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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刀见笑
古谷川沉默地坐进车里,充作司机的勤务兵询问他要往哪里去。古谷川心绪不宁地说出了几个地点,到最后,也只从口里吐出一句轻轻的话语:“回去吧。”
勤务兵一点头,启动了车子,自发地把身子往前倾他被古谷川拍惯了,这样的动作乃是出于自卫,就怕将军忽然又往他的后脑去伺候一掌。
然而,勤务兵已经把车子驶近了武吉斯玛道,再转角就瞧见那西班牙式的老楼房了,将军的巴掌还是没有落下来。
他并不知道,古谷川正在沉思、正在忧心忡忡、正在焦心!
尽管如此,古谷川在走下车,耳闻了院子那里传来的笑声。他不由自主地缓步往那方向走去,然后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小月儿骑在黄毛身上,咿咿呀呀地笑得欢乐。黄毛好吃好睡地过了一大段的太平日子,已经长成了一条肥壮的巨犬。小月儿生来便胆大包天,也不怕这条大狗吞了自己,一瞧见就要往它背上爬,直把黄毛整治得乖乖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任其宰割。叶海涛一手拐着拄杖,坐在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揉黄毛的脑袋,好给它一点安慰。
“爸爸爸!”小月儿忽然乐呵呵地躁动起来,叶海涛急忙去女儿抱起来,黄毛也立马爬起来。叶海涛循着女儿的目光去看,果真看到古谷川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身整整齐齐的军装
挺拔、英俊。
古谷川瞧见小月儿不安分地摆动四肢,就抬起脚走了过去,硬是把嘴角给扯了起来,伸手要去抱她,“小月儿,爸爸回来啦”古谷川驾轻就熟地把小月儿一替,在那粉嫩红润的脸颊上”啵”地亲了一口。
叶海涛似笑非笑地呆看,古谷川亲过女儿,也不放过他,一手揽过叶海涛的肩,旁若无人地轻声说:“阿海,我回来了。”
叶海涛不冷不热地点了一下头,专心地逗女儿。
古谷川盯着他的侧脸良久,忽然笑了一下,轻声说:“阿海,亲亲我吧。”
叶海涛佯装成聋子,权当没听到此话。
古谷川不死心,挑眉唤:“老婆,亲亲我吧?”
叶海涛犹犹豫豫地把话从嘴里挤出来:“闭嘴。”
古谷川哈哈一笑,主动去搂住他的腰,在叶海涛的眉心亲了亲叶海涛的手指颤了一下,眼睛余光瞅见了一屋子的外人,直接反手“啪”地往古谷川脸上轻拍而去。
吃了晚饭,叶海涛坐在房里的写字台前,拿着剪刀不知在忙碌什么。
古谷川挪步去看了眼,这才发现到叶海涛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小叠的红色纸,歪着头垂眼专心致志地鼓弄一番。
古谷川沉静地站在一边,没去打扰叶海涛,只是由浑黄的灯光去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待叶海涛完成了,把纸张给摊开来,展开了那绚烂缭乱的花纹。古谷川紧紧地瞅着,赤诚地笑了起来,说:“真好看。”
好看的是剪纸还是叶海涛?倒是说不清楚了。
叶海涛受了赞美也不得意,他像个迟暮的老人,有些失去了活力。叶海涛略略扫了扫桌案上的纸屑,说:“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
古谷川走过去把剪纸拿起来细细地看,“把这个贴大门前吧,喜气。”
叶海涛赞同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语气平和地说:“我以前手艺还更好,现在有点退步了。”
古谷川听那一句“以前”,模模糊糊地有点想起了过去时光,不过并没有记得叶海涛有这门技巧,却还是接着道:“不会,还是一样好,你做的最好了。”
阿海,什么样儿都好,谁也没能比得上。
古谷川向来自恃甚高,喜欢自我夸赞,连同对自己看上的人也会盲目地觉着对方好这些都是没能用任何理论去构成的。
叶海涛听古谷川胡乱地恭维自己,难得有些脸红,摇了摇头,谦虚说:“平时没事做,消遣而已。”
古谷川听叶海涛“没事做”,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叶海涛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平素若是古谷川抿着嘴,他也会跟着犯哑病。
