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兰芝
见此,王玉溪的神色却是一片淡然。在入琅琊前,他便得了消息,道是他手下的暗卫反水,原是拽在他手中的王豹,被生生劫走了。
王玉溪也不傻,王豹平日在外虽略有虚名,但家中族人都与其有怨。如今他大逆不道,捅了天大的娄子。盼着他就此倒台,死无葬身之地的大有人在。这般,还硬要护他,能叫暗卫反水的,也唯有手持族长令的阿翁了。阿翁如此,不过是要将他困在府中。
飞檐之外,麻雀扑棱飞过。老家主王宣庭前的老树在月光下支着桠,粗劣茂绿,别有生气。
王宣已至耄耋之年,自入冬起身子便不朗健,如今缠绵病榻,已有半月未出过府门了。这般,仍硬撑着病体将王豹救下,又要将王玉溪困于府中,可见是真真的救子心切。
室门紧闭,门内光线昏昧,一灯如豆。
王宣压抑的低咳声自门后传来,低哑撕裂,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王玉溪在门前一礼,撩起衣袍,双膝一曲便跪在了冰凉的青石板上。他修长的身形在火光下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声音有几分冷淡,朝门内低道:“阿翁,孙儿来了。”
彼时,王宣在卧榻上侧躺着,他年岁已高,发须皆白。听了这声响,咳声止歇,硬撑着病体自榻上坐起身来,双目开阖间光四射。
须臾,室门大开,王宣拄着鸠杖,在仆婢的搀扶中立在门前,面容清矍瘦削,显然沉疴未消。却他看向王玉溪时,眸中清厉依旧,不畅的气息滞了一瞬,便问他:“阿溪,你可知错?”
王玉溪抬头,神色冷淡,脊背挺的笔直,淡淡地抬了抬眼皮道:“阿翁自小便教导孙儿,若不斩草除根,必为丧身之本。直迄今日,阿翁却如昏懦之辈,心慈手软,强留王豹性命,实是自取祸害!”
闻言,王宣气急,鸠杖在青石板上敲得砰砰直响,怒道:“吾教你肃清家中弊病,非是教你将吾王家送上风口浪尖!送去烈火上烹!”
他威严阵阵,王玉溪的面上却露出了讥嘲,“王豹通敌卖国若还算不得弊病,孙儿实是无话可言!”
“这门内是家,门外才是国!你们相互仇恨!相互倾陷!各出奇谋!各出毒计!如今是甚么?亲者痛!仇者快!你堂叔有过,你不先呈于宗族,反是任它愈演愈烈!如何不是其心可诛?你道你机关算尽,可保家中无碍!怎知终日打雁,非会被雁啄瞎了眼?”
风吹叶动,飒飒入耳。王玉溪霍地一下抬头看向王宣,周身的温雅消失殆尽,灿若星空的眸子染着寒霜,他冷笑道:“阿翁何必左右而言它,您难道真以为,孙儿不知吾母的死因么?”
王端早年一心朝事,待回过头来,也无颜再面对虞氏的死,家中草草了结了此事,更王玉溪与王子楚都是久病缠身,王端亦也无暇再翻旧账。
却王玉溪始终不肯放过,如此抽丝剥茧,才知当年,王豹心仪虞氏甚久,求而不得,愤而生怨。再加上当年,王宣有意将家主之位传于王端,更叫王豹废空了心思要斗死他们一家。
近些年来,虽王豹虽素来谨慎,但要杀了王豹,他有不少的机会,会待自今日才动手,便是因弑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怎能容王豹死的悄声无息,定要王豹身败名裂才好!只不想,阿翁重病在榻,竟仍强打着神救了王豹下来!
