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闲听落花
这里一晚上两个大钱,一早一晚有大桶热水,满江都城,找不着第二家。
西头三大间是女客房,和男客房用墙隔开。
李桑柔给了守门兼烧水的婆子两个大钱,进了最西头的女客房,找了个空床,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天黑透,李桑柔爬起来,从破布包里摸了只大粗碗,出来舀了碗开水,蹲在黑暗角落里,慢慢喝着听闲话。
小小的院子里到处都是人。
蹲着坐着喝水的,渗一点点热水洗衣服的,蹲着洗头擦身子的,还有七八个孩子,满院子乱窜。
“我今天在衙门口,瞧见杨掌柜又往衙门里递状子去了!”
一个老而尖利的声音在噪杂中脱颖而出,吸引了满院子的注意力。
“又递状子了?告啥?”
“还能告啥?肯定是告赵大爷不孝!上回枷了五天,差点没死了,这才几天,又敢不孝了!”
“赵大爷啥时候不孝过?”正烧着火的守门婆子唬着脸接了句。
“那衙门里都判下来了,生生枷了五天呢,那不就是不孝?衙门还能判错了?”
洗衣服的枯瘦妇人瞪着守门婆子,气势昂扬的怼了回去。
守门婆子抽出根燃烧的木柴,用力拍打着,不说话了。
“娘!饿!”
一个孩子揪着他娘尖叫起来。
“老姐姐,不是说这里晚上放吃的?还有鱼有肉。”
被孩子揪着的枯瘦妇人怯生生问了句。
“赵掌柜死了就没有了。
剩菜剩饭,杨掌柜还要拿去卖钱呢,哪有东西给你们!”
守门婆子没好气的答了句。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又说起话来。
……
“赵掌柜是个好人,有一回瞧我病着,请隔壁的大夫给我瞧了病,拿了药,还给了我十个大钱,唉。”
离李桑柔不远的一个老婆子叹着气。
“听说赵掌柜是北齐的细作,通敌卖国呢!”
“那杨掌柜这是大义灭亲了,可了不得!”
“杨掌柜说了,这个月底就把这一排房子扒了,改成马厩,省得前面的贵人们的马住的太挤。”
守门婆子一脸的幸灾乐祸,扬声道。
院子里顿时安静无声。
好一会儿,刚才叹气的婆子颤声道:“眼看就进腊月了,大冷的天,这到哪儿找地方住?”
“好人没好报!各人管各人吧。”
守门婆子凉凉接了句,看着水烧开了,撤了火,拍拍手走了。
李桑柔将碗放回去,出了门。
拐进另一条黑巷子,靠墙蹲在黑暗中的金毛站起来,递了个包袱给李桑柔,背对着李桑柔,凝神听着动静。
李桑柔换上包袱里的衣服,摸出把梳子,重新梳了头,包好换下的衣服,示意金毛,“走吧。”
“瞎爷说,那天酉正一刻,帅司衙门突然闹腾起来,喊着叫着有贼,说是好多人都看到了,一个黑衣人沿着屋脊,往驿馆方向跑的飞快。”
金毛跟上,先说正事。
“城东骡马行的牙头儿范平安,说是喝多了酒,回家路上没走稳,一头扎进河浜里,就是骡马行边上那条河,说是肺里呛了水,隔天人就没了。
他掉进河浜,是咱们接镖前一天晚上。”
金毛瞄着左右,往李桑柔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到最低。
“老大,这范平安,就是……捅了那啥的那个?”
“嗯。咱们先去帅司衙门瞧瞧,你晚饭吃了没?”
黑巷子里,李桑柔声音极低,脚步很快。
“吃了俩曹婆子肉饼,半饱。”
“咱们去衙门对面的高瘸子家吃烤肉。”
李桑柔舔了舔嘴唇,这一两个月,她很想念高瘸子家的烤肉。
“今天有事儿没有?能不能吃个十成饱?”
