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去年她来这殿中之时,官家为了试她心性,又或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足足让她站了一个时辰,然而今时今日,徐三再来,待遇却是完全不同了。
耳听得官家沉沉发话,让周文棠亲自给她搬了椅子过来,徐三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千谢万谢,这才敢掀摆坐下,直觉得自己这屁股都连带着金贵了几分。
官家手持御笔,一边批阅章折,一边缓缓问道:“那僧人已死?”
徐三赶忙应道:“正是。臣已令仵作验过,乃是服毒而亡。”
官家头也不抬,只沉声问道:“可曾找着甚么真赃实证?”
徐三便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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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机关、《华严经》,以及常缨捡到的数字信笺,一一同官家详述一番。话到末尾,她又补上了自己的猜测,说起了那蕃獒来历,以及曹府尹的异常之举。
官家点了点头,稍稍搁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声又问:“依你之见,这佛经和那信,有何相干之处?”
徐三心上微凛,稍一犹疑,这便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她认为这信上数字,所对的应是那佛经之中,某页某行的第某个字。只可惜这信上诸数,紧密相连,并无隔断,因而便给推理增添了极大难度。她入宫之前,让一众衙役按着不同思路,分析了好几回,可得到的结果,却都毫无意义。
徐三更是怀疑,这僧人所牵扯的,乃是一个未知的组织。这组织中人互相通信,用的皆是朱红笔墨,而只有这组织中的人,才懂得该要如何分割那些数字,并将数字对应到佛经中去。
徐三说完之后,心里头却是忍不住腹诽起来。虽说那幕后之人能想出这样的加密方法,也确实是有些能耐,但这一加密,一解密,来回不知要多少时间,效率实在太低,而且还写不了太长的信。
官家听她说完之后,稍稍扯了下唇角,随即沉声说道:“你猜的没错。开国之后,有那前朝余孽,自号‘光朱’,宁死不肯归顺,在西北、东南这两头,屡屡生事作乱,妄图复兴男尊女卑之制!他们互相写信之时,皆会用一种特制朱墨,旁人不知制法,自然仿造不来。”
光朱。
这还是徐三头一次听说这个乱党组织。
她细品着这个名字,暗自想道:光朱乃是太阳的代称,这群前朝余孽,想要让太阳重又升起,阳盛而阴衰。居心险恶,从这名字便可见一斑。
官家稍稍一顿,隐隐带着怒气,继续沉声说道:“这群乱党,等级森严,规矩倒是严得很。每人手里头的书都不同,这个是《华严经》,那个便是《会真记》。至于加密之法,也是各有相异,便是抓着其中一个,审出了底儿,也是毫无用处。”
聪明。想出这般加密法则的人,当真是聪明至极。毕竟这可是古代,没有任何密码学相关的书籍作为参考,他能想出这样的管理办法,竟让徐三都打从心底有些佩服。
徐三低着头,接着便听得官家叹了口气,似是有些疲乏,低声说道:“大宋以女子立国,而接壤诸蕃,虎视眈眈,其欲逐逐!这乱党的手能伸进京都府来,背后定然有吐蕃、西夏、大金等国之扶持。至于曹府尹,她与那死了的僧人相好,常去寺中和他偷情寻欢,她虽说自己并不知情,但朕信她不得,再不能容她!”