“你你你……”因了王玉溪的话,王宣不由色变,生生退后了一步,杵着鸠杖的手都微微发颤,本就病骨支离,如今更是半晌都说不上话来。毕竟当年,是他掩盖了王豹的罪行,亏待了他们母子兄弟。
王玉溪看他一眼,声音低而平静,他道:“阿翁,王豹已被除族,非是吾王家之人。原本王豹一死,就如隋勇,暗娼楼之罪也罢,通敌卖国之罪也罢,便都会成了混扯不清的糊涂账。却阿翁仍不舍他,仍要救他!怕这才是终日打雁,终会被雁啄了眼!”说着,他话音一顿,认真问道:“阿翁,王豹现在何处?”
王宣亦知王玉溪所言非虚,原本任由王豹死了,这事儿也就可过了。却王豹是他的老来子,纵他恶贯满盈,对他却十分孝顺。非是如此,他也不会硬撑着病体出手阻拦。
如今,王玉溪已被他困在府中,王宣也不再忌讳,便道:“我已命阿将他送去夏国,从此山高水远,隐姓埋名,不会再回来了!”
“王?”火炬明灭,绰绰照在庭中,王玉溪摇了摇头,神色有几分凝重。他慢慢抬起眼来,淡淡一笑,这笑容很是苦涩,直过了一会,王宣才听他低低地道:“阿翁,您真是老了。”
这话音方落,便见一道暗影自墙边跃出,来人黑袍黑靴,衣袖已被血色染红,左胸前插着根带血的箭,凑近王宣,哑声便道:“家主,王豹逃了!”
闻言,王宣神色剧变,一口黑血喷在青石之上。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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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重重摔在了地下。
骄阳似火,蝉鸣啾啾。
华浓宫中静悄悄的,客室四角都放着半人高的白玉宝塔,里头搁着冰,凉气蒸蒸往外散,隔了外头的燥热,叫屋中的温度都清和了几分。
王子楚早间在外头疲得狠了,累得一双眼儿直干架,却也不肯去歇息,胖乎乎的小身板直往屋里冲,见了符翎,乖乖地见了礼。扭头就像只小奶狗似的肉墩墩一团抱住周如水,喊她:“阿姐,外头可热了!”
周如水也宠着他,朝符翎一笑,伸手就将他接进怀里,拿了条巾子给他擦脸,由着王子楚仰着一掐一泡水的白净小脸乐滋滋地和她卖娇,只哄了一会,就乖乖在她怀里睡过去了。
王子楚在她这儿被养得瓷实,胖嘟嘟一团,就似一团火,燥热的天抱着真如抱了个火炉子。
这么一通,直把周如水燥得一头汗。垂头见小童睡得沉了,便想松了手将他置在榻上。哪想她才一动,王子楚便迷迷瞪瞪睁开了眼,又长又翘的眼睫一颤一颤,睡迷糊了也不知羞,抽抽噎噎撇了撇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周如水眉头跳了跳再不敢动,忙是回了手,轻拍着他的背一顿好哄,待他乖乖闭了眼,再不哼唧了,这才松了口气。扭头朝一劲盯着她的符翎一笑,面上全是心有余悸。
这一顿折腾下来,实是燥得慌,只得又要了些冰来摆在案前,执着团扇轻轻地摇,扇儿一摇,凉气便起了,燥意也少了。怀中的王子楚全无所觉,周如水却松了一口气。
见周如水这供小祖宗的模样,符翎挑着眉,毫不掩饰地勾了勾唇,嗤她:“旁人家的孩子你却这般心,不知情的,还真当他是你的亲阿弟。”
“他忒大点就跟在我腿边阿姐阿姐的唤,再不亲也带亲了。”周如水可未任着符翎笑话,想着近来长公主府中的事儿,到了这话头正好劝她:“倒是你,还要在外头单过到甚么时候?姑母便是抱了个外人回来,长公主府也是你的家,你怎的拱手就让人了?再而言之,那小儿即便入了玉牒也才多点大,你便就将他作了亲阿弟般待着又有甚么?待他大了,不也正是个顶梁柱,能调过头来护着你么?如今这般犟着老死不相往来有甚么意思?怕是大兄九泉之下见了,也是瞧不过眼的!”