金毛流着口水问了句。
“不能,回到家里前,咱们得随时准备搏命。”
李桑柔说着,由黑暗的巷子进了热闹的大街,放慢了脚步。
两个人在热闹的人群中,边走边逛。
过了驿馆,就闻到了浓郁的烤肉香味,前面没多远,斜对着帅司衙门的巷子口,写着高瘸子烤肉五个大字的灯笼高高悬挂,灯笼下坐满了食客,吆五喝六,十分热闹。
两个人挑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大块烤羊腩,一条葱烤清江鱼,一盆浓白的羊肉萝卜汤,李桑柔切了块羊腩,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周围的食客。
武将军挂着帅司的头衔,却只有一桩差使,就是沿江几百里的防务。
帅司衙门,也就只有军务,进进出出的,全是将士兵卒。
高瘸子原是个军户,一条腿换了桩军功,脱籍出来,开了这家烤肉店。
因为这些,这家烤肉店,是帅司衙门大大小小的参将统领们常来的地方。
周围的闲扯鸡零狗碎,李桑柔心不在焉的听着,从帅司衙门瞄向驿馆,盘算着帅司衙门闹起盗图贼,到世子遇刺的时间节点。
帅司衙门是酉正一刻闹起来的,世子进同福邸店旁边的茶坊时,是酉正两刻。
世子说他见到人,看图,用了将近一刻钟,遇刺再杀出是瞬间的事儿,差不多酉正三刻。
从帅司衙门闹贼,到缇骑四出,两刻钟差不多,这个时间,卡的非常好。
可从帅司衙门盗图出来,再到同福邸店旁的茶坊,除非会飞,否则,一刻钟是无论如何到不了的。
图是早就盗出来的,当天闹盗图,是为了让帅司衙门缇骑四出,截杀万一没当场死掉的世子?
李桑柔慢条斯理吃了个六七成饱,和金毛出来,拐进条黑巷子,在一条条的黑巷子里穿行了两刻多钟,进了一座破败的观音堂。
李桑柔警惕着四周,金毛钻到一段塌了一半的矮墙后,飞快的刨了只小箱子出来,提给李桑柔。
李桑柔先从箱子里摸出身黑布衣裤穿在外面,再蒙了头脸,扣好手弩,拿了短刀飞爪,低低吩咐金毛:“你到猫耳胡同等我。要是帅司衙门突然闹腾起来,不用管我,赶紧跑。”
“好。”金毛干脆答应。
李桑柔往后退进树下黑暗中,在黑暗里跑的飞快。
墨桑 第12章 亮眼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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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城临江一面,一半是码头,另一半,是高耸如悬崖的江岸,帅司府,就建在高高的江岸上。
观音堂一边是码头,另一边,离帅司府不远。
李桑柔仰头看着崖岸,瞄准方位,甩出了飞爪,拉着钢索,如猿猴一般,往上攀爬的飞快。
第三次甩出飞爪,扣上了帅司府的围墙,李桑柔拽着钢索上了围墙,伏在围墙上,收好飞爪,沿着围墙爬了一段,跳上一棵树,滑到地上。
帅司府里戒备森严,三人五人的小队不停的来回巡逻。
李桑柔沿着阴影,在巡逻小队的空隙里,往存放假城防图的阁楼靠过去。
阁楼两丈见方,高三丈许,瘦高挺直,从下到上,全是光滑无比的青石墙,三面无窗无门,只有一面开了扇只容一人进出的小门。
小门紧锁,门外,站着两名持枪护卫。
李桑柔仰头看了看黑暗中的阁楼,在下一队巡逻士卒过来之前,往来路退回。
金毛蹲在猫耳胡同黑暗角落里,看到贴着墙角疾步过来的李桑柔,急忙窜起来迎上去。
李桑柔先将飞爪扔进金毛撑起的牛皮袋子里,再解下手弩,脱了外面的黑衣服。
金毛收紧牛皮袋子,甩到背后,跟上李桑柔问道:“还去哪儿?”
“范平安埋在哪儿了?”
“范家集东边,出了城还有四五十里路。”
“去米瞎子家。”
“好!”
