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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兰芝
血腥味渐渐散开,室中静的可怕。明明门窗紧闭,却仿佛有风从头顶吹过,冰凉至极,冷冽至极,冷到所有的话语都变得苍白,冷到天崩地裂都不过如此。
周如水隐在广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微一张嘴,话未吐出,猛的便又咳出了声来,胸肺中浓烈的血腥气再次涌上喉头,紧接着,便是钻心入骨的疼。她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撕裂,疼得她直直歪倒在了几上。随着这动作,她本就松散的发髻散开,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发白的小脸,她剧烈地喘息着,像是一尾被抛在岸上,被日光炙烤的鱼。
良久,她的声音才缓缓传出,如是冬日里的寒梅,冰冷至极,平静到叫人心惊,她道:“阿姐,当年你我一同受教,便听师傅讲过冯太公那凄惨的家事。彼时师傅道,冯太公方才咽气,他的儿孙,便因家产在他的尸首前刀剑相伐,以至基业颓败,子丧族亡。彼时你曾道,咫尺之地,骨肉之亲,若因富贵尊位相恨相仇,相杀相残,实是荒废大好前程岁月。可如今,你我又与那冯太公的儿孙有何区别?”
说着,她慢慢抬起眼来,致的眉眼渐渐沉下,眸光幽暗,像是盛着一座死寂的湖。外头森严至极,室中亦沉闷至极,周如水望着符翎,话音愈来愈急,愈来愈激。到了后头,几乎近于嘶喊,就听她悲慨不已地道:“阿兄至诚至孝,绝不会以巫蛊谋害君父!更君子谨其言,那所谓帛书,实在荒唐!旁人不知,我却还记得,这普天之下,只有你能仿得来阿兄的字迹!当年我懒于习字,阿兄的字帖大多都转赠给了你。我记得,你曾以他的字迹誊抄过寻子的《美人赋》,彼时姑母就曾言,你二人字迹轻易难辨,更叮嘱你,往后莫再学了!遂,那咒骂君父之言,当是阿姐的手书罢?”说着,周如水撑着几案站起了身来,她疾步上前,使尽全力地抓住了符翎握着长鞭的手,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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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将那长鞭抵在自个心口前,眼含热泪,尖声哭叫道:“你要杀便杀个痛快!便莫要留半分余地!心慈手软只会自留祸患!如今你我仇恨不共戴天,你不若也杀了我!杀了我罢!”
她的声音太悲,仿佛永无天日的暗夜,叫人痛到心底去。
符翎陡然被她拉住,眉头皱得死紧,声音中透着不耐与回避,猛得便甩开周如水的手道:“你莫激愤,我不伤无辜之人!”
周如水因她的动作跌坐在地,透窗的阳光打在她的睫毛之上,泪珠凝在上头,美的叫人惊心。她似哭似笑的抬起脸来,明是仰望着符翎,却如居高临下,如死灰的面上透着不可轻视的高贵与威严,长睫一动,她道:“既如此,便放我出去!”
闻言,符翎眉头一拧,抿唇不动。
自符翎开口,便一直作壁上观的谢釉莲却缓缓抬起了脸来,她神色几番变幻,须臾,慢慢走至周如水身前,有些高贵,有些孤独,目露怜悯,朝她道:“如今甚么都晚了,你便是踏出这殿门,也是蜉蝣撼大树,杯水救车薪,何必呢?”
闻旋弦歌而知雅意,明知周沐笙被她二人所杀,周如水却要走出这殿门,不与她们你死我活。可见,她还在意活着的人,只是那人,是周王,还是周詹呢?
