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尘衍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吾郷
圣上打断他道:“将军昨夜又饮酒了吧”
他起身一步步走下玉阶,年近四旬,脸上却已皱纹横生,略显老态:“想必喝的还是酒仙坊的醉仙酿吧。”
圣上走到将军面前,笑容可掬:“这醉仙酿很香很醇吧”
“回陛下,这个酒的确很香很醇,就是,就是后劲有点大。”
此话一出,群臣忍俊不禁,欲笑还休。
“哦所以今日就在朝、上、睡、觉吗!”皇上一字一顿,每说一字音量又大一分,到最后两字直接吼了出来。
将军霎时哑口无言,暗自悔不该昨夜,着了旁边那人的道。也不知是为何,每次饮酒后第二天上朝,自己酒意难醒,他却像个无事人一般。
圣上冷哼一声,不再正眼看那呆木的将军,一拂龙袍宏声道:“散朝。”又道:“你们两个,跟郑到临宣殿来。”
临宣殿内,圣上负手背对着二人。“不用朕多说,你们也知朕要问什么。将军,那是你管辖之地,你先说吧。”
“是”将军正色道:“朔方异变发生正是惊蛰日,时值子夜初刻。据臣所见及城中百姓所述可以证实,异变除了冲天光柱,赤龙纹印,还有铺天盖地的百兽争鸣,隐隐似有龙吟。”
“继续。”
“次日,微臣依令布好城防,加守三关十六寨,率领一队铁骑前往天脉一探究竟。那夜山中原本安顺,不多攻击人的野兽都兽性大发,双眼成血红之色。可能是受异变影响,亦好像受人操控。
还有,臣在山中遇见一人,甚是可疑,而他的身影有点像当年传说的……”
圣上双手环抱,右手五指依次轻敲左臂,却不见此时表情。
“说下去。”
将军咽了咽口水,瞄了眼一旁容颜未动的宰相,说道:“有点像传说中的不净,也就是失心盲僧。”
敲动的五指瞬间停止,圣上回过身看着将军,神情愀然严肃,龙颜未怒而威生。
“爱卿没有看错吧,他应该在十年前就死了才对。”
“臣,没有看错。”
将军字字铿锵,直面那道锐利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胆怯与退缩,久经沙场的他自然也不会像那些骨软的臣子一样禁受不住龙威加身。
一面是天子龙威,一面是杀伐血性,无声间临宣殿内情势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旁宰相见情况似有不对,立即打破沉默道:“咳咳,禀陛下。此事异变太过蹊跷,一切都不是定数。那不净和尚应是十年前就已伏法,这次将军所遇之人在微臣看来。
一,可能是有人冒充行事。二,可能是有人作的假像。三,可能有人借尸还魂,秘术操纵。”
那双龙目终于从将军身上移开,转向解围的宰相:“爱卿何出此言”
宰相道:“昔年先皇圣祖举九殿之力,集七脉之能,围歼恶贼,已成事实。今天脉再现其人,十有九该是有人冒充,且是故意为之,至于所图为何臣尚需思索思索。
除此之外,臣猜测其实为幻像,原因在于臣无意打听到天脉曾出现双日重现的幻象,故此推测,有人从中作梗。
其三,借尸还魂,秘术操作,此节是微臣从将军口中推出。满山群兽好似被人操纵,那谁敢否定那和尚不是被人操纵的呢”
圣上颔首,反问道:“卿之推测皆有道理。只是不知爱卿三句话中的‘有人’分别指的是谁”
“这个。微臣还需进一步查实,目前尚不清楚。”
圣上转向窗外,但见翠柳飘絮,莺鸟啼鸣,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宰相的回复,也不知是否还在思量此事。过了好久才悠悠吐道:百年靖平,居安不易。
第九章 深潭微澜 静看激流暗涌(上)
帝都,元府。
高头大马的男子斜靠在紫檀雕花椅上,一手支撑着脑袋,一手撵着胡须,正自愁眉苦脸。
“你说圣上怎么就叫起真来了”
另一人束发高冠、儒风盈身,坐在正堂首座。他托着精致的黑釉龙凤纹茶盏,用杯盖拂去表面茶滓,吹散腾起的热气。