今日徐三能得空溜出府衙,还偷了一条蕃獒出来,全是因为曹府尹有事不在。只是这曹府尹,哪里是要出差?她被人诓骗出了府衙,就被官家给关押了起来。
那死了的僧人,年已四五十岁,虽说面貌还算周正,但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曹府尹跟他相好,就是图他那裆中驴物。
她早先曾意外撞破那人养狗,但却也未曾多想。待到那日蕃獒冲撞了圣驾,这曹府尹心里发虚,赶忙去找那僧人质问。那和尚便卖起了可怜,哭哭啼啼,说是没拉住绳索,让狗蹿了出去。
曹府尹起初心中生疑,但那和尚在床笫之间却是卖力的很,伺候得这妇人舒舒服服,欲仙/欲死。她活到这把年纪,早就想得明白,那些个小郎君娇娇滴滴确实可爱,但对她这岁数的而言,再好的皮囊,也抵不过这浑身酥爽。
这妇人出身名门,明一世,二十余载呼风唤雨,最后却阴沟里翻船,栽到了一个和尚身上,着实令人唏嘘不止。
但是徐三,却是半点儿都不觉得唏嘘,只顾着暗自高兴。
曹府尹一走,开封市长的位置就是她的了。从一个区区从六品的副职,连跨三级,一夕之间,青云直上,成了正三品的开封府尹,别说在这大宋朝了,就是翻尽青史,也是实属罕见。
大宋朝最年轻的状元,大宋朝升得最快的官员,短短时间内,徐挽澜也算是创下了两个记录。
若是当初官家直接封她做了开封府尹,抑或是其余三品四品的高官,朝中文武,只怕多少心有不服。而她风头如此之盛,必然也不会招来他人忌惮。
然而如今的情势,却是大为不同。官家这一手欲扬先抑,不但让徐挽澜避开风头,又让其余人觉得这徐三能升官,全都靠她自己的本事。如此一来,背地里说三道四,嚼巴舌根的人,便也少了许多。
按着官家的意思,蕃獒一案,万不能草草了结,必须得借着这桩案子,敲打敲打不轨之徒。一时之间,大宋境内,各地州府都接了旨意,说是要通报百姓,从此以后,朱笔便是御笔,只有官家能用,若是见了有人使用朱笔写信,必须要上书举报,告知朝廷。
之所以不明说这朱笔和乱党的关系,朝廷也自有它的考虑。眼下瑞王之乱方平,西夏又屡屡滋事,民心多有不安。若是这时候再告诉百姓,不止有要谋反的、要打仗的,更还有暗地里要颠覆朝纲的前朝余孽,这老百姓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至于大相国寺,也受了此案牵连。徐三当上正三品的开封府尹之后,领的头一件差事,就是彻查京中佛道。
光朱乱党,意图恢复男尊女卑之制,而这样的人,绝不会愿意似那些小郎君一样,嫁人为夫,养育儿女。对于他们来说,掩人耳目的最好方式,就是借助佛道宗教,扮成和尚或道士,远离官府监视不说,行走世间倒也方便。
彻查佛道,说来容易,可做起来的话,分寸却不好拿捏。官家素有仁爱之名,先前营造的形象,也是尊佛崇道,号召百姓亲仁善邻。若是如今上刀上箭,大动干戈,打草惊蛇不说,更还要惹来民间非议。
但这可难不倒徐三。她稍稍一想,便琢磨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七月十五是什么节?道教叫中元节,佛教叫盂兰盆节,民间叫得通俗些,便是“鬼节”。在这样一个节日,无论佛道,均会举办祭典。
徐三便想着将七月十五的祭典,转由开封府衙督办,如此一来,整理人员名单、调查人员来历,便也可以说是出于安保考虑毕竟早先出了这蕃獒之事,而七月十五当日,开封府尹这般的大人物都会露面,官府想查清人员,哪个又能多说闲话?
再说了,说是督办,其实佛道两派还是各办各的,用不着开封府衙出钱出力。不必有多余投入,就可以达成想要的结果,如此美事,也就徐三想得出来。
转眼即是七月初时,徐挽澜身为三品高官,早已不用住周文棠的小院,更不用给他交赁钱了。她乃是开封府尹,自然就住在开封府衙的后宅。
不用交钱,就有地方住,乍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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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似乎是件好事,但是徐三搬进后宅之后,却面临着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这府衙后宅的仆侍们,都是官奴,虽说也算是贱籍,但他们的身契,在朝廷手里头,徐三可管不着。
也就是说,她要想辞退哪个奴仆,还要给相关部门打报告,写文书,走程序。至于相关部门处理的快不快,准不准她的报告,这里头的门道可就深了,全都要看徐三娘的官场人缘了。
曹府尹为官二十余载,早将这开封府衙,养成了自己的宅子。而那曹氏妇人,官久自富,不缺银子,打赏十分大方,而徐三的那些个银子,养她自己和唐玉藻虽说绰绰有余,但若是打赏下人,增发月晌,那可真是塞牙缝都不够。
便是因着这个缘故,后宅奴仆,面上对徐三十分恭敬,可背地里却很不服气,常常是说三道四,阳奉阴违。常缨平日去后厨偷吃之时,时而便能听见有那嚼舌根儿的,她气不过,却也知道分寸,不敢乱打,生怕再给徐府尹招惹是非。
而最要紧的是,这些官奴的底子,徐三是摸不清的。她知道这些人中,定然有被旁人买通的细作,但她根基不深,无所倚仗,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将她们连根拔起。
再说了,她官务已是十分繁忙,每日里天还未亮,便要上朝议政,下了朝又要赶回府衙,忙着给手底下的小官及差役开晨会。行政杂务,经济发展,科教文卫,开封府中大小事宜,都要听她吩咐,由她点头,底下人才敢放手去干。此外还有一些较为重要的案件,非得她抽出空子,亲自审理不可。
徐挽澜这么个大忙人儿,哪儿来的工夫操心后宅琐事?她倒是有无数应对之策、驭人之术,但实在是没有时间付诸实践。
这夜里她好不容易,赶在唐小郎睡前回了院中。唐玉藻连着几日,都只在早上见过她一面,如今瞧见她,自然是高兴得很,忙不迭地端来洗漱之物,边伺候着她,给她沐足,边低着头,与她絮絮念叨起来。
徐三坐在椅上,半耷拉着眼儿,微微含笑,听着唐小郎埋怨了许久其余奴仆,说她们分明也是贱籍,可对上他时,却使劲儿端着架子,分明是瞧他不起。
那唐小郎手持巾帕,将她那一双玉足搁至膝上,一边细细擦拭水珠,一边气鼓鼓地道:“那些个碎嘴子,没规没矩,瞧不起奴也还罢了,竟还拿话儿戏弄奴,问奴是怎么伺候三娘的,可用了甚么房中秘术。三娘这闺中之事,岂是她们能说得的?”
