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唐小郎不曾见过这等场面,自是新奇不已。他踮脚举踵,延颈而望,遥遥见得三班六房,立侍两旁,好似天师下界,煞神临凡,威严至极。再细细看那一干吏役,虽都是女子,却个个生得人高马大,身躯壮实,更有甚者,面沾假须,须髯如戟,左臂雕青,右腿刺花,这副狰狞面貌,着实令唐小郎望而生畏,被吓唬得不轻。
他暗暗咂舌,忙又看向徐三娘,却见这娘子穿着青布衫儿,淡淡钗梳,玉珠坠耳,正笑容可掬,半弯着身子,与一跪在地上的小老头儿说些什么。那小老头鹤发鸡皮,瘦骨棱棱,更有沉枷铁索在身,瞧起来十分可怜,这不是别人,正是那因着一块墓穴宝地,摊上了这一滩污泥浊水的蔡家鳏夫。
与徐三娘对打这一桩案子的,自然是穿着红衫儿,梳着高髻的秦娇娥。而立在她身侧的,即是将蔡家老儿举告到衙门来的那妇人,因与蔡家鳏夫沾亲带故,姓氏也是一个蔡字。
两方垂手恭立,只蔡老儿因被狱,不得不伏首跪在堂前。而今天这一日,两个冤家对头,连辩三堂,自是引了不少赴官听审的闲人,群聚而来,围到了仪门前头,便连那向来没谱儿的崔钿崔知县,都不曾姗姗来迟,不多时便行步登堂,坐到了匾下案后来。
崔知县高高在上,不语而笑,先瞧了瞧傲然而立的秦娇娥,又看了看低眉带笑的徐三娘,接着挽袖抬手,大力一拍惊堂木,高声道:“人既都来齐了,那便也毋需多待。有冤的赶紧报冤,本官今日,便替你吐气伸冤!”
她此言一罢,秦娇娥便抱拳上前,先将这案情高声陈述了一遍,随即斜睨着徐三娘,负手说道:
“这蔡家老儿,其罪有二。一来,我朝国策有言,男子若非贵籍官籍,断然不可识字,更不可著书立作。二来,依照国策,这著书立言之人,怀铅吮墨之时,必须将女子作为书中主角。识字已是大罪,著书更是罪上加罪,足可见这蔡老儿有谋逆不轨之心,当喂以锯末,吞以泥鳅,再行‘三分’之刑,杀一而儆百。
而我身侧的这位蔡娘子,依照国策,属举报有功,更算得上是大义灭亲,实当奖拔公心,赏一劝众。蔡老儿早年丧妻,无儿无女,又无营生可作,蔡娘子时常接济,亦算是十分有心。蔡老儿别无长物,只后山有一块地,尚能换些银钱。他伏法之后,依情依理,都该将这后山宝地,奖予蔡娘子之手。”
喂以锯末,顾名思义,便是把锯末和水兑到一起,逼着犯人吃下。所谓吞以泥鳅,就是将细小铁钩放入鱼腹之中,让犯人吞下。这两种刑罚加在一起,犯人便会肠胃出血,腹痛难忍。而无论犯人死活不死,都会被处以“三分”之刑。
这所谓“三分”之刑,是开国那位女皇帝创立的刑罚手段,指的是砍成三段,先砍脑袋,再行腰斩。
总的来说,其实这个宋朝的正经律法,也就是徐挽澜背的那本《宋刑统》,比起前朝,还算是人性化了不少,但是只要涉及到违反国策这重罪,那刑罚就只能用惨无人道四字来形容了。若是哪一个胆敢违抗女尊男卑之制,那他就必要遭到折磨与虐杀。
年过七十的蔡老儿听过之后,自是汗如雨下,几乎瘫软坐地。唐玉藻听得亦是心上发慌,连忙看向那默然不语的徐三娘,却见徐三娘耷拉着袖子,袖子里藏着手,手死死提溜了蔡老儿一下,迫得蔡老儿又坐直身子来。
崔钿听罢,点了点头,道:“行了,你这长篇大论,我听明白了。我现在就帮你,一条接着一条,问问那徐挽澜,看她有何反驳。”
她笑眯眯地看向徐挽澜,开口道:“徐老三,你憋坏了罢?那你就说说第一条,这识字之罪,你有何辩驳?”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上完课就想回来写的,结果回来之后都晚上了,苦逼地写了会儿编程大作业,赶紧开始码字……这章写的比较仓促……下章就是女主的见招拆招,接连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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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才敏明辩超无伦(三)
才敏明辩超无伦(三)
徐三娘闻言,面不改容,毫无惧怯,笑问道:“蔡老儿,你今年多大岁数?”
