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灵异

大荒尘衍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吾郷

    小屋灯灭,窗口却溜进素洁的月光,将屋内映得愈加明朗。小江卧在床上,越过窗户恰好就能瞥见那轮清明的玉镜,不由得想起了朔方的那个夜晚。

    彼时之月还要大,还要亮,还要漂亮,那种难以言状的硕大无朋和水晶琉璃般的通明却是此生难见,恍若梦中。

    许是最近的日子总是在昏迷中度过,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分不出何为梦,何为实,何为虚幻,何为无妄。

    眼前一切,疑真疑幻,如梦如烟,好似一觉睡去而醒来之时,他还不是孤单一人。

    至少……还有一个老头或者一只猴子陪在身旁。




第四章 空山佛语 问红莲何以生(下)
    夜俞深,月俞明,万籁俱寂,天地也已睡去,但总有些受伤的灵魂依旧不愿安息。

    床上少年辗转难眠全无睡意,只好拖着两条还绑着石膏板的伤腿,扶着房壁,一步一顿走出小屋。

    清晨的微雨卷走了一山的浮尘,入夜的幽谷滋润了如霜的清露,空气湿润夹杂着难言的药香沁人心肺,让小江神清气爽愈加难眠了。

    走出小屋,外面连着一架抄手游廊通向西北面的一间木屋,在漆黑的夜里还摇曳着昏黄的灯光。

    小江撑着游廊扶手走了进去,屋内空无一人,陈设也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挂画和一张供桌。他向来不认得画中佛像,但供桌上的水果却熟悉的很,于是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视线转向屋外,是一处鹅卵石铺成的小坝,每块石子都圆润剔透,像极琉璃。小坝中央有一方水池,远远的便可看见有两三朵含苞待放的红莲亭亭玉立。

    堂内吹进料峭山风,风吹玉振,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原来堂上挂有一串七彩琉璃风铃,珠子下系着条白娟,定睛看去,上面写着:身若琉璃,心若琉璃。

    小江在屋前的木阶坐下,啃着手中苹果。四下悄静,孑然的身影时而看看莲,时而望望月,心里想的却不知是何。

    时间点滴,悄然流逝。不知何时云遮薄月,清露如霜,正是寂寞深山空夜冷,哪堪料峭助风寒。小江独坐寒夜,不知所想,一时发起了呆,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从身后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休息”

    轻轻一句没有打破夜的寂静,只将少年从发呆中拉了回来。他转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和尚,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他穿着一袭青布长袍,袍子多有补丁,在时间的磨洗下显得破旧不堪。背着一箩草药,像是采药刚归。小江大概知道他就是哑巴和尚所说的师傅,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是谁”

    老和尚微笑,一边将背着的草药放下,一边说道:“一个医病的和尚。”说罢,他将供桌上的油灯灯芯挑高了几分,并问道:“怎么不去睡觉休息”

    “最近睡多了,不想睡了。”小江幽幽道,也不再看那个瘦弱的老和尚,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将没啃完的苹果送进嘴里,还是继续看着池中未盛开的莲。

    老和尚立在他身旁,一袭青衣像是为他抵去了所有的风寒,使他在夜风中也不会显露老人佝偻的身躯。

    “阿弥陀佛,施主喜欢莲”

    “不喜欢”

    “何故”

    “它让我想起一个人,好像死了,跳进燃烧的红莲中死的。”

    “死了死了。”老僧一声问,一声答。

    小江仰头看他,发现他竟也与自己一样看着池中莲花,双目深邃,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那是双历经沧桑的瞳孔,瞳孔里徘徊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

    “施主。”半晌后老和尚忽然问道:“你以为这一池红莲是为何而生为何而灭”

    若是少年目光还停留在老和尚脸上,就会发现他在问这句话时全无了一个老者的面孔,如同一个被丢弃的孩童,迷失在街角。

    “为什么生为什么灭”小江嘀咕,随手将吃剩的核抛得老远,砸吧砸吧嘴道:“时候到了,自然就生了。时候到了,自然也就死了,没有为什么。”

    老和尚轻声道:“天道昭然,原是没有为什么。”

    小江不去理会老和尚。在他看来,天下和尚尽喜好有事没事故弄玄虚,自言自语,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大话。

    老和尚道:“敢问施主,为救自己之亲人而害了天下,该是不该当堕入阿鼻还是幸登极乐”

    小江不假思索地道:“自然下地狱呀。”。

    又问道:“那若是一人半世杀生,半世救生,当如何”

    这回小江想了想道:“还是下地狱。”

    老和尚问:“何故”

    小江挠了挠头,道:“我很小的时候偷吃了隔壁人家一只鸡,过意不去,便在他家鸡窝里还了五个蛋。后来被发现告到家里,赔了别人一只鸡不说,还被关起门来狠打了一顿。”