沉默了一阵之后,古谷川内心蓦然生出一股宽容的心思。他慢慢去覆住叶海涛的手,说:“阿海,你要是觉得闷,就带着小月儿出去走走。现在要过年了,外面也还算热闹,出去转转也好。”
叶海涛有些愣住了然而古谷川瞧去确实不是像在消遣他,表情认认真真的,堪称诚恳。
“真、真的……?”叶海涛还是觉着有些难以置信,古谷川向来是不许他带着小月儿私自出去的。
古谷川不假思索地应道:“真的。”
叶海涛闻言,表情看过去有些激动。他内心总盼望着能像寻常人家一样,带着儿女出去走走。老窝在屋子里,尽管叶海涛并不觉着辛苦,骨子里总是要憋坏了的。
古谷川见叶海涛这模样,硬是挤出一抹笑容,别别扭扭的,看过去有点伤感。
他不知道,今年、以及未来,还能不能跟阿海一起过年了。
◎◎◎
过了两天,叶海涛看天气好,不会过于闷热,就决定带着小月儿出去逛逛,若是顺便,兴许采买一些过年的礼品回来。
古谷川只叫了屋子里的一个小仆跟着,好帮忙叶海涛提东西,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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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交给他一大叠的香蕉票物价飞涨了,这军用票几乎要一文不值了。
不过这事情并非叶海涛不知道,他抛去了坚持,像个菟丝子一样地完全依附古谷川过活。
叶海涛多穿了件外套,他手里牵着走路还不大稳的小月儿小月儿头发有些卷,奶妈给她绑了两个小辫子,用丝带系着。她今天要跟着爸爸出游,自然是经过心地打扮,身上穿着白色小洋装。只要叶海涛手一放开,她就要扑扑扑地四处东歪西倒地乱走,十分顽皮。
古谷川去给叶海涛戴上了一顶新帽子,浅笑着送他们父女到门口。
叶海涛在这时候确切地感受到了古谷川的善意,难得回头问道:“你不跟我们去么?”
古谷川蹲下来,去亲了亲蹦蹦跳跳的女儿,仰视着叶海涛,说:“你们去吧,我待在家里。”
叶海涛抿嘴笑了笑,弯腰抱起女儿,转身走下了阶梯。走没几步,叶海涛忽然回头,他瞧见古谷川倚着门,漂漂亮亮地微笑着,心头一热,没头没脑地就脱口叫了一声“哥”。
古谷川立时抬起眼,看着他。
叶海涛登时不自在起来,乱七八糟地扔下一句:“我……会早点回来。”
古谷川闻言轻轻一点头,淡笑地摆了摆手,小月儿抱着叶海涛的脖子,也乐呵呵地跟古谷川挥手。
叶海涛如今所知有限,知道的好几条旧路都被岗哨兵给封路了,唯一还能逛一逛的就剩下几条日本商人和锡克人管的街区了。
叶海涛只是意在转转,他一路都只看看女儿,对车外的风景并没有多大的留意他这毫无疑问地是在逃避,因为怕勾起内心沉寂很久的那无知愤慨。他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改变,除了觉得感伤之外,叶海涛已经失去了抵抗的雄心。
他顺服了。
车子驶到了新世界附近的几条街区那里是整座昭南岛最为繁华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一点战乱的痕迹。
小仆的眼睛也是咕噜地到处转,好像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叶海涛也觉着这里有点脱胎换骨了,先前多数是洋人的地方,一转眼林立的俱是日本人的馆子。那些日本人和本地人混混杂杂地搅和在一起,好像和过去英国人管的时候一样,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红毛人少了。
叶海涛托抱起女儿,力地从车里走出来。
小月儿也许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多人,兴奋地“啊”地一声大笑起来。叶海涛压低帽子,把女儿放了下来,改为牵手领着她。
要过年的时节,街上也是颇有人潮的。叶海涛领着女儿沿街走了走,由于人潮拥挤,叶海涛打算弯腰去把小月儿抱起来,向一个耍猴儿的走过去。
然而,在叶海涛弯下腰的同时,忽然之间就听到好像由四面八方传来的一声巨响像是雷震一样!
霎时间,尖叫声此起彼落,在人群之中隐约听到有人尖声叫喊:“马共放炮啦!”
叶海涛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人潮就拥过来了人人争着要逃命,就怕什么时候手雷再突然飞过来把自己给崩了。
叶海涛被人给推倒在地,好在后方的小仆机灵,要逃跑也不忘捞着主子一起奔,狂嚷着:“二爷咱快跑啊!”边去把叶海涛扶起来往后拉。
在这样的时间里,前头不远处又响起雷打般的巨响,似乎还伴随着惨叫声。叶海涛在混乱的境况之中,第一时间想到了女儿,他茫然疯狂地大喊着:“小月儿!小月儿!”
