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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佚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遣郎尺锦,是侬寸心。
十日一线,五日一针。
唱《小垂手》:
金垒溢倡酬,媚眼转惊秋。
折腰随鹭下,垂手与龙游。
夸容未再理,明月在西楼。
唱《休洗红》:
休洗红,洗多红色减。
色减无时归,质弱难重染。
祗将红泪其流东,退却无由缀落红。
这些清新绮丽,意绪缠绵的曲儿,让李春烨回味无穷。他想:那么,在这寂寥之中,我能唱什么?
李春烨想了个遍,觉得自己除了几首山歌,什么也不会唱;不会作诗,只会作“对子”。还进士呢,真是悲哀!
突然,一声尖叫撕破了地宫样沉寂的大屋。那是小女儿在痛哭,边哭边诅咒卓碧玉。卓碧玉一边利索地给女儿缠足一边安慰说:“好了好了,明天就不痛了。”
华月流青天 八(3)
还有其他人在帮忙抓住女儿死命挣扎的手脚,并且帮腔,大的说“缠了脚很漂亮,长大了更多人喜欢”,小的则说“我现在都不痛了”。
李春烨听了很心疼,可又无奈。有几个女人能免“小脚一双,眼泪一缸”?除了贱民丐户人家……现在丐户也开始兴小脚了!女人有女人的苦楚,男人有男人的苦楚。男人不要缠足,可是要头悬梁锥刺股读书求功名,并不比缠足好受。忍忍吧,孩子!
又过了些天,江氏惊慌失色跑进李春烨书房说:“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在我们福堂四周打井……”
“打井有什么不好?”李春烨差点发笑。
“打井……打井……说是太旱,可是又说……又说……说……”
“说什么?”
“人家说,打了井,要把我们家的福气都挑走!”
“别理那些乌鸦嘴!”李春烨不屑一顾。“去去去,去忙你的!有空多听听孙子哭,也别听那些胡说八道!”
七七四十九天终于要熬过去了!这天晚上吃完饭不久,卓碧玉到书房来。她叫门,李春烨不开。她说:“真有事啊!”
“以后再说!”
“不是那事!糯米饭锅巴,我拿来了!”
听这么一说,李春烨好像嗅到了香味,马上开门。果然,卓碧玉没骗他,他从她手上碗里抓过锅巴就往嘴里送,吃得窸窸窣窣。她讨功说:“我好吧?”
李春烨只是嗯了一声。
“今天这糯米饭,是我焖的!大姐说,你最爱吃糯米饭锅巴,我就特地多焖了一下,又烤了一下。好好的饭不吃,要吃锅巴,蠢吗?”
“有个员外喜欢吃猪r油渣,经常请人家帮忙炸油,炸出的油归人家,自己只要油渣。人家过意不过,在渣上多留点油,他还不满意,要人家炸干一些,你说好笑不?”
“真有那么傻的人吗?”
“你看我像那么傻吗?”
“像!你就是那样的傻瓜!”卓碧玉扑进李春烨怀里撒娇。
李春烨慌忙推开卓碧玉:“皇上的灵位在这呢!快了,明天就满七!”
“有好多事等着你哩!”
“我知道!等明天!”