蔡鳏夫声弱气微,颤颤巍巍地答道:“老儿七十有五。”
徐三娘又平声问道:“那我再问你,你几时学的读书写字?”
蔡老儿答道:“老儿生于书香门户,祖上都是儒生俗士。儿三岁开蒙,六岁进学,十三四岁,又念了官学,窥涉百家,力学笃行。”
徐三娘一笑,仰头看向崔知县,抱拳道:“我大宋开国距今,有五十三载,而这蔡老儿,则已有七十五岁。国策订立之前,他便已通涉百家,学有所得,却不知何罪之有?”
秦娇娥勾唇一哂,负手而立,高声驳斥道:“国策有言,若是平籍及贱籍男子,早先已识字习文,那自然不必追究,只是开国之后,这些男子,就再不能多学一个字,必须弃旧从新,奉令承教,谨遵新宋之法。这蔡老儿,明知而故犯,重逆无道,天地不容!”
徐挽澜笑了笑,又平声道:“蔡老儿所写之册子,共有三万七千八百二十三个字。这原书么,算是证物,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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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咱们崔知县手里头。差役娘子恪尽职守,着人抄了两册,送到了我和秦娘子手里头,叫我二人详闻显据,以核理实。我是好好读了,却不知秦娘子,读了没有?”
秦娇娥盯着她,眯眼道:“我自是读了。这书册便是如山铁证,你哪儿来的胆子,竟然敢抱赃叫屈?莫非你也有违逆之心?”
徐挽澜有条不紊,反驳道:“先前已经说过了,蔡老儿识字,这不是罪。国策里确实定了规矩,说这男子,若非贵籍,不得读书,不得习字,可却没说不得写书,对不对?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研读了这《国策》,它只说这所有话本戏文,必须以女子为主角,可却没详细规定,谁能写书,谁不能写书。既然律法并无明文定论,这蔡老儿识字写书,识的是开国前的字,写的是谁都能写的书,又何罪之有?”
秦娇娥斜睨着她,咬牙道:“你这乃是乘间抵隙,强词夺理!知县娘子明察,她这分明是在钻我大宋国策的空子!”
崔钿想了想,却是摸着下巴,看着徐挽澜,含笑驳问道:“你说的有理,他识字不是罪,著书之举,也勉强不算是罪。只是你又如何证明,开国之后,这蔡老儿未曾读书习字呢?还有秦娘子的第二问,他书里的主角,并非是女子,这可是明明白白,有违国策的大罪。”
徐挽澜不急不忙,又低头看向坐直了些的蔡老儿,凝声问道:“蔡老儿,你且说说,太/祖开国济民那年,你恰逢二十二岁,为了顺应时势,你又做了什么?”
