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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灿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蓬莱客
“君夫人必定是怀了君上骨肉!”
春喜笑颜开。
“上天护佑!幸好路上平平安安!这孩子有福啊,君上才打下一个大胜仗,他便就来向君夫人报喜了……”
她正说着,阿玄又感到胸口一阵憋闷,忍不住又干呕了起来。
她本为医,对妇产更不陌生,倘若说方才还因突如其来,一时有些措手不及,等这阵呕感过后,心里便也清楚了。
春说的应当没错,自己看来真的是怀了身孕。
没有想到,如此快,肚子里就孕育了一个共同属于她和庚敖的孩子。
阿玄一时百感交集,手扶着肚子,还在发呆之时,春已经忙碌起来了,要阿玄立刻躺下,哪里也不要去了,又叫人传膳,正忙碌着,听到外头有人传话入内,说是祝叔弥到了,得知君夫人到此,急要求见。





锦衾灿兮 77|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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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一战, 穆虽夺回柏谷,将晋人逼的北退百余里, 但祝叔弥心中明白,为争控原本属于曲国的这块地方, 穆晋无不出动举国之力, 但从两国开战至今, 此前打过的那几仗, 其实不过只是在相互试探而已。
从柏谷一役之后, 战事才真正进入白热。
穆国有多想控占住曲地,晋人就也有多想。柏谷一战虽失利,但妫颐的主力并未受到损失, 接下来, 或许很快, 就将会有一场真正的生死大战要在这片土地上爆发了, 胜负对于交战双方来说,或许将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影响着这个国家的命运。
穆国若败, 东出之路将会被晋堵死, 从此只能囹困于西华关内, 而同样,晋国若失去曲这条南下之道, 恢复昔日天下霸主的荣光,将会成为晋人遥不可及的一个旧日残梦。
这是一场谁也输不起的战争。
这几日, 探子回报, 妫颐在重整旗鼓, 穆军中更无半点懈怠。因这日有一批重要军资抵达西华关,为保万无一失,故祝叔弥亲自来此押运。
前日的柏谷大捷,并没有让这个身经百战的穆国大将感到有丝毫的轻松,相反,他心中颇多隐忧,方才抵达,一俟交接完毕,正要押着军资踏上回程,却从守将口中得知君夫人昨日抵达,此刻人就在关中,不禁又惊又喜,随了守将便匆匆赶来,果然,见君夫人坐于案后,压下心中激动,上前拜见,一番礼毕,看了眼阿玄近旁的随从。
阿玄看出他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欲让旁人听到,便示意春等人下去,问道:“祝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祝叔弥上前一步:“君夫人来的正是时候!此前我便数次进言君上,欲将君夫人接来,奈何君上不允!不期君夫人今日自行到来,君上必安,大善!”
阿玄立刻捕到了他话中之意,心口悬起,倾身问:“可是君上体有不宁?”
祝叔弥点头:“正是。”
……
阿玄当天就动身出关了。
春不敢阻拦,只告知祝叔弥,君夫人应是有孕了,行路不可太过颠簸,又在她乘坐的马车里垫上厚厚数层褥垫,自己一路精细照料,走了三天,到了穆军驻在柏谷的大营。
已是深夜,军营中寂静无声,卫兵们沿着哨岗巡夜走动,长戈在月光下泛出泠泠白芒。
阿玄随祝叔弥入了大营,朝着远处前方那座矗立在丘岗上的大幄走去。
或是巧合,或是心有感应,那个困扰着她,亦是驱使她来到了这里的梦,竟成谶了。
祝叔弥告诉她,大约一个多月前开始,国君便出现了头疼之症。
那日他随国君外出勘察地势,国君忽然头痛难当,强行忍痛归营,召随军医士施治,当时是止住了,但随后隔三差五,头痛频发。
与晋人大战当前,国君却发如此头疾,倘若传扬出去,军心必定不稳。
祝叔弥严令消息不得外泄,又亲见国君头疾每每发作,虽不至于要了性命,却痛苦无比,自然焦心如焚,便提出将君夫人接来,却遭到了国君的拒绝。
祝叔弥无可奈何,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日,柏谷大战,战局陷入僵持之时,擂鼓声中,正是国君分开护卫,从后越至阵前,亲领将士血性冲杀,终于夺下柏谷。
战毕,他浑身是血,分不清是杀敌所染还是自己身上之血,却依然谈笑风生,在穆国士兵庆祝胜利的震天呐喊声中归营,命人不得跟随,身边只留祝叔弥,祝叔弥随他跨入营帐的一瞬,却见他面上笑容消失,脸色苍白,倒在地上,抱头蜷成了一团。
祝叔弥见状大骇,知他头疾又犯,急忙召来医士,止住痛后,才知战中僵持之际,他头颅便已开始阵阵抽疼,只是自始至终,一直咬牙挺了过来,在欢庆胜利的将士面前,更无半点表露,直到此刻入了营帐,近旁无人,坚持不住才倒了下去。
祝叔弥说,他离营往西华关时,君上头疾已止,只是人被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头疾折磨的很是憔悴,他忧心忡忡,正想瞒着国君向君夫人报个讯,却没有想到,君夫人在这种时刻,竟然自己赶到了西华关,令他欣喜万分。
……
阿玄在祝叔弥的引领下,穿过军营,渐渐靠近那座大帐。
帐外有甲士守卫,远远看到人影靠近,上来欲行盘问,走近些,认出是祝叔弥,忙朝他行礼。
“君上还未歇?”