到如今,先太子早就成了宫中的禁忌。算来算去,还真未有谁再会在符翎面前提先太子的。遂如今,便是想在旁人耳中听及先太子都成了艰难的事儿,周如水这么一提,符翎反倒不气了,眸中更是有几分留恋转瞬即逝,撇撇嘴道:“可非是我不归府,而是母亲将我赶出了府!在她那儿,没了儿郎才会要了命,有未有我,倒是不打紧的。”
她这话也真是这么回事,彼时,二人相对斜倚在美人榻上,都是致至极的人儿,便如一幅美人纳凉图,眉儿浅浅描,脸儿淡淡妆,骨子里的懒怠都透着柔美,有点娇,有点妖。
周如水轻摇着扇,虽知这话未有假,但总是个和事佬,便也不将符翎的话当真,一双眼儿灿若晨星,嗔她:“得了罢!我怎的听闻姑母已去请了你两回了?”
“你倒是灵通!”符翎也压根不接她的话茬,端起了手边半凉的茶,轻笑,“说是来与你讨碗茶喝,可非是来受教的。”说着,曲指扣了扣几案,笑睨着周如水问她:“昨儿个娄九与刘峥成婚了你可晓得?你这红线牵的!不怕你舅母撕了你?”
周如水冷冷一笑,这会儿终能将王子楚安置在榻上,轻抚了抚他嫩白的小脸,嘲道:“她自个要跑要嫁我能拦得住么?彼时气归气,我到底也真没这个胆。后头叫阿英去问了舅母的意思,是舅母道就随了她的意的。不若此,我哪能真去请这道旨意?”
周如水说是去向周王请旨,实是被娄九气得狠了。
她哪能想到娄九得了便宜仍变本加厉,大庭广众下拦着她叫她下不来台!原本这事儿就全是娄九的错,这罪过,就是将她发配去宗庙也是不为过的。更何况她阿兄的亲事还是君父的圣旨,真要追究起来,娄府可是欺君之罪。
然而到底是一家子,娄家更是她母后的娘家,真是和他们兄妹同气连枝的,遂那道圣旨,与其说是保了苒,倒不如说是保了娄九。娄九若就此悔过,夹着尾巴做人,改明儿过些日子,再寻门好亲事也是不难的。却哪想,她偏就被猪油蒙了心,真是一路往黑里走了!
她话音一落,符翎的笑意就淡了,堪堪道:“平日里见她们母女舐犊情深,到头来,在家族大利面前,再受宠的女郎都不过是枚棋子。”说着,她话中又有了揶揄,抬手抚了抚松挽的高髻,好颜色中全是风流韵致,瞅着周如水悠悠一笑,“她是个蠢的,若真要寻你的不痛快,嫁那刘峥做甚?若她要嫁王三,如今这热锅上的蚂蚁,可就是你了!”
周如水点点头,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姿态慵懒妖娇,声音像是笼着一层云雾:“她是将刘峥当作我的心上人儿了,满以为他能补守宫署的缺,全是我一手所为。也罢!都道天上有个月老儿,他装着红绳去系这世间男女的脚。只要把一男一女的脚踝都系在了一根红绳上,不共戴天的仇家也好,相隔万里的陌路人也好,都定会结成夫妇。想来,他们也是有缘罢!”
“哼!千里姻缘一线牵么?”符翎手抵着牙儿慢慢想,目光忽的落在睡熟了的王子楚身上,眸中带着深意,轻道:“情呐,沾了肺腑,惹了肝肠,若今生有缘牵,便是前世烧了断头香。”说着,她扭头盯向了周如水,眸中深意沉沉,低道:“兕子,你便真不好奇么?你大兄金戈铁马,何曾有惧?怎的当年一战,偏就坠马中了埋伏?化为了一黄土?”她的声音很轻,低低靡靡,若不细听,压根听不清楚。
周如水摇扇的动作却因她的话音一滞,她不可思议地盯向符翎,不及细想,又听她极慢地说道:“医官说他是坠马中伏而死,却我悄悄去看,只见他心口被人自背后射入一枚毒针,那才是真真的致命伤!”