比起之前,蔡老儿已然镇定了许多,那股早年间养出来的儒士之风,也隐隐流露而出。他挺直脊梁,声音平稳,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开国前日,儿还在考科举之试,可谁知坐在考场里头,执笔写到一半,忽听得窗外闹闹哄哄,接着便有小娘子闯入考场里头,又是踹桌,又是泼墨。儿这才知道,这是改朝换姓,天下易主了。
听闻新朝行女尊男卑之制后,儿从考场赶回家中,当即遣散两名妾室,只留娘子一人在侧。这件事,街坊邻居上岁数的,皆可作证,足以见得,儿并无忤逆之心。只可惜开国后不过数年,娘子便早早故去,儿独自茕茕,沦为单鹄寡凫,无路谋财,只能困守家中。因无人说话,又对亡妻思念尤甚,这才偷偷写了这……”
言及此处,蔡老儿涕泪涟涟,再不能语,却不知是哭的是炊臼丧妻之痛,还是这时易世变之伤。徐挽澜见状,连忙抢声道:
“蔡老儿泣不能言,那我便替他来说上一说。其一,太/祖开国之后,为了贯彻女尊之制,特地改了文字形制,由此便有了‘新体字’与‘旧体字’之分,而蔡老儿写的这书册,我一字一句的读罢之后,发现此书所用整整三万余字,全部都是旧体字。这足以说明,蔡氏老儿,开国之后,不曾新学过一字。”
诚如徐挽澜所说,那开国的宋十三娘,真的是把女尊男卑的思想,贯彻到了方方面面,便连文字也不放过。徐挽澜刚穿越来时,真的是被宋十三娘的丧心病狂所震惊单单说这所有单人旁的字,宋如意就几乎把所有单人旁都换成了女子旁,不过倒也有几个字例外,比如“仆”字,由于男人合该为奴作仆,故而不曾改更。
稍稍一顿,徐三娘见蔡老儿的情绪不复激动,于是凝声道:“至于这蔡氏老儿,开国之后,有没有再读过书,更好证明了。蔡氏老儿,你告诉崔知县,及秦娘子,天下易主之后,你可还读过甚么书?”
蔡老儿连忙应道:“不曾,不曾。从前的书,开国之后,儿一把火全都烧了,差役娘子多半已搜过儿的家,儿断然不敢打那诳语。方才秦娘子说了,小老儿无路谋财,别无长物,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也不怎么出门,那便更不会新买书来读了。便是儿想买,那卖书的娘子,瞧着儿这副穷酸打扮,必不会卖给咱的。”
徐挽澜一抱拳,眉眼带笑,直视着崔知县,平声道:“这便回了知县娘子的头一问,开国之后,这蔡氏老儿,不曾再新学过一个字,多读过一本书。秦娘子若觉得我说的不对,也请她举证反驳。”
崔钿挑了挑眉,看向秦娇娥,道:“你可要举证反驳?”
秦娇娥冷着脸,高声道:“这徐老三,从头到尾,都在避实就虚,顾彼忌此。你说了这么一大通,却根本没提到这蔡老儿最大的罪名。他将男子作为书中主角,到底是何居心?单这一条罪名,就该将这蔡老儿碎尸万段,严惩不贷!”
徐挽澜一笑,缓缓说道:“我想问问秦娘子,这一本书里,谁是主角儿,是怎么个定法儿?”
