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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灿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蓬莱客
阿玄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个老人。
“阿玄。”他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你的容颜还是打算这样一直保持下去?倘若你想恢复原本的容貌,义父此刻便可为你解蛊。”
三年前为了避开选美,僰父以一种神秘的蛊术封住了她原本姣好的容颜。一夜之间,一层皮壳附生在了她原本的肌肤之上,宛若天生,她失了美貌,面容变得晦暗而粗糙。
阿玄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指尖感觉到了来自于皮肤的微微糙感。
“是的,我还不想恢复。”
她说道。
她说的是真心之言。
太过出众的一张皮囊,于她来说,未必就是件幸事,她其实早已经习惯戴着这样的一张面具。
这张面具,给了她能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安全感。她需要这种安全感。
僰父注视着她:“但是我就快要死了,等我死后,我施在你身上的蛊术,于半年之内也就会随我之死而得以自解。”
阿玄吃了一惊:“义父!”
僰父微微一笑:“无论上天赐你何等容貌,都是你的命定,福祸自有定数,你也不必过于执念。至于我的将死,你更不必悲伤。我已经活的够久了,也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义父……”
阿玄胸中涌出一阵酸楚,紧紧地抓住僰父那双枯槁的手。
这一年多来,她其实也看了出来,僰父的精力,一日比一日变的衰弱了,她心中无时不刻不是暗暗担忧。
“我走之前,有一样东西要交还给你。”
僰父起身,取来一只匣子,打开,里面是半块玉珏。
玉珏色润,雕有对龙凤,从中剖成了两半,这是其中的一半。
“你当早也听说过,你是随水漂到此处,被隗龙之母从水边抱到我面前的。义父不知你的身世如何,更不知你的父母何以将你抛弃,只在你的随身之物中见到了这半枚玉珏,应当是你家人放置在你身边的。你收起来吧。”
僰父微笑着道。
阿玄定定地望着僰父,眼中渐渐有泪光闪烁。
“义父……”
她声音哽咽,才唤一声,便喉头堵塞,再也说不出话了。
“当日你被抱到义父面前时,已是奄奄一息,本以为救不活你,不想你的求生之念竟远超义父所想,最后还是活转了过来。”
“玄,记住,上天既垂怜于你,历大难而不死,则必有后用。”
僰父说完,闭目如同养神,不再开口说话。
阿玄在他的身畔陪了一夜。天将亮时,僰父去世。
……
僰父虽叫她不必为他的离世而难过,但他的去世,对于阿玄来说,却是失去了长者和亲人。
至于她的生身父母到底是什么人,阿玄知道,她这一辈子,应该也是不会想去探寻,更不会有任何想要再回到他们身边的念头。
就在她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还没恢复过来的时候,便如僰父曾预言的那样,秭人遭到了一场灭顶灾难。
秭王终究还是没能抵住来自楚王开出的诱惑,加入了楚国的阵营,让出通道迎楚军入境,和穆国战于南郑。但是没有想到,他们错误地估计了穆国的作战能力。
是役楚军大败,被迫后退,在穆**队的追击之下,一个月内接连失去了五座城池,眼看就要逼近楚国国都丹阳,楚王一面抵御,一面火速派了使者赶往洛邑向周王请求援助,请周王出面干涉。
周王下诏,命穆侯结束战事,穆侯却继续又攻下了两座新的城池,一直打到距离楚国都城丹阳不过数百里的南陵,方作罢,随后才向周王禀告,称此战是为王兄复仇。
楚王唯恐都城丹阳也将不保,好在国境辽阔,被迫迁都郢,这一场穆楚之战,才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楚国可以用迁都的方法来避开穆人的锋芒,但秭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不过数天,整个秭地便被穆**队攻下。秭王和王室全部被杀。西南存在了数百年的秭国,就此灭亡,并入穆国。
不幸中的万幸,穆**队占下秭国后,除了杀掉秭王和一干王室成员,并未屠民。但是,穆侯一声令下,发迁将近两万的秭民北上,迁居到人烟稀少的狄道,戍边屯田。
阿玄,就是这两万北迁之人中的一个。