这语气轻飘飘的,却又冰冷至极,像是自地狱里吹出的阴风。
恰也就在这时,翠火急火燎地跨进了门来,她望了一眼符翎,便急不可耐地朝周如水禀道:“女君,不得了了!昨儿夜里王豹被捆在了七殿下府门前,今个被压上朝来,一口咬定了右相是同谋!”
第146章浪成微澜
不光王豹,王端亦被投入了诏狱。
一时间,朝野危惧,内外肃然。往日的肱骨大臣,眨眼似就成了奸匿之徒。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泰康八年前政治清明的朝堂了。如今的周王,也不再是泰康八年前那个励图治力图改革的周王了。
朝堂上,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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谀奉承,胆小怕事之徒颇多。王豹显然有诬告构陷王端之嫌,却当日朝上,除去王笺,只有公子沐笙出言相说。只公子沐笙不出言倒好,一出言便如火上浇油,叫周王的怒意越衍越盛。
原来,早在前日,谢浔便参了王端与公子沐笙一本。道是在彭泽赈灾期间,王端与公子沐笙公然无视禁屠令,纵容城民屠宰禽畜,饱食肉餐,实是不遵国法,不敬君上。
更早先,公子沐笙便因直谏禁屠令是个恶法,斥言“有错不修,不视民生,民便如丧父母,国亦如失信!长此以往,必将生乱!”惹得周王大怒。
如今公子沐笙在彭泽纵民所行,显然阳奉阴为,不顾法度。周王本就对他有气,他这一掺和,也是雪上加霜。而王端见之不加制止,亦是违犯了禁屠令,更让周王对他陡生不满,又将他与公子沐笙视作了“一丘之貉”。
为此,周王也是生怒,再想谢浔告发王端的状文中,有道王端受赏青词后归家烧之,实乃无人臣之礼,有大不敬之罪。又道他曾与王笺言及前朝亡君姬亥之故,言辞激烈,全有今朝影射之意。
遂前日在朝堂上,周王已是隐而不发,只是颇有深意地忽问王端:“爱卿以为,昔姬亥讲尧舜之言,身死国亡,是为何故?”
彼时,王端神色一顿,沉吟片刻才道:“姬亥讲尧舜之言,行桀纣之实,蒙蔽百姓,鱼肉天下,何有不亡之理?”
他这一言,放在平日里是忠言顺语,但若算上王端往日称病不朝不担不当的细枝末节,再摊上谢浔的弹劾污蔑,便就是含沙射影,就是祸端了。
遂待王豹被擒,将他招供而出,便如轰雷炸响,周王直是震怒,再不顾往日情分,直截就将王端投入了诏狱。
而公子沐笙亦未有好果子食,公子衍的行径叫周王心有余悸,如今再见公子沐笙更是生怒,本就不喜他,现下更是不满。只觉他空有些才干,却是个不孝不悌,不忠不义之徒。遂便直截将公子沐笙放去了远在西疆清苦穷困的檠郡,只等彭泽事了,就叫他远走守边,再不来碍他的眼。
往日里,诸公子都有封地,偏就公子沐笙尚无,如今有了,却是西疆苦寒之地,可见周王待他,真是未有半分喜爱。
周如水一颗心儿直坠,方才晓得王端入了诏狱,才下眉头,又知檠郡那穷赤之地竟被指给了公子沐笙做封地,周王的意思,怕是要他不得归邺,守边终老了!
她惊得火急火燎,想追去问,却又得知习秋将公子沐笙请去了广韵宫。
如今娄后不在宫中,谢姬代主中馈。按理,早先公子沐笙成婚次日,便该领着新妇去向谢姬敬茶。可彼时彭泽事急,这事便被随意揭过了。
如今谢姬亲谴了习秋来请,显然是有刁难公子沐笙之嫌。却现下这当口,周如水实在不好瞎掺和,只好守在公子沐笙必经的宫门前,静待他出宫。
这些日子以来,谢釉莲极是安分,似为了安胎,她的广韵宫几乎成了这后宫之中最为与世无争的清静之地。
公子沐笙被习秋领进门时,室中已拉起了屏风。彼时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广韵宫却如暗夜之中的寂静长街,被一股极其沉闷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屏风后,谢釉莲斜倚榻上,繁复的袍角流泻至地,腹部高凸,手执绣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见公子沐笙由远及近,她执扇的动作一顿,慵懒的声音透着凉薄,望着屏风后的他道:“怎么?若非是习秋去拦你,你便要躲着我了?你和那苒莫不是早有私情?否则,怎会不惜得罪舅家,以功护她?”
