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徐三娘只恨这天黑得太早,又恨这相会的时间,过分短暂。她微抿着唇,勾了勾那少年的手指,默然不语。晁缃伸出手来,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随即轻声开口,说是天色已晚,不若系了小舟,上了岸去,到那夜市上转转。徐挽澜听得此言,不由一笑,高兴起来。
两人上岸之后,又在夜市上逛了许久,再约了下次相会的时间,这才各自散去,归于家中。徐三娘满面春风,心中快活,回家之后翻了几回书卷,又看了会儿那泡在盏中的碗莲种子,这便早早和衣睡下。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隔日鸡鸣天晓,徐三早早起身。因那碗莲子已然生根,也到了移盆的时候,这徐三娘便为此忙活了一个早上,依照《抱瓮录》所言,又是和泥铲土,又是混上鸡粪,总算是将这生了根的莲子,自琉璃水盏之中,移到了那陶土盆内。这还不算完,徐三娘又寻来小水缸,将花盆小心搁于其间,总算是安置妥当。
眼看着那青翠小芽儿,焕发着勃勃生机,徐三娘便觉得十分愉悦。而那唐小郎立在院内,默然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抿了抿唇,眸光一黯虽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这月儿弯弯照四方,又哪里是他能于袖中的呢?再回想往昔的壮志雄心,倒全好似是笑话儿一般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很迟,不好意思。这两天事情比较多~但我还是会保住日更的承诺的!
等过了这个月就会好一些
第48章青荷叶子画鸳鸯(四)
青荷叶子画鸳鸯(四)
唐玉藻虽心有忧怨,可却并不因此而气馁颓丧。他早就想明白了,这徐三娘为何会对那晁四郎如此着迷,不过是因为她这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呢。待到那晁四郎进了这徐家院落,时日久了,徐三玩腻了,这卖花郎的处境,说不定还不如他唐玉藻呢。
不然呢?不然这徐三娘,又能喜欢他甚么?长得好?啧,实在算不得好看。说得来?他也是个不识字的,那徐三娘说的话儿,他又能明白几分?说到底,这小郎君不过是占了怜爱二字,只是这轻怜疼惜,又能维持几时呢?
思及此处,唐小郎不由勾唇一笑,就此安下心来。他娇步缓移,摆了菜粥上桌,又轻言慢语,招那徐三娘过来用膳。不多时,徐家阿母也起了身,坐到了小桌边来。
那徐荣桂瞥了两眼徐三,见她脸色不错,这才缓缓开口,讨好地笑道:“闺女,你放心。咱家这好日子才开了个头儿,我虽没甚么本事,可也不是那不识数的混蛋。昨儿个冯牙婆,又拉着我上街。她一个劲儿地劝我赌,可我是谁啊,我是徐巧嘴儿的娘。你是明白人儿,那我这做娘的,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如何会被她那嘴皮子给说动?”
徐挽澜睨了她两眼,这才缓缓笑了,挑眉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言罢之后,她持起筷子,又给徐阿母夹了些菜。
徐荣桂看着那碗中的菜,不由喜眉笑眼,连忙又补充道:“你可不知道,昨儿那冯牙婆,一到那摊子,立刻押了五十两银子!再一转眼,就翻了整整一番!她拽着我,说要把那五十两也借给我,让我也试试手气。可我啊,记着你的话儿呢,你说得好,这借钱去赌,不就是窟窿套窟窿么?任那婆娘说出花儿来,我也打定了主意,绝不再犯!”