华月流青天 九(1)
满七之日,已是十月中旬。李春烨捧着天启皇上的灵位,步出幽暗的书房,觉得目晕。他当着天日烧了灵位,让皇上上入天国下入自己的心房。
李春烨要开始新的生活了!首先,他想到的是朝中。他一出书房就听儿子说,新皇上是天启皇上的胞弟朱由检,改年号为崇祯。那么,他要不要提前返京?他犹豫不决。皇上变了,可依然是朱氏天下,依然是大明社稷。皇恩浩荡,当报终生。在这新旧交替,万象更新之际,他觉得应当提前回去,多替新皇上分些忧。可他又想,人亡政息,一朝君子一朝臣,眼下形势尚不明朗,人家惟恐回避不及,我既然请假在家,何必自投风口浪尖?他拿不定主意,便给魏忠贤写一封信,请予帮忙定夺。又写第二封,给王可宗,提醒他当前务必格外谨慎,如有什么不测发生请立即告知。
除了朝中的事,就是五福堂。第一、二、三幢已经竣工,只等李春烨回来举办乔迁仪式。第四、五幢泥水已经完工,不日转入木工。李春烨取出天启皇上嘱张瑞图写的“孝恬”字幅,请人制成金匾。这时,他才想起忘了请皇上赐“五福堂”三个字。如果写了这三个字,可以雕在门楣石匾上,那多风光啊!现在成了永远的缺憾。不过,有“孝恬”金匾高悬,也够荣耀。他打算择一个黄道吉日,尽快迁入。工地上的事,儿子和妻妾们分工负责。除了银子,基本上不需要他c心。需要他出面办的,还是春草堂的地基。这事说起来不大,可偏偏还没弄妥。
应酬也成了一件大事。三年前从京城回来,他只是湖广参政从三品,两年前从湖广回来只是太仆寺少卿正三品,如今猛然跃居兵部尚书兼太子太师从一品大官,已经与邹应龙旗鼓相当了!泰宁百姓也引以为荣,何况那群县官和学子们。家里天天有人来访,从早到晚,素未谋面的也冒昧求见。没几天,家里人也烦。那些只是想结识结识的人还好应付,三杯两盏淡茶打发就是。那些官吏就不好应付了,他们多半有着某种目的,稍不小心就可能给日后留下麻烦。有些人不会找上门,却需要主动去拜访,比如族长、舅舅、江日彩家属等等。
晚上,家里来客三大桌,都是特地来看望李春烨的亲友,留他们吃个饭。其实,好些人并不怎么亲,他连人都不认得。这些沾亲带故的人亲眼看到尚书大人,显示出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热情,挤着到他跟前,有着说不完的好话,还一个个要敬酒。他受不了,瞅个空当儿,装着喝醉要吐,溜到大门外。
月亮好圆,天上人间皎洁一片。世界很静,杉溪在不远处哗哗哗流着,远远近近不时有一两声犬吠。李春烨觉得这夜很惬意,只是有些儿凉。他溜回房间,加一件双层衣,托孩子把吴氏叫了出来。
“我带你去逛逛泰宁城。”李春烨说。
吴氏却说:“我早逛过!”
“你逛过?”
“我来这么多天了,又这么近,会没进过城?”
“你跟谁去?”
“二姐。回来第二天她就带我去了。”
“她肯带你去啊?”
“当然啦!二姐可好呢,不像你说那么坏!什么‘三句半’,吓唬人!诽谤人!”
“好好好,你们能和睦相处,有什么不好?她带你,逛得痛快吗?”
“p股大的县城,还没京城一个角落大,没逛几下就逛完。”
“那是白天吧?”
“当然!”
“晚上没去过吧?”
“晚上,黑灯瞎火,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这月亮……你看这月光下的山城,是不是比京城更漂亮?”
李春烨灯笼也不打,牵着吴氏的小手直奔利涉桥,过泰阶门到三贤祠。这里还有一小块荒地,有几分y森,吴氏不由把他的手拽更紧了些。她忍不住问:“你想干吗?”
“看我们的房子啊!”李春烨哈着酒气说。
吴氏躲了躲李春烨的酒气:“明天不会天亮吗?”
华月流青天 九(2)
“明天?明天还早呢!我一个时辰也等不了,早就想看一眼,想了多久啊!”
