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灿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蓬莱客
这个名为阿玄的少女,对于庚敖来说,是个有用、但并非必不可少的医女。
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所以他去见庚敖,才提出用十车鱼胶交换。
正常情况之下,庚敖应当没有理由不给他这么一个顺手人情的。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他竟然连想都没想,立即就拒绝了他。
也是因为太过意外,且他想要得到这少女的心情太过急迫,这才不假思索地又加了筹码。
如今想来,自己当时有些操之过急了。但细细回忆当时会面时庚敖的细微神色变化,他更加疑惑。
既不知她王姬身份,那么,一个对于庚敖来说并非必不可少的容貌普通的俘隶医女,他何以竟毫不犹豫拒绝自己的条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应当还有他所不知的秘密。
正是他不知道的这个秘密,导致他做了一笔失算的生意,铩羽而归。
而且极有可能会因自己这个疏忽,令他接下来不能再与那少女轻易接触。
但是,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即便是赌,他也要继续赌下去。
他便赌在庚敖发现那名为玄的少女的身份秘密之前,自己和晋世子颐达成一致,并付诸行动。
……
“不瞒世子,我尚未查知。”齐翚缓缓道。
妫颐注视着他:“如此,夜邑君夜访于我,又将王姬之事告知于我,不知所图为何?”
齐翚道:“我欲助世子大事。”
“愿闻详情。”妫颐目光微动。
“我于半月之前至丘阳,停留至今,知为何?因我知世子不日便到,我欲在此等待世子,与世子面谈机宜。数日前无意得知那少女身份,更觉上天助力。待我与世子相谈完毕,我便派人动身前往洛邑,以世子之名觐周王,令周王知悉,乃是世子苦寻,终得知王姬下落,请周王遣使一道前来,迎奉王姬回宫。我再倾我财力人脉,全力助世子尽早登晋国国君之位,世子亦向周王求亲,若得周王敕封,则世子名正言顺,晋国再无人可撼世子地位。”
一桩背后血雨腥风之事,从他口中徐徐讲出,平淡如同白水。
“如何?世子可愿与我一道,共图大事?”齐翚说完,含笑望着妫颐。
妫颐盯着齐翚,烛火中身影凝然,良久,问:“你助我,所图为何?”
“待世子成就大事,助我复国。”
妫颐略一迟疑:“倘若那少女并非王姬,该当如何?”
“即便不是,也无损失,何况玉在手中,从那少女口中,总能问出王姬下落。”
妫颐长长呼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目,蓦地起身,再次拔剑,一剑斫下案面一角。
“颐以此案起誓,事成定不食言,如违背,天谴我!”
……
庚敖今夜亦饮了不少的酒,入内脚步微浮,茅公忙上来扶他,被他挡开,开口便问:“可问过秭女的话?”
茅公道:“问过了。据她所言,她与齐翚并无深交。只是数日前去西市卖玉,恰遇到齐翚商队,齐翚相中买下,除此无往来。”
“卖玉?”庚敖眉头皱了皱。
“是。老奴问过了。说是她出秭地时随身所带。”顿了一下,又解释:“前些日,她曾托舍人问话,想给她如今在狄道的故人传信报个平安,舍人报至老奴这里,老奴想着此也为人之常情,何况她亦算是有功,便应许了。她称狄道苦寒,想一并再捎带两件冬衣,故去西市易玉,这才识得齐翚。”
庚敖眯了眯眼:“齐翚亦落脚于传舍。她与齐翚,真没有任何其余私下往来?”
茅公面露迟疑之色:“这……老奴不敢断定。老奴先前只命舍人在她外出时跟随,防范她私自出城,至于传舍之内的行动,确实并未多加留意。”
“是了,”他忽想了起来,“舍人曾言,那日齐翚与她一道归来,亲自送她回的屋。”
庚敖半晌没出声了。
茅公在旁等了片刻,见他脸色醺红,又闻到一身的酒气,便道:“不早了,君上不如更衣,安置了吧?”
庚敖和衣慢慢躺下,闭上了眼睛。
茅公亲手为他脱靴,刚脱掉一只,忽听他问:“她尚在宫里?”