“此事倒是你鲁莽了些。不净和尚当年是被朝廷拿下,今日你却言偶遇此人。你也不想想,若当年伏法为真,你便是质疑皇室,挑衅龙威,皇上又怎不施威于你
这还不算要紧,要紧的是万一当年伏法为假,皇室隐瞒真相,其间必免不了涉及诸多皇家秘密。如今你无意参了一脚,又回禀皇室,岂不是要给圣上难看”
“这个,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将军闻言面露苦色,忙询:“那依你之见,我在天脉遇到的究竟是不是那妖僧”
“这个嘛,估计还得问你自己。”宰相饮下一口茶,悠然道。
乾坤宫,临宣殿。
“大国师,朔方的那场异变你怎么看”
那被唤作大国师之人俯首站在圣上身后,玄袍加身,黑篷覆首,除了倾斜下来的两绺银丝,看不见丝毫容颜。
“回陛下,臣以为此等异变发生,不似人为,也不似妖兽作祟。可能正如民间流言一般是有异宝也或者是仙家遗迹的现世,引发了这般天地异象。”
“如你所说,并非是北蛮所为”
“时机尚早,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也许,那边也为这场异变摸不清头脑。”
“既是如此,那些山野门派定是不会放过此次天赐良缘了。”
“异变后臣曾亲自探查天脉,察觉此地残留有两家极为浓烈的功法气息。其一应是奇魔宫的奇魔典无疑。其二,表面上极像云隐寺的云叶真经,但察之深处,却又多了份霸道少了份柔和,臣一时也想不出为何门何功。
而且此处留有大量打斗痕迹,冥海千年积冰尽数化成碎片。臣潜下冥海,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看来在国师之前,出世的宝物已经被有心人夺去了。”
“异宝横空出世,天下修仙门派自然都心存觊觎,但七脉向来以朝廷为首,没圣上谕旨不敢擅自行动。九殿监视下的大大小小门派也无甚异动,只有几家派出了寻宝的探子,之后得知,其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国师推测那日应有两名罕见高手过招。一位出自奇魔宫,一位出自云隐寺”
那人一阵沉思后回道:“回陛下,这只是在下一番揣测,未有实证。况云隐寺为七脉之首,向来中规中矩,绝不会在没得朝廷同意的情况下暗自行动。
而且臣也还有疑虑,一是近些年奇魔宫偏安隐国,曾传言宫主闭关,未曾有果引人注目的行动。二是那道功法确实霸道诡异,不应为佛家之法。”
“好,朕知道了,你暂且退下吧。”
“是。”
黑袍人一声回应,身影便在殿内如烟散去,消失不见。偌大的临宣殿只剩下皇上一人,负手昂首,若有所思。
数日后,一队兵马在光武门外聚集,欲往北行。来此送行的除了一位儒士装扮的中年人,竟还有一位小女孩。
那女孩正处金钗之年,云鬓高挽留两束青丝低垂,黛眉点翠盼一双秋瞳剪水,其容不施粉黛,其衣不配珠玉,清水芙蓉,天然雕饰。
一身戎装的将军无奈地看着眼前小女孩,眼中无限悔意:“我的小公主,你怎么又偷偷跟过来了!”
小女孩楚楚道:“三日前将军明明答应过我,说是等我再长大些就带我去北方玩,现今整整过了三日,将军怎能食言!”
偷跑出来的女孩立在那里,两只雪白的小手撵着霜色长裙,一双剪水秋瞳楚楚地盼着将军,眼看是要梨花带雨了。
而那将军则更是头大之极,他没想到三天前一句戏言竟让小公主当了真,更没想到她竟把那句“再长大点”作两三日光景。
这下倒好,自己换了身宫女的衣服偷跑出来。难不成真要他堂堂镇远大将把皇上的掌上明珠拐到朔方去
将军无奈道:“这,公主,不是臣要食言,而是那北境不抵中原,环境却是恶劣之极,公主乃天潢贵胄,金凤之体,怎受得了那荒蛮之气。再说,公主你这么偷跑出来真不怕陛下生气吗”
“哼,你还想拿父皇压我!”小公主一声娇哼,嘟着小嘴:“爹爹才不会生我的气呢倒是将军,你若不带我去,我就去爹爹面前说你坏话,告你每次回京不先去拜见爹爹,还去元叔叔家喝个烂醉,到时看你怎么办!”