叶海涛一爬起来就要像牛一样地往前冲去,那小仆拉也拉不住。尽管如此,叶海涛就是半个瘸子,能跑,却跑不快。前头很快就熏起了黑烟来,锡克兵组成的保安大队和日本宪兵似乎也及时地赶过来了,四面八方的吆喝声使叶海涛内心的恐慌加剧了,他总觉得小月儿正在哭着找自己。
叶海涛向前磕磕绊绊地移动,似乎真的在混乱的人群之中看见了那抹白色身影了。
“小月儿!”叶海涛大喊着,踉跄地向前急急地跑去。那一方的人零零落落地往后散开了,只有叶海涛一鼓作气地往前去,而他离那一头越近,就看得越清晰了。
确实是小月儿不错。
但是,叶海涛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颤颤地看着眼前这画面小月儿躺在瓦砾四散的地上,半边脸埋进土灰里,一身白色的洋装污黑斑驳,肚子那里还溢着血,肠子也被炸出来了。
叶海涛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地跪了下来。他颤颤地伸出手来,去托抱起女儿。小月儿的脑袋随即一动,失去支撑地无力仰后。
“小月儿、小月儿……”叶海涛含着泪轻唤了两声,然而,再无那神悦耳的“爸爸”来回应他的呼唤了。
叶海涛缓缓地仰头,看着那漫天黑烟,忽然一哽咽,撕心裂肺地哭喊了出来。
第二十九回
囚徒
小月儿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断气了,而受伤的人太多,医院的长廊挤满了人,担架也不够用了。
古谷川闻讯火速赶来的时候,就看见蹲在医院长廊一角的叶海涛。
“阿海!”古谷川挤开了人急急地跑向了他。叶海涛听见了声音,像只惊弓之鸟一样地四处张望,一瞧见古谷川仿佛见到了救星,眼里含着泪泡嘶哑地叫了声“哥”,颤巍巍地要站起来。古谷川先行去扶住了他,叶海涛犹如在汪洋中攥住了浮木,紧紧攀住了他,连气都还没顺过来便急着说:“小月儿、小月儿在里面,人、人太多了,我进不去……他、他们……不许我进去呀!哥!”
“阿、阿海……!”古谷川搂住叶海涛的手紧了紧。叶海涛一身的血污,神经质地颤抖着,他只当小月儿被送来了医院就一定能救活过来。
这会儿碰巧从急诊室里走出一个医生来,叶海涛又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一把冲到那医生面前拽住了对方,歇斯底里地问着:“医生、医生!我女儿、女儿怎么了?她是不是没事了、是不是能救了……?”
那医生正赶着要去哪里,忽然被一双血手给拉住,糊里糊涂地只知道挣扎,频频说着不知道炸伤炸死的好歹也有个几十人,谁能辨认得出来呢?
古谷川见那医生要把叶海涛往地上推去了,赶紧从后方把叶海涛给一把搂住,冲着那医生大吼了一声:“滚!!”
叶海涛不死心,还要从古谷川怀里挣脱出来,好把那医生追上。古谷川两手用力地把他给禁锢住了,一句话清晰绝望地冲出口来:“阿海,小月儿……死了!”
叶海涛蓦然停止了挣扎,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忽然停止了跳动一样,两只充血的眼睛渐渐地失了魂他失去重力一样地把头往后仰,毫无预警地晕了过去。
古谷川连忙抱起他站起来,冲着周围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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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快叫医生啊!”
叶海涛确实受了极大的刺激。然而,也许他潜意识里已经明白,小月儿是没了都被炸得开膛破肚了,在他怀里没了气,叶海涛该是最清楚不过了。不过,他满心盼望着奇迹降临,好让小月儿能够气死回生,故此在听见古谷川那句“小月儿死了”,他的魂魄一瞬间也跟着抽离了。
在叶海涛昏迷的时候,古谷川已经从停尸房里的几十具尸首里认出了小月儿小月儿只用了白布盖着,她从侧面受到了轰炸的波及,医生把她的肚子缝上了,身上还有多处的擦伤,由于病床不够,她只能这样被搁置在冰凉的地上。
古谷川凝望了许久,接着才慢慢地俯下身来,把白布单子掀开来。
他无声地唤了一声“小月儿”,怔怔地从伸出双手来,颤颤地抚摸小月儿的脸庞,仿佛想擦去她脸上的血污。
古谷川很早之前就理解到了,人命是最脆弱、最不值钱的东西。早上还蹦蹦跳跳的生命,才一转眼而已,就这样……没了。
小月儿、小月儿……没了。
才从母亲里肚子出来,就让他抱着的小娃娃,早上还对他挥手,叫他爸爸的孩子,就这样……
没了。
古谷川慢慢地托抱起这冰冷的躯体,在小月儿的额头上亲了亲,满满在嘴里回绕的全是腥味。他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轻声地说:“小月儿……下辈子,再做爸爸的女儿,好不好?”