茅公道:“是。若君上再无别事,明日一早便叫她回。”
“将她唤来。”
茅公抬头望了一眼。
庚敖双目依旧闭着,似是睡了过去。
“老奴这就去。”
……
阿玄起先被传入王宫,茅公问了一番她和齐翚交往有关的话后,也没说别的,只让她暂时等在一间偏室里。
阿玄莫名等了大半个晚上,直至此刻深夜,渐觉疲乏,见室内有榻,便和衣卧于榻上,闭目冥想之时,忽寺人来传,便起身,随寺人穿过曲折幽深的走道,最后来到一处看似内寝的宫室,停在檐廊下等待。
稍顷,茅公从内里出来,对阿玄道:“君上传你。”
“好生服侍。若问你话,如实回禀,不可隐瞒。”
老寺人又低声叮嘱了一番,亲自带阿玄入内,停于一幅纁色巨幔之侧。
内室阔大,四角各一落地人高枝形烛架,每架高地错落地燃着数十支明烛,光亮热烘烘地扑面而来。
阿玄悄悄抬眼,见巨幔侧一张阔榻,锦衾绚烂,庚敖和衣仰卧于榻,一脚着履,悬于榻沿之侧,双目闭着,似是睡了过去。
锦衾灿兮 18.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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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公退了出去,内室只剩阿玄一人对着榻上庚敖。
方才虽只匆匆一瞥,透过帷幄间隙,阿玄已看见他面庞纁红,鼻息里是蜂蜡充分燃烧散出的兰膏之馨,却又闻到其中混着一丝淡淡酒味,知他宴饮而归。
茅公出后,她起先未再看他,视线只投于地上,等着他发声,如此立了半晌,室内始终无声无息,不禁疑心他是否真的醉酒睡了过去,便悄悄再次看向床上那人,才抬起眼皮,恰撞到两道投向自己的视线。
庚敖依旧仰于榻,保持着阿玄起先所见的那般卧姿,只是双目却不知何时睁开了。
想必方才她垂眸静待之时,他一直便这样看着她了。面庞无任何表情,双目泛出酒意,眸光看似混沌,却又泠泠带着寒意,两道冷隽目光,穿过帷幄,笔直投于她的脸上,也不知这样看她已经多久了。
阿玄丝毫不曾防备,说被他吓了一跳也不为过,心口倏地一跳,略一迟疑,正要开口,却见他身体一动,人便从枕上翻身而起,坐在了榻侧,依旧一脚光赤,另脚整齐着履,瞧着不大相称,尤其在他身上尚未除去的严整的上衣下裳的衬托之下,更显头重脚轻之感。
有点……滑稽。
只是他自己却似乎分毫未觉,坐那里,腰身挺的笔直,冷冷地瞧着她。
阿玄视线不敢再盯他那只光脚看了,再次垂下眼皮,道:“君上召我,不知何事?”
那人起先依旧未发声,片刻,阿玄才听他哼了一声:“你与齐翚,私下到底有何不可告人之处?”
阿玄一愣,实在弄不懂,自己不过卖了块玉给那商人齐翚,怎就惹了不是,被召来这里,先是茅公问了她一通话,没完,又被叫到这里继续接受他的盘问。
她便道:“我实不知君上何出此言。先前我已向太宦一一言明,事无巨细,自问并无任何遗漏之处。”
“当真?”他语气中的那股讥嘲之意,扑面而来。
阿玄纵是泥人,也有几分泥性,何况她本不是泥,从被迫北迁开始,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一路颠沛,一直隐忍,此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下心中积压依旧的懑恨,抬起视线,对上了他的目光,道:“否则呢?君上以为我和齐翚有何不可告人之处?”
庚敖似一怔,盯了她一眼,随即眉峰微耸:“你若和他无私下交通,他何以会以百车鱼胶易你?”语气已是咄咄。
此刻轮到阿玄发怔了,一定,迟疑了下:“我不懂君上之意。”
“在孤面前,竟还狡辩!”
他顿了一顿,“他今日见孤,称你许是他一故人之女弟,愿以十车鱼胶换你,孤未应,他又加至百车!”
他线条分明的下巴微微抬了抬:“你与他若无不可告人之私,他何以出价至此?”
阿玄这下彻底呆住了,一时愣住。
庚敖呵呵一声冷笑:“你还有何话可说?”
阿玄回过了神儿,忙道:“我实在不知他为何要到你面前开口要我!除了那日西市遇到,我当真和他无任何干系,从前更未曾见面。至于他说的故人女弟,绝非是我!”