徐挽澜一笑,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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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这冯牙婆,不是个安好心的。你以后,跟她面儿上过得去就成,莫要再过多来往。”
徐荣桂听了,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又骂了那冯氏一番。而唐小郎在旁听得徐三这几句话,不由抬起头来,深深看了那徐三一眼。
这餐饭吃罢,徐荣桂赶着去了知县府上工,而徐三娘则依照先前所言,带着贞哥儿及唐小郎,去逛了那观莲庙会。红纷绿闹,香尘满路,一行三人,吃喝游逛,当真是好不快活。良辰美景,只在今宵。
这寿春县城,水陆交通,原本就十分发达,又有青山秀水为傍,因而来往行人,向来不少。自打崔钿来了这寿春为官,一心要将这寿春县,造成另一个小开封,从这观莲节开始,这寿春县城,便愈发热闹了起来。
河湖交汇之处,自此有了水市,虽说规模不大,但也令那来往商客及船家,在寿春停留的时间长了不少。每日里黄昏月上之时,在帽儿巷不远处,还有夜市,徐徐摆起。不少妇人郎君,白日作工,入夜之后,又来此摆摊,多少也能贴补家用。此外每逢休沐,则有大集可赶,及至佳节,还有庙会可转。
以前这寿春县的衙门,的都是农税为主。不过月余,这县府财计,倒换作了以商税为根本。整个淮南西路,大小郡县,比较起来,寿春县来的税款,从中等偏下的位置,一下子便跃居前列。其余县府,虽有效仿,只可惜却没有天时地利,到底是效甚微。
数月之后,便连那徐阿母,都生出了摆摊生财的心思来。她虽没甚么能换钱的技艺,但那唐玉藻,在烹粥做菜上头,却颇有几分能耐。那唐小郎出了个主意,说这寿春县城,乃是豆腐的起源之处,倒不若就摆摊卖豆腐,将那豆腐,做出几十种花样来,多半也能吸引来不少外地食客。
做豆腐嘛,也不需甚么本钱,如此盘算,很是可行。只是徐阿母在知县府的那份活计,在她看来,虽赚不得多少银钱,却也是个铁饭碗,着实让她舍不得撇下不干。眼见得徐阿母有心摆摊,却又纠结为难,徐三娘稍稍一想,却是出了个主意,请了那赵屠妇来,两边一起,搭伙儿做买卖。
徐阿母白日要去浣衣,夜里头才有空。赵屠妇夜里头要抬棺,也不是每夜都去,白日自然是清闲无事。两边合起来,正好互补,倒是相得益彰。而那唐小郎,也算是有了一显身手的机会。这小食摊的买卖,由此便开了张,在集市上摆了起来。
日征月迈,一转眼,便已是寒冬腊月。这半年里,徐三娘的小日子,着实过得不错。有道是“富在知足,贵在求退”,这等道理,徐挽澜最是明白不过,她心满意足,已然是别无他求。
残腊初雪霁,梅白飘香蕊,这日里风声呜鸣,雪覆窗棂,冰花儿片片飘坠,至檐下草间没于无痕。这地处淮南西路的寿春县城,迎来了崇宁八年的头一场雪。
后山园子里,茅草小屋内,徐三娘坐于椅上,捧着手炉,烤着炭盆,一边手捧书卷,细细读之,一边等着那晁缃做好饭菜,摆上桌来。
其实唐玉藻当时所想,并非没有道理。这徐三娘和晁四郎,来自于不同朝代,受的是不同教育,更不必提一个是博览群书,过目不忘,而另一个,却是目不识书,纥字不认。若说这两人有甚么共同语言,还都是徐挽澜主动找的,下了苦功夫,读了许多花花草草的书册,才算是和他,有了不少话儿可说。
好在徐三娘对此,却是并不介怀。她喜欢接纳新的知识,并不觉得这有甚么苦累。她的内心,也足够强大,力敌势均的知己虽好,但是一个知冷知热的暖心人儿,对她来说,却是更为重要。而最关键的是,她爱这般清净安稳的小日子,饱食暖衣,安逸自在,这就是她的毕生所望。
这般想着,徐三娘不由微微一笑,搁下书卷,抬起头来。那晁四郎恰在此时,端着菜肴,缓步行来,将清粥小菜,一一摆于桌上。
菜摆好了之后,徐三娘扬起笑脸,看向晁四郎这是二人早先定好的规矩,见面之时,得先亲一下,分别之时,还要再亲再抱,即便是用膳之前,也不能忘了亲嘴咂舌。两人才好了半年,那股子热乎劲儿,倒还不曾过去,现下正是最黏糊的时候。
晁缃眼含宠溺,微微弯下身来,单手抬起她的下巴,分外温柔地,含吮了两下那柔软唇瓣。两人亲热过了,这便坐下身来,好似老夫老妻一般,边说着家常话儿,边手执竹筷,相对而食。
晁缃给她夹了菜,随即清声问道:“贞哥儿的那亲事,可曾有了眉目?”