一旁看好戏的宰相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若再不解围这无妄之灾就要爬到自己身上了:“公主莫要再为难将军了,北方不仅环境恶劣,而且多有偷人小孩的强人、喜欢吃小姑娘的妖兽,凶险十分。
不如等公主再长大些,不不,再过个一两年,由微臣向陛下请愿,让将军保驾护航带公主去南下玩玩。南下各州可比北方好多了,届时公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将军都可满足你。”
如获大赦的将军连忙称赞:“对对对!再过一两年。”
小公主毕竟孩童心性,听宰相这么说立马欢喜道:“真的元叔叔不要骗我哦,不然我也要说你坏话了。”
元相道:“哈哈,微臣自然不敢欺骗公主。现在请公主跟微臣一起回宫里吧,出来这么久,陛下和皇后要担心了。”
“好吧。”
公主轻应,似是还有些不甘,与将军挥手告别,随宰相回宫了。
今日距朔方发生的异变已过月余,当时的惊天动地到现在只剩下流波细水,不足为道。无论是修仙门派还是皇室朝廷在这件事上都出奇一致地保持了沉默,安静异常。
任谁都明白,湖面微澜,实则深处暗流涌动。这不过只是风雨欲来的序曲,短暂而脆弱的平静。
第九章 深潭微澜 静看激流暗涌(下)
说回云隐。
那日玄觉方丈突然回山,戒律长老自是惊喜不已。连忙叫人通知慧恩、慧能、慧明、慧净、慧痴五位长老,自己则亲自去南峰梵净侧峰上的钟鼓楼,鸣钟十二记。
云隐寺以鸣钟示意寺有大事,奇数代表恶事,偶数代表善事,钟声越多,事情越为重大。最近几年寺中安和无事,上一次鸣钟十二记还是二十年前庆祝方丈百岁大寿。
寺中弟子一时不明白有何喜事发生,五位匆忙赶来长老殿的长老们却和初见方丈的戒律长老一样,惊喜万分。
十年离别,心中有千般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离去与分别可以让最亲密的人心生隔离,但是一朝相聚,两目相交,时间留下的痕迹就会荡然无存。
众长老你一句,我一句,口中所询所问皆非关乎门派,关乎天下的大事,反倒是些柴米油盐的家常小事。
如此过了好久,众长老激动的心情才得以平复。
慧明长老从来心如明镜,方丈看去风淡云轻,此番回山应不只简单的“思家”。于是在大家都冷静下来后问道:“方丈此时回山是有什么大事吗”
其余长老也都有些忧心忡忡地看向方丈,心里有此疑惑。
方丈啜了口茶:“山里的茶永远都喝不腻。”然后将茶饮尽,拭了拭嘴,含笑道:“如今天下太平,哪有什么大事我此番回山,只想拜拜祠堂,你们别个个都愁着脸。”
长老们相顾而笑,道是自己多心。方丈抚须又说:“不过还真有件怪事需与你们说说。”
方丈说道:“我回山时曾途经沧州,见有十几个魔道教众欺压百姓,肆意妄为,被我打发了去。担心灭而又滋。”
慧能长老在众长老中最为精明,眼光高远,处事往往雷厉风行,能当断即断,故担任云隐寺执事长老一职,寺中大多事物归他管辖。他笑道:
“这等小事无需方丈多虑。稍后我就派几位得力弟子赶往沧州,教那群巫山魔道再不敢行恶。”
方丈摇摇头:“这事倒不是巫山魔众所为。怪在当日那些魔道竟出自西方流金海的万魔窟。”
长老们面面相觑,都大感奇怪。万魔窟这三个字已经很久不曾提及。只知八百年前魔道正是猖獗,万魔窟就以狠辣著称。万魔窟所练功法系是速成一派,往往一两年便能小成,十年便能大成,但功法所需却是他人体内之生气!
万魔窟对教众管理松散异常,不似传统派教选拔弟子那么严苛,要想加入其中只需提颗人头。其教众也广布天下,有在逃嫌犯,亡命之辈,有占山为王的土匪流寇,就连街头的混混都可能是其中一员。
当时正值国家动乱,社稷崩坏,他们行事也愈发嚣张,什么恶事都曾干过,实是当时最恶毒最强大的魔教势力。太一先祖深感这一顽疾不得不除,遂举全国之力经数年之久才将万魔窟教徒赶出国境。从此万魔窟淡出人们视线,在西方流金海一域扎根,再不复出。
执事长老沉思道:“这事虽小,却是有些异常,还是谨慎处理的好。”方丈微笑颔首,其余长老也纷纷点头赞同。
方丈心生感慨:“此番回来见寺中弟子比之当初又多了不少啊。”
执事长老欣慰的说:“寺中记名弟子凡七千五百一十六人,内院子弟五百零六人,外院子弟七千零一十人。除五百弟子下山修行,其余皆在山上。”
方丈也面露欣慰道:“有如此多弟子,云隐寺当可为天下正道之首。这些年真是幸苦你们了。”
众长老无不摇头道:“寺中香火旺盛,入寺弟子络绎不绝,皆方丈与先祖佛缘所致,我等哪敢居此功劳。”
方丈微笑,头望向了西南,那是祖师殿所在的地方。
“凡事能成其大者,皆非一人之功绩,而是数代之操劳,你们功不可没啊。时候不早,我也该去祖师殿拜拜了。”
方丈起身欲行,众长老陪随,被方丈打住,笑说:“你们就不必去了,难道还担心为师太久没回来找不着路”
临走前方丈对执事长老道:“现下寺内弟子已经不少,不免鱼龙混杂稂莠不齐,无论是佛学还是武学须是求精慎广。今后暂且不再收弟子入寺了。”
执事长老道了声“是”。
方丈别下众人,独自离开长老殿。
殿外有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向右延伸。这是从东峰主峰到侧峰的一条小道,祖师祠堂就在侧峰之巅。
这条道玄觉不知走过了多少遍,哪里有一树柳,哪里有一株梅,哪里会转弯向上,哪里有山泉流过,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谁让他两三岁时就踏上了这条路呢。
一开始只有他与师叔两个人走,师叔走了就他一个人走。后来他有了第一个弟子,第二个弟子,第三个弟子,到最后,是他们七个人一起走这条路。
从山下走到山上,再从山上走到山下,繁花乱草里走出了偌大个云隐,荒山云隐由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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