她覆着假面,怎可能会是齐翚口中所谓的“故人女弟”?或许是他别有用心,或许是他真的误认了人,只有这两种可能。
庚敖狐疑地盯着她:“当真?”
阿玄此刻半点也不想惹上什么别的麻烦。立刻点头:“绝无半句虚言!”
她的语气极其肯定,目光望着庚敖,没有半点的躲闪。
她的双眸漆黑,映照点点烛光,似夜空中的双星,闪耀着碎钻般的光芒。
庚敖注视她片刻,就在某一个短暂的瞬间,他心里闪过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他一定是花了眼,竟觉她双眸晶彩掩了这张脸的不是,入目顺眼了起来。
心中之前所有的怒气和疑虑,如春日积雪,随潺流一寸一寸消融,慢慢退了下去。
她应当没对自己隐瞒了,庚敖的直觉这般告诉他。
他需要怀疑的,只是齐翚和他隐藏起来的动机。
但这不急。
齐翚的目的是要她。她是他的女奴,攥在他的手里,只要他不放,齐翚再长袖善舞,再富甲天下,又能在他的穆国里翻出什么样的浪头?
庚敖心中终感到舒服不少,一放松,胃腹里的酒意便涌了上来,斜斜睨了她一眼,道:“为孤更衣。”随之站起,依旧一脚赤着,一脚着履,似乎未站稳,身躯微微一晃,又定住了。
在王宫的后寝,“更衣”通常绝不仅仅只意味着“更衣”那么简单。
单纯地服侍他更衣安置,此前这一路,在那晚他莫名其妙不准自己近身之前,阿玄一直有在做,驾轻就熟,此刻一时也没想到别的,听他开口,只好到他面前,为他宽衣解带。
应是饮了酒醪的缘故,他整个人热烘烘的,连衣裳和腰间所佩的玉组似也染了他的体温,蔓延到阿玄不可避免碰触着他的指肤之上。
她不喜与他的这种体肤碰触,动作很是仔细,极轻,尽量不去沾碰他的裸肤。
她个头恰到他的下颌,庚敖微微低头,目光便落在了她的秀发之上。
她的发丰厚,灯火中闪着曜黑的光泽,甚美,他看了片刻,鼻息里仿佛又钻进了一缕若有似无混合皂荚气味的少女体香,爽而清冽,甚宜人,如此,他的视线便又自然地顺着她发梢移到了耳垂之上。
庚敖第一次留意到,原来女子耳垂生的也颇是可爱。肌白皙而幼嫩,覆一层细细的汗绒,如初春田野里新发的卷耳,娇嫩极了。
指尖忽微微发痒。
他竟想去捏一捏它,忍住了,视线又落到她那一段从衣领中露出的玉颈之上。
阿玄已替他褪下腰饰和外衣,抬手正继续解他中衣,忽听头顶声音说道:“你要冬衣,和舍人说一声便是,何必去西市易玉?”
声音淡淡,似信口而出,辨不出喜怒。
阿玄尚未应答,听那声音跟着又道:“你若想要回,孤可代你赎。”
阿玄一怔,眼睫微微动了动,抬头,对上了他俯视自己的两道目光。
他目光幽暗,瞳睛处各一点火光跳跃闪烁。
两人距离似乎过近了,阿玄能感觉到他说话时扑来的掺着酒气的炽热鼻息,忽微微紧张。
这种感觉,此前未曾有过。
她并未表露,只借着脱衣,不动声色地转到了他的背后,道:“谢君上,只是不必了,不是什么重要物件。”
庚敖慢吞吞地随她转身,一张泛着酒色的英俊面庞朝她凑了些过来。
“你怕孤?”语气竟带了丝轻薄意味,那酒气也更浓了。
阿玄后颈汗毛顿时倒竖,抬眼望着他,道:“君上何意?我不解。”语气平淡,神色亦是无波。
他似乎有些扫兴,盯了她片刻,越过她,自己咕咚一声仰卧在了榻上,双手交于脑后为枕,闭着眼睛道:“除履,净面。”
阿玄暗松一口气,矮身替他除去另只脚上的袜履,转身要唤候在外的寺人送水入内,身后却窸窣一声,没有丝毫的防备,腰身便被一支坚实臂膀给箍住,那臂膀一收,她身子顺势往后仰,整个人失了重心,顿时倒在了身后那张榻上。
她大惊,下意识地要翻身坐起,被他一把摁了回去。
阿玄又挣扎,胸腹却一重,那男人竟抬起一侧膝盖压了上来,将她牢牢钉在榻上,如鹰踞于她的身侧,脸朝她一寸寸地压了下来。
阿玄睁大眼睛,骇然见他竟又伸出一手,端住了她的下巴,将她脸强行抬高。
“孤尚且不鄙薄汝貌陋,汝何以竟作态至此?”