数月以前,徐三娘又赢了几场官司,赚了不少银钱。眼见得家中积蓄渐丰,日子也愈过愈是红火,这徐家阿母,便打算将徐守贞的亲事也提上日程。她托了相熟的媒婆,帮她寻摸合适的人家,只是说来也怪,那媒婆接连说了几家小娘子,乍一看都很是靠谱,可等那徐三娘私底下托人一查,却都是各有各的麻烦,万万不能将弟弟嫁过去。
十月说了个商户娘子,看起来沉厚寡言,当真是个老实人,可谁知徐三娘找人一问,才知道这娘子日日流连花街柳巷,家底儿败得都差不多了,之前说得那些个礼,不过是在干吹牛皮罢了。
十一月说了个读书人,礼给的倒是不多,但徐三娘看过那人写的文章,条理分明,笔酣墨饱,当真是个有出息的。可谁知她找了人一问,才知道这读书的小娘子,向来是东抄西袭,拾人唾涕,那些个锦绣文章,全都不是她亲笔所书。
现如今到了腊月,徐家阿母着急瞪眼,干脆换了个新的媒婆。这媒婆一了银稞子,便跟徐荣桂说了个人家。那人家姓贾,在这寿春县里,也算得上大门大户,论起富贵,倒是和魏府不相上下,比起岳家和太常卿府上,自然还是差了不少。
徐荣桂一听,虽有心攀龙附凤,可又不想将贞哥儿嫁得太高,张口却要推拒,不曾想那媒婆又道:“贾府有个小娘子,乃是这贾家的远房亲戚,是从淮南东路投奔过来的。她虽与贾家沾亲带故,又受着贾家的供养,但若是刨起根儿来,她算不得是姓贾的,就是个破落户。”
徐阿母虽总骂这贞哥儿是赔钱货,可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也不敢将儿子随便出手,千思万想,还是打算找个爱重贞哥儿,且出息上进的小娘子。到底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她可舍不得让别人糟蹋。
她蹙着眉,又对那媒婆追问道:“这小娘子哪年生人,品貌如何?当真能看得起咱这小门小户的?”
那媒婆笑道:“徐家阿姐,你信不过旁人,也得信我。这孩子有出息,虽说是由贾家养着,但她可知道上进了,我每次去找这女郎,她都在读书写字,很是用功。她家里头虽是没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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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祖上也是出过大官儿的。礼虽给不了多少,但你家儿郎嫁了她去,只等着享福便是,你又何需在乎这点儿银钱?”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要快起来了~不然再在寿春耽搁笔墨的话,这文的字数不知道要飘到哪儿去了
埋下的一部分伏笔,也都要揭露啦哈哈哈
第49章未熟黄粱昼梦纷(一)
未熟黄粱昼梦纷(一)
眼下晁四郎提起了贞哥儿说亲之事,徐三娘听着,不由笑了笑,清声道:“常言说得好,搬挑口舌媒婆嘴。阿母听了她的话儿,觉得两边很是合适,可我却是信不过她。正所谓耳闻是虚,眼观为实,我啊,非要亲自去瞧瞧不可。”
晁四郎微微蹙眉,又捧着饭碗,轻声问道:“那你已见过这贾娘子了?她和那媒婆所说,能对得上么?”