徐三眼睑低垂,轻声笑道:“可你虽发了脾气,却也不曾明着否认,明摆着是想让那些闲人,再多传些闲话儿不是?”
唐小郎闻言,满心忐忑,睫羽微颤,悄悄抬眼,留心去瞧她神色。他着实拿不准,三娘这是在跟他调笑,还是说她当真动了怒气?
自打三娘做了大官之后,他再也瞧不透她了。
徐三斜瞥他两眼,心下一叹,转而又轻声说道:“我新官上任,公务繁忙,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后宅之事。玉藻,你听好了,俗话说的好,一人得道,九族升天。你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你不再是寿春县里任人买卖的唐小郎,你是徐府尹的人,狐假虎威你知不知?你这小狐狸,就该借我的威了。”
唐玉藻听到她说自己是他的人,心上一动,竟有些忍不住笑意。
徐三却已然半闭上了眼,靠着椅背,仰着头,缓声说道:“你先狐假虎威一阵子,待到七月底,我便有工夫治治她们了。”
唐玉藻甜甜笑着,赶忙应了下来,随即端了锡盆,起身离去,出门之时,还不忘将门扇掩上。他心里清楚,按着徐三的习惯,她临睡之前,还要再伏案片刻,或是读书练字,或是处理公务,最是讨厌旁人吵闹惊扰。
唐小郎哪里知道,他这才一走远,屋子里便传来吱呀一声,徐三一惊,睁眼一看,便见韩小犬立在自己身侧,薄唇紧抿,直直盯着她的眉眼。
徐三皱起眉来,缓了缓神,疑声说道:“可是中贵人有甚么吩咐?”
虽说她已不借住周文棠那小院了,但她当了开封府尹之后,时常便要入宫议事,可是没少见过周文棠的面。只可惜她官务繁重,二人却是再也未曾独处过,似竹林小轩那般的闲适日子,一个随清风翻书,一个于檐下拭剑,到底是一去不复返了。
韩小犬瞥她一眼,眸中隐隐带着怨气。他掀起衣摆,大喇喇地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眼神阴鸷,紧紧盯着她,口中则缓缓说道:“怎么?没有中贵人吩咐,我就不能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还是周末加更比较容易做到哈哈哈
第142章涌金斜转青云路(二)
涌金斜转青云路(二)
韩小犬方才藏于窗下,屏息凝气,提耳偷听了好一会儿。他早先便疑心徐三与那姓唐的不干不净,刚才听见唐小郎提起旁人闲话,心里头火冒三丈,幸而徐三接着出了声,否认了这层关系,连带着还敲打了唐小郎一番,韩小犬这怒气才算是缓和了几分。
这韩元琨出身名门,心高气傲,不愿似其余郎君一般,装娇扮媚,对着女人百般逢迎,伏低做小。他底子极好,眉眼俊美,肤如凝脂,可他却偏不想用这副皮囊讨好女人,因此一行一止,一言一举,都故意要逆着这个时代的审美来。
旁人喜欢白的,他拼了命似的要将自己晒黑,只可惜效甚微,依然是十分白皙。旁人喜欢纤瘦的,他就非要练出一身腱子肉,刚劲有力,肌肉卉张。
因为桀骜,所以不驯,即是这韩小犬的性子。
“众草共芜没,孤兰生幽园”,徐三早将他这性子看透,对于他这股孤傲之气,倒也有几分欣赏。但是韩元琨这脾气,即便是她,也有几分受不住,只觉得他是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每日不知是要跟谁过不去。
她轻轻一瞥韩小犬,心下一叹,无奈笑道:“你这小子,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吗?”