他的语气不快,酒气更是喷薄而出,直扑她的面门。
阿玄心跳加快,闭了闭目,极力忍住想将他那只手从自己下巴上拂去的冲动,再不敢乱动半分,僵着脖颈,听到自己声音发涩:“不敢。自知卑陋,从无半分他念。”
庚敖泛红双目注视着她,片刻后,神色渐缓,视线转而在她脖颈下被衣襟掩住了的曲隆上停留片刻,眸色渐渐转至深浓,喉结动了一动,唇慢慢附她耳畔,低低地道:“孤尝听闻,秭人于男女之事,颇多恣情。汝从前尚在秭地之时,可曾有过情,事?”
他语气听起来似是漫不经心,一边说着,一只手掌已移至她胸前,慢慢解起了她的衣襟。
阿玄身子僵直,一颗心嘭嘭跳跃,他手掌覆罩于上,许也感觉到她那就要破胸而出的心跳,似是了悟,眸光微微一动,竟笑了,露出白森森一副齿,又附耳低语,如在宽慰于她。
“莫怕,多些柔顺,孤会令你甚是快活。”
锦衾灿兮 19.真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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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鼻息随着他的耳语,吹在了她一侧的脖颈上,堆积的热气尚未散去,他竟然又探出舌尖舔她耳垂,含住,以齿轻轻舐了一下。
这种被湿热软体舔咬过的感觉,怪异至极,又酥,又麻……又有点恶心。
阿玄耳垂肌肤连同周围的一片脖颈,瞬间爆出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她打了个哆嗦,从震惊中回过神,猛地抬手,抓住了那只已半探入自己衣襟的手掌,阻止它的动作。
庚敖微微一怔,张嘴停住,从她耳畔抬起脸。
阿玄整个人,此刻被一种压抑和紧张的感觉给紧紧地攫住。
除了他带给她的压迫,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太近了。她担心被他觉察到自己面容的异常,只能尽量不动声色地将脸朝向帷幄后的一片暗影里,希冀今夜能够全身而退。
“非我不可吗?”
阿玄的尾音里,带着微微的颤音。
庚敖的目光,在她那张被帷幄暗影笼住的脸上梭巡了一下:“何意?”语调慵懒,略带沙哑。
阿玄命自己极力稳住。
“我知君上此刻有纾解之需……”
应是酒水的刺激吧,今夜他和阿玄平常印象里的那人判若两人。虽与他体肤中间依旧隔着数层衣物,但她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了来自于他张狂的勃发,他也丝毫不加遮掩。
他似是一怔,随即眉峰一耸,算是默认了。
阿玄尽量忽略此刻他施加在她身上的那种不适,对上他俯视自己的目光:“倘若君上非我不可,不过一具肉躯,君上要去便是,我也无妨。倘若并非非我不可,则我斗胆,念我数次曾为君上止痛除疾,请免我侍寝。”
“君上后寝美人如云,无论哪位,都远胜我千百倍。”
庚敖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怎的,你不愿侍寝于孤?”声音也变凉了,不复片刻前的愉悦。
阿玄道:“侍寝于君上,原本并非当初太宦命我同行之缘由。只是方才我也说了了,君上若瞧得上这块肉,非我不可,我也不敢拒。并未想过如君上所言,从中得什么快活。君上心怡便可。”
阿玄松开了自己方才抓住他那只手腕的手,闭上了眼睛。
帷幄低垂,耳畔沉寂,听不到半点声息。王榻内又闷又热。
他依旧压她身上,躯体沉重无比,阿玄如被一座大山压住,热汗不停地往外冒。
就在她感到似快要窒息的时候,身上压力骤然一轻。
他翻身,下了她。
阿玄如逢大赦,睁开眼睛,也没看他此刻神色如何,几乎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榻,如同落荒而逃,连松散开的衣襟也不及整理,掀开面前低垂的帷幄,匆匆便往室门而去,未料步伐太过急促,一足竟被摆动的帷幄缠住了,身体瞬间失了重心,一下摔在地上。
面上覆着的那张面皮,因方才浮汗不断,阿玄本就感到它有些松脱了,此刻骤然失控摔倒,扑地的一刻,她的注意力并不在吃痛的手心和膝上,而是那张因了突然冲力从脸上骤然脱落,掉在了地上的面皮之上。
她大惊,立刻以袖遮挡,另手飞快拾起面皮,低头戴上,令它再次吸附于面,顾不得疼痛,随即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室门飞快而去。
终于快到门口,身后却忽地传来一个声音:“站住。”