古谷川喃喃自语般地说:“要答应爸爸、一定要答应爸爸呀……”
他流不出泪,只能剧烈地喘息着,痛不欲生地把脸埋进女儿的颈窝里。
叶海涛醒来之时已经过了一天,他魔魔怔怔地爬起来,也没寻死觅活地哭喊,只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停尸房,在里头待了一个晚上。
这时节死了人,也只能烧成灰装起来,找一处地方好生埋葬了。那几天,叶海涛都像神魂出窍一般,旁人说话也不大留意,没一会儿就要忽然站起来,说是女儿在哭,满屋子地叫小月儿。
古谷川没法时时刻刻地伴着他,又深怕叶海涛出事,就叫人去把前些日子躲到码头的亨利找回来。亨利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重操旧业,又听说了小主人逝去的消息,满心复杂地回到公馆。他甫一踏进房间,就瞧见了叶海涛的侧影。
当叶海涛闻声转回头的时候,亨利就心惊得快要哭出来了叶海涛两鬓都白了。
扔手雷的凶手并没能真正找到,一连逮捕了百人,也说不清到底是马共干的还是彭亨的抗日联合队作的乱。
叶海涛从古谷川嘴里听到这些事情,也不表现得十分关心。他手里捏着小月儿的玩具,茫茫然地发呆,刚养起来的身子转眼就又瘦了下去。
古谷川从后搂住他,指尖轻轻地拂过叶海涛发白的发鬓,将头抵在他的肩上,也静静地不说话。
◎◎◎
到了一月末尾的时候,调派的命令正式下来了。
连同古谷川在内的,还有佐藤宗次郎少将以及太平洋总署的两位陆军大佐,分别带领十几个师团连队,于泰缅边界的麻瓦底驻军,分散军力分别前往缅甸孟拱和密支那城的日军军事要塞。
古谷川将那份诏书握在手里,山下大将走向他,在他的肩上郑重地拍了一下,说:“古谷,你跟着我从东北打到南洋来……这一次,又要辛苦你了。”
古谷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接着慢慢地退了两步,弯下腰来。
“大将,古谷川在这里,向您告别。”
古谷川坐进车内,神色冷峻地看着前方,两手放在双膝上,只觉着前方是灰蒙蒙的一片。
他先去了办事处那里,挥退了跟在身后的勤务兵,去把藏在保险柜里的东西全部都拿了出来。除了一大箱的美金之外,古谷川也从里头抓出了一大叠的纸张。
那不是钱,是地契。厚厚的一叠。
古谷川沉默地凝望着自己的这些财产,粗略地细数了一番,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想,这些东西……应该足够叶海涛生活一辈子了。
第三十回
囚徒
古谷川拿定了这样的主意,原来焦虑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或许是因为他觉着叶海涛没了自己,应该也能安安稳稳、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那已经是他全部的指望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古谷川捏紧了双手,眼眶泛红地看着这一大箱绿盈盈的美钞,还有手边这些地契。那一瞬间,他忽然又记起了什么,紧紧地把唇给抿住了。
在办事处待了大半天,一直到天暗了下来,古谷川才提着这些东西,带着苍白的面色走了出去。
古谷川回到了公馆,一推开门,就是死气沉沉的一片,廖无人烟,已经不复小月儿还在时的热闹了他把佣人都给辞退了,因为怕叶海涛触景伤情、怕他难过得活不下去。
脚步声在长廊上蔓延着,最后停在了房门前。
古谷川忽然回过头,去看那长长的一条走廊,一时之间许多过往的模糊回忆全都排山倒海一样地涌现了出来。
从古谷峰一带着他搬进来那一天开始,接着在爪哇路上第一次看见那瘦巴巴的小少年,后来苏芝华携着那小少年住了进来,然后他第一次红着脸和叶海涛说话、和叶海涛处在一起、和叶海涛好上……
古谷川垂下了眼,捏了捏眉心,跟着仰起头来,深吸口气,硬生生地把所有的痛苦又了回去。
他轻轻地扭开了门把,里头的亨利一听见声音,鬼鬼祟祟地忽然在叶海涛身边站直了,也不敢瞧古谷川,心虚地把头给垂了下去,揣揣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古谷川看见这洋人贼心不死,由鼻子冷冷地哼了出来。
亨利两手揪紧了裤管,害怕地斜眼去瞧了瞧沙发椅上的叶海涛还是原来的模样,半睡半醒地倚着,是绝对不会发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的。他在古谷川走近的时候,下意识地整个人紧绷起来,做好准备承受一顿无情的拳打脚踢。