金毛愉快的应了一声,侧身贴墙,挤到李桑柔前面,脚步轻快,在黑暗的巷子里,好象一条自在的游鱼。
米瞎子住在城南三清观边上。
最早的时候,米瞎子的家是贴着三清观围墙搭的一个破窝棚,因为紧挨着三清观的屎池子,臭气熏天,这地方就没人跟他抢。
到李桑柔收拢了江都城的夜香行,要给他置宅子,他不但不肯搬走,连旁边的屎池子也不让动,说那屎池子是他的风水根。
李桑柔往三清观施了两三千银子,买得三清观把围墙往里折进去两间屋的地儿。
李桑柔给米瞎子起了两间屋,外面又圈了一丈多宽一个小院,再把旁边屎池子加了盖,另开了地方掏屎。
米瞎子这家,就像模像样儿了。
米瞎子没在家,照例只要人不在,就院门敞开,屋门敞开。
金毛先溜进去转了一圈,在院门里招手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径直进屋,摸了把竹椅子拎到门口,坐在门里的黑暗中,慢慢理着思绪。
外面,米瞎子哼着小曲儿,一步三摆的跨进门槛,抬脚把两扇院门踹关上,举着胳膊,用力伸了个懒腰,哼着小曲穿过院子,抬脚要进屋时,看到了李桑柔。
“我就知道你回来了,黄毛那猢狲,他以为他不说就能瞒得过我?”
米瞎子一个趔趄,顺势坐到了门槛上。
“到哪儿鬼混去了?”李桑柔闻着米瞎子身上的脂粉气酒气。
“桥那头桃红那儿。
桃红要从良了,给她贺贺。
娘的,从什么良?好不容易熬满了十年典期,她那个男人也死了,从此自由自在,多好!
非得再给自己找个主儿!
这往后哪,眼瞅着全是苦日子了。
头一回见她,我一瞧她那个傻样儿,就知道是个苦命的主儿,果然!”
米瞎子拍着大腿感慨。
“老大说过,甲的糖,乙就是砒霜,你这闲事管的太宽了。”
金毛蹲在米瞎子旁边,冲他撇嘴。
“屁!”
米瞎子一个屁字,喷了金毛一脸口水。
“下床干骡马的活,上床被男人骑,日夜不得歇,一年吃不上一口肉,搁谁都是砒霜!
唉!”
米瞎子一声长叹,悲伤起来。
“老子管个屁的闲事,老子哪有本事管闲事儿?就是说两句。
算了不说了。
黄毛说你回来有事儿?”
“我没这么说!”
一句话说的金毛急眼了。
“我是说,我回来有事儿,我啥时候说老大回来了?”
“那不是一样!”米瞎子一巴掌拍开金毛,接着和李桑柔说话。“你真给北齐当谍报了?”
“我从来不给自己找个主儿顶着。”
“我就说你是真聪明!”米瞎子冲李桑柔竖着大拇指。
“我接了桩活。”
李桑柔没理会米瞎子的夸奖。
“刚才去了趟帅司府,看了藏图的那幢楼,你去过帅司府没有?”
“去过!我见过那楼,嗷嗷喊着偷图那天,我就觉得有猫腻儿,能从那幢楼里偷出东西的,怎么可能满屋脊乱蹦的是个人都能看见!”
米瞎子撇着嘴。
米瞎子天生一对儿灰绿瞳孔,大太阳底下看着,跟没眼仁一样,都以为他是个瞎子,他也装瞎子装的毫无破绽,其实他那双眼睛,比绝大多数人都好使。
因为这个,他这个算命瞎子的算命本事,在江都城小有名气。
“图确实丢了,闹腾之前就拿走了。这事儿,要么有高人,要么,就是帅司府设的局,你觉得是哪种?”
李桑柔看着米瞎子问道。
“是个什么局?”
“杀人,要杀北齐那位世子。”
“半边肩膀担着文家的那位世子?”
米瞎子那对儿灰绿瞳孔闪亮发光。
“嗯。”
“那肯定是武将军设的局!
那位世子要是死了,北齐文家就算是真正、彻底的断了根了,那武将军得多高兴呢!
这事儿可不好查。”
“武将军自己设不了这局,他应该就是帮了一把,就是不知道是谁找他帮的这个忙。”
李桑柔接着道。
“这个更不好查。你要是有别的路,走别的路,别在这条道上费劲儿了。”
米瞎子连连摇头。
“嗯,你以后多往帅司府那一带走走。”李桑柔沉默了片刻,和米瞎子道。
“行!”
米瞎子答应的极其爽快,接着问道:
“你这接的还是那位世子的活?”
“嗯。”
“听说那位世子貌比潘安?”米瞎子捅了捅正听的呆怔的金毛。
金毛急忙点头。
这句他懂!戏文里常唱。
世子比台上那些貌比潘安的好看多了。
“你可别被美色迷了眼,色字头上一把刀!”