秦娇娥抿唇,谨慎思量,随即冷声道:“着墨多的,出场多的,言语多的,自是主角儿。蔡老儿这话本儿里,那做主角的郎君最先出场,接着洋洋洒洒,写得尽是他,翻了两三页,都瞧不见哪怕一个女子的影儿。”
徐挽澜却答道:“蔡老儿这话本儿,讲的是一对神仙眷侣,游历江湖的传奇之事,这对鸳鸯之中,郎君姓蔡,和蔡老儿一个姓氏,娘子姓金,和蔡老儿的亡妻非但同姓,用的还是他那娘子的闺中小名。我整整数了十遍,又劳烦三位差役娘子各自数了三通,这本三万七千八百二十三个字的册子里,写蔡郎君的衣着打扮、心声言语、行止举措的,共有九千两百八十八个字,确实很多。”
秦娇娥默然不语,紧紧抿唇,死死地盯着徐挽澜,手里的香罗小帕,亦在削葱根般的十指间,不住地绞来绞去,可见这秦娘子,已然是强自镇定,心虚胆怯起来。
徐挽澜却并不看她,只仰头看着崔知县,口中清声道:“蔡老儿对这蔡郎君,确实着墨甚多,只是他对这金娘子,则是着墨更多。这金娘子,毫无疑问,便是他那亡妇在书中的投影。蔡老儿写这金娘子,足足写了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二个字。”
她稍稍一滞,提高声调道:“这九千两百八十八,和那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二,我和几位差役娘子,都以之为准。这两个数,哪个更高,哪个更低;这两个人,哪个是主角儿,哪个作配,毋需多言,一眼即明。”
崔钿点了点头,又看向秦娇娥,无奈道:“她递完状纸,夜里头我又和婢子数了一遍,虽稍有出入,但大体上也差不离。总的来说,写那金娘子的笔墨,比之蔡郎君,确实多出千百个字。秦娘子,你之前既然说了,需得按笔墨多少来定谁是主角,那便如你所说,金娘子才该算做是主角儿。”
秦娇娥气道:“蔡老儿那书里,这蔡郎君是个不善言辞的,而那金娘子,倒是个嘴尖舌头快的话唠,因着说的话多,故而占的字数多。若单以字数为准,只怕不足为凭。”
徐挽澜轻笑,挑眉道:“这以笔墨为准,按出场、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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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算的规矩,也是你方才定的,怎么这一转眼,又‘不足为凭’了?”
秦娇娥气极反笑,恨声道:“好你个徐老三,分明是见雀张罗,设了圈套,等着我自个儿来投!”
崔钿见状,挽袖抬腕,啪地一声,拍了惊堂木在案。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秦家娘子,方才所说的两桩罪过,其一,因国策并无明文定论,便不好罗织罪名。蔡老儿识的是旧体字,不曾看过新朝的书,姑且算是清白。其二,按照着墨多少来看,虽然这蔡郎君先出场,又甚是威风,但写金娘子的字数,却分明更多,也算得上是以女子为主角。这案子便结了,蔡老儿,无罪当释。”
秦娇娥气得咬碎银牙,攘袂扼腕,可因她心气儿甚高,又不好在输了之后当堂发作,只好兀自忍耐。可雇她打官司的那蔡氏妇人却是心有不甘,当即跳脚,怒道:
“你们这一老一少,合起伙儿来,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竟还得了清白,无罪当释,这叫甚么世道?太/祖打下来的好天下,全都要毁在似徐老三你这般的奸人手里头了!”
徐挽澜被她这样叫骂,却是缓缓笑道:“娘子莫急,这案子还没了结呢。你既然骂我大逆不道,那我便要好好论一论你的大逆不道了。”
第16章才敏明辩超无伦(四)
才敏明辩超无伦(四)
蔡娘子一听此言,瞪大了眼睛,扬着下巴,怒道:“我向来是个本分人儿,与人为善,广结良缘。你去后山那尼姑庵问问,就知道我这几年,给她们捐了多少香火!就连这孤苦伶仃的蔡老头儿,这么多年,都靠着我时不时接济,他写这破本子用的笔墨纸砚,都是我给他买的!邻里都称我一声‘蔡大善人’,你这杀人不见血的脏玩意儿,竟敢说我‘蔡大善人’大逆不道?”
徐挽澜便是被骂做“脏玩意儿”,也是不急不恼,只含笑平声道:“蔡大善人莫急,我呢,还真去后山尼姑庵问了,那尼姑说,你确实是香火钱捐的最多的。只是你每次去捐,也不吃斋菜,也不念佛号,倒跟谈买卖似的,把苦处一说,把钱一交,好似交了钱,这事便能成。”
蔡娘子蔑然道:“那又如何?你管我本心如何,我做了善事,交了银钱,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全在我那功德薄上记着呢。这便是大逆不道了?”
