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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灿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蓬莱客
阿玄一语不发。
庚敖嘴唇慢慢移到她的耳畔,低声道:“阿玄,此次对晋之战,对我穆国至关重要,只能胜,不可败,你如今不但是孤之夫人,亦是我无数穆人之国君夫人,三日后,孤便要亲自领穆人东出,与晋人决一大战,你真狠得下心,叫孤如此出征而去?”
阿玄不动。
“玄……”
他在她耳畔低低地唤,声音温柔无比。
阿玄有些无力地抬起视线,对上了他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眸。
“孤想你为孤生个孩子……孤想做父亲了……”
他喃喃地道,手指渐渐插入她的指间,和她十指交握,又慢慢低头,含着她的唇,最后深深地吻住了她。
……
三天后,大军出发。
消息早已传开。当日,不但国都中的穆人倾巢而出,附近毫邑、毕邑等地的国人亦连夜赶至东郊之野,齐齐为国君和大军送行。
祭天之后,丘阳的郊野里,雄浑的“必克”和“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人人翘首等着国君现身。
庚敖对阿玄道:“回吧。安心等孤胜仗消息。”
阿玄望着他精神奕奕的脸容,微微点头,笑了笑。
庚敖张臂,用力抱了一下她,随即松开。
早有随从开了舆门,他弯腰行至车门口,又回头,朝阿玄又笑了一下,这才跃下了车。
国君终于在一列甲卫的随护之下现身了。
他身着凛凛战甲,手执宝剑,肃穆立于战车之上。
随着他的现身,丘阳郊野里的呼声更是四面而起,声势排山倒海,直冲云霄。
阿玄坐于车中,透过望窗目送,渐渐的,他的背影被一辆接一辆的战车和入林的戈戟之阵所遮挡,彻底地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
对于这场对晋之战,整个穆国都投入了巨大的关注,从国君出征的次日起,街头巷尾的国人便开始谈论大军行至何处,何时能与晋人相遇,将于何地交战,何日胜仗而归。
阿玄更是牵挂。
就算她对庚敖的当日之举依旧无法彻底释怀,但生他的气和盼他胜仗早日归来,这两件事却并不矛盾。
庚敖离开之前,将国事交托给了宰夫买,除此,亦留下他信任的成足协宰夫买镇守国都。
庚敖离去后,阿玄虽未在路寝现身过,但每当有关于大军的新的消息传至,宰夫买阅后,必会在第一时间传至阿玄的面前。
一晃,将近两个月过去了,穆国进入了一年当中最为寒冷的严冬。
庚敖对此战势在必得,妫颐亦是如此。在用计杀了阻碍自己的那批公族大夫,彻底解决后顾之忧后,此次赴战,可谓倾举国之力,号称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曲地。
一个月前,庚敖所率的大军和晋人便相遇了,双方为争夺战略要地,已是战了数回,各有得失,但曲地最重要的关隘霸城,上一战已被穆军攻下。
穆原本隐现优势,但今日刚刚传至阿玄面前的战报,却又令局势变得无法乐观了。
楚人趁火打劫,集合了十万大军,开赴如今已被归入穆国的从前的秭地。
秭地如今有穆国三万军士镇守。以三万对十万,一旦被楚人占下,则穆国的南边防线岌岌可危。
宰夫买闻讯,立刻奔赴熊耳山拜会武伯,回来后,便命成足立刻再率两万军士驰援秭地,抗击楚军。
无论是曲地亦或秭地,于穆国而言,都是不可失之要地。但倘若两边同时开战,而对手俱为大国,穆国如今面临形势之严峻,可想而知,曲地的战略优势,仿佛一下又回到了晋人手中。
已是深夜,阿玄依然无法入眠。
庚敖出征后,玉玑原本也来了王宫,和阿玄同食同寝,但前些天,祸不单行,叔祖又染风寒,身体有些不适,阿玄与玉玑一道去了熊耳山,为叔祖精心诊治,待他病情稳了些后,阿玄回宫,玉玑留下照顾。
这些天,或许是身边少了个活泼的玉玑,亦或许是天气愈发严寒的缘故,阿玄总觉自己精力有些不济,总想睡觉,但真躺下去了,却又睡不着觉,便如今夜。
她睡在身下宽大的王榻之上,辗转许久,才终于入睡。迷迷糊糊,睡梦之中,却忽然被一阵晃动给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身下那张原本牢固至极的床榻竟在不停地抖动,头顶不断落下泥尘,器物摔碎在地的声音,不知何处瓦梁裂移之时所发出的令人恐惧的咯咯之声和泥灰下落时的簌簌之声亦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
地震了!