而如今,周詹与周裎怕都正在周王塌旁争位了,她若去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是是福是祸,都是自个选的,她们都是命运这张大网里的鱼,谁也逃不掉。
果然,她正这般想着,符翎便动了,表情很淡,眼神微妙,指着殿门道:“你要寻死,我不拦你。”
闻言,周如水看她一眼,慢慢站起身来,目光略过倒在墙边的翠,心下一狠,快步便迈出了门去。她不想做那撼大树的蜉蝣了,也不愿救那杯水的车薪了,她要走出这殿门,只为彻彻底底求个了断。
真的要谢谢你们给我一个宽松的环境,就是一直跟着我写这篇文的读者都真的很体谅我,给我足够的时间去构思去完成。
就最近真的一直在拆以前的梗,所以特别难写,这一章我改来改去写了三遍正文,都是不一样的,最后终于写下合适的,然后修文发出来了,希望大家满意。我继续去伤脑筋了。
爱大家
第187章浮生若梦
人之一生,总归会有这么一瞬息,大彻大悟,大悲大痛,知任何事都无以转圜,遂只能抽刀断水,破罐破摔,要么不破不立,要么土崩瓦解,只为求个了断。
周如水被逼在这刀墙之上,一心只想结束这局面。另一头,公子詹与公子裎一夺一护,宫中局势实不分明。
这事说来也是古怪,这些年来,周王常食丹药,身子还算健朗,哪知一夕之间忽然倒地,神志不清,万事难理,宫中大夫全诊不出个所以然来,遂群龙无首,朝中上下全乱了阵脚。这当口,早便因周如水咽了口恶气的公子裎却是心念一动,在与符翎谢釉莲联手合谋构陷周沐笙后,眼见着周沐笙被一张草席送出宫外,再见公子詹守在周如水塌旁直是万事不顾,全被困住了阵脚。他邪思陡生,与符翎一道反水,绑了谢釉莲那尚在襁褓中的小公子作人质,继而威逼谢釉莲与他们一道谋逆篡位。
要是往日,公子裎也无这胆色,更无这势力,然英雄出路必有一搏,周王病重,周沐笙已死,他若再不出手,这高位定然被周詹所得。而周詹此人可比周沐笙要阴毒许多,真落在他手中,怕是不下几年,他便会被寻个名头断了性命。遂知这是再难有的篡权良机,又见符翎一心为他那短命的大兄寻仇,他便狠下心来置之死地,依仗长公主府的权势人脉,出其不意地控制住了宫禁,先是借谢釉莲之手囚禁了卧病在塌的周王,再是一鼓作气,誓将诸公子全全伐杀于宫室之中,以绝后顾之忧。
照着他原本的计划,这首当其冲该当被诛杀的便是公子詹,哪想他的人马未至,公子詹已先一步得了消息,趁乱逃出了宫去。如此,公子裎直是气急败坏,又慑于符翎不敢动周如水分毫,只得揣着已是誊写好的禅位诏书赶去周王塌前,逼着已有几分清醒的周王绶印。
彼时,周王的寝殿之中,一灯如豆,黯如沉夜。如今天未致寒,殿中却已燃起了炭盆,上好的金丝炭在金盆中燃不起半丝烟火,遂也掩盖不住殿中浓烈的苦药味。
望着因病颓丧卧倒在塌的周王,公子裎心中划过一丝冷笑,他自小在宫中便不甚起眼,娄后不待见他,周王对他亦是有视无睹。上所不喜,下必欺之,遂幼年时,便是他殿中的宫婢寺人都曾欺他辱他。冷饭馊食,冷言厉语,往日里他不知受过多少。后头,若不是他一心读书,作出一副沉迷诗文的模样讨好了周王,叫周王能偶尔想起他这不争不抢,有些才干的儿子。他的下场,或许便与如今那些个被他斩杀在高墙下的庶兄弟们无甚差别了。
遂他对这个家,对这个国,对他这君父,未有儒慕,唯有深恨。恨他身在帝王家,却不如蝼蚁。恨他同是天家子,却处处不如人。这深恨,他往日里是半点不敢露,却如今,眼见周王这落地的盘龙腾腾像个半死的虾蟆,他神色嚣张,对着病歪歪的周王冷笑着就道:“君父可是醒了?唯是动弹不得?”