大帐帘门的缝隙里,此刻依然漏出些光照。
“君上今夜召将军们议事,方散了不久。”
“君上臂伤可好了些?”
前次一战,庚敖右臂被一支□□擦过,当时因满身是血,也未觉察,过后医士为他治头疼时,才发觉他臂膀亦受了箭伤。
“医士今夜来过,想必已为君上换药……”
未等那甲士说完,阿玄再也按捺不住,撇下祝叔弥,快步朝着大帐走去。
她出行在外,衣着甚是简朴,加上天黑,那甲士并未认出是君夫人,见她径直往大帐闯,下意识便要举戈阻拦,被祝叔弥拦住了。
“君夫人到了。”
他注视着阿玄的背影,道了一句。
……
阿玄一把撩开帘门,弯腰入内,抬起视线,正要开口,忽然定住了。
帐中明烛还在燃烧,那条长案之上,叠满了简牍,庚敖正和衣仰卧在近旁的一张行军床上,双目闭着,头微微朝里歪了过去。
他的一臂搭在胸膛上,掌中压了片简牍,而他的一条腿,却还松松地搭在床沿之外——看起来,他似乎先前躺在这里看他手里的东西,许是太困了,就这样睡了过去。
阿玄望他侧影片刻,慢慢朝他走了过去,最后来到床边,停了下来,低头望着床上的这个男子。
才三两个月未见,他竟变得如此黑瘦,原本棱角分明的一张英俊面庞上蓄了寸长的乱糟糟的须髯,乍一看,憔悴的仿佛老了十来岁,倘若不是那副她依然熟悉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阿玄几乎有些认不出他了。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视线从他的面庞移到受伤的手臂,又从手臂转回到脸上。
就在片刻之前,她掀开门帘入内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对他还隐隐有些生气,但此刻,凝视着这张充满倦乏的憔悴的脸,所有的情绪都退散了,独独只剩下了心疼。
满满的心疼。
她轻轻地坐到床沿上,看了眼他手里的那片简牍,认了出来,便是她前次回给他的信。
阿玄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将那片带着他手掌温度的简牍从他掌中轻轻抽出,放在了边上。
他双目依然闭着,只是眉头蹙了蹙,指随着简牍从掌心抽离,微微动了一下。
阿玄继续凝视着他的睡容,终于情不自禁抬起手,朝他脸庞慢慢伸了过去。
她想抚摸她看到的这张男子的面庞。
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他面颊时,他仿佛有所感应,睫毛一颤,突然便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里,布着蛛网似的几缕淡淡红色血丝,睁开的那一刹那,便立刻定住了,双瞳一动不动。
忽然,他仿佛彻底清醒了过来,眼中迅速地放出了不可置信般的惊喜光芒。
“阿玄!你怎来了?”
他支臂便要坐起,却忘了自己的手臂,一下牵动伤口,身形一顿。
阿玄急忙扶他,按着他重新躺了下去,道:“丘阳无事,我便来了西华关,原本想在那里等你回,不期遇到了祝将军……”
她话音未落,庚敖便伸臂将她抱住,紧紧地搂到了自己的胸膛之上,搂了片刻,忽然一个翻身,伴随着身下那张军用床架发出的轻微咯吱一声,阿玄被他压在了身下。
他低头下来,吻住了她。
阿玄闭上眼睛,承受着来自于他的突然又热烈的亲吻,很快,她亦抬起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香舌和他紧紧缠绵,直到有些无法呼吸,这才结束了这个吻。
他凝视着身下被自己亲吻的面颊绯红气喘吁吁的她,低声道:“你怎不声不响就跑来了?知此为何地?”
