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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灿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蓬莱客
王幄内以一张雕漆屏风分隔内外,内为浴,外作卧,明烛照耀之下,锦绣被堂,金玉珍玮,倘若不是耳畔还能听到帐外随了夜风飘来的隐隐的夜饮作乐之声,置身于内,便和平常身处屋宇并无什么大的区别。
阿玄直觉地抵触面前的那张漆木大床,离的远远,在幄门附近放着的一张靠几边慢慢坐了下来,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渐渐地,帐外远处不时传来的笑声和喝彩声渐渐稀落,又彻底地从耳畔消失了。
应是亥时初,她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着幄门方向而来。
和那个男人其实并不算熟悉,但她却立刻就感觉了出来,这脚步声应就是庚敖所发。
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阿玄身体里的那根弦也绷的越来越紧。她从地上一下站了起来。就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幄门被一只手推开,伴着一阵突然涌入的夜风,一个男人跨了进来。
烛火随涌入的夜风忽然摇曳,明灭不定的一团光晕里,阿玄看到身着田猎皮弁的庚敖出现了自己的面前。
她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发僵,那男人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只看了她一眼,将幄门一关,便从她面前走了过去,随后转入那扇屏风之后。
屏风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仿似脱衣服的声音,接着哗啦一下水声起,他应是跨入浴桶沐浴了。
阿玄站着不动。屏风后也没有传她过去的声音。片刻后,又一阵水声,他似乎出来了。
“取衣物!”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玄拿了衣裳,转入屏风后,看见他就站在浴桶之侧,未着寸缕。
阿玄垂目,将他的衣物递了过去。
他没接,道:“你来替孤穿。”声音听起来,甚是柔和。
阿玄面无表情,过去将衣裳套在他身上,结着衣带时,他的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手指又落到了她的一侧面颊上。
阿玄偏了偏头,他手摸空,一怔,随即低头凑到她耳畔,几乎像是耳语般地道:“孤知你上回被孤吓到了,今晚孤滴酒未沾,莫怕。”
阿玄依旧无甚表情,替他结好衣带,再次避开他的手,低头去收拾他方才丢在地上的衣物,刚蹲下,后腰被伸过来的一双手抱住了。
庚敖俯身下来,在她耳畔低低地咬了一句“莫管这些了”,一把抱起她便转出屏风,将她放在床上。
阿玄仰于锦衾上,见他微微俯身下来,凝视着自己。
慢慢地,他的视线落到她的唇上,看了片刻,脸越压越低,似是想亲她的嘴。
阿玄扭脸,避开了他的嘴。
他随她转脸方向,再次追了上去。
阿玄推开他追逐自己的头,避开他的唇,一下坐了起来。
“君上可是要我侍寝?我脱衣便是。”
她低头开始解衣。
庚敖望着她,面上原本带着的那种柔色慢慢地消失,眉头皱了起来。
“女梁未曾教过你该当如何侍寝?”声音不悦。
阿玄头也未抬:“教过。只是我天生愚钝,再来十个女梁,也是教不会我。”
阿玄很快便脱去了上半身的衣裳,露出如新剥嫩菱的裸身,袒于他的面前,双眸更是直视着他,无半点躲闪,更不见羞涩。
庚敖视线扫过她身子,神色渐渐变得冰冷,忽道:“滚。”
阿玄又穿回了衣裳,系妥衣带,爬下床后,朝他行了一礼,转身便往幄门而去,手刚碰到幄门,身后庚敖忽然几步追了上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拖曳回床上,双手压住她脸,低头就亲了上来。
阿玄并未挣扎,只死死地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松口,他始终撬不开她牙关欺入,两人纠缠了片刻,庚敖唇舌间忽然尝到了一丝甜腥的味道。
他一顿,终于松开了阿玄的嘴。
一缕血痕,顺着她的唇边,慢慢地淌化。
“君上要我这肉身,拿了便是,何必定要这么做?”阿玄也未擦唇上方才磕碰破而流出的血,依然仰在枕上,微微笑道。
庚敖视线落在她染了血的唇上,目中渐渐现出恼意。
“你不过一个隶女,何以三番四次,总是不肯顺从于孤?”他一字一字地问。
阿玄凝视着他:“君上可容我说我所想?”