说着,他拧着眉,抬起脚来,十分恶意地踢了踢周王瘫病的身子,嘲讽的目光略过周王毫无生气的脸,盯着他使力往门前望去的混沌眼珠,居高临下的挡住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君父可知,您这一倒,咱们这个家便成了窝里斗了!各怀异心!刀剑相伐!这宫墙里头,已是血流成河了!您最宠爱的詹儿亦不能俗,正带着兵卒造反呢!如今,只唯有儿臣护着您了!可您也晓得,儿臣向来不得志,在这宫中人微言轻,如何护得住您呢?这般,便只能委屈君父让出这王座了!”
说着,公子裎便强去拉周王的手,要先在那誊写后的禅位诏书上摁下周王的手印。哪想,周王倏然睁大了眼来,直直看向周裎,原该无甚气力的身子竟是猛的迸发出力量,握紧了拳,任他万般使力,偏是掰扯不开。这么一来,公子裎也是有些气急败坏,眉头高蹙,恨恨盯着周王灰白中透着死气的脸骂道:“老不死!祖宗将基业传到你这儿,荒废得实是惨不忍睹!你坐这王位一日,便是误国害民一日!愧对祖宗!愧对天地!不若退位让贤!难不成,如今你这大半截身子都已入土,却还想霸着这高位不放么?”
公子裎的话半点不留余地,目无尊上,目无王法,哪还有他往日里卑躬屈膝礼让有度的模样。因了他的话,周王青灰的面色紫胀,嘴唇微动,浑身震抖,想他纵横




悦君歌 分卷阅读254
一世,哪曾这般受人磋磨,更磋磨他的还是他的孽子!然他如何愤愤,半晌,愣是未吐出半个字来。
公子裎嘲讽地看着他挣扎,神色十分恶毒,然当他看清周王口型,知他竟是在骂他“孽畜!”公子裎忽的暴怒,只觉被狠狠打了脸,恶恶回道:“孽畜?孽畜也是你生的孽畜!”说着,更是硬扯住周王拼劲死力紧握成拳的苍老手掌,一面掰扯,一面朝一旁被兵卒压着,颈悬长刀,伏跪在地的寺人旌呵问道:“腌狗!国玺在何处?”
方才这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的景象,已是骇得寺人旌失了三魂七魄,知是周国的天要变了,他这一直跟在周王身侧的老奴,怕也没得好果子食了。如今再被公子裎这么一吼,寺人旌骇得猛颤,只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知今日威逼圣前,凛凛威风的竟然会是平日里醉心诗文不得看重的公子裎,心道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两腿一时禁不住颤抖,伏跪在地,压根发不出半点声来。
他闷声不作响,公子裎如何能容,更是怒道:“若不交出国玺下落,我头一个便剁了你这刁奴!”
因着他这话,左右兵卒更是用力,刀口一划拉,直是削落了寺人旌本就不多的头发,他喉头一哽咽,实觉命如草芥,但仍是咬着牙,颤巍巍道:“老奴,老奴不知呀!”
这话音透着惊慌惨绝,外头的击杀声亦愈来愈烈。公子詹向来得势,今日慌乱出逃也不过是因事出突然,未出半分征兆。然即使如此,他亦全身而退,更是不下几个时辰便怒冲冲再次杀回宫来,这气势太盛,叫公子裎不由忧心忡忡,眼看再过不了多久,公子詹怕就能攻进殿来,他急得跳脚,眼底掠过一丝烦躁,慢慢便现出一丝阴毒之色。
便见他神色隐晦地盯着周王始终紧握成拳的苍老手掌,眼角凝着冷意,又道了一声:“君父,儿臣心急的很,您真不服老?真不让位么?”