他的语气带了一丝隐隐的责备,望着她的目光却充满了柔情。
阿玄和他对望了片刻,抬手,纤指慢慢插入他面颊侧的那把乱须之中,轻轻抚摸了几下,忽然一扯:“我还正想问你!月前开始你便频发头疾,既如此,为何要瞒我?”
庚敖被她扯疼了,发出嘶的一声,摸了摸脸颊,很快露出笑容,凑过去,拿自己满面乱糟糟的胡须去扎她柔嫩的脸颊,低声笑道:“孤这样子,起先你认出了没?”
阿玄推开他的脸:“我在问你话!”
庚敖脸上依旧挂着笑:“孤这回发病,比从前轻了不少,忍忍也就过去了,无须你来……”
“一次也就罢了!祝将军说你频发,连那日战时,你竟也发病了!倘若不是我自己来了,你还打算继续瞒我,是也不是?”
庚敖和她对望片刻,脸上笑容慢慢消失,揉了揉额,翻身从她身上下来,仰在了她的外侧。
“阿玄,你莫生气,孤之所以不叫你知道,乃是不想让你太过操劳……”
他侧过身,伸手搭在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拢入了胸膛之中。
“孤领大军出战不久,国都便接二连三出事,无已不是大事。叔父全都告诉孤了。地震后你抚恤灾民,四处奔波,安定人心,好容易安抚下人心,又出了周季一党的宫变之事。内忧患不断,外有敌军压境,你已为孤做了许多的事,太为难你了……”
他靠过来,深深地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孤这头疾真的无性命大碍,孤知道。孤亦知道,你若是知晓了,必定会赶来此处。孤不想再叫你为孤奔波挂心,孤自己能忍,真的。等打完仗,回去了再告诉你,叫你再替孤好好看看,也是一样。”
他凝视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温柔,充满了歉疚和感激之色。
阿玄想起方才方才刚进来时看到的一幕,心忽然软的一塌糊涂,伸臂将他紧紧地抱住,一动不动,半晌,幽幽地道:“你平日精的叫人恨不得咬你一口肉下来,怎的这回如此糊涂?既再犯了头疾,就该立刻叫我知道。我宁可再多奔波十倍,百倍,也不想你出半点意外。万一你若是有个不好……”
她猝然打住,把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里,抱他抱的更紧。
庚敖托起她埋在自己胸膛里的脸庞,凝视着她微微含着水光的一双眼眸,胸膛里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种看不到的力量紧紧地扭结在了一起,结成一团,而一种令他感到快乐无比的幸福之感,慢慢地从中升起,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充满四肢百骸。
“玄,阿玄……”
他喃喃地唤她,再次吻住了她的唇。
比起刚才那个热烈的吻,此刻来自于他的亲吻,除了缠绵,还是缠绵,渐渐地,两人气息变得潮热,体温也在急剧升高。
他的掌心贴着她衣下那具柔软的身子,尽情地爱抚,就在他想要要进一步的时候,阿玄终于从火热中清醒了过来,阻挡了他。
“玄,孤想你——”
他继续和她缠绵着,含着她的耳垂,在她耳畔低低地乞求。
阿玄鼻息紊乱,睫毛轻颤,终于捧住他的那张长满了乱糟糟胡子的脸,唇贴到他的耳畔,低低地道了一句。
庚敖一下愣住,起先仿佛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猛地睁大眼睛:“阿玄你方才说,你有孕了?”
阿玄脸庞绯红,艳若桃李,咬唇,轻轻点头:“应当是了。”
庚敖顿时欣喜若狂,在她脸上胡乱亲了几下,随即哈哈大笑:“孤要做父亲了!孤真的要做父亲了!”
他声音嚷的甚是响亮,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听起来格外入耳。
阿玄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轻些,莫叫人听到了!”
庚敖笑吟吟地望着她,张嘴,慢慢地含住了她的几根手指,亲吻着,双眸闪闪发亮:“怕甚,君夫人有喜,当贺!明日孤便传令,全营添肉!”