他神色阴沉,一语不发。
“君上未言不,那我便当君上许我说我所想了。”
阿玄抬手,以手背擦了擦唇上的血,从枕上坐了起来。
“我不过一俘隶,君上看中我,我本当感恩戴德,然,当初太宦命我同行,本是要我医治君上头疾,并非要我侍寝,我自问也尽心尽力,并非全然无功,如今君上却忽要我侍寝,此绝非我所愿。只是我连性命都捏于君上之上,何况意志?故虽不愿,但也不敢忤逆君上。君上要我侍寝,我侍寝便是,何必定要如方才那般?”
庚敖道:“你的那些族人,如今正在狄道服役,莫非比起锦衣玉食,你倒宁愿去狄道与他们一道戍边?”
阿玄道:“锦衣玉食谁人不爱?然这般易换,非我本心。”
庚敖盯了她片刻,忽冷笑:“你既如此作想,孤何不称你心愿?”
他腾的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幄门边,一把拉开道:“这就上路去狄道,不许停留片刻!”
夜风再次从门外涌入,拂卷着他的衣袂,灯火摇曳,他投在幄壁上的黑色影子来回晃动。
阿玄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冷漠,不似信口所言,急忙从床上爬了下来,匆匆从他面前走过。
他刚回不久,茅公此刻尚未离开,还在近旁巡查夜间岗哨,忽见阿玄从王幄里出来了,急忙过来询问。
阿玄道:“君上命我回狄道,连夜动身,烦请太宦今夜可否先安排车送我回都,等到了丘阳,我再动身去往狄道。”
茅公一怔,忙叫她停步,转身急匆匆要入内,却见庚敖一步便跨了出来,冷冷地道:“孤何时说过以车送她上路?当初她如何从秭地去往狄道,此刻便也如何从此地去往狄道!”





锦衾灿兮 22.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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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公一愣:“此为何故?”见庚敖不语, 寒着一张面,只得跟着他转头, 亦看向阿玄, 道:“你到底如何开罪了君上?还不快向君上请罪!”
阿玄迟疑了下。
方才听到类同于叫自己滚回狄道的话从庚敖口中说出来时, 她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倘若他真能放行了她,让她回狄道找到隗龙和他们继续生活在一起, 即便那边地域苦寒生活艰难,但于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她并非吃不得苦的人。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此刻又开口说出让她徒步去往狄道的话。
这还不算,听他口吻,是要她一个人于此刻当即便动身上路。
她原本想,倘若能先被送回到丘阳, 即便剩她一人, 她也可以想法子寻个同向的商队搭着上路。
这个时代,能给人看病的医士不多,尤其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医士社会地位虽然算不上多高,但无论去往哪来,都是相当受人尊敬的,她不怕找不到愿意带她同行的商队, 这只是个时间快慢的问题。
不料他此刻却又抛出来这么一句话!
从这里回国都, 虽不过才行了一个白天的马车行程, 但早已出了郊鄙, 入野, 她徒步回去的话,不眠不休,想来也要走上三天。
这也没什么,她从前不是没走过比这要远上无数的路,只是此刻将近夜中了,掉头而回,沿途除了一条驰道,两边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烟。
这也罢了,最危险的是,深更半夜,附近极有可能还会有野兽出没。
白天来时,她就在驰道上看见过野狼的粪便——从前在赤葭,她没少出入老林,对动物粪便不算陌生。
“玄!”
茅公见她迟迟不应,语气变得严厉了:“莫忤逆君上!忘了我如何教导你的?”
阿玄看了眼对面的庚敖。
他下颌微微端着,月光照于他的面庞,清楚地照出他一脸的睨目冷笑。
阿玄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庚敖吞了一口唾沫。
茅公懵了,望着阿玄背影,又叫了两声,她未停,只剩月光下一道背影越去越远,竟是不回头了,忙看向庚敖,见他神色愈发阴沉,双目盯着她的背影,心里暗叹口气,低声道:“君上,方圆入野数十里,她一人如何行的了夜路?莫若老奴暂且将她扣下,她有开罪君上的地方,老奴再好生教训她,叫她给君上赔罪便是了……”
庚敖怒道:“不过一个隶女罢了,何至于要你如此委曲求全?传孤的话,放她出营!老寺人你再莫多事!”说完转身便入了王幄,“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茅公错愕。
这个名叫阿玄的秭女,和他处的时日也不算短了,留给茅公的印象,除了有一手出众的医术,便是识大体懂隐忍,她这一点,他也颇欣赏,对她很有好感。
他实在不明白,分明她既已侍寝过了,成了君上的人,到底又出了何事,好端端的,才上路第一天,她竟就如此触怒了君上,以致于他要将她驱走,还是以这种方式?