他这般一问,周王的脸色更是胀红,他已是强弩之末,力不能漂鸿毛,声不能震天彻,临了临了被一小儿欺辱至此,也是目眦欲裂,挣扎许久,终于哑然咒出了一声:“孽畜!”却哪想,这话音未落,公子裎已是暴起,从袖中猛的抽出一把匕首,毫无犹豫地便直截插入了他的胸膛。
便见周王如是砧板上的鱼,目瞪当场,因是吃痛至极,生生哑了声响。那尖锐的刀锋一入血肉,便发起扑哧一声,喷起的鲜血溅洒在公子裎面上,也顷刻间将周王胸前的衣料染得血红。这景象十分骇人,公子裎却犹然不绝,他见周王手一松力,面上便现出喜色,急急拉住周王的手指,借着血腥,便在那诏书之上摁下了个血淋淋的手印。
至此,公子裎尤不停歇,再不理会抽痛搐颤奄奄一息的周王,辙身就朝寺人旌走去,他要逼问国玺的下落,只要叫他得了国玺,这天下便能稳操胜卷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却不想,他方才抬步,便被一双铁实的胳膊神不知鬼不觉地拽住了后颈,不待他反击,后心便又遭一重拳,随之,浑身的筋骨都变得乏力,气力散尽,只觉虚软。紧接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中士卒全被来路不明的黑衣人伏击在地,刀锋直对咽喉,尸身满地,一夕便叫他孤立无援。
更他惊愕回眸,便见本该被符翎看押着的周如水忽然出现在这殿中,她低垂着眼站在角落的炭火旁,目光冷淡,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绝然。更她身后是一道晦暗的空道,道中幽深,想来,竟是周王寝殿的密道!
公子裎一时骇然,都道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公子裎怎会想到,这后来居上,将他做瓮中鳖的,竟会是周天骄这姑子?
也确实,周如水此刻也当孤立无援才是,为援天水城战事,她归邺时,众左卫中只留了炯七一人随在身旁。然娄后忽丧,许多事她与阿兄无法出面,就只得叫阿英与炯七出宫去跟着,细细打点。更那些自小跟在她身侧的暗卫,都早在入宫时便被周王走,遂也因此,方才她被困在广韵殿时,只得靠自个想着法子踏出那殿门。
她出广韵殿时,宫中果然已翻天覆地,一众宫婢寺人跑的跑,逃的逃,真像前世刘家军攻入皇城时的模样。她躲在暗处,瞧着这情境实有些恍惚,但她到底心智算坚,强压下心中的悲痛痛,燃起信号烟火,便养蓄锐躲入密道,静待与炯七汇合。待得人手,才自暗道往这寝殿中来。
她知公子裎会逼君父退位,更揣测过他会擅造诏书。但她真未想到,他会弑父。她更未想到,她会亲眼见着周裎举起尖刀屠杀君父,极狠极厉,血肉模糊。不似父子,更似仇敌。
外头下起了雨,落在石阶上,滴滴答答在响。周如水就站在炭盆旁,目光幽暗,唇瓣紧抿,清艳的面容如是凝了冰霜,掩在广袖下的长指暗暗蜷起,掐得掌中留下血痕。她一步步朝公子裎走近,身姿袅袅,美人如斯,待得近前,扬手便给了公子裎一耳光,双目赤红,喉中涌出一声爆喝,嘶哑骂道:“孽畜!弑父弑君!天地不容!吾真恨!未早将你诛杀!”
她这一声带着哭音,实是悲惨至极。更方才周王几声孽畜叫公子裎心有余悸,如今再听周如水这声,他反射性便是一唬,再听她提前岁之事,更是怒愤交加,目露凶光反嘴便道:“我亦恨今晨留你性命!”说着,他亦有些破罐破摔,挑衅地指向横在塌上奄奄一息的周王,狂笑道:“怎么?他逼死你生母兄长你却半点不恨?如此,你又算甚忠孝?更我今日所为,可是承他衣钵!当年他曾道,圣人不能违时!亦更不得失时!今儿个不就正是个变天的好日子么?我为天下人夺了这天下又如何?”