徐挽澜缓缓踱步到她身侧,道:“这当然不算大逆不道。我只是想说,旁人行善,或许是为了心有所安,或许是动了恻怛之心,又或者,是因为笃信佛老之说。不过你嘛,是强盗挂念珠,想靠着行善积德,来换取功名利禄。至于你接济这蔡老头儿,也不过是贪图他后山那块地,想将你故去的生母,改葬到蔡老儿那块风水宝地里去。”
蔡娘子却是坦然,负手而立,道:“是。我多年接济于他,就是盼着他能为我所说动。我和他也算亲戚,我也不白拿地,我给他钱,于情于理,他都该痛痛快快,和我成了这交易。可谁知他是个不开窍的,非要闹上公堂,也不愿把这地给我。”
徐挽澜又假作疑惑,问道:“敢问蔡大善人,你又是为何,非要这块地不可呢?你腰缠万贯,应有尽有,你非要和他闹,不也是不开窍么?”
蔡娘子稍稍一顿,声音放低了些,转了转眼珠,随即道:“十七年前,有个道姑途经咱这寿春县。那道姑虽然穷途落魄,沿门托钵,可她算命当真是准,说过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都成真了。咱们寿春人,有点儿岁数的,都知道这么个事儿。那道姑说过,蔡老儿后山这地,风水极好,我又是信这个的,便有了这番惦记。难道这是大逆不道?”
徐挽澜心上一顿,忽地想起徐阿母曾跟她说过,当年刚生下她不久,也有个道姑登门乞食,还说了些故弄玄虚的话儿。难道这道姑,就是蔡娘子所说的这人?
她压下这番心思,只挑眉一笑,朗声道:“是了,这就是你的大逆不道。”
蔡娘子闻言,脸色一变,秦娇娥亦是眉头紧皱,狐疑不定。
崔钿则饶有兴趣,微微歪着脑袋,以手支颐,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挽澜。这徐三娘现如今说的这些,先前不曾在状纸里提及,因而崔知县对于她要如何辩驳,也是一无所知,着实好奇不已。
她只见徐挽澜一拱拳,高声道:“崔知县明察,我今日便要告这蔡大善人。”
崔钿哦了一声,佯做疑惑,道:“不知蔡大善人,何罪之有?”
徐挽澜眉清而目明,朗声道:“邻人皆可作证,当年那道姑指点风水之时,对蔡老儿这块宝地,说了八个字,那八个字是‘龙蟠之穴,万年吉壤’。何者为龙?何人万年?我不必多说,诸位也是心知肚明。这块宝地,分明是帝王之穴。这也是为何蔡娘子软硬兼施,蔡老儿却死死不肯拱手相让的原因。知县娘子明察,这难道不算是‘大逆不道’吗?”
徐三娘这一番苦心,对这号称善人的蔡娘子倒打一耙,也是为了蔡老儿。若是不逼着蔡娘子死了这心,那蔡老儿以后如何应付得来?
当然,除此之外,徐挽澜也是为了她自己。这蔡大善人敢骂她,她就敢怼回去,定要让她知道,她徐三娘可不是个谁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
她这话一出,满堂皆静,诸人面面相看,便连崔钿,也是睁着眼儿,缓缓转头,定定然地看向那蔡大善人。
蔡娘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来。这八个字,她当然知道,只是她哪里会想那么多?她不过是贪个吉利罢了。
秦娇娥站立在侧,强定心神,想着既然了这蔡娘子的银子,总该为她说些话儿才好。她清了清嗓子,颤声道:
“那道姑来这寿春县,已然是十七年前的旧事。蔡老儿或许能将这八个字记得如此清楚,可是这蔡娘子,多半只模模糊糊地记得,那道姑曾说这块地方风水好。你说蔡娘子为了这八个字而争这地,并无真凭实据。”
徐挽澜却是步步紧逼,毫不退让,又继续道:“据蔡老儿所说,蔡娘子早年与他甚是疏远,是到了近几年,才与他百般亲近,时常接济。可是蔡娘子的母亲,二十年前便已西去,怎么近几年,才想起来要迁葬呢?怎么还非要迁到这帝王之穴里头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小的我便斗胆猜上一猜,莫不是蔡大善人你,眼看着道姑所说之言,全都一一应验,才惦记起了那块地?”