这个秭女自然是不能走的。
但君上此刻应在气头上,自己若忤逆他意思将她扣下,恐怕会真触怒了他。
何况,秭女今晚的这性子,确实倔了些,甚至不识好歹,和平常大相径庭,令茅公颇感意外。
她既不肯向君上服软,执意要走,必是不知落单上路的辛苦乃至危险,不如借此给她一点教训,吃了堑,往后想必也就长记性了。
茅公望着前头月光下那个越来越小的孤单背影,抬脚匆匆离去。
……
阿玄带着简单的医囊,里面有把她小刀,连同裹了几件衣裳和干粮,独自一人出了王幄所在的宿地,上了那条驰道,朝着白天来的方向走去。
她出来的时候,除了放行的守卫,并没有别的什么人留意到她的离开。
天地浩渺,银月悬空,夜色下的茫茫荒野,人是何其渺小,不过一粒尘埃而已。
起先,驰道两旁数十丈外的野地上,还能看到一个个营帐和一架架的车乘,走出去十来里后,两旁终于变得空荡荡了,视线尽头是黑漆漆的荒野,耳畔除了远处呜呜刮过的凄厉夜风,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阿玄在头顶圆月的陪伴下踽踽独行,再走片刻,看到道旁不远一处沟渠旁凹进去一块地方,下面有石头,外长满野草,正可以做个暂时过夜的容身之所,便停下脚步,决定先在这里过完这一夜,等明日天亮,应会有去往国都方向的车,到时再试试运气,看能否搭到便车。
她下驰道,探了草丛,未见异常,便拨开草丛进去,靠坐在了沟渠旁。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路,她的腿发酸,脚底也开始疼痛,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那张原本可以很好保护她的假面,被那个人给毁掉了。
想起来就觉厌恶。再没有什么时刻比此刻更加厌恶这个男人了。
阿玄将脸埋在臂弯里,脑海里想着明天上路前,先如何将自己的脸给遮起来。
她的药囊里有一种消炎的草药,捣烂后呈枯草黄的颜色,具一定粘性,或许可以试着混些泥敷在脸上等它干。逼真效果自然比不上从前那张假面,但换件寻常衣裳,再将头发包起来,应该不至于太过惹人注目……
“阿玄……”
她闭目冥想的时候,面前忽然响起一个轻轻的微颤的声音。
这声音,她很是熟悉……
阿玄猛地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简直不敢置信,猛地睁大了眼睛,从地上跳了起来,扑到他的怀里。
“阿兄!”
隗龙!竟是她以为此刻原本应当就在狄道的隗龙!
“阿兄!怎会在此遇你!太好了,太好了……”
阿玄话没说完,鼻头一酸,眼泪便滚落而下。
是喜极而泣,也是极度委屈。
隗龙被阿玄抱住,一怔,慢慢地将她也反抱住了,起先轻轻的,听到她哭,一下将她抱紧,低声安慰着她。
阿玄哭了片刻,擦干眼泪,从他怀里出来。
“阿兄,你怎会在这里?”