……
这一夜,阿玄便宿在了庚敖的大帐之中,在那张并不十分宽敞的临时所用的行军床上,两人抱着对方,彼此亲吻,相互爱抚,轻声说着悄悄话,倦了睡着,再醒来,再亲吻,再说悄悄话……
两人分开好几个月了,今夜如此相逢,睡在一起体肤相触,他难免被她勾出内火,却因她有孕,不敢要她,起先只忍着,后来阿玄见他忍的辛苦,主动帮他纾解了一回,随后相拥而眠,终于倦极,睡了过去。
四更,正是一枕黑甜的时分,阿玄被远处传来的营房报更之声给吵醒了,睁开眼睛。
周围昏黑一片,她周身却暖洋洋的,鼻息里充满了身畔那个男人的味道。
身在军营,大小阵仗不断,他的衣体之上,自然不可能如在王宫中那样好闻。
在他身上,阿玄仿佛闻到了淡淡的汗味、马匹味、血的铁锈味……都不是能让人感到愉悦的味道,但此刻,在她的感觉,却满满全是令她安心无比的属于他的男性气息。
她的心底里,生出一种脉脉的满足之感,往他怀中靠的更紧了些,刚动了下,感到他的手轻轻抚摸了下自己的后背,知他原来还醒着,微微一怔,低声道:“你怎还醒着?”
庚敖往上抱她,将她抱的和自己齐平高,亲吻她的嘴,放开后,低声道:“孤睡不着。”
阿玄抱住了他,和他额头相抵,闭目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他沉默着。
阿玄等了片刻,始终不见他开口,微凉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面颊:“怎的了?你有心事?”
“阿玄,最近有一天晚上,孤做梦,梦到了那头从前被我杀死的鹿。孤醒来后,便在想,孤的头疾或许就是因为它的缘故,孤记得当时,孤因意外,曾吞过一口它的血,随后便开始头疼……”
阿玄一怔,慢慢睁开眼睛。
“这头疾发作起来,孤确实深受折磨,但你若以为,孤因此而恨恶于它,那便错了。孤非但不恶,反而极是感激。倘若不是孤得了这头疾,你便不会留在孤的身边,孤更不可能娶到你做孤的妻……”
“孤有时突发奇想,只要这头疾要不了孤的性命,孤愿意一辈子都不好,只要每次头疼之时,都有你在孤的身边,心疼孤,孤便心满意足了……”
阿玄忍住胸腔间慢慢泛出的那种和着甜蜜和酸楚的感觉,轻声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头疾。”
“阿玄,孤今日真的欢喜,极是欢喜。方才孤句句话都是真,能娶你为妻,实是孤之幸!”
昏暗中,阿玄听到身边的男人又轻笑了一声,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将她搂的更紧,附耳道:“之前你为孤骗取你的感激方答应嫁孤一事恼我,可是阿玄,你便是恼,孤也要说,倘若再来一次,孤还是会那样做。孤从前得罪你太多,不如此,如何才能哄的你甘心嫁孤?只要你成了孤的人,哪怕心硬如石,孤迟早亦会捂热你。”
阿玄原本被他那番表白给弄的既甜蜜又伤感,此刻听他又说出这种话,果然是无赖照旧,顺手扯了一下他的胡须,哼了一声:“明日把脸拾掇干净,否则不要亲我了。扎人。”
庚敖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捉住她,凑过来强行要亲她,阿玄躲避,脖子却被他刺的发痒,低声吃吃笑着,终还是被他擒住了,两人一道缩在了被衾之下。




锦衾灿兮 78|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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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穆营之中传开消息:君夫人到了军营,国君下令犒赏全军, 并将与君夫人一道阅视兵容,以激励将士继续奋勇作战。
众将士虽身在关外, 但前些时候国中发生的一系列变乱却无人不晓, 知正是在君夫人和宰夫买的共同主持之下, 国中大局才得以稳定, 当日宰夫誊送各地的那篇君夫人用以抚民辟谣的述言, 也早随公文抄送至了关外的军营,将士阅知,无不动容, 本就对这位君夫人心怀敬意, 没想到国都方平不久, 她竟就不辞迢迢, 奔赴关外亲自来到军营看望众人,全军便似炸开了锅, 群情激扬, 等到国君和君夫人现身之时, 将士精神抖擞,身着战甲, 手执兵戈,整齐列队, 十数万人齐齐所发的欢呼之声, 犹如雷鸣, 声波震动山谷,连数十里外的晋营也被惊动,军士不安,纷纷议论。
妫颐很快就从探子口中得知穆营发出如此动静的缘由,一语不发,沉默了许久。
如今他的心里,不是没有后悔,为当日自己仓促间做出的那个撤兵返晋先行自救的决定。