阿玄心口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里,一骨碌坐了起来,想翻身下榻,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似是晕船,竟连坐也坐不稳,一头摔回在了枕上,正要再爬起来时,来自大地深处的这阵战栗,停止了。
阿玄趴在床上,听着头顶泥灰下落的簌簌声终于渐渐停止,正要再爬下床去,内殿之门已被人猛地推开,伴随着一阵焦急的呼唤之声,女御春手执烛台,飞奔入内,扶住阿玄,连声道:“君夫人,你如何了?你如何了?”
阿玄定了定神,爬了起来,见春衣衫不整,神色焦惶,显然也是从睡梦中被地震惊醒的,道:“我无事。你快叫人高声喊话,命人全都出屋,万一再有余震……”
她话音刚落,头顶簌簌之声又起。
春一把拖了阿玄下榻,拉着她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内殿,一直跑到前庭的空旷之处,这才停了下来。此时许多侍女和寺人也从睡梦中惊醒,纷纷跑了出来,尖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一时乱成一团。
好在这余震很快便停下了,没片刻,茅公急匆匆而至,见阿玄无恙,方松了一口气。
阿玄已镇定了下来,立刻命他将王宫内的人全部集中到空旷地带,今夜不管再有无余震,不能再入室过夜。茅公命人发令下去。没片刻,发现西南一处殿室又起了火,想是有人逃出时火烛落地卷燃帐幔所致,茅公立刻又安排人手前去扑火,整个王宫,乱成了一团,阿玄丝毫也未觉察自己身上不过只着一件中衣,甚至还是光着脚的,直到春抱着她的衣物来到她的面前,阿玄这才感觉到了冷。
阿玄穿好衣裳,顾不得歇一口气,命赶了过来的宫正带人维持宫中秩序,安排宫人在外过夜,以躲避余震,又记挂宫外情况,这时听人报宰夫买入宫,急忙召他见面,得知他在入宫之前,第一时间便已经安排军队巡城,以防国都生乱,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天明,再无发生任何的余震,宫殿失火也被扑灭,宫人陆续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除数名宫人因昨夜慌乱逃出屋时不慎摔倒受伤或被火烧伤之外,其余人概无伤亡。
除去几处在地震中因受损而坍塌掉部分的围墙之外,王宫之中,已看不出昨夜地震的迹象,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秩序。
但是外面陆续报上的消息,却令阿玄感到忧心忡忡。
数日前深夜发生的那场地震,虽然对地基夯实的王宫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即便有局部毁损,很快也能修好。但城中的民居,却远不及王宫坚固,那夜地震发生之后,毁损坍塌了不少,计数百间,睡梦中来不及出逃的死、伤者,总计达千人,祸不单行,当夜城中数地,又同时起了大火,大火扑灭之后,过火房屋连同屋内来不及抢出的财物全部烧毁,直接导致上万城中灾民无处可居。
这并不是最严峻的。最严峻的情况是,那夜地震发生之时,震感并不仅仅只是国都,附近方圆数百里的几座城池,均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房屋毁损,灾民总计数万之众。
如此严寒的天气,这数万人的吃穿保暖和过夜之地,一下成了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果腹目前暂时并非最大困难,因地震的次日,宰夫买便立刻着手放粮赈济灾民之事。
但在春来房屋重新竖起之前,如何安置这数万人的避寒居所,这才是个难题。
不过一个晚上过去,便有受伤年老体弱者被冻死在路边的消息上报到了阿玄的面前。
地震当夜,余震过后,阿玄第一时间便派人去往熊耳山,得知武伯和玉玑均安然无恙,方放下了心。宰夫买忧心忡忡前来向她回报灾民被冻死的情况后,阿玄便想到了一个法子,但她自己却不能立刻做主,当即出城,去拜望病中尚未痊愈的武伯,一回来,便命宰夫买召集群臣,宣布将宗庙和社稷前殿开放,暂时接纳灾民入内过夜,贵族大夫或各个受灾城中的富户,凡有愿意于宅中腾出空屋接纳灾民助其过冬者,一律登记造册,以人头计,过后如军功般加倍予以封赏。