“我一直在寻你。”
隗龙凝视着阿玄,慢慢地道。
小半年前,天水邑俘隶营事变,他原本以为自己要被坑杀,没想到次日却得了赦免,当时命虽捡了,但阿玄却就此没再回来,也无确切消息,只听说似是被穆国君带去了丘阳。隗嫫日日担心,本身体就不好,到了狄道后,不久便染了一场时疫,不幸去世,隗龙葬了母亲后,一日寻到机会,悄悄再次逃走,就在不久之前,他到了丘阳。
他自然进不去王宫,也没想到阿玄会落脚在传舍,无头苍蝇似地在丘阳城里转了半个月,始终没有阿玄的消息,直到昨日,听闻国君北上秋狝,扈从众多,便抱着或许会有阿玄下落的念头尾随而出,今夜原本在王营后畔的野地里露宿过夜,无意看到一个人影沿着驰道反向而行,便跟了上去,没想到竟是阿玄,于是在荒野里尾随,最后跟她到了这里。
阿玄感动至极,又得知隗嫫去世,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阿玄,你的脸……”隗龙定定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阿玄这才想了起来,摸了下,道:“义父去世后,我的病慢慢好了。”
隗龙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阿玄擦去眼泪,正想和他商议往后去往哪里,忽见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方向,神色陡然凝重,跟着扭头,吓了一跳。
月银如霜,她看到一行十数匹快马,正沿着驰道往这个方向而来,最前头的那人,虽看不清面容,但凭感觉,阿玄认了出来,似乎便是庚敖,速度极快,几乎就在眨眼之间,耳畔便能听到清晰的马蹄落地之声。
阿玄脸色一变,环顾四周。
往两边旷野跑的话,视线一览无余,反而容易暴露。
来不及再想那么多,她拉起隗龙,急忙躲到了方才自己藏身过的那块沟渠里,以野草遮挡。
马蹄声越来越近,如一阵风似的,从面前不远的驰道上卷了过去。
阿玄终于松了一口气,再等片刻,确定后面不再会有人马追上了,低声道:“阿兄,往后我们去哪里?”
……
庚敖沿着驰道往丘阳方向一口气纵马奔出几十里,始终不见她的身影,心里越发觉得不对。
以她的脚力,走的再快,亦不可能在一个时辰内走出如此远的距离。
如果她不是蠢到往危险重重的旷野里乱钻,那么唯一的可能,此刻应该还停在道上的某处落脚,以等待天亮。
庚敖压下心里涌出的悔意,骤然停马,命几名随扈散入两侧旷野搜寻,自己带了剩余之人,沿着驰道掉头寻找。
这次不再疾驰而过,而是一路地慢慢地找回来。
他坐于马背,视线扫过前方,借着月光,忽然留意到道旁不远的野地里有一处沟渠,前野草丛生,看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
几乎是一种直觉,他立刻纵马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正要拨开草丛察看,忽然听到一阵窸窣声,抬眼,见一个黑影果然从草丛后钻了出来,正是之前掉头走了的阿玄。
庚敖立刻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沉下脸,神色倨傲,手里执着马鞭,交手负于后,一语不发地望着她。
……
阿玄此刻紧张极了。
方才明明看到他和那一行人马从面前道上掠了过去,和隗龙商议了上路的方向,正要离开,却不期他竟又掉头回来了。
他似乎留意到了自己和隗龙的这个藏身之所,下马走了过来,越来越近,唯恐被他发现自己和隗龙在一起,急忙附到隗龙耳边,叮嘱他万万不可出来,务必先自保,随后立刻起身钻了出来,现身在他面前。
阿玄极力定住心神,朝月光下那个负手而立的男子慢慢地走了过去,停在了他的面前。
庚敖本不想再看她的。奈何月光极是皎洁,她就俏生生地站在自己对面,忍不住又瞥了她一眼,这才留意到她眼皮微微肿了起来,似是哭过。
必定是一时负气走了,路上却又吓哭所致。
他心里迅速掠过这样一个念头,似心疼,又似感到舒服了许多,便冷冷道:“怎的了?有话说?”
阿玄低头,低声道:“无……”
庚敖哼了声,待再开口,忽听到她身后那草丛堆里似又传来一声轻微窸窣,立刻警觉起来,正要过去再看个究竟,阿玄忽然尖叫一声,庚敖倒被她吓了一跳,转头刚要发问,阿玄已死死抓住他一边胳膊,另手指着前头颤声道:“那是何物?”
庚敖顺着她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忽想笑,却忍住了,淡淡道:“孤还当是何物,不过一块石头罢了!”