她的话有些咄咄逼人,公子沐笙拧了拧眉,面色微现沉重,低道:“庶母,适可而止罢!”
“适可而止?”谢釉莲嘲讽地笑出声来,双手掐在一处,稍稍用力地遮在腹上。
近些时日,她因怀胎而愈发赢弱,神愈是不济,愈喜胡思乱想。梦中总有那么个人影驭马慢驰而来,远看是阳光满目,近上前来,却是要将一把尖刀插/进她的胸膛。
梦中惊恐,醒来亦在这冰冷的广韵宫中,腹中的孩儿更是恶毒的种子,无时不刻不提醒着她谢家对她的无情,谢靖对她的羞辱。谢靖那恶劣嘲笑的讥讽也时时刻刻萦绕在她耳畔,在追问着她,若知今日,可会悔当年未死在那漂泼的雨夜?
想着,她的眸中染满了泪,隐含几分癫狂,隔着屏风,低低恨恨地喃道:“周沐笙!你可晓得你大婚那日我侧夜难眠在想甚么么?我想一刀扎进你的脊背里,叫这一切都一刀两断!叫谁都莫能拥有你这个人!”
说着,她直截将几上的冰壶掼在了地上,声音清寒中带了哑意,眉心紧凑,有种不动声色的狠戾和悲凉,她撕裂地哭叫道:“我也曾为你甘心首疾!也曾为你赴汤蹈火!可你为何能为她背弃母亲!得罪舅家!当年却置我于不顾!弃我在那磅礴的雨夜生不如此!丢我在这冰冷的深宫饱受欺凌!”
若是往日,她定不会这般发作,定会将这些心思过往都死死地埋进心底。全当他已经死了,死在了她那日的刀刃下。可如今,想至他再不久就要远走檠,往后山高水长,或许永生都不得再见。想至她终将老死在这宫中,深恩错付,死生由人。一时百感交集,只恨不得刨开他的心来问一问,当年,怎的对她那般无情!
言止于此,谢釉莲的五官已扭曲的不成样子。
公子沐笙的神色也是一变,有一瞬的哀戚划过眼眸,转眼,却消失不见。他绕过屏风走至她身前,看着她面上的郁色难平,终是抬手,握住了她削瘦的肩头。
窗外的鸟声甚是飘杳,奴仆都被遣开了,寂静的室中只有他们二人。
从前有多爱,如今便有多恨。他知她心中的愤怨,才会由她对他针锋相对。时隔多年,他头一回未再对她冷言相对。他看着她,目光深深,稍稍用力地将她转向了他,沉沉地道:“往事已矣,再无可追。总归是阴差阳错,你便都忘了罢!”
“忘了?”谢釉莲浑身一怔,抬起脸来恨恨看他,她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袖袍,咬牙切齿地道:“阴差阳错?好一个阴差阳错!始乱之!终弃之!你忘了我好逍遥自在!那我呢?我怎能忘了你?怎能叫你好过?倾尽天下之水也难洗我心中之恨!我如何能叫你好过!”语罢,她一把将他推开,实是泪如泉涌。
却哭着哭着,在室中略略昏暗的光线中,她忽的自嘲一笑。须臾,似是打定了主意,扬起尖翘的下巴,目光阴森地盯着公子沐笙,面无表情地说道:“即便你去了檠,我亦不会饶你!定会叫你们悔不当初!”