徐三点头道:“见了。我特地去了贾府,亲眼瞧了瞧那小娘子,又问了她几道科举试题,试试她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
她稍稍停箸,又笑道:“哪知道这小娘子,竟和媒婆所说的,一般无二,没甚么差别。论起相貌,当得起清秀二字;论起才学,也是实打实的,做不得伪;祖上确实做过大官,她本人呢,也确实很知上进。”
晁四郎闻得此言,眉头舒展开来,温声笑道:“如此一来,儿也安心了。对于世间男儿来说,嫁人便如同投胎,若是贞哥儿能找对人家,以后只管享福便是,三娘你也能省心不少。”
徐三娘抿了抿唇,叹气摇头道:“现如今的我啊,用四个字形容,就是惊弓之鸟。贞哥儿前几次说的亲事,乍一看起来,都挺靠谱的,事后再一回想,却都吓得我一身冷汗。若是当初识人不清,糊里糊涂地将贞哥儿嫁了过去,那岂不是亲手将我这弟弟,送入了虎穴狼巢?这一次的事儿,瞧着好似十成九稳,但不知为何,我还是放心不下,待我得了空,还要托人去扫听扫听。”
晁缃点了点头,附和道:“这婚娶之事,乃是天缘凑合。贞哥儿这亲事,还是该深虑远议,不可造次。”
二人说了会儿话儿,用罢了膳,徐三娘披衣起身,立在檐下,却见茅草屋外,山峦之间,大雪飘扬,如鹅毛鹤羽,纷纷下落。她先前来时,草间不过铺了一层薄雪,才不过眨眼的工夫,这积雪已然没过靴底。
徐挽澜见了,忙将书卷放入袖中,又将先前所写的状纸好,这便转过身来,对着那晁缃笑道:“天色渐晚,雪愈下愈大,若是待到天黑了,我怕是不好走回去了。趁着现在路还好走,我还是赶紧下山去罢。你夜里头守园子,可得掩好门窗,小心别冻着了。”
她心里不放心,又笑着叮嘱道:“烧这炭火盆的时候,可千万莫要锁门闭窗,还是用我那手炉脚炉罢。还有,你这过冬的衣裳,满打满算,才不过三两身,这哪里说得过去?待我这官司结了,再给你做几件大袄,定要将我的四郎,扮得又美又俊。”
这小情人儿,就是爱互相操心,徐三娘怕他挨冻受寒,晁四郎则怕这雪天路泞,她下山之时,失足跌倒,摔上一跤。眼见得徐三要走,晁缃心有不舍,却也不好挽留,这便撑起绿油纸伞,挽着她的小手,踏着松软白雪,一步接着一步,将她送到了山脚下来。
娇鸾雏凤,依依话别,又定了幽期密约,只盼着几日后再来相会。二人别过之后,晁缃因夜里头要守园子,这便转身回了山上,徐三则撑伞而行,赴往城中。
待她走到帽儿巷侧的夜市之时,已然是日落西山,黄昏月上。徐三娘见大雪初停,这便起绿油纸伞,负手而行,缓缓走入人群之中。
那唐小郎此时正手忙脚乱,在摊子上做着热气腾腾的豆腐羹。其实徐家这摊子,说不上多火热,也算不得多惨淡,但今日是腊月初雪,天寒地冻,这过往行人见着这热乎乎的吃食,难有些迈不动步子,因而徐家这豆腐摊的生意,今日格外地好,而唐小郎,自然也是格外地忙。
唐玉藻似落汤螃蟹一般,先舀出那刚出锅的咸蛋黄豆腐羹,挨个盛入瓷碗之中,再手捧食案,将客人所点的汤羹,一一送到桌上。这大雪初落,该是最冷的时候,可他忙里忙外,额前竟生出了一层薄汗来。
徐三娘暗中瞧着,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唐玉藻受了这朝代的审美影响,平时说话办事儿,多少有些柳娇花媚,忸怩作态,可现如今他忙了起来,也顾不上矫揉造作,瞧起来反倒顺眼多了。
她微微一笑,缓步上前,抬起一道食案,给几位食客送了汤羹。那唐小郎急急回到锅边,见到桌上空无一物,心上一紧,还以为是被人趁虚而入了。他正发着急,再一回头,便见徐三娘立在身前,眉清目明,盈盈欲笑。
唐玉藻微微一怔,竟一时忘言。徐三则含笑问道:“今儿阿母怎么没来看摊儿?客人这样多,只你一个,如何忙得过来?”