阿玄死死抓他不放,用带了哭腔的声道:“我怕。”
庚敖看她一眼。
她正微微仰脸地看着自己,明眸微肿,神情楚楚,他腔内腹肠忽似被什么轻轻搅了一下,堵他一晚上的所有怒气尽都烟消云散,伸手将她搂住,手掌轻轻拍她后背,柔声道:“莫怕,孤这就带你回去了。”




锦衾灿兮 2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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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旁停着庚敖那匹名为赤翼的坐骑, 月光之下,赤翼毛色如火油, 轻轻甩动马尾, 状极适逸。
他带阿玄到了赤翼近旁, 从后托她腰身,轻而易举将她送上了马背。
阿玄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恰有大风掠过, 那片草丛被风压的半倾,隗龙此刻正匿身在那暗影之中……忽然视线被一宽厚胸膛挡住。
庚敖亦翻身上了马背,坐她身后,一臂从她腰侧伸来,将她晃动的身子在怀里固了固,顺势搂住, 另手挽住马缰。
夜风在耳畔剌剌啸过, 阿玄此刻的心情,除了沮丧,更多的还是担心。
倘若她能预先知道身后这人会如此快地找了过来,方才隗龙毫无预兆地再次现身在她面前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因情绪失控而在他面前落泪哭泣的。
虽然她当时并未对他诉半句苦,但今夜自己独行于荒野驰道之上,恰被他遇到了。
从小一起长大, 她了解隗龙, 今晚之事, 哪怕她告诉他, 这是她自己心甘乐意的选择, 他想必也却不会如此作想。
他必认定她如今身处水深火热,绝不会就此丢下她轻易离开。
她固然希望能脱离身后这男人的掌控,但却不是让隗龙以置身于危险为代价。
她心神不宁,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心里更只盼着能快些离开这里,被庚敖抱住腰身也未有丝毫的挣扎,顺他力道背靠于他的胸膛上。
庚敖对她的柔顺似乎感到颇为满意,又微微收了收臂膀,让她在马背上坐的更稳当些,随后向远处分散开来的扈从传了一声哨,十数人很快聚拢回来,
正要上路,对面驰道上忽匆匆赶上来一人,气喘吁吁,似有事要禀,庚敖身后一个扈从便迎了上去,那人不知说了什么,阿玄只看到他指沟渠方向。
阿玄顿时紧张起来。
果然,扈从回来,看了眼马上的阿玄,略一迟疑,道:“君上,此处应还另匿有一人,恐是细作。”
阿玄手心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她哪里知道,她上路后,茅公思忖,倘君上一时消不了气,与其再去他跟前火上浇油,不如自己暗中派人先跟着阿玄,既是防她真的走脱了,也为保护。这人便奉命一直远远跟着阿玄,方才隗龙现身于阿玄面前,自然落他眼中,因今夜月光甚好,他怕被察觉,故先隐匿在了道旁,不期君上随后纵马而过,便匆匆追赶上来,恐那男子是细作,不敢隐瞒,禀了自己方才所见。
“搜。”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扈从纷纷下马,朝着那道沟渠走去。
阿玄看见隗龙从那簇草丛后慢慢地直起了身。
月光投在他高大的身影上,他神色凝重,身影一动不动。
阿玄一颗心狂跳,慢慢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庚敖。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投向对面的隗龙,脸庞坚硬的如同岩石,也未发一声,但阿玄却清楚地感觉,他搂在自己腰间的那条臂膀蓦地收紧了,箍痛了她的肋骨,几乎令她无法顺畅呼吸。
“是我一路跟至此,她全不知情,和她无半分关系。”隗龙一字一字地道。
庚敖一动不动,视线一直落到对面这个胆敢直视自己的年轻男子的脸上,看了良久。
阿玄已经快要透不出气了。
“杀。”
短促一字,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整齐的刀出鞘声,随扈拔刀,立刻朝隗龙围了上去。
阿玄大惊失色,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他非细作!是我从前在赤葭的阿兄!如我家人!此前分散,他来找我,绝无他意,遇在此处,也全属巧合!”
庚敖却仿佛未曾入耳,双目依旧盯着隗龙。
“杀。”
他重复一遍。
阿玄绝望了,向隗龙喊:“阿兄你快跑,我无事的!”
隗龙从小奔走于山林野地,肢体异常灵敏,力大无穷,他小时候,楚国一个精于剑术的铸剑师为避祸,隐居赤葭数年,见隗龙资质上佳,又喜他秉性纯良,曾教授他数年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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