这是五福堂的南面。后两幢就在这一面,还没建好,木材堆成小山似的,有月亮也不好走,何况带着这么个三寸金莲,不啻于跋山涉水。李春烨止步,回转到雷半街,绕到北面。北面是福堂的后门,可是先期兴建,现在已完工,连门廊及其匾额应有尽有,并且已经安排人员看护。这门卫是个远房亲戚,从没见过李春烨,不让他们进入。吴氏说他是老爷是这房子的主人,门卫不信。她说她也是这的主人,白天来过几回。门卫想了想,对这漂亮的女人有些印象,将信将疑,同意他们过门廊到房子大门口看看,但不允许进厅堂。
一列五幢,在夜里看来也壮观。李春烨挺满意。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每一幢还得有个名称,不然不好叫。按五福的意思叫吧,有点别扭。想了想,决定另外按“五常”命名,即第二幢主房叫“父义堂”,第一幢叫“母慈堂”,第三幢叫“兄友堂”,第四幢叫“弟恭堂”,第五幢叫“子孝堂”。
弟恭堂和子孝堂还没有建好,用大门隔开。李春烨从门缝里望去,除了建筑材料,空空如也。再从门缝望父义堂、母慈堂、兄友堂,虽然其他黑dd一片,但借着月光可以看见第一进天井,天井里有大大的石水缸,还摆了花盆。抬头望门楣,父义堂上是“四世一品”四个楷书大字,四周镂雕着人物花卉,虽然看不清晰,可还是觉得精美。李春烨连连叫好。脖子吊酸了,退步看整体效果,觉得有些气势恢宏的样子。他想看远视的效果,退一步,再退一步,没退几步就碰到墙。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埃,一边转身看这墙。这墙虽也筑得精美,可是太仄了!他知道,这隔壁是世德堂,他早已计划在那里建亭台、鱼池、虹桥、花圃,这墙是临时的。他满意了,并不执意要进厅堂。
大街上没几个过往行人。李春烨大胆牵携吴氏的手,逢有挂灯笼的门口才放开,一过又牵上。
吴氏走得东倒西歪,几次差点摔倒,好在有李春烨搀着。他教导说:“你一步一步踩稳来啊!”
“没办法!”吴氏怨道,“这些石头圆圆的,太滑了!”
“哦,对了!你走中间,保险不会!”
街中间铺着平展的石条,三寸金莲也不怕。吴氏又怨道:“你怎么不早说,故意整我!”
“我忘了!我哪想过要带一个女人逛泰宁街呢?”李春烨说,泰宁这街有来头。那是宋朝时候,状元叶祖洽教太子描红,写:“十里藤吊岭,八里线吊桥;要吃j,j笼山;要吃鹅,峨眉峰……直石铺路三角灶,八人抬的高肩榇;二十四座文屏山,世世代代出高官。”皇上进来,看了觉得挺有趣,不知不觉念一遍。叶祖洽听了,立即下跪,叩谢龙恩。皇上莫名其妙。叶祖洽说:“皇上恩赐,岂敢不遵?回去,微臣就在家乡照办。”皇上明白失口了,说:“直石铺路三角灶,只有在紫禁城才能;八人抬的高肩榇,只有帝王千古才行。尔等泰宁区区小县,平民百姓,岂能用此规矩?”叶祖洽说:“微臣也知道不能,可微臣更知道君无戏言啊!”皇上无奈,只好破天荒让泰宁大街鹅卵石当中用直石铺一条路心,家家户户三角品字灶及八人抬的高肩榇。
吴氏听了,忍不住问:“怎么你们什么都要挂上状元、状元啊,没有他们难道活不成吗?”
“对我来说,恰恰相反!”李春烨深有感触说,“在泰宁,我简直不敢说话,一说,说不到三句就可能扯到状元;也不敢动,动一手一脚,说不定又会动到状元,你说累不累啊!”
“我不觉得!”
“你当然不觉得!你没在这里长期生活,不管那些传说真也好假也好,听着反而觉得有趣!”
从东阳街到衙前街,再到城隍庙。城隍庙边文庙路口,矗立起一座崭新的牌坊,就是“恩荣坊”。那是前年底动工的。当时李春烨曾回信劝说不要?





