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兰芝
“如此?”周如水慢慢颔首,抬手挥开夙英在她额边的手,眼皮懒懒抬了抬,慢慢斜倚在锦枕上。随着一呼一吸,锦枕上清浅的沉香味便串入了口鼻,悠悠远远,清清淡淡,便如王玉溪那个人。
这世上聪明人往往狷介有余,然他半点不现狷狂。更向来千金之子,不坐垂檐之下。这要奇袭,他说去便去了。然人食五谷,有生死。更刀剑无眼之地,任他胸中满有丘壑,亦是危急重重。想至此,周如水也不了低低一叹,葱白的纤指抚上晶莹的珠帘,缓缓咛喃道:“虽事事他都成竹在胸,虽我也知,这三月之内,天水城必需一胜。然今时不同往日,他如此兵行险招,实是令我心忧。”
她的话,听在夙英耳中实在模模糊糊,不明就理,待靠得近了,便听周如水悠然自嘲一笑,捂着心口,忽然朝她看来,哂道:“这日日不离的与他在一处,如今乍然分离,我这心呐,总是安稳不得,总觉得有甚么事儿要发生。”说着,她又是一笑,摇了摇头,笑得玩味,“本宫亦不能俗,闲来无事,胡思乱想,庸人自扰了。”
诚然,便是王玉溪不加嘱托,周如水也会在天水城待他凯旋。只是头几日里,她总有些睡不好,梦中模模糊糊都是他的脸,是他乌黑的眉眼,俊逸的轮廓。是他缓缓朝她走来,从此暮霭散去,阳光破云而出。如此,周如水直是静静在府中焚香祈福三日,才再出府。这时一问,才知,那生擒魏公子津之人竟是刘铮。
生擒魏军主将,是为大功。捷报传入邺都,周王果然大赏了刘铮,封他为正五品的平远将军。一时间,刘铮也算威名大震,更谈及他这一路走来,从刘家庶子,再到今日立下奇功,实在是跌宕起伏,颇具传奇。再加上他容貌俊秀,颇有文采,一时间,倒就成了不少女儿的梦中佳郎。更鹏城与天水城一般均乃边城,本就民风奔放,如今又是危急存亡之秋,多有生死难料,今朝有酒今朝醉之觉悟。遂便知他是娄家的女婿,这得胜以后,守在军营前头,以期对刘铮自荐枕席的姑子实是不在少数。这便也急坏了远在邺城的娄九,便知她又喜又气,颠颠便往鹏城赶去,日日给刘铮传信,只差耳提面命,教他莫要再挨旁的女郎。
听及这些,官署之中,周如水不也觉着好笑,不由便当着师湛的面数落了一句,“我这表姐心高得很,往日里,对着堂堂嫡公子都能挑三拣四。如今这刘铮不过封了个五品的散将军,她倒欣喜至此来?难不成,人若无所期望,便处处均是欣喜?”
周如水问得随意,却勾起了师湛的好奇之心。这些日子以来,师湛也知周如水的性子放在天家算是顶好的,娇是娇了些,却未有甚么傲慢之气,遂直截便问:“千岁真曾高看那刘铮?”
他问得突然,周如水直被问得一愣,须臾,笑着瞥他,哂道:“你父在时,天水城民可也是如此多舌的么?”话音一落,却又朝他挤了挤眼,不置可否道:“谁人都有迷眼的时候。”
这话未说完,忽见炯七匆匆而来,她挑眉站起,便见炯七身后跟着个眼熟的寺人,更那寺人手中明晃晃的物甚,叫周如水不由地眉头一跳。她心中一咯噔,只怕她私囚周裎之事东窗事发了,正想着如何诡辩。这上前接旨,更是一愣,就听那寺人尖利的嗓音在室中徘徊,不过是在道,母后病重,君父昭她归宫。
听及娄后病重,周如水实有一瞬的恍惚,遂站起身时,脚下不自觉便是一软,险些又跌回地上。
有那么一瞬,她都不知自个在想些甚么。娄后在她这儿离席太久了。大兄去后,前世再见,也不过临死一面,她凄厉的哭喊常常在她耳畔徘徊,叫她悲痛欲绝,生死不能。天可怜见,再得重来,便是她次次寻去兰若庵,也是至今未见。她曾想过,若是她真阻止了一切,挽回了一切,母后是否便再也不会迈出庵堂了?她又恐惧,她甚么也挽回不了,是否她又回在那生死之际再见到她的容颜,再听见那叫凄厉的满含愤恨的哭喊。
然而现下,母后竟染了重病,被接回了宫中。太多事都已脱离了原本的轨迹,便是在母后这儿,一切皆也变得不同。想至此,周如水忽有些浑浑噩噩,她往日里肤色本就细白,如今悚然一惊,直是变得惨白,明是我见犹怜的模样,眸中却始终坚持着一丝的清明。
须臾,就终于强定下心来,毫不迟疑朝左右道:“即刻启程。”话音一落,她又顿住步伐,扭头看向师湛,一字一顿,认真说道:“这儿好得很,你可得守稳了!”说着再不停留,大步迈出了门去。
彼时,已是深秋,风凉天寒,门边的厚帐一开,寒风钻入门扉。师湛立在原地,只见门帐怦地从空中落回,缝隙之间,周如水的背影凛冽孤独,像极了当日出城而去的王玉溪。
他胸口一滞,许多感伤萦绕尚心头,不由低唱,“风萧水寒,未知前路!怜吾世人,忧患实多!”
额,真的有点尴尬了哈
想说马上就是好厉害的剧情
结果写着写着发现这一章是过度章,好厉害的还在后面,嘤嘤嘤,简直顶锅盖逃跑。
………………
然后就说最近大家都在怼抄袭,挺原创。
说实话真的特别感动也特别难过,就是写作这条路真的大环境好像坏了,但是读者的你们又是那么的可爱。所以千言万语到我这就只有五个字闷头写作吧。
我想,坚持超越自己,坚持探索世界的勇气,大概是写作中最重要的事情。
感谢我这么慢你们还爱我,谢谢。
第183章浮生若梦
当日,不论谢釉莲如何逼问,娄后都始终坚持,凤阙虽为她所窃,但她却并未守住。早几年前,凤阙便丢了,实是不知踪影,难以寻回。为此,谢釉莲甩袖而去,或是有些怒火中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临走时,竟是连着那杯赐死娄后的鸩酒一同带倒了。随之,酒盅摔落在地,发出怦地脆响,暗黑色的酒液流淌了一地,散了满室酒味。
鸩酒洒了,谢姬愤愤而走,那端着酒盅的寺人面色一紧,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君上虽有令,然谢姬不吩咐,他哪儿真会有狗胆去逼杀王后。踌躇一二,终是颤