米瞎子并着两根手指,在李桑柔眼前晃了两趟。
李桑柔没理他,一边站起来,一边和金毛说话:“你就歇在这里吧。明天一早出城,咱们去范家集瞧瞧。”
“好!瞎爷越来越能瞎说!”金毛站起来往外送李桑柔。
“哎,我说,你可别挑的两家打起来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米瞎子在李桑柔背后喊了句。
李桑柔没理米瞎子,金毛送走李桑柔,关了院门,冲米瞎子撇嘴道:
“哪两家打起来?南梁跟北齐?瞎爷,你可真敢胡说八道!咱们都是小虫小蚁,屁都算不上,这话可是你说的!”
“小虫小蚊那是你,她可不是!”
米瞎子抓着门框站起来,突然扯着嗓子唱了句:“香消了六朝金粉……”
把金毛吓了一跳。
墨桑 第13章 臣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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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桑柔和金毛一对乡下小夫妻打扮,金毛推着辆独轮车,车上堆着犁头铁锹木锨,还有一辆崭新的纺车。
秋忙过后,拾掇农具是勤俭之家的常规动作。
这一对小夫妻居然跑到江都城里拾掇农具,这必定是借机跑出来玩上一天两天,看样子是新婚的小夫妻,看,连纺车都是新买的呢。
两个人走走歇歇,申初时分进了范家集,在范家集找地方吃了饭,出范家集往东时,已经夕阳西下。
范家那片坟地从小山坡延伸下来,大大小小的坟头之间种满了柏树槐树。
金毛放好车子,和李桑柔一左一右,挨个看墓碑上的名字,寻找范平安。
已经离冬至没几天了,江都城一带的习俗,冬至前要添坟修坟,上坟祭祀。
这会儿的范家坟地里,刚刚修整过、刚刚添过土的坟头到处都是,墓碑也都擦的十分干净,看不出哪个是新坟,哪个是旧坟。
两个人来来回回找了大半块坟地,太阳落到地平线上时,金毛一跳多高的冲李桑柔招手。
他找到范平安的坟了。
李桑柔直奔放独轮车的地方,拿了两把铁锹,扔了一把给一路冲下来的金毛。
两个人三步两步冲到范平安坟旁,闷头就挖。
新坟土松,两个人很快就挖平坟头,挖到了棺木。
李桑柔拄着铁锨,看着直接土埋的棺木,叹了口气。
文顺之说他是北齐在南梁的谍报副使,领着四品武官衔。
可现在,死在这里,埋在这里,有棺无椁,有墓无室,还要被自己挖坟刨尸,他那位新任顶头上司还想把他碎尸万段。
实在凄凉可怜。
“老大,我撬开了。”
金毛用手巾蒙住口鼻,铁锨扎在棺缝里,回头提醒李桑柔。
刚埋了两个来月,一开棺必定尸臭熏天。
李桑柔也用手巾蒙紧口鼻,上前一步,也将铁锨扎进去,和金毛一起,撬开了棺盖。
棺木中的范平安大致没什么变化,在棺里睡的端正标准,嘴里塞的米粒太多,撑得嘴巴大张,双手相扣放在胸前,手里握着个满雕经文的楠木圆筒。
李桑柔戴上鱼皮手套,轻轻抽出那根楠木筒,放进金毛张开的牛皮袋里。
接着,李桑柔从范平安头发按起,一点点查了一遍,解开衣服,摸了摸范平安坍塌的胸骨,将范平安从侧边拉起,往身下仔细看了看。
放下范平安,李桑柔从牛皮袋子里拿出那支楠木管,楠木管看起来浑然无痕,外面细细的封了一层蜡。
李桑柔揉开蜡,蜡里面是一层漆封,李桑柔用力拧开楠木管,倒出卷得十分紧实的一卷生宣。
拉开生宣纸卷,两张经文中间,夹了一张写满字的纸。
金毛已经点着一根粗线香,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借着线香头上的一点点微光,看了两行,将线香掐灭递给金毛,重新卷好塞好楠木筒,示意金毛,“把他埋好,咱们赶紧回去。”
两个人回去的脚程就快了,上半夜就到了城门外,找地方蜷着睡到天明,夹在头一批进城的贩夫走卒中间进了城。
两人进到米瞎子屋里时,米瞎子正院门敞开,屋门敞开,睡的呼噜震天。
李桑柔坐在门里,摸出楠木管,抽出那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低低叹了口气,示意金毛,“把他叫醒。”
金毛猛一巴掌拍在米瞎子头上,拍的米瞎子一窜而起,瞪着金毛就骂,“你个猢狲!”
