”

    泰尔斯看向鸢尾花公爵:

    “像您这样的封臣领主,遂登上舞台,成为历史的主角,好胜争强,开拓进取。”

    “于是王国发展,层叠下辖,文明扩张,统治增益。”

    泰尔斯正色道:

    “遂有今日星辰。”

    詹恩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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