锦衾灿兮 5.玉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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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玄夹在不见头尾的蜿蜒队伍里,跋涉在这条去往陇西的路上,已经走了一个月了。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支大约五千人的穆人军队。
军队也是去往陇西的,以替换那里的原有守军,所以他们这些俘隶,必须要跟上行军的步伐。
战争中获得的俘隶,是这个世界里最为卑贱的人口,地位如同牲口,遇到口粮缺乏,往往会被原地屠杀。这一支迁徙的俘隶,白天被迫随了军队步调努力徒步前行,每人每天只发到维持不被饿死的最低限度的粝粮,晚上就在野地里露宿过夜。大强度的体力消耗,加上天气渐渐变得炎热,不断开始有人倒毙在路上,尸体就被弃在荒野,沦为野兽的腹中之食。
她脚上的破鞋,是前几天从一个正好死在她边上的人的脚上扒下来的,并不合,每走一步路,就会蹭着磨出来的水泡,丝丝钻心的疼。但比起那些赤脚走路的人,脚上还有双鞋能穿着,已经算是幸运了。
何况,疼久了,也就变成麻木。
趁着军队停下歇脚的短暂功夫,阿玄手心里握着原本贴身藏的那件东西,朝着路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去。
她已经观察了几天,这个穆人军队里的低级军官还算厚道,从没见他挥鞭抽挞过走不动路的秭人。此刻他正停在一辆装载辎重的车乘近旁,边上也没有旁人,是个很好的机会。
阿玄走了过去,向他恳求道:“我阿母年迈体弱,又病倒了,实在走不动路,恳请施恩。”
这军官是个什长,郑姓,手下管十名军士和一辆辎车,一听就摇头:“我如何能帮的到你的忙?莫多事了,快些回去,不如趁这功夫歇歇脚,还要走半日方夜宿。”
阿玄指辎车:“求施恩,容我阿母上车,她实在走不动路了。”
她摊开手心,露出那面还带着她体温的玉珏。
美玉在她的手心里,发出莹润的光。
那个什长的双眼定住了,久久无法挪开。
珏虽只有一半,但依旧是少见的美物,价值不菲。
军中治军颇严,他实是不敢私收。只是对着这样的美玉,又难以拒绝,迟疑了片刻,转头望了眼四周,见无人留意,终是抵不住诱惑,迅速接了揣入怀里,压低声道:“等天黑,将你阿母搬上车,我用粮草遮挡她。”
他扫了眼阿玄脚上破履,又道:“你若也走不动,一道同坐。”
阿玄大喜,再三道谢。
……
那郑姓什长果然守信。当晚夜幕降临,队伍停下过夜,他将阿玄和隗嫫藏在了车上。
军中这种载运辎重的双轮车,车身宽大,阿玄和隗嫫坐在中间,四面以粮草遮挡,头顶覆盖草席,虽然空间狭窄,连转个身都困难,但比起靠着双腿行走,这样的待遇,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
隗嫫的脚板烂的厉害,过了几天,阿玄又央求那郑姓什长从军医处取了些药膏。
这日入夜营宿,隗嫫流泪道:“阿玄,我儿不在,我若不是有你,这一条命,早就已经没了,叫我如何报答才好。”
……
穆楚之战爆发时,隗龙和村中青壮悉数被征入军伍,随后就没了消息,如今也不知道生死。这一路,阿玄一直搀扶隗嫫同行。
隗嫫本就上了年纪,又记挂儿子,上路后不久便病倒,起先还能勉强跟得上队列,前些天,脚掌又溃烂浮肿,越走越慢。
原本她们行在了队列的中间,如今已经渐渐掉到了队尾。
隗嫫数次让阿玄不要管自己了,但十七年前的那一幕,阿玄却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日,当她死而复生,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了一个异世,成了一个躺在一截中空浮木中的奄奄一息的女婴,正在顺水漂流而下。
命运的河流,最后将她带到了那个名叫赤葭的地方。
小小的她无助地躺在浮木的凹槽里,身畔是高高的芦苇丛,她又冷又饿,四肢僵硬,浑身没有半点的力气,连啼哭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再次死去的时候,是面前这个善良的妇人来到水边,抱起了她。
隗龙离开前,曾将他的母亲托付给她。
即便没有隗龙的托付,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也绝不会弃这老妇人于不顾。
……
“阿姆待我一向如亲,我照应阿姆,本就是天经地义。”
阿玄替她敷着药,低声说道。
隗嫫想到儿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出神半晌,道:“也不知道我儿如今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阿玄心中黯然,面上却依旧带着微笑:“阿姆放心,阿兄临走前,你不是叫我为阿兄卜了一卦吗?卦象大吉,阿兄必无事。”