众人闻言,都暗自心惊,然而徐挽澜却忽地笑了,煦如春风。她缓缓踱步到蔡娘子身侧,身后欲要拉她起来,口中则话锋一转,温声笑道:“蔡大善人,你莫慌张,快快请起。秦家娘子说的有理,你记不记得那八个字,这没有呈堂供证,我也不好信口胡说。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以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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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要放下这番惦记,那块‘龙蟠之穴,万年吉壤’,可不是咱们这小老百姓惦记得起的。”
其实徐三娘,还真是有证据的。先前蔡老儿曾和她提过,他跟蔡娘子说了,这块地说是风水好,其实却是个烫手山芋,万万不能用作墓葬,不然定会引祸上身。但那蔡娘子却偏是不依,非要这地不可,一转眼就借着由头,将他告上公堂。
只是若这寿春县里,真出了谋逆这样的大事,那便不能草草场,非得上报朝廷不可,接着还要将嫌犯押解至京,三堂会审,麻烦得很。一来,依着崔钿这性子,她肯定不愿意沾惹这般麻烦;二来,也是蔡老儿与她沾亲带故,不愿闹到这步田地;这其三么,也是为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蔡娘子心里清楚这徐挽澜是放了她一马的,因而也算是留了情面,没把人往死路上逼。
这做讼师的,向来是“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徐挽澜能把她逼得沦为阶下之囚,便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崔钿见状,不由扯唇一笑,出言道:“蔡大善人快快起身罢。以后你愿意干嘛就干嘛,别再惦记那块地就行。趁着这个当口儿,我也跟诸位说一声,明年此时,官家要巡幸淮南,还会驾临寿春。官家前年便着人择选陵址,这块宝地,或能派上用场。”
她又一拍惊堂木,道:“行了。快给蔡老儿去了沉枷铁索,还他个清白之身。接着咱们开审第二桩案子,快将吴娘子和他郎君等带上来。”
蔡娘子原本还心有不甘,怏怏不服,可受了徐挽澜这一番恐吓之后,时至此刻,她这脑袋里头,都还是空空如也,慌作一团,回不过神儿来。蔡府奴仆连忙迎了过来,忙手忙脚,将蔡娘子搀扶出了县衙。
蔡老儿则是喜极而泣,一边依着规矩,带上薄纱遮面,一边对着徐挽澜,颤声哭道:“若不是三娘子在,只怕小老儿已然是死人一个了。”
徐挽澜一笑,忙道:“这可不能归功于我。祸福无偏,我也不过是顺天而为。这分明是老儿你命好,命里头注定了,不必受这番灾祸。你且先回家去,好好歇上几日,赶紧把这神头儿缓过来罢。”
蔡娘子与蔡老儿各回家中,紧接着便是第二场官司开审。这一回审的,即是吴阿翠爹娘那桩案子。
作者有话要说:看着进度和大纲的对比,有种预感……这篇文要陪大家过年了哈哈哈
第17章玉尘消摇吐妙言(一)
玉尘消摇吐妙言(一)
眼见得徐挽澜赢得第一场,非但令那蔡老儿重获清白之身,还让这蔡大善人再也不敢动那争地的心思,唐玉藻面带薄纱,立在仪门之外,挤在那赶来听审的闲人之间,这一番心思,是变了又变。
从前这唐小郎,只当那徐三娘是个不知事的少女,不过是脑子灵光些,口齿伶俐些,会说些讨巧话儿罢了,可方才看她议倾坛席,颠倒乾坤,这唐小郎当真是心折首肯,钦服不已。他忍不住暗想起来:对上这么一位小娘子,自己的那些个小心思小手腕,当真还能如往常那般行得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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