她此言一出,唐玉藻猛地回过神来,急急说道:“阿母回家找娘子去了。方才有两个小娘子来了咱家摊子,说是找你找不着,便来阿母这里寻问。那小娘子自称乃是岳家婢子,似有急事在身,奴和阿母不好多问,可也不知三娘去了哪儿……”
他稍稍一顿,又放低声音,轻声说道:“奴自然晓得娘子去找了何人,身在何地,只是奴早就打定了主意,绝不跟阿母走漏风声,因而也不好直说。”
徐三娘闻言,不由蹙起眉来,心里也有些猜疑不定,不知这岳家到底是出了甚么要紧事儿,非要找她上门不可。难不成那岳小青,又惹出了甚么官司?
那岳氏与太常卿一案了结之后,这徐三娘,也没再听过岳杨二人的消息。她没甚么机会见到岳大娘,只得趁着去魏府吃酒之时,和那魏大娘探问几句。只是这到底是岳府家事,饶是魏大娘长目飞耳,消息灵通,她也打听不来这岳小青后续如何。
徐挽澜叹了口气,好生交待了唐小郎一番,又说今日风雪大作,天寒水冷,叫他莫要多待,早早回家歇息。言罢之后,这徐三便步履如风,朝着那三灾八难的岳家门首寻去。
待到她行至岳府,才跨过门槛,便隐隐听得一阵凄楚哭号,由远而近。婢子低头耷脑,噤然不语,但将徐三娘引入堂中。徐三甫一入门,稍稍抬眼,便见岳大娘手按心口,倚坐案边,面色青灰,形容憔悴,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徐三见状,心生忧虑。饶是她花言巧语惯了,此时也不敢胡乱开口,只得默然上前,垂手而立。半晌过后,那岳大娘叹了口气,屏退下人,拉了徐三近身,抚着她的手儿,低低说道:“早先差人去叫你,是因小青说了,临走之前,想见你一回。她向来念你的恩,便想将那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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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送与你去。”
一听岳大娘此言,徐三娘睁大眼睛,心上一震。方才她是不敢开口,时至此时,却成了无言以对。
岳大娘却是一笑,又唤了外间婢子,叫她将那坛女儿酒搬来。色浓味醇的女儿红上了桌,二人各自斟满,那徐三娘紧紧握着酒盏,便听得岳大娘缓声说道:“先前是我对不住你了,你每次来我府上,我也不曾好生招待过你,今日就用这酿了十八年的女儿酒,飨客谢过。”
徐挽澜见她情绪尚还算平静,便低声说道:“大娘言重了。咱岳府的清粥小菜,瞧着好似寒酸,但若细细品之,皆是有滋有味,足以见得府上厨娘,手艺极好,功底极深。我这可不是客气话儿,我是真这么想的。”
岳大娘稍稍一顿,又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女儿酒,乃是生下小青之时,在那桂花树底埋下的。原本打算,在小青娶夫之时,把酒挖出来,和她一块儿喝了。但那亲事,前前后后,惹出了不少事端。这饮酒之事,便只能暂且搁下。现如今她也不在了,倒不若把这酒也喝了罢。”
二人话及此处,岳大娘便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徐挽澜也跟着抬袖饮酒,可待到黄汤入口之时,她的眉头,却微不可见地轻轻一皱按理说来,这酿了十八年的美酒,该很是好喝才对,哪知这女儿酒,却竟带着些许苦头儿,着实有些难以入口。
这酒中涩意,岳大娘自然也品出来了。她原本情绪尚还稳定,可这酒一下肚,苦意翻涌,这妇人不由得手上微抖,两行泪下,口中颤声道:“这是小青在怨我呢。”