隗嫫终于稍稍放心,道:“是了!我都忘了!我儿一定无事。”
阿玄微笑,帮她敷好了药,扶她躺在车中间空出来的那道夹层里,自己坐在她的脚边,为她揉着肿胀的双腿。
隗嫫慢慢地睡着了。
夜已经深了,旷野静悄悄的,阿玄背靠在身后的一只粮袋上,闭上眼睛,陷入了冥想。
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
据那郑什长讲,离天水郡,也就剩下七八天的路程了。
等过了天水,就是他们这些俘隶的终点狄道。
狄道接近豲戎,地域苦寒,除了一支穆人军队常年驻扎,人烟稀少。
他们这些人被发迁到那里,往后,男人自然戍边屯田,而女人,最大的可能就是被配给士兵。
美貌自然受欢迎,若无美貌,壮实也是好的。
倘若两样都不占,譬如现在的她,那么到了狄道后,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被胡乱许给残兵老兵了。
她睁眼,仰头望着头顶的星空。
夜幕深蓝,星汉灿烂。
这个世界残酷而阴暗,但头顶却是她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美。
她久久地仰望着这片深邃的仿佛能将自己吸进去的星空,心底的深处,再次慢慢地涌出了一丝孤独之感。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起了一阵杂乱脚步声,仿佛有人朝这方向行来。
阿玄回过神,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郑姓什长将她和隗嫫藏在辎车里,入夜停在最靠边的地方,好让她们下来方便。又再三地叮嘱小心,不能被人发现。
阿玄自然也不想惹出什么麻烦。
本以为来人只是经过,却没有想到,脚步声最后停在了近旁,堆放在辎车外那几只藏住她和隗嫫的粮袋被拨开,一只火把探了进来,照出了几张士兵的脸。
……
阿玄被带了过去,看到那郑姓什长被扒了上衣,和另外七八个同样光着背的军士一道绑在了马桩上,一溜地受着鞭刑。
皮鞭抽在他们的脊背上,发出清脆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夹杂着痛叫声,声音老远就能听到。
“每人再加二十鞭!看哪个还敢违反军纪聚众赌博!”
一个百夫长站在一旁,大声喝令。
噼噼啪啪的皮鞭落肉声又响了起来。
阿玄心中惴惴。
百夫长指挥施刑完毕,命人将那几个人带了下去,转头身,看了眼阿玄,抬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可是你的?”
阿玄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自己前些天贿赂给了郑姓什长的那面玉珏,只得承认。
百夫长道:“这玉珏质美,你何来的这东西?”他打量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莫非你和秭人王族有关系?”
穆人以军功封爵赐赏,倘若能捉到秭王族人,当是功劳一件。阿玄心里更清楚,如果自己被认定是秭国王族中人,等着她的下场,恐怕更是悲惨,急忙道:“我和秭国王族没半分的干系。我不过一平民而已,此珏是我双亲所赐,只是双亲如今早已过世,他们当初如何得到,我实在不知。”
百夫长盯着阿玄,“我看你分明是在狡辩,我劝你还是如实道来,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阿玄无奈,又道:“我所言字字为实。我本就是一介平民,但能行医,去年贵国秋狝,我曾为一公子治病,当时公子身边有一人,名成足,不知军头知他名否?问他便可知晓。”
百夫长一怔,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下,命人看着阿玄,自己转身匆匆走了。
阿玄等待了片刻,看见对面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方才离去的百夫长,边上的那个年轻男子,竟就是她刚才口中所提的成足!
百夫长引成足到了近前,指着阿玄道:“将军,便是她!”
成足出身于穆国的公族之家,小时起便是庚敖的武伴,此次奉命领军发往狄道,方才原本已经歇下了,听了百夫长的禀话,起身过来。
去年秋狝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如今还历历在目,那个秭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才一个照面,他便认了出来,指着玉珏道:“此物为你所有?”