这决定一出,宰夫买起先吃惊,随即大喜,当即第一个表示赞同。
君夫人此策,必定是得到过武伯的许可。连宗庙和社稷都开放容纳灾民了,其余贵族大夫,哪里还敢说不,当即纷纷附和,表示愿意襄助国家之难,贵族大夫都如此做派,城中那些富户,听闻此举能被视为军功,原本地震过后,唯恐被人强行入户,紧闭门扉,转头却是争着大开门户,只恨家宅太小,灾民不够,恨不得能多几人才好。
阿玄叮嘱宰夫买,专门设人每日巡查灾民收容后的情况,免得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冒领功劳。
如此大的一个难题,被君夫人以如此大胆又巧妙的法子给解决了,宰夫买如今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一记下。阿玄又组织宫中医士,为地震中受伤的人员进行救治,自己亦参与其中,忙忙碌碌,如此数日过后,丘阳和附近几个受灾城池里的秩序,终于渐渐地恢复了稳定。





锦衾灿兮 7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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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地震, 以距离国都两百里外的毫邑倒塌受损房屋最多,人员伤亡亦最为严重, 全城几乎有四分之一人口在地震中受伤。得知灾情的次日,宰夫买便派人前去抚灾。随后, 一俟国都秩序趋于稳定, 阿玄又以君夫人的身份赶至毫邑。到了后, 顾不得歇一口气, 便开始巡视赈灾安抚的情况, 行至收治全城伤病者的临时收容之所,见内中伤患众多,医士人手奇缺, 许多得不到及时救治的伤患躺在那里徒劳呻, 吟, 边上亲人焦急万分, 立刻派人去往丘阳再调拨医士。医士到来之前,她换去衣裳, 卷起衣袖, 亲自为国人治病, 次日还帮助一个生产不顺的产妇生下了孩子。
自从发生地震,阿玄殚精竭虑, 连日奔波,忙碌到此刻, 人本早已疲倦不堪, 那产妇终于生下孩子的一刻, 精神一松懈,人便感到腿脚发软,但在听到婴儿坠地发出的呱呱哭声之时,连日以来所积聚的所有疲倦,仿佛全都不翼而飞了。
她命人给那产妇多留些口粮,随后洗了手,在女御春的陪伴之下走出来时,意外地看到门外聚集了许多的毫邑民众,内中一个白发苍苍者,被人搀扶来到近前,向她下跪叩头道:“老朽原本居于城北,地震之时,与众邻房屋倒塌,存粮亦被大火一把烧光,本以为今冬难有活路,不想如今不但能够避寒度日,君夫人还亲自来此看望我等贱民,感激涕零,大恩大德,我等无以为报,方才便捉住了一个散布谣言之人,交与君夫人,请君夫人严加处置!往后再听到有人传谣,见一个,我等便送官一个!绝不容人如此诽谤我穆国国君!”
老者话音落下,身后几人推搡一个男子上来。
“君夫人!方才便是此人散布国君败仗的消息!说南边楚人也要打来!还说此次上天降灾,乃是因了……”
那汉子不敢再说下去了,停住。
周围穆人交头接耳,发出嗡嗡的议论之声,神色不安。
男子面如土色,趴在地上拼命叩头求饶:“君夫人明鉴!小人亦不过是昨日听人如此传言,方才随口说了几句,小人知罪了,往后再不敢胡言乱语,求君夫人饶命!”
阿玄双目投向地上那个不住磕头求饶的男子,沉吟了片刻。
如此谣言,从地震发生的次日开始,也不知起于何人何处,慢慢开始在国都中蔓延了,以致于人心惶惶,不但如此,更有一种说法,称是因了国君放诞无道,行事触怒上天,上天降灾,这才有了此次国都地震。
方才那汉子不敢说下去的,想必便是此话了。
阿玄当时风闻,立刻召了宰夫买商议对策,追查谣言来源,以正视听,更重要的是,随着赈灾取得显著效果,人心安定,这种谣言才渐渐止息了下去。
却没有想到,谣言在国都中虽被压下,却蔓延到了别的城邑之中。
毫邑邑君唯恐君夫人有失,一直在近旁跟随,见状,立刻命武士将那人捉去邑府施惩。
在一片带着怀疑和不安的嗡嗡声中,阿玄示意众人噤声,随即高声道:“诸位父老国人,你们可知我今日何以会来此?我来,并非出于我自己,乃是受汝国君所遣!你们穆人的国君,他带着你们英勇的子弟儿郎,如今人虽远在关外与敌浴血而战,但他无时不刻心系国内,得知都邑一带发生地震,当即遣人快报于我,命我告朝堂群臣,曰,数百年来,穆人先祖何以孜孜梦求东出,如今,他又何以领穆国子弟出关而战?为的,乃是国之安危、民之福祉!如今国家遭难,第一要务便是抚民赈灾,不可叫我穆人因天灾饿死冻死!”
她顿了一下,环顾一圈面前越聚越多的穆国民众,再次提气道:“日月有常,四季轮回,雷霆霜雪,丰馁交替,此本为天地自然之法,地动亦是如此,与上天之怒又有何干?上天真当要降怒于君,亦会施惩于君,又岂会祸及苍苍蒸民?蒸民何辜之有?”
四周彻底地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望着阿玄。
“国之宗庙社稷,本为无上之所,便是国君入内之前,亦须沐浴焚香,以示敬虔,但如今,你们应也听闻,丘阳之宗庙社稷,俱已成为我穆国之人的庇所!此亦为国君之意!国君有言,非常时期,开宗庙社稷助穆人渡过难关,绝非是对先祖之不敬。倘因赈灾不力,令我万千穆国子民无瓦覆顶,此才是对先祖之大不敬!”
“父老国人,你们有如此国君,上天岂会不喜?祖宗又岂会不加以庇佑?诚然,如今前方战事有所滞阻,但想想吧,你们的国君,睿智勇猛,从前何曾败于敌阵?你们的儿郎,无一不是锐士,天下又有哪一国的武卒能直面抗击?捷报必来!你们只需安心,听从邑君安排,等渡过目下寒冬,待来年春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随着阿玄开口,四周穆人的神色,渐渐变的激动了起来。
“我等谨遵君夫人之言!”
“恭迎国君胜归!”
“穆人必胜!”
等她说完,众人变得激动万分,甚至有人眼含热泪,呼喊声此起彼伏,争相朝她下跪。
阿玄微笑颔首,请众人起身,最后看向了邑君。
邑君亦是被她方才一番话听的激动不已,何况心里更是清楚,国君如今战于外,国内逢灾,若抚民不力,万一引出动荡,自己难逃其咎。
面前的这位君夫人,虽年轻貌美,但无论是见识、举止还是口才,早令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见她一双美眸投向自己,面露恭敬之色,立刻道:“请君夫人放心,臣必竭尽所能,不敢有半分懈怠!臣将领我毫邑之民,恭候国君胜归!”
……
次日,阿玄结束毫邑之行,马不停蹄地又去了另几个受灾城池看望灾民,所到之处,无不引发万民追随,等结束行程返回丘阳之时,她那日在毫邑对民众所说的话,早已被大主书记录在册,宰夫买命人誊抄,以最快的速度发至穆国各地,由专人于集市、城门等人多之处宣读,很快,之前随了地震消息传遍全国的谣言和因战事不利带来的各种恐慌猜疑荡然无存,穆人热血沸腾,知南方秭地对楚局势吃紧,许多青壮自愿从军赴战,民众齐心协同国君共克难关,盼望胜利消息早日到来。
……
阿玄回了国都,刚洗去一路风尘,才松了口气,宰夫买后脚便至王宫求见,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阿玄忙叫他起身,又请他入座,宰夫买不动,道:“国君战于外,首尾受敌,国都又逢天灾,谣言四起,我穆国数十年来,罕遇如此艰难之境,能有今日稳定局面,全仰仗君夫人奔波出力,请受臣一拜。”
阿玄过去将他扶起,宰夫买方直起身,但仍不坐。
阿玄也就随他了,道:“叔父见我何事?”
宰夫买道:“关于前次谣言之源,虽无确凿证据,但臣若料想没错,当是周季等人所为。”
阿玄也早有如此猜测,问:“太师可参与其中?”
“太师是否知晓,臣不得而知。”
阿玄点了点头:“太师如今身体如何了?”
伊贯被庚敖封为太师,明升暗降之后,据说卧病不起,从前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公族大夫亦降的降,调的调,从那之后,便无发声。
“依旧卧病不起。”他看向阿玄,“臣今日来见君夫人,乃是想禀夫人一声……”
他停住。
阿玄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
“据臣所知,周季少年时,曾与臣之族弟公子服虞密交,后服虞以庶出与文公争位未果,被封于边地,两人便渐渐疏远,至这十数年间,看似再无往来,然臣一直疑心……”
他迟疑了下:“臣疑心烈公当初遇刺,恐怕并非楚人所为,背后另有人在。若当真如此,结合此次有人趁着地动之灾散布谣言之事,其用心之险恶,令臣毛骨悚然。君上此次出兵之前,留成足和五万精兵镇守国都,然不期楚人入侵秭地,不得不派成足南下抵御,国都所剩兵力,如今不过两万,倘若有人意欲借机生事,恐怕又是一场天大的事。伊贯任宰相三十年,从前亦为国做了不少实事,无论在朝廷抑或国人之中,威望犹在,不可小觑。故臣意欲前去探病,亦探伊贯虚实。”
阿玄沉吟片刻,道:“我与你同去吧。”
……
伊府。
伊贯卧于病榻,边上并无旁人,只有周季。
周季神色紧张,紧紧地盯着床上的伊贯,半晌,见他双目紧闭,面无表情,仿佛睡了过去,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又低声道:“丞相——”
“老夫已非丞相!对你说过数次了,勿妄呼,免得落人口实!”
伊贯并未睁眼,只打断了周季的话,随即咳嗽了起来。
周季忙将他半扶而起,抚他后背:“是,太师!如今庚敖小儿和晋颐在曲地相持不下,楚人又攻打秭地,国都兵力空虚,国人遭地震之灾,人心惶惶,正是天赐良机,是我等与那庚敖决一死战的机会!倘若白白放过此等良机,日后不久,恐怕你我全都要步晋国公族的后尘,将来如何死都不知道!庚敖之狠,绝不在妫颐之下!纵然太师你想退让,他也绝不会放心于你!”
伊贯睁眼,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周季,用嘶哑的声音慢慢地道:“你当我不知?你引楚人去攻秭地,欲扶持公子服虞上位,然你有必胜之把握?何况……”
他皱了皱眉,“老夫怎听闻,国都之中,如今人人都在称颂国君和那个君夫人,等着胜仗而归,何来的人心惶惶之说?”
周季脸一热,随即咬牙:“太师不必多虑!服虞忍辱负重,为等这一天,已精心准备了半辈子,如今机会来了,必一搏而中!只要攻下国都,关闭西华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西华关阻断庚敖归路,到时前有楚人,后有晋人,就算庚敖再能征善战,待他军中粮草耗尽,他便是三头六臂,也绝无脱身之可能!”
伊贯再次闭上眼睛,仿佛入定。
周季继续苦劝:“太师!想你伊家,数代对庚氏忠心耿耿,太师你亦辅佐过数位穆国国君,如今却遭庚敖小儿如此羞辱,太师你难道甘心就此作罢?服虞托我求告太师,只要太师到时出面,以太师之威望,必定一呼百应,待助他登上国君之位,他不但要令太师官复原职,加官进爵,且会将庚敖如今所行之新法全部废黜!”
伊贯眉毛微微跳动了数下,脸上渐渐露出踌躇之色。
便在此时,门外下人传话,说君夫人与宰夫买一道前来探太师的病,人已到。
周季一怔:“她来何为?”
伊贯慢慢睁开眼睛,出神了片刻,最后看了周季一眼。
周季会意,匆匆退入内室,藏身角落。
伊贯命人取来自己的袍服,慢条斯理地穿上,这才被人左右扶着,缓缓步出。
还没迈出门,阿玄与宰夫买便已被伊家之人引至面前,伊贯这才露出惶色,拂开扶着自己的下人,佝偻着腰,颤巍巍地要朝阿玄见礼,口中道:“不知君夫人驾临寒舍,有失远迎……君夫人恕罪……”
阿玄身穿君夫人之展衣,妆容严整,快步行至伊贯面前,双手将他搀起,笑道:“怎敢劳太师出迎?”说完叫人搀扶他坐下。
伊贯也未推脱,入座后,和宰夫买寒暄了几句,一下又咳嗽了起来,咳的脸面通红,神色痛苦,片刻才慢慢地停下,胸口喘息不停。
阿玄目露关切,道:“我从前是医女,不敢说医术有多高明,但确也能看些疾病。老太师若信我,我可为老太师诊病,看能否助老太师稍解病痛。”
伊贯喘息渐平,慢慢摇头,抬目看向宰夫买和阿玄:“不知君夫人来此,有何贵干?”
宰夫买看了阿玄一眼。
阿玄道:“我今日刚从毫邑归来,听闻老太师身体欠佳,想到地震后的这些时日,我因忙于琐事,一直未来得及探望太师,故方才请了叔父一道前来探望,盼未扰到老太师的休养。”
伊贯声音平平地道:“君夫人百忙之中还不忘关照老夫,老夫实是感激。”
阿玄微微一笑,忽跽坐,双手平交于胸,朝着伊贯微微躬身,拜了一礼,神色庄重。
这一拜,不但伊贯怔住,连一旁的宰夫买也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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