然而,古谷川已经失去了威吓对方的兴致,他只是满目怨毒地看了这不伦不类的洋人一眼,将手里的皮箱扔了过去,“把这拿到书房,在那里等我。”
亨利见那箱子飞来,连退了好几步,接着才蹑手蹑脚地挪了过去,弯腰把那箱子抱起来,带着三分狐疑七分小心地退了出去。
古谷川也没再找他的麻烦,只是缓步向叶海涛走了过去。
叶海涛半睁着眼,穿着一身柔软的长袍,就这样毫无反应地坐在那里。他在面前摊开了一本书。那是一本故事书,上了色的,叶海涛先前才说要教小月儿画画,因为觉着女儿在这方面很有天分。
古谷川走近他,伸手去摸了摸叶海涛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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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确实很能把叶海涛打理得一丝不苟,连胡渣都没有了。头发也上了发油,使得那白了的两鬓更为扎眼。
古谷川怕惊动了他,只敢轻轻地唤道:“阿海。”
叶海涛并非成了个植物人,听见有人叫自己,还是会抬一抬眼皮。不过那双眼里已然失去了三魂七魄,仿佛只剩下了这孤零零的躯壳。
“阿海,累了去床上躺着。”古谷川俯下身来单膝跪着,赤诚着仰视着叶海涛的双眼。叶海涛也看着他,可是他的眼里并无焦距,只是单纯地与古谷川对望。
古谷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站起来伸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整个人提着抱起来,把他带到床上去放了下来。古谷川因为觉着疲惫,也跟着翻上了床,他的手肘撑在床上,怜惜地看着身边的青年。
叶海涛的脸型尖削,若是丰润点还勉强说得上是瓜子脸,可确确实实是一张薄福的面容,连耳垂也是薄薄软软的一片,命里似乎注定少了福分,要受大半辈子的苦痛。
古谷川往来都不相信这些东西,然而他这会儿不由得要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竟有几分认真,一想到叶海涛与自己也许要长长久久地分开了,他便觉得眼里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了。
“阿海……”他挨近了叶海涛,哑声轻轻地唤道,鼻尖蹭着那头短发。他的手摸了摸叶海涛的大腿,似乎能透过布料感受到那狰狞的伤痕,“阿海,你……还疼不疼?”
叶海涛并无回应,古谷川也怔怔地发呆,过了好半晌才接着道:“阿海,那时候,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阿海,你知道么?我被送回了日本,还天天惦记着你,一年、两年……当兵的时候,日子更长、更苦,我每天一闭上眼,就盼着这是一场噩梦等我醒来了,你还在我身边,你还叫着我哥……”
“阿海,没钱不要紧、日子难过不要紧,哥不会让你吃苦的。我能找活儿来干,给你攒学,让你一样地吃好、住好、睡好,什么烦恼都没有,养的白白胖胖的……和我一起过一辈子。”
“可是日子真的太长了,阿海,哥没办法不把你恨上呀。”
古谷川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说到了一半,忽然笑了一下,脸轻轻地摩挲着叶海涛的额头。
“阿海,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我们分别了这么久,第一次见面,你绷着脸、瞪着我、一副不想看到我的模样儿……我这么高兴啊,你却又要让我难过、让我心痛!”
他忽然顿住了,语里带了点哽咽,一脸扭曲地笑着。
“其实我知道的,我都明白。”
“我这人坏、坏到了骨子里,没什么良心。我强迫你,逼你做你不情愿的事情,让你从小就不快活阿海,哥都知道的、都明白,你从来就看不上我。”
古谷川把叶海涛给搂紧了,惨然地微笑,轻声细语地说:“阿海,你就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儿上,说点话来哄哄我,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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