谢釉莲阴厉的话语落在耳畔像是针尖般扎人,公子沐笙看着她,神色却很冷淡,他又退回了往日的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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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清淡地说道:“庶母,该说的话已说尽,若你仍纠缠不休,便莫要怪我无情。”说着,他低低一笑,似是自嘲,似是讥讽,喃喃地道:“你知,我向来无情。”
另一头,周如水守在宫门前,未等来公子沐笙,倒是等来了寺人旌。见寺人旌匆匆召她前去觐见,她只得转身离开,跟着走上了汉白玉阶。
暗娼楼案一日不结,周王的疑心便一日不得卸。遂近日他对诸公子愈发严苛,对周如水却亲近不少,时常叫她陪侍左右,谈及政事也从未叫她避退。
宫室中,谢浔与傅涑正神色恭敬地立在座下,周如水才迈近门槛,周王便看她一眼,招了招手道:“阿女,上前来。”
按理而言,周王对谢浔已起了疑心,是会冷落他的。偏偏谢浔溜须拍马的本事一如即往,前些日子,周王命他在御花园觐见,他见池中有一块沁着红色斑渍的白石,竟就公然跳进池中去捡,跪在周王面前三呼万岁,道那块白石怀有赤诚之心,实是天下归心之意,祥瑞之兆。彼时公子沐笙也在,笑而斥道:“一派胡言!若此石有赤诚之心,旁的石头便都是要谋反了么?你这分明是投机取巧!欺瞒陛下!”
彼时,周王并未多言。却如今看来,谢浔次次投机都能取巧,周王显是信了他的鬼话,今日才会叫他来此处参议。
周如水立在御案旁细细一听,才知,今日所言事关暗娼楼的赃银。
暗娼楼全案早便转交由了傅涑来查,归根结底,就落在了这些年王豹借暗娼楼所攒下的钱财上。
琅琊王家富贵并不稀奇,只是王豹尤其甚之,便是他的跟随家僮,都穿火浣布衫,一衫价值千金。家童买一妾,也能花珍珠十斛。由此可见,王豹府中或可富可敌国。
却傅涑真去查抄王豹的府邸家宅,不见金山银山,只得白银两千万两。这些银两,与刘峥自母舅许旌那交出的账本丝毫不符,只是王豹家财中的九牛一毛。
为此,周王很是恼怒,训责傅涑办事不力,直截就将王豹提来审问,问他究竟将钱财匿藏在了何处。王豹起先是一问三不知,全是幅置生死于度外,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的模样。待当傅涑将他藏财之处一一报出,他才换了神色,急道自个的金银财宝全不止这些!定是王趁火打劫!
案情一转再转,又扯出了个王来!周王拧眉,押了王豹下去,又去召王来问。
眼见琅琊王家的浑水愈搅愈浑,周如水平静无波的眼神添了一分压抑,待见谢浔面上一闪即逝的冷笑,她眸光一黯,抿紧了唇瓣。
第147章浪成微澜
外头的天色格外透亮,周如水自榻上醒来,便觉小腹坠坠地疼,再一摸,席上也是黏黏湿湿一片,才知是月事来了。
她身子弱,自来潮以来日子便不准。平日里调养着,也不了月事来时提不起神。这才一动,夙英便从屏风后走了近来,见了榻上的情景,满脸忧色地扶起她往前更衣,又问她:“女君,可有不舒坦?”
周如水摇摇头,只觉这次第倒比不得往常难受。却才换好衣裳走出,王子楚便迈着小短腿自榻边奔了过来,小童眉头都拧在了一处,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自眼眶滚出,紧紧抱着周如水的腿,呜咽着仰头问她:“阿姐怎的流了那么多的血?阿姐病了么?”说着将她搂得更紧,小脸都哭红了。
周如水愣了愣,扫了一眼跟在他身后急急跑来满头是汗的翠。蹙了蹙眉头,忙蹲下身将王子楚搂住,叫他莫要再看那榻上的狼藉。掏了帕子替他拭泪,柔声安抚道:“阿姐无事,阿姐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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