    老和尚忽地一笑,又叹了口气:“天下之事若当如一鸡一蛋,世间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如此这般了。”

    “不过还好。”他又恢复了平常面目,面带微笑,语气和缓,像是多年的囚徒终被大赦了一般,道:

    “这样,我就能与师弟一同坠入无边地狱了。”

    小江不解,也不明白,不明白这老和尚半夜采药回来不去睡觉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些怪问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随口说出的话如此认真,更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听见后者也要下地狱时,会是如此开心。

    当真是个怪和尚,小江心想,不过他口中所说的师弟是谁小江偏过头,借着月色再次打量身旁老僧,花白的须发,瘦削的如同枯木的身躯,最是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隐隐约约,似曾相识。

    “我的师弟,施主也算认识。”老和尚似是看出少年心中所想,微笑道:“师弟法号不净。”

    “是个盲僧。”

    叮铃铃……叮铃铃……

    山间微风吹响琉璃风铃,当青衣老僧吐出最后一个字,两道身影最终在小江脑中合而为一。

    他从不知道一瞬间竟会这么长,在听到“盲僧”两字后,平静的脑海内顿时掀起轩然大波,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无数的念头飞也似的从他脑中闪过,最后还是停在了一个“逃”字上。

    然心有余力不足,他本想拔腿就跑,但那双打满石膏的腿却如同灌了铅似的纹丝不动,最后一个趔趄就要倒地,又被青衣老僧扶稳了失控的身体。

    “你,你要干嘛!”小江惊恐万分,眼睛睁得铜铃般大,舌头也打起颤来。

    青衣老僧右手紧紧把住小江手臂,左手并指点在他的眉心,指尖金光暗涌。继而千丝万缕的金芒在少年四肢百骸游走窜动,最终汇聚眉心。

    小江顿觉全身乏力,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疲惫不堪。随后,游走的金芒跟着老僧指尖一路下移,从眉间印堂到鼻下人中再转右臂天泉,经曲泽,大陵等穴位最终停在右手掌心。

    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小江从来没觉得这么疲倦。他暗骂了声,苦苦挣扎的眼皮终于合上。隐约间似乎看见掌心生出一支荆棘,上面长了朵,莲花。



第五章 莲开并蒂 何以佛何以魔
    苦海无涯,何处是岸

    乌云厚重,遮住了西去的烈阳,盛夏的大地渐渐消散了酷暑的炽热。万顷森林里古木参天,难见曦月,氤氲的雾气更为其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在此风停滞了流动的身影,水珠挂在石尖上迟迟不肯落下,天地间没有一声虫鸣,没有一声鸟叫,一切沉默都像是为了等待,等待一个回音。

    “师兄,难道你还看不见吗”

    良久之后,一个沙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寂静,那是一个瘦弱且固执的和尚。

    “看不见看不见什么师弟你已经走火入魔,心智受损!赶紧跟我回寺里吧!”说话的是另一个和尚,言语焦急。

    “当然是这天道了。”

    “对啊!我看不见!看不见你说的天道,你说的世界!你说的一切我都看不见!但天道为何,绝不是杀害同门,欺师灭祖!”

    焦急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变得疯狂,变成了怒吼!但转瞬又暗淡了下去。看不见啊。你总是走在前面,能看见的只有你的背影。

    乌云越来越近,越来越低,越来越厚重,它不仅压在大地上,也压在了人心里。

    “我不想和你动手,你也不必再追我,我是不会回去的!”瘦弱和尚转身离去,目光藏着决绝。

    另一和尚深吐一口气,漆黑的双眸燃起了火焰:“罪过!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带回去!”

    “哼,你若真有这能耐,就来试试吧!”沙哑的声音变得洪亮无朋,震耳欲聋的吼叫不像是针对眼前之人更像是要与天相争!

    轰隆隆!天际一道电芒闪过,雷声炸响,霎时间风雨齐至,一切消失了的声音都带着毁灭的气息重回天地。

    乌云遮挡住整片天空,风声、雷声、雨声齐齐作响,如三方百万大军在天地间疯狂地碰撞,撕裂,回旋,吞噬。一如那两尊撼天拗地的金光大佛,在乌云之下,雷电之中拼命地攻击对方,至死方休!