阿玄道:“从前确实是我所有。”
成足迟疑了下。
方才百夫长来报,说巡夜时捉到军士八人暗地聚众赌博,拿了以军法处置,又从一个郑姓的什长那里缴了一面玉珏,追问来源,说是从一个秭女那里贿赂所得,百夫长疑心那个秭女是秭王族,秭女却不承认,还说出了去年秋狝时的事情,称认得自己。
他当时半信半疑,没想到竟真的是去年那个后来自己了奉穆侯之命去而复返送她回家的秭女!
阿玄见他沉吟着,便道:“将军莫误会,方才我提及去年之事,绝无半点邀功之念,只是军头不肯信我的辩解,我才无奈提及将军之名。至于这玉,实在是我有一阿嬷,她年迈体弱,腿脚又不便行路,狄道路途迢迢,我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求了那郑姓什长借辎车搭载而行,将军若不信,我领你去看。”
成足将珏递还。
“不必了!军中少一个军医,你正可代替!”




锦衾灿兮 6.巨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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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况就这样戏剧性地发生了改变。
也算是因祸得福,阿玄的俘隶身份虽依旧如前,但待遇却好了不少。成足不但允许阿玄和隗嫫以车代步,分配了干净的饮用水和精细口粮,还派她一顶毡帐,夜晚终于可以免于露宿之苦。
作为回报,阿玄尽职地充当着一个军医的角色。
她容貌平平,身材也去丰满甚远,讨一件军士的阔大长襦,腿扎行縢,脚穿浅履,再将长发绾成男式锥髻,以布巾扎,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引人注目之处,前来就医的军士虽知她是女子,听声音娇稚,但循声望人,看她一眼,无人会去打她的主意。倒是见她看病仔细,处置伤口的动作也不像别的军医那样粗暴,都愿意来找她诊治。
除了穆人军士,力所能及的范围里,阿玄也替秭人医治。
她猜测成足应该知道的,但一直没人来阻止,想必得到过他的默许。
如此一晃七八天过去,这支由士兵和迁徙俘隶组成的数万人的队伍,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艰苦跋涉,终于靠近了天水。
天水是距离狄道最近的一个有着定居人口的城池,过了天水再往西,就是人烟稀渺的狄道了。几百年前,穆国国君的祖先就是在这一带为周天子戍边牧马,经过多代先祖的经营和扩张,慢慢地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蕞尔小国变成如今能与楚国相抗衡的国邦。
不仅如此,天水如今也是西北最大的商贸城池。每天都有来自东方各国的商人,用驼马拉着一车一车的布帛、黍粟、山珍、海味,来到这里交易西戎的皮毛、马匹、奴隶。前几日开始,随着距离天水越来越近,远处那条古道之上,不时就能看到商队的身影。
这日抵达了天水。包括俘隶在内,队伍将在城外的旷野里整休一日,随后去往此行的最终目的地狄道。
虽名为整休,但对于阿玄来说,却更加忙碌。一早起寻她诊治的军士就络绎不绝,虽然多是些因为长途跋涉导致的腿脚受伤之类的小毛病,但架不住人多,她忙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傍晚,才看完了最后一个就医的军士。
军营和俘隶的宿地是分开的。阿玄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往俘隶的宿地,快走出军营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的前方传来号令官的一声大吼,似乎是在发号令,旗帜在风中舞动。因为距离远,阿玄没听清楚到底在喊什么,但士兵们显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本或坐或卧的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这骚动如同波浪,由远及近,迅速地传到了阿玄的近旁。
整个军营都变得沸腾了。
“君上临,犒慰守军!”