兵部尚书佚事 第 12 部分
的。当时李春烨曾回信劝说不要建,可伍知县以为他谦逊,照建不误。对于这个牌坊,李春烨本能地反对,不愿意自己也制造个高大的y霾去笼罩后人,可他们执意竖起来了,总不能叫人打掉吧?现在,李春烨同样急于看个究竟。大白天还有点不好意思呢,这样的月夜最好。
华月流青天 九(3)
这牌坊四柱三门,中间高两边低,中部高达三丈多,面宽两丈余,进深也有丈许,壮丽恢宏。四根柱是用一丈多见方高达两丈许的整块石凿成,下部南北各有一块高大的鼓石扶掖。鼓石外侧成云朵造型,各匍匐着一头下山石狮。中间上方,y刻着“恩荣”两个楷书大字。其余字更小,李春烨认不出。他走近几步,利用月光再辨认,最后还是摇头:“字太小了!”
“我就认得出!”吴氏指着说,这边一条,正面刻的是“都谏清卿”,背面“恩荣三代”,“抚院南居益、将军妣应嘉”、“布政使茅瑞征、按察使贺万祚”;另一条,正面“万历丙辰进士、北京刑科都给事中,奉旨特授太仆寺少卿,前历吏、户、工科左右给事中”,背面“诰赠中大夫湖广布政司参政祖李富,诰赠中大夫前历赠文林郎刑科都给事中李纯行,赐进士升中大夫前历授文林郎刑科都给事中李春烨”。还有一条题记,左侧是“邵武知府同知朱怀英、通判张立达”,右侧“泰宁县知县伍维屏、主簿郑奎芳、典吏王日新”。
李春烨一个小字也看不见,只能听。听完,觉得一字不差,有点惊奇:“哇——,你真行啊!”
“怎么样,我厉害吗?”
“厉害!真厉害!我真的不行,可能白天都看不清楚,两眼老花……”
吴氏捧腹大笑。
李春烨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其实,我的眼睛这时候也看不见。”吴氏坦白说,“我白天看过,二姐教我,背下来了!”
李春烨被吴氏的笑深深地感染着,没注意到皎洁的月光也能映出牌坊的y影。他快意起来,边与她欢笑着,边沉吟道:“那个伍知县还真有诚心啊!可惜竖早了点。要是现在,加上兵部尚书、太子太师,那就更好了!”
回家时,在南谷路口,遇上一行人外出打猎。月光亮得发白。吴氏不仅看到了他们肩上扛的鸟铳,还认出其中一个后生是亲戚,前半个时辰还在他们家吃饭。他嘴唇缺一角,她印象特深。她以为李春烨没看到,悄然提醒。可是,那后生装着没看到。李春烨也没跟他打招呼,等他们过后才说:“他们是去打猎。我们这有规矩,出门两三里地不能说话,谁说了谁不吉利。”
“晚上怎么看得见?”
“当然看得见。那些野猪啊,野兔啊,山羊啊什么的,到晚上两只眼睛会发绿光,瞄着它打过去就是。”
“那很有意思啊,敢去看吗?”
“去看是可以。我们这边规矩:见者有份。到时候还会分你几斤野猪r呢!可是,也可能什么都打不到。上山下山,不知道要爬多少个山,一个晚上在山里转,你以为好玩是吗?”
“累是累,可我想象过去挺有趣。”
“唔……你要是真想尝尝那种趣味,我带你去走走!”
李春烨叫吴氏在此稍等,自己回家,用火把挑了一大篮杂物出来。他拿件棉衣递给她,说:“加件衣服,等会儿越来越冷。”
吴氏接过一看是男装,说:“这叫我怎么穿啊?”
“将就些吧!我不敢惊动他们,他们以我们在睡觉呢!”
出城往西南,不一会儿便进入山岩。在月光下,绿林和丹岩浑然一色,但姿态依稀可辨。那奇形怪状的岩石和岩d,黑黝黝的,神秘幽奥。当然,也有几分可怖。特别是有飞禽走兽惊逃的话,李春烨的心也难免一惊。他问吴氏:“你怕吗?”