好好说话?这四个字,对于韩小犬来说,与“曲意逢迎”无异。
但他坐在椅上,看了看徐三那略显倦怠的眉眼,心上到底有些不忍,语气缓和许多,沉声说道:“我今日过来,是瞒了中贵人的。不为别的,是有个人要找你,我替她来传话。”
徐三淡淡笑道:“哪尊活佛,竟能请得动你?”
韩小犬低声道:“你可还记得那魏三娘?”
魏三娘,乃是徐三在寿春时的故人,干的是漕运买卖。那妇人看着很不起眼,可手腕极狠,先是使计让二姐杀了亲母,之后又挑唆四妹杀了大姐,最终独自一个,坐拥万贯家财,堆金积玉,富甲一方。
她是个极有眼色的商人。先前崔钿爱吃西瓜,却苦寻不至,她便时常给崔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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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西瓜。官家巡幸寿春之时,也是她将魏大娘原先的府邸腾了出来,代为行宫,且为此倒贴了不少银两。
徐三一听见她的名字,忍不住抬起眼来,定定地看向韩小犬,问道:“她来找我,所为何事?”
韩小犬扯唇冷笑,眯眼道:“她一个商人,除了为钱,还能为甚么?这女人得了魏府家财,自然就想着多干些买卖,多赚些银钱。她此番进京,就是想找找门路,打的主意呢,就是那酒和盐。”
这个女尊男卑的宋朝,就和历史上的大多数朝代一样,对盐和酒都实行专营专卖。若是平头百姓,敢背着官府偷偷造酒制盐,轻则罚钱,重则斩首。然而即便如此,譬如私盐,仍是屡禁不止。
私盐便宜,最要紧的是质量好,而官盐呢,内里不知有多少门道,售价高不说,质量也十分粗糙。若是这从商之人,能得到官府批准,开办国营盐场,不知要有多少利润,可比做甚么漕运买卖赚钱多了。
徐三一听韩小犬之言,忍不住垂眸深思起来。
钱。魏三娘想要钱,徐挽澜也需要钱。
而她也清楚,这世道畸形得很,这经商之人若是想卖盐卖酒,老老实实来开封府上书申请,可是全然都走不通。卖官盐的商人里,百分之一百,都是走了门路,托了关系,更有甚者,就是当地官员的亲戚揽了这好买卖。
既然世道如此,规矩如此,徐三倒也不介意帮魏三娘一回。
她稍一思忖,这便对着韩小犬点了点头,让他回去跟魏三回话,待到休沐之日,酒楼相会,细细商讨。韩小犬见她应下,却并不急着离去,言语间磨蹭半晌,最后眉头紧拧,隐含恼恨,对着徐三低低问道:
“徐老三,你说老实话,那日在大相国寺,你是不是怀疑我了?”
他倒是没想做,那天徐三还真是对他起了疑心。一来,他明明翻过那一摞书册,却没有找出那本《华严经》,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二来,他才在那僧人身边待了一会儿,那僧人就服毒而亡,徐三自然会对他抱有怀疑。
然而她虽起了疑心,却也未曾多想。毕竟韩小犬也算是她的故旧,知根知底,他虽桀骜不驯了些,却也没那么极端,不像是会加入光朱的乱党。再说了,周文棠知人善任,驭人有术,韩小犬是他手底下的人,约莫不会有甚么逆心。
眼下听着韩小犬问起,徐三不由一怔,笑了笑,说道:“不怀疑了,现在不怀疑了。咱两个相识于微末,彼此知根知底,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韩小犬怒气稍敛,却仍是对此心有芥蒂。这小骗子竟敢不信他?她知不知道,自己待她有多上心?