其实就算是在当时,他也明白,除了立刻返回晋国自救这一条路,他也可以先行与王师一道先打完对楚的那一仗。
当时他并非没有犹豫过,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先行自救。
他承担不起因为延迟回国而可能导致的令自己被彻底排除出晋国权力中心的后果,哪怕这种风险很小,他也不能去冒。
他所经历过的关乎世子之位的波折,令他认定,无论什么,都比不上权力实实在在被握在自己掌心中来的叫人踏实,只要他能牢牢掌握住晋,其余的一切,都能慢慢图谋,即便得罪周室,也是在所不惜。
唯一的遗憾,或许便是那个她了。
当时做出那个决定之后,他便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或许他将再也没有机会能够真正获得她的心了,这令他想起来便感到痛苦,但他没有选择,他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如今他终于将整个晋国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而她,应当是出于报恩目的,也嫁入了穆国,成为庚敖的君夫人。
乍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曾痛苦,甚至后悔不已,但他很快还是振作了起来。
他必须要占控曲地,如此,不但可以为晋打通南下之道,更重要的是,从此就能将穆国死死禁锢于西华关内,打掉庚敖想要东出将势力探入中原的勃勃野心。
晋穆从前曾为友邻,但从今往后,他与庚敖已经势不两立。
就在数月之前,他经过精心筹备,倾举国之力出兵,双方战于曲不久,他便听闻穆国先是国都地震,再遭楚人侵袭,继而周季作乱。短短数月之中,变故竟接踵而来。
他原本以为这是上天对他和晋国的偏袒,国内变乱,不信庚敖分寸不乱——正也是借着这个契机,他曾一鼓作气,在那段时间内夺下了柏谷,初尝复仇胜利的快意之感,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穆国那些内乱很快便波澜不兴了,数日之前,一场大战过后,柏谷又被庚敖夺回,不但如此,今日竟连她来赶赴到了战场,方才那阵惊动了晋营的来自对面的震天之声,便是她与庚敖同阅军容之时将士所发。
妫颐立于高岗之巅,遥望数十里外穆人军营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自然看不到那边,更看不到她。
但他知道,穆营就在那里,她也在那里。
……
探子回报,晋营正厉兵秣马,看起来似乎将会有一场大的动作。
凭着多年以来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近乎直觉的灵敏嗅觉,庚敖亦感觉到了最后一场大战到来前的如同山雨欲来的凝重气息。
他亲自先送阿玄回西华关,嘱守将护好君夫人的安全,又吩咐春好生照顾阿玄,让阿玄在此处安心等着自己,随后匆匆离去。
数日之后,果然,晋重整旗鼓,以倾巢之力,向着柏谷再次发动攻击。
这一场鏖战,从清早到日暮,因夜暂歇,次日继续。
妫颐在发动最后攻击之前,虽也以高官厚禄激励将士,言明斩获一穆人头颅者,便可记为军功,斩杀越多,军功越大,但临战之时,对阵浑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穆国将士,鏖战一天一夜之后,面对犹如铁阵一般的穆国士卒,晋人意志终于还是垮塌了下去,乃至溃不成军,军士回头往晋国所在的北方溃逃而去,沿途丢满辎重和盔甲。
在庚敖继位国君之前,晋穆虽命为友邻,但晋倚仗势大,加上觊觎曲地,最近数十年间,一直没有停下将势力范围渐渐向穆逼近的脚步,如今曲地之北,毗邻穆国东北方向的大片土地,都被归入晋国所有。
庚敖带领士兵北上追击,乘着胜势,一口气追击出去数百里外,不过短短小半个月,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口气夺下了六座城池,其中就包括从前在汭水之野时,妫颐曾许诺过的定、刑二邑。
晋人之势,百年以来,首次彻底地被驱离了穆国东境,从此以后,星辉交替,强弱对置,晋一蹶而不振,妫颐曾经的踌躇满志,经此一战,注定折戟沉沙,空留余恨。
这日,庚敖攻下最后一个城池,妫颐遣使到来,表示愿意将这毗邻穆国的六座城池奉上,请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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