“有你在,我不怕。”
“为什么?”
“你是带兵的尚书啊,鬼见了也得跑!”
“那是笑话!不过没什么好怕是真的。世上没什么鬼,我山里住那么多年也没见过。山里有老虎,可老虎见了人一般也是逃。还有,我带你看,马上就到!”
这是一条深邃的石峡,宽不盈丈。仰望几十丈高的悬崖顶端,只见月光一线。步入尽头,豁然开朗些,成一个深井。借着月光,可以看出五道凹凸,如五马落一槽。回首出峡,李春烨引导吴氏抬头望右边如高墙的崖面,吴氏立刻惊呼起来:“观音!”
华月流青天 九(4)
华贵的观音菩萨贴着崖面而立,普度众生。李春烨跪下,虔诚地拜了三拜,说:“这山的背后,就是我以前读书的天台岩。那时候,我一次次没考上,心情很不好,常常下岩来,在附近山里散心。有一天,我散到这里,往回走时,突然看见前头一道绚灿的佛光,这才发现这尊观音。我知道,我母亲一世信奉观音,终于要显灵了。这一年,我再考,果然进士及第!”
“所以你常常来拜?”
“不!真正的佛,拜一次就够了!拜一次,佛就留在你心里,永生相伴。”
出石峡,转二十四溪,进一条狭长的溪涧。这涧像一把刀劈开的伤口,只是稍稍斜了些,所以左面的石壁总像要扑到右壁上。忽见危危欲倾的左壁顶端有一处缺口,如半边深井。一轮圆月,不偏不倚,恰巧盖在井口。那井口有岩泉空蒙而下,被山风吹得袅袅娜娜,飘飘荡荡,像是从月亮中悠悠晃晃下来,蔚为奇观。
吴氏在欣赏月泉的时候,李春烨点起火把。他叫她举着火把,照着小溪边沿的岩x,不时可以发现一只只傻瞪着两眼的石蛙。他轻易地捉了一只,掐断它一只脚,放回溪水,让它远远地游去,然后捉的才放入布袋。她只顾看他捉石蛙,忘了给火把添松片。等到他发现太暗时,她一不小心,将火把掉落水里……
等火把重新点起,李春烨重新踏入小溪,突然发现那只断腿石蛙不知从哪游来。他惊叫道:“不好了!有名堂!”
“什么名堂?”吴氏双手发起抖来。
“我们这里都说,捉到第一只石蛙要掐断腿放回,它再出现时,是来报警……”
李春烨话还没说完,就瞥见岩边有一条大蛇,受了惊,正蠢蠢地蠕动着。他眼明手快,一把抓起那蛇的尾巴,用力一甩,扔在一边。那蛇扒在沙滩上,有气无力,只能颤抖着。他说:“别怕!这不是毒蛇。给我一抖,它全身骨头都松了,一步也动不了。”
吴氏仍然缩成一团:“你胆子真大啊!”
“我不大胆,还敢躲山里头读书?”李春烨不捉了,将布袋里的石蛙取出,直接用手剖内脏,洗净,放进一个钵头。“在我们这山里,永远不会饿死!”
煮着石蛙时,李春烨又将那蛇剥了皮,断头去尾,整条扔进钵里。不多时,清香四溢……
万籁俱寂,惟有钵里煮沸的细响。吴氏偎在李春烨怀里,仰望着只剩孤零零一轮圆月的净空,说:“我们今晚不回去吧?”