    时间潜身黑夜难以捕捉,仿佛一瞬之短又若永年之长,雨停了,风息了,红日刺破乌云,照样从东方升起。

    除了那不复存在的万顷森林,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年轻的和尚躺在血水中,衣衫残破,泥沙遍身,右臂吃力地抬起却仍未抓住那一抹逝去的衣角,寂静的天地间只落下一个气若游丝般的声音:

    “师弟,别走……”

    瘦弱的和尚没有回头,没有犹豫,摇摇晃晃的身子颤颤巍巍走远了,仰头迎来初升的日光,双颊流下两行血与泪。

    “这下,这下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这是第一天,我杀死了同门,杀死了万恶的师傅,也杀死了他。

    想必就是自那天起,世界少了一个玄智和尚,多了一个不净盲僧。也是自那天起,双手沾满了最亲的人的血,也就不怕再染上其他人的血了。

    我不愿再回去,也不能再回去,我已经切断了所有,切断了过去,内心只有天道。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会在梦中遇见他们

    这就是我的罪孽吗为此我不想睡觉,更不愿做梦。

    然而即使不在梦境,即使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在我眼前我向前奔,他们便往后退,我向后退,他们又到身前,拂之不去却又触碰不了。我无能地吼叫,不停地撞击脑袋,想把他们从这里赶出去!不要再待在这里。

    这是第二天,我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不是因为他们化身厉鬼将我缠绕,而是因为在梦中,他们看我的眼神,太温柔,温柔的让我害怕,让我恐惧,让我疯狂,让我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有一天我手上沾满了粘稠的液体。

    我闻出了那味道,是血的味道,人血!我忽然明白,只要杀死他们,杀死他们就不会出现了吧!

    杀。全都杀掉,杀掉就好了。杀掉他们就能让我摆脱烦恼。

    这是第三天,我无意间杀死了一个倒霉的家伙。他是无辜的,但也是罪恶的,因为是他的血让我把周围所有人都杀光了。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大概一个村子。

    最终我筋疲力尽,倒在了人群中,不,是尸体中,他们的味道令我作呕。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会闻到这个味道。

    我已经不清楚过去了多少,只记得这几天里我杀光了周围能杀的人,也如愿杀死了过去。

    从此后我的世界再无了任何人,只有天道和我的道天!自那天起我再也没睡过觉,自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十天还是一个月亦或是更久,我被朝廷通缉了。

    他们派人来暗杀我,但都被我超度了,因为我佛慈悲,我也慈悲。他们身为杀手,为朝廷效力,手上沾血不比我少,生命是等价的,他们与我也是等价的。

    朝廷还不愿放弃,因为继那以后我又超度了许多人,普通的人,凡人。

    他们在这尘世活着痛苦,丈夫殴打妻子,妻子与外人通奸,儿子毒死父亲,人生来痛苦,一切都是虚妄。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世事如梦、如露、亦如电,唯有天道恒存。

    我杀了数不清的人,有来杀我的人,有生活痛苦的人,有许多老人。我不知道于他们而言生的意义究竟在哪,但我知道死的意义,那就是不用再生了。

    老是可怜的,是痛苦的,一旦失去了依靠,就会生不如死。老死是一种最可悲的死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神有条不紊地磨好刀,再放在你脖子上一点点,一点点地往里割,这是对生的亵渎,亦是对死的不敬。

    死从来不是生的对立,而是生的一部分,最精彩的一部分,就像是红莲,只有当其焚于烈焰,才是它最绚丽的时候,才是它的生!

    当我明白这个真理时,我仿佛也隐约触碰到了我一直追求的东西。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被我杀死的人都会向我哭泣求饶,他们不应该最渴望死的吗他们的求饶声是世上最难听的声音,而最好听的声音就是我为他们超度的佛号。

    我杀的人越来越多,也就越发觉得我佛慈悲,让芸芸众生得以苟且。也越发明白了生之可贵,贵乎死,贵乎知死

    是的,我彻底明白了,这就是天道,就是我的道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得意的大笑,狂笑,笑到全身抽搐,笑到在场的每个人都以为我是疯子!

    说到在场的人,就在今天,朝廷终于等不下去了,派出了九天殿,派出了那七条狗,将我围住,好大的阵容,好大的手笔!他们见我是和尚,很诧异,问我何以杀生,何以成魔

    笑曰:吾往杀中求佛!

    这是第一天,我与师弟大战了一夜,我们都拼尽所有力气,,使尽浑身解数,只想要击败对方。那一天就像是天地末日,不论是那风,那雨,还是雷,都代表着毁灭,意味着终结。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如此生气,如此的想要战胜对手,想要把他打败,打到他乖乖认错,而对手就是我的师弟。

    但我知道我始终都不可能战胜他,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我与师弟皆是孤儿,先后被佛门所收。师傅看准我们的慧根,赐我法号玄慧,师弟玄智,并倾囊相授,说我们是佛门的一对并蒂莲,将来定要广发佛法,普度众生。

    尤其是我,从小师傅都对我青睐有加,认定我天性过人,能继承其衣钵。但为什么师弟不能,他比我更聪慧,于佛法他可无师自通,独窥其妙。于习武,他后来居上,没人能出其右,就连师傅都自叹不如。

    对此,师傅只说了一句,师弟他太聪明了,聪明到了极致是学不了佛的。尽管如此,师傅还是尽心指点师弟,不是教授而是指点。
1...1213141516...35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