先前她住在周内侍那后院里时,因为周内侍管治极严,他便是武功傲人,也没办法趁夜而入,潜进徐三的厢房。然而如今却是不同了,他夜袭这开封府衙,便好似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徐三,薄唇紧抿,半晌过后,自怀中掏出了一小罐膏药,抬腕扔到徐三怀中,有些别扭地对她说道:
“先前咬你,是我不好。硬塞给你吃食,也是我不识轻重。但不是我说,你练了这么久剑法,腕子还是那么细,稍一磕碰,红痕久久不下,这可不好。我给你的这膏药,乃是暹罗国的秘药,无论对头痛伤风,还是蚊虫叮咬,都颇有效用,便是早上起来,闻一口都能提神。你先用着,若是不够,我再送你。”
暹罗国的秘药?徐三拔起瓶塞,稍稍一闻,心下不由了然。
暹罗国就是泰国,这所谓秘药,倒有点儿像泰国招牌青草膏。现代常见的很,但在这古代,实是难寻难觅。韩小犬能找来这个,可见也是了心思。
他给她送药,分明是想给她赔礼道歉,可是他怎么说的?他非要说她皮肤容易留痕留疤,这小子,实在太过别扭。
徐三勾唇一哂,领了他这份心意,又连连夸了他几句,说他送的这膏药正合自己的需要。韩小犬听了半天夸奖,心中舒坦了不少,这才心得意满,翻窗而去。
几日过后,便是休沐之日。徐府尹脱了御赐官袍,换上裙裳常服,连带着将每日束起的头发也披散了下来,竟因此而有些不大适应。
她与魏三娘约的是夜里,因而白日便去了大相国寺,先跟寺中主持相谈一番,再留下来用些斋菜,临走之前,便又去了那红阳禅院,来回兜兜转转,以期发现一些之前未曾留意的新线索。
其实这处禅院,最让徐三起疑的,便是它的名字红阳。
乱党名为“光朱”,乃是太阳的代称。至于这红阳二字,不就是红色的太阳,指代的不能更明显了。
但徐三也不敢妄下定论。毕竟释迦牟尼佛又名红阳佛,这禅院起这名字,也在情理之中,总不能搞文字狱那一套,单凭这名字就下令抓人罢?
这一次徐三负手而行,转过了那已死僧人的禅房,接着便去了那僧人师父的禅房。
这僧人虽一文不名,但他这师父,却是得道高僧,学通内外,佛法高深。那禅师法号妙应,年才三十出头,却通诸门外语,翻译了许多重要典籍,若论成就,是可以写进史册中去的。
他如今云游在外,据那寺中主持说,就跟唐玄奘似的,乃是为了取得更多圣典经书,带回大宋京都,弘扬佛法,教化众生。那主持妇人还说了,妙应自小于大相国寺长成,而那僧人却是外来的,甭管怀疑谁,都莫要怀疑到妙应头上。
但是这位妙应圣僧,当真没有一丝嫌疑吗?徐三难以打消疑虑。
她心中明白,为光朱制出加密之法的人,显然是个智商极高的人。虽然老话说是“大智若愚”,但这不过是糊弄人的说法罢了,真正的聪明是藏不住的,不在此处彰显,也会在别处突出。
若只会一两门外语,还能说靠的是勤奋,但妙应通多门外语,跨越多种语系,可见他的智商绝不会低。而他云游四方,谁也不知他现下身在何处,他完全有可能去了接壤藩国,和西夏、大金等商议勾连。
但这些也不过是徐三的凭空推理而已,她并无真凭实据,去证明妙应就是乱党之首。
兜转一圈之后,徐三如先前一样,毫无所获。她也不觉得失落,稍稍歇整一番,见天色渐晚,黄昏月上,这便出了大相国寺,往京中酒楼行去。到了那酒家之后,她才一掀摆入内,便有那跑堂的丫头迎了上来,问了几句,便带着殷勤笑意,将她引至楼上包间。
屏风之后,魏三娘已然等候多时,见她过来,赶忙起身,迎她入座。二人也不多耽搁,寒暄一番,便开门见山,聊起了这官盐之事来。
徐三倒不急着向她吹嘘自己有大能耐,借此管她讨钱。她抿了口茶,对着魏三娘缓声笑道:“宰相主政,枢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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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兵,三司使主财,你想卖盐,这要去找三司中的盐铁司。我呢,开封府尹,只管京都府里的事儿,出了这个圈儿,我就使不上力了。我初入仕途,又是寒门出身,盐铁司未必认我。我能替你做的,就是帮你投石问路,给你找找人,想想法子。若说拍胸脯,打包票,我可没那本事。”
魏三点了点头,温声谢过,不需徐三多言,她便低低笑道:“无论事成与否,徐府尹念着往日旧情,还愿草民一面,如此恩情,魏某没齿难忘。”
言罢之后,她温温一笑,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匣,交到了徐三手中。
徐三掂量着那小匣,勾唇一笑,却并不急着打开,只轻声问道:“这是何物?”
魏氏笑道:“此乃独花兰之花种,稀世罕有,百余年来,世上只得三五株。隔年乃是寿宁节,官家则是爱花之人,徐府尹若能进献此花,定然能使圣心大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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