“十天半个月不回去也可以!一辈子不回去也可以!”李春烨吻了吻吴氏那沐浴着月光的面庞。“以前我就经常想:为什么一定要去人堆里挤呢?人堆里,弱r强食,时时……处处都得逃命,多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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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月流青天 十(1)
满七的第一天,李春烨就请人上门来择吉日,乔迁福堂,并在那里为老母祝寿。他选了一个最近的吉日,就在五天后。五天时间要办这么两件大事,显然太仓促些。可他说现在新皇上登基了,万象更新,他要准备随时提早返京。福堂,那边已经收拾停当,添置些新家具,人过去就是了。说仓促只是宴请,至亲老友要发帖。李春烨说可以简单些,远方的客人就不请了,最远就请建宁的李春仪——他是兄弟不算客。
这些事安排出去,已快晌午,李春烨想去走访伍知县,并准备在那里吃午饭,——肯定会请他吃饭。伍知县连来三天,却只让他拜官服官帽,——对了,还有靴子,真对不起!他不至于为此生气吧?现在得赶紧上门去还个礼,官再大也不能忘乎所以。昨天晚上看了那牌坊,真是不错,真得好好感谢他一下。怎么感谢呢?也该送些礼吧?送什么呢?对了,他喜欢皇上的木样!记得上次回来,他得了皇上的“寒雀争梅戏”,那样炫耀。可那是赝品,绝对是!怕他丢面子,没有当场说穿。可后来,一生气,特地在回信中揭穿,故意气他。现在想来,太小心眼了,真是不该。不知他把那“寒雀争梅戏”怎么样了,那可是花了大钱啊!我给他送一个真的!当然,真的“寒雀争梅戏”我也不知流落到哪去了,但我可以送他一个皇上木样的真品。皇上的木样有庞然大物,也有小巧的玩意,比如戏台面具、孩童玩具。那些木样有时好卖,人家一听出自皇上之手,价值连城,不讲二价,惟恐被别人抢购了。可也有时候卖不出去,主要是因为那些人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堂堂的天子竟然会玩刨刀、油漆刷子之类,而作为一般玩具显然值不了几个钱。有些人头脑死板,卖不出去就直说卖不出去,惹皇上不高兴。李春烨就精明,卖不出去也说卖出去了,反正那钱要赏还自己,让皇上高兴就好。其实,这样自己并不吃亏。这些卖不出去的小玩意,他还带了些回来留做传家宝。现在送个给伍知县,他肯定觉得胜过同样大的黄金!
门口的衙役看见一乘大轿走来,老远就睁大了两眼。没想到,那轿在自己身边一落,撩开门帘的竟然是个一品大官。一般百姓可能不知道,当差的不会不知道,当朝官服是“衣冠禽兽”,即文官服饰禽类图案,武官服饰兽类图案。只有一品至四品官才着绯袍,一品官才系玉带,一品官衣服上绣的图案是仙鹤,眼前这人肯定是一品大官。在这偏远小县,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只是听说南谷李家出了这样一个大官并且刚回家,但仍然没料这样的大官会从天而降到自己眼前。他两腿一软,跪下就叩拜。李春烨和颜悦色说:“快禀报你老爷,我——李春烨来访!”
“老爷在!老爷在,刚退堂!我这就去禀报,这就去!”衙役爬起来,拔脚往里跑。
县衙附近有好多店铺,过往行人也不少,一个个驻足张望,还指指点点议论什么。有些年纪较大的,李春烨觉得似曾相识,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他索性放下帘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他觉得有点难堪,后悔没先通告一声。伍知县要是知道他会来,肯定早领一班人马恭候在大门口,还有乐班吹吹打打,空前热闹。现在,只能反过来冷冷清清等他了。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伍知县的声音,他睁开眼来,撩开一角布帘窥视县衙门口,仍没看到伍知县的影子。他心里掠过一阵失望,但他努力转移心思,刻意去看那八字墙。一边墙上大大地写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墙头还挂着圣谕。圣谕用地道的凤阳腔写道:“十月,说与百姓:每天气向寒,都着上紧种麦。”一不小心,他看出牢s来:现在是十月,没错!可这是南方,是闽西北,叫谁去种麦?大明实在是太大了,一道圣谕顾不过来!可是,总不能让皇上给每个布政司下一道不同的圣谕吧?每个布政司一道也顾不过来,像福建,闽北跟闽南就不一样,闽西跟闽东也不一样,甚至一个县东南西北的话也不尽相同,怎么一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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