“为天下人夺这天下?你是个甚么东西?你心中可有黎民?如何当得起这天下!这天下便是落入你手中,也逃不过覆亡!彼时,你不过就是个亡国之君罢了!”周如水几乎冷笑出声,她蔑视着公子裎,辄身便疾步往角落的炭盆边走去,弯身拿起金钳在炭盆中细细拨弄,须臾,夹起一块烧得火红的金丝碳就又走上前来。
公子裎见她神色中透着癫狂,下意识要躲,却炯七死死钳制着他,叫他躲无可躲。果然,周如水眸光一厉,抬手,就将那烧得通红的金丝碳直截抵在了他的胸口之上,他惨叫一声,面色狰狞,险些就要背过了气去。
久烧的金丝碳及是烫人,养尊处优如公子裎压根承受不住,他只觉心口一阵阵火辣辣的疼,如是走火海过刀山,他痛不欲生,却生生被压着无处可躲,衣肉被烤熟的熏臭味在殿中丝丝飘散,他的鼻稍耳畔都嗡嗡作响,真是生不如死。这生不如死,叫他求出来了声来,他惨烈德嚎叫道:“阿妹!阿妹!为兄知错了,为兄再也不敢了!本是同根生!何必相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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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相煎?”周如水轻嗤一声,神情冷冽,手下的力道更狠了几分,直是把公子裎的胸膛都烫出了个窟窿,她愤愤道:“你害吾二兄时怎不记本是同根生?你谋害君父时怎不念何必相煎?”说着,她冷冷一笑,举起金钳就用烧红的金丝炭便堵住了他的嘴,望着他面目全非的脸,唇畔轻轻飘出一声,“太迟了……”
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今日,爱恨情仇,都太迟了。
说着,她终于放开了手去,随意将金钳扔在脚边,盯着疼痛难忍晕死过去的公子裎,面无表情睨向炯七,麻木道:“莫叫他死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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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对我的包容
太慢了,因为太难写了……
爱大家
第188章浮生若梦
周如水既是下了令,炯七自然也不会叫公子裎好死,门外的动静实在太大,起初,公子裎惨烈的哭嚎声一声比一声凄凉,后头,他生生被拔了舌头,门外只听嘭响,再未闻人声。
如此,周如水的表情却未有甚么变换,惨叫声已无法拨动她闷痛的神经,她垂着头,直直凝视着奄奄一息卧倒在塌的周王,对上他无助的,甚至透着乞求的混沌双目,秀美的面上凄婉非常。
前世她浑沌不知事,后头错信佞人,叫七兄枉死,眼看着万里河山沦入他人掌中,眼看着周氏山河大厦倾倒,眼看着族人俱亡大火滔天。她向死却不得死,苟延馋喘存于世上,却仍因凤阙不得逃脱。好不容易重来一世,她并不只为自个,更想为家为国斡旋一番。
她曾以为,她最大的敌人是刘铮,是秦元刘氏,遂她不顾一切地去断刘铮后路,叫他郁郁不得志,再难成祸国之患。后头,她又以为,她最大的敌人是那些个中饱私囊,如谢浔一般,只知溜须拍马不顾百姓生死的利己之徒,遂她尽心机,算计谢浔的性命。再后头,她以为,她最大的敌人是强横围在边境上的蛮贼,魏兵,遂她一届女流,也不畏生死立于沙场,只为护这山河。她总想,许多事儿已与前世不一样了,便是有再多的荆棘,有再多的艰难险阻,她都会咬着牙撑过去,都能咬着牙撑过去。
她始终都未明白,又或许,她始终都不愿明白,实则,她最大的敌人不是旁人,而是她的至亲!是她的父母兄弟!周国的心头大患也从不在旁处,就在这宫中!就在这富贵深处!