阿玄听到他下榻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急忙抬手,再次以衣袖遮掩,犹如擦汗般地飞快按了按脸,以尽量固定假面。
庚敖已至,转到了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阿玄即便低头垂目,亦能感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脸上,紧张无比。
“抬头。”他忽道。
阿玄心口微跳。硬着头皮,慢慢地抬起头,对上他的两道目光。
他神色古怪,盯着她的脸,目光锐利。
阿玄两腿开始发软,冷汗不住外冒。
他便这样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忽然抬手,朝她的脸伸了过来。
阿玄心跳如狂,下意识猛地后退了一步,面庞勘勘躲开了他的手,肩膀却被抓住了。
他五指如爪,将她牢牢钳住,一带,阿玄便扑到了他胸膛上,被他箍住了后腰。
阿玄挣扎,他猛地一收臂膀,低低喝了一声:“抬起脸!”
阿玄停止了挣扎,脖颈僵硬,一动不动。
他另手便强行托起她的下巴。
阿玄被动地仰起了脸。
他的视线落到那张面皮和脖颈相连的下颌边缘,停留了片刻,手指在她面庞上轻轻搓了一搓,接着,慢慢地掀起了面皮的边缘。
阿玄已经没法阻挡,眼睁睁地看着他掀开了自己的假面。
起先他动作极缓,似乎还带着犹疑和不确信,但是,当那张犹如第二层肌肤的假面开始与真正肌肤清晰地剥离,就在刹那之间,他的神色微变,目光闪动,露出一丝惊骇之色。
他继续慢慢地掀着假面,从下往上。
她真正的模样,随着那张渐渐被掀开的假面,一寸一寸地露了出来。
至半,他仿佛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撕,那张伴了她长达数年之久的假面,彻底地从阿玄脸上被撕掉,捏在了他的手上,轻轻地晃荡。
这一切来的如此突然,阿玄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庚敖却不容她躲避,抓住阿玄手腕,强行拿开了她遮挡脸庞的手。
灯火照出一张无暇的面庞。双眉青黛,琼鼻樱唇,肌肤玉白,娇嫩吹弹可破。
似曾相识的一张脸,却又是完全不同的容颜,宛若一朵绝美娇兰,猝不及防地褪了青苍,盛绽于他的眼前。
庚敖死死盯着她的脸庞,仿佛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抬手,反复触她面庞,似要确定究竟哪张脸是真,哪张脸是假。
阿玄转头,避开了他的手。他便又看自己手中还捏着的那张面皮,反复看了好几眼,目光中依旧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慢慢地,将它举至了她的面前。
“此为何物?你究竟何人?竟如此欺瞒孤!”他质问她,语气严厉。
阿玄膝窝软的如同棉花,心绪更是紊乱无比,闭了闭眼睛。
“睁目!回孤的话!”
阿玄睁开眼睛,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看起来已从片刻前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此刻双眸沉沉地盯着她。
阿玄压下心中涌出的沮丧,道:“并无刻意欺瞒。三年前秭王遴选女子送入楚宫,义父为我制了这假面以避祸。我也早习惯了,故这些年一直戴着。乡民只以为是我生病所致。你若不信,可派人去打听,一问便知。”
庚敖再盯了她片刻,神色终于渐渐缓和,看了眼手中的那张面皮,五指一收,便将它揉成了一团。
阿玄惊呼,伸手要夺回来,却迟了,那面皮已被他掷在地上。
阿玄急忙拣了回来,小心地展开,却发现它已被他揉的支离破碎,已经无法再用了。
阿玄心疼不已,忍着怒气,抬头道:“你为何毁它?”
庚敖却不答,视线只落在她的脸上,目光幽幽,神色不定。
周围再次沉寂了下来,安静地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声。
阿玄渐渐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迟疑了下,道:“若无事,我先退下了……”
她往后慢慢地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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