“是老大叫你。”金毛愉快无比的答了一句。
“你这只黄毛猢狲!”米瞎子又骂了句,转向李桑柔,“挖出来了?人没错?”
“嗯。你帮我查个人。
这个人是八月十二号前最多一天两天,到的江都城,住在安福老号,八月十三号上午走的。
应该是独自来,独自走的。
四十岁左右,中等个,不胖不瘦,面皮白净,眼袋明显,胡子是粘上去的,很可能是个阉人。
走的时候骑了匹高大黑马,马很神俊。
十二号那天,穿了件月白茧绸长衫,系了条月白丝绦,戴着四季平安扇袋,如意荷包,都是月白色,头发上用了根羊脂玉簪。
十三号走的时候,穿了件香云纱长衫,香云纱披风,墨灰软脚幞头。
查得越细越好。
还有,把安福老号八月的店历偷出来。”
李桑柔说的又快又轻。
米瞎子竖着耳朵听的专注,一边听一边点头。
金毛满脸满身的崇拜赞叹。
他家老大实在是太厉害了!
米瞎子拎着他的瞎杖,精神十足的出了门。
金毛找地方补觉,李桑柔去香水街洗了个澡,出来去了同福邸店,缩在最里面的空铺上,一直睡到午后。
一觉醒来,李桑柔出来,舀了碗水,用手指沾着水擦擦眼角嘴角,算是洗了脸,倒了水,蹲着发了一会儿呆,放下碗出了门。
已经死了的赵明财赵掌柜的家,和同福邸店隔了一条街,李桑柔走到赵掌柜家后角门,瞄着四下无人,用细铁钎子捅开锁,闪身进门。
和她上次过来相比,这会儿的后园很是衰败。
眼看就是十一月了,是该衰败了。
李桑柔在心里郑重的分辩了一句,沿着墙根往正院过去。
走没多远,前面一棵树叶落尽的老石榴树下,赵掌柜的大儿子,十六岁的赵大郎背靠着树干,垂着头,整个人团成一团,像块石头般蹲在树下。
李桑柔站住,凝神听了一会儿四周的动静,放重脚步,往前走了两步。
赵大郎抬起头,怔怔忡忡的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再往前几步,蹲到赵大郎面前,冲他笑了笑,“我姓李,他们都称我桑姐。”
赵大郎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你……”
李桑柔竖指唇上,“是我,你阿爹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阿娘也不知道。”
赵大郎眼泪涌了出来,声音哽咽。
“舅舅说阿爹是北齐的暗谍。那天,官兵从店里出来,就去了夜香行,说你也是暗谍,你知道我阿爹是怎么死的?我阿爹真是暗谍?”
“真聪明。”
李桑柔一颗心松驰下来,露出笑容。
有这份聪明,以后是能撑起赵家的。
“你阿爹原来是北齐人,因为你阿娘,才到了这江都城,这你知道吧?”
“知道,阿爹之前是北齐文家家生子儿。”赵大郎连连点头。
“你阿爹死那天,睿亲王世子被人暗算,逃进了同福邸店,你阿爹救了他,又托我将他送到建乐城。
你阿爹不是北齐的暗谍,他只是不忍心看着旧主死在自己面前,出手救了他。
你舅舅又告你不孝了?你阿娘呢?怎么不管管你舅舅?”
“阿娘管不了舅舅,阿娘最疼舅舅,听到阿爹的死信儿,阿娘就病倒了。”
赵大郎泪水横流。
“舅舅不让请大夫,说阿爹是通敌,他死了,阿娘应该高兴,不该病。
阿爹还没落葬,舅舅就告我不孝,说阿娘的病,都是跟我气的,还说我要成心气死阿娘,让官府判我绞立决。
我没敢跟阿娘说。阿爹以前常说:阿娘性子娇,不要什么事都跟阿娘说。跟阿娘说了,也没用。
这回舅舅又告我,我还没敢告诉阿娘。”
赵大郎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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