如今,祸乱起于宫墙之内,这儿终是烂了,烂成了一片。许多当知的,不当知的。当讲的,不当讲的。当恨得,不当恨的,都活脱脱洒落在地,半分遮掩也无,闹得不可开交,搏了个你死我活。
混乱的思绪凌迟着周如水钝痛的神经,念及死不瞑目的母后,念及尚不知生死的阿兄,念及如今已是乱做一团的内廷,再念及万般不易才有了起色的边境战况,周如水只觉心口被堵上了一块大石,沉甸甸不得脱,堵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其实明白,在旁人眼中,她的阿爹,不思朝政,昏庸无道,实是祸国之君。便是王玉溪也该是这般想的,她曾无数次感受到他提及君父时,那眼底语底的不屑与蔑视。
然,君父便非是个好君上,却是她的好阿爹。他宽厚的脊背,温热的手掌,是她记忆深处无坚不摧的力量。他便像一座大山,立在她的生命之河上,她所有的荣辱都与他有关,她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生。她自小到大,在他这儿得到了无尽的荣宠与荣耀,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均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愉悦与欢畅。便是前岁,他硬将她嫁去魏国,也是好心为她为周国铺一条华道,并未有真真伤她之意。身为女郎,她实是比大多姑子都好命太多。
遂她明知,侈汰之害,甚于天灾。遂她明知,为君为王,当使百姓安康,使四海安宁。遂她明知,君父无稽,长此以往,社稷宗庙终将化为焦土。却她仍想护住他,护住她的阿爹。她曾无数次告诉自个,为了她的族人,为了她的父母兄弟,为了这周土之上的黎民,她将鞠躬尽瘁,便是前头是万丈深渊,她亦将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可如今,站在这深渊前头,她唯有悲辛无限。
彼时,月至天心,四下宁寂。无边的黑夜笼罩着整座宫城,处处都透着微涩的凉意。
周如水站在塌前,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她静默不动地望着全凭意志支撑,满面痛苦奄奄一息的周王,如坠深渊,满面泪流。掌心早被自个掐出了血迹,咽中的血腥味亦是久久不消,彻骨的绝望萦绕着她,一呼一吸都伴随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与绝望。
却即便如此绝望,她也难能置身事外。
她膝头一软,重重跪在了周王面前,腰身一埋,咚咚咚三声,每一声都极沉,每一声都极重,朝着周王便是磕头三拜,她好似将内心那难以言说的复杂之情都融入了这长拜之中,这其中有爱,有恨,有无奈,更有为难,有决绝,更有不舍。
早年,周王也曾有励图治之时,彼时,她被君父高高扛在肩头,山顶的风烈得厉害,刮得小小的她丝毫睁不开眼。她吓得紧紧拽着君父的衣襟,委屈道:“阿爹,兕子怕得很!咱们回去罢!”却不想,君父未动,反是拉住她的小手,谆谆教导教导她道:“为君者,当有迎风之勇!为天下者,该不惧以身噬虎!”说着,他更是豪气干云,鼓励她道:“你是我周家的千岁,莫要惧!睁开眼来,看看咱们这万里江山!多好!”遂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来,看着巍峨的山色,看着广阔的疆土,小小年纪,也是发自内腹的自豪与骄傲。
她的君父,曾也励图治,曾也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只是后头,或是太过志得意满,或是太过劳苦心有不值,迎风之勇也好,噬虎之志也罢,都在这漫漫长路上消失殆尽了。而这始志一灭,这朝堂也就颓了,天下也便乱了。他们的话都未有错,周国坏在了根上,这根,就是她的君父。
想着,周如水缓缓抬起脸来,明明神情凄惶,眸中却迸发出了一抹坚毅的倔强。她颤抖着站起身来,走近榻前,满是鲜血的手掌慢慢握住了横在周王胸前的半截匕首。
透窗而入的月光笼罩在她娇小纤瘦的身子上,她不停地颤抖,额上青紫一片,刺眼的血珠滚落出来,鲜红的血迹淌在白腻肌肤上,可怖至极,衬得她好似扑火的飞蛾。
她直直凝视着周王的眼睛,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他苍老苦痛的面容之上,巨大的苦痛吞噬着她,吞噬着这红墙绿瓦金壁辉煌的宫城,她轻轻地喊,”阿爹。”声音沙哑得可怕,只一声便痛不甚经,仿佛下一刻便会粉身碎骨,“太痛苦了。”她喃喃道,握着匕首的手掌抑制不住地颤抖,不舍使力,却又不能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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