阿玄听到近旁一个军士和伙伴接耳,面带欣色。
派去驻守狄道的守军长年孤悬边境,不但要备战西戎,还要经受苦寒气候,条件艰苦。穆国去年刚继任的那位国君前些天亲自去狄道巡边,今日回天水,来到了军营,犒慰这一支即将要去戍边的军队。
百夫长高声喝令列队,转眼之间,军士们就列成了整齐的两排队列,左右相对而站,个个昂首挺胸,雄赳气昂,犹如下一刻就要出发作战。
阿玄起初有些茫然,驻足停在原地,抬眼看向前方。
十数匹骏马以纵队疾驰而来,停在了军营入口,马蹄翻起一阵黄尘,她看到成足随一男子从马上翻身而下,那男子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玄甲鹖冠,胁下佩剑,形貌伟岸,脚步矫健,下马后与成足似乎相谈着什么,两人快步往这方向走来。
衣甲簌簌摩擦声中,两旁的军士参拜,齐刷刷地单膝下跪,转眼之间,四周就只剩阿玄一人孤零零地矗在了道旁,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那男子似乎注意到了阿玄,抬眼,一道锐利目光扫了过来。
阿玄认了出来,这个正朝自己快步而来的穆国国君,竟就是去年在边境猎杀了白鹿的那个穆国公子!
两人四目相对。
阿玄一身寻常军士的打扮,犹如男子。
对方显然并未认出她,神色淡漠。或许他只是讶异于来自这个低等士兵对自己的无礼直视,双眉又微微一簇。
阿玄终于回过神,急忙低头,退到了路边,如身旁的军士那般向他见礼。
庚敖未再看她一眼,脚步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从她面前大步而过。衣袂随他步伐翻动,拂出一丝轻风,撩动了阿玄面门上垂下的几丝鬓发。
成足经过阿玄的面前,飞快看她一眼,快步追上了庚敖,低声道:“君上,方才那人,不知君上记得否,乃去岁君上于边境秋狝所遇的医女,前些日我在俘隶众中遇到了她,因军医不足,故提她出来充当,也算是尽她之用。”
庚敖脚步一顿,终于停了下来,转头,目光再次扫向阿玄。
她低首敛眉。
他的视线在她侧颜上停留了片刻。
“君上若觉不妥,明日我便叫她不必再来。”
“由你安排便是。”
庚敖淡淡道了一句,随即收回目光,转头继续快步朝前而去。
“君上,齐翚恰也在天水,得知君上亦来此,不胜欣喜,正在城中传舍里等候觐见君上。”成足又道。
齐翚家族本是息国人,姓姒,后迁居齐国,被人以齐冠名。齐国商贸一向繁荣,齐翚家族数代从商,传到齐翚手上,经他翻云覆雨,不过数年之间,他便成为齐国巨贾,财富积累富可敌国,门下食客上千,被人冠以天下首富之名。据说齐王也曾邀他入朝为士,却被齐翚以年轻德薄而婉拒,他每年都会亲自来天水一趟,当地无人不知他的名字。
庚敖略一沉吟,道:“如此,孤便去见他一见。”
……
周室立天下之初,各诸侯国便于道途和城池里设馆,供人长距离行旅中歇宿。路上为驿舍,城中为宾馆,都城和重要城池里的宾馆则为传舍,专门接待各国来往使臣和贵宾。各国为在外国臣宾面前彰显国力强盛,传舍无不修的富丽而堂皇,甚至有国力弱小的国君,自己居住的宫室已经多年未修低矮破败,但用来接待外国宾客的传舍,却修的高大华丽,气派如同大国王宫。
天水作为穆国重要的一个城池,城内的传舍却普普通通,虽高大而宽阔,却无堂皇装饰,丝毫没有特别显眼之处。
但是今晚,传舍里却来了两个当世的大人物。
一个是因穆楚一战声名迅速传遍天下诸侯之耳的穆国新君庚敖。
一个是富甲天下的东方巨贾,各国国君的座上之宾齐翚。
天还没黑,传舍里的甸人便点起每一个角落里的火把和烛杖,馆人亲自再一次巡视遍馆室,以确保隶人做好分派下去的每一件事情。
火光洞洞,庚敖坐主位,齐翚相对,两侧丛臣陪坐。
齐翚虽以巨富之身而名扬天下,其人却不过二十七八岁而已,修眉凤目,发以玉簪绾于顶,衣白色缯衫,广袖飘飘,风流倜傥,数尊酒后,放下手中的嵌错龙纹铜酒尊,笑道:“我虽一向远在东夷,却也听闻君上之名,有心想拜会,苦于无人引荐,此次前来天水易些贱鄙资货,本未敢希冀得见君上面,未曾想此刻能与君上共饮,幸甚!我有一双宝物,愿献君上,以表尊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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