千愁万绪,齐齐上涌。岳大娘连连举盏,自饮苦酒,断续间将这岳小青的后事,一一交待了出来。
那官司打胜之后,杨氏病情渐重。岳大娘原本有心对她下手,可眼见着这小娘子烟黄潦倒,气息奄奄,再有那岳小青苦苦哀求,岳大娘便干脆放了杨氏一马,只等她自行灭亡。
七月末时,杨氏病逝。岳小青为此消沉不已,便连往日从不离手的笔墨纸砚,都就此搁置,任其落灰。她自己则每日卧于榻上,或是愣愣瞌瞌,好似游魂在外,或是时哭时笑,好若疯癫。
岳大娘要强一世,哪看得上女儿这副模样?某日她归于家中,进了岳小青房中,见这屋子如雪洞一般,空空荡荡,死气沉沉,又见岳家女手持剪刀,不住裁着纸钱,这岳大娘心里憋火,这便唤婢子拿来长鞭,对这岳小青笞打叱骂起来。
岳小青受过鞭笞之后,不哭反笑,只道是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之后的接连数月,她都好似换了个人,每日里捧卷而读,读的是经史子集,执笔而书,书的是策论文章。岳大娘本以为她当真回心转意,走上了正道,不曾想今日回来,却见这不孝女竟寻了短见。
岳小青先前听岳大娘说过,说那徐三娘夸她文采好,诗书画印,俱是一绝。她心里也清楚,她这些心血,待她身死之后,要么是被阿母留着,要么便是被放入棺中。只是人生在世,唯求知己,便是死前,她也殷殷惦记着,要将这些书画,托付于徐三之手。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irisviel”,灌溉营养液+32017-06-1515:33:54
读者“irisviel”,灌溉营养液+12017-06-1515:3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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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的营养液~
第50章未熟黄粱昼梦纷(二)
未熟黄粱昼梦纷(二)
岳大娘言及此处,抬袖抹了把泪,随即无力叹道:“三娘子,你来说句公道话。我这做娘的,可曾有过一分错处?我不求她跟我似地,每日里东奔西走,迎来送往,一头扎到了那钱堆里去,也不求她金榜题名,给我考个状元回来。我只想看她,老老实实,当个平常人,娶夫生子,在生意上也能打个下手。怎么到头来,我倒成了逼人太甚了?”
她眼下正是最难捱的时候,徐三若是此时给她分条析理,讲起那等所谓的“公道话”来,这可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岳小青寻了短见,了此残生,留给岳大娘的,则是无穷无尽的追思与痛苦。这样的悲剧,与岳小青之过弱,岳大娘之过强,自然是分不开关系,但若是追根溯源,却难逃大时代的桎梏。
面对这行号卧泣的岳家妇人,徐三娘也是别无他法,只能从旁轻声安慰。她哄了这妇人约莫一两个时辰,直至夜半更深,待瞧见这岳大娘安稳睡去,她才放妥了心,将岳家女的书画揣于怀中,带着满身风尘,归于家中院内。
待到两日过后,徐挽澜带着状书,去了县府衙门。她与崔钿闲谈之时,又提起了这岳小青之事。那知县娘子听罢之后,叹了口气,纤纤素手拾起凉白剪刀,将那露香金橙,破作两半,自己留了半个,又分与徐三半个,再拿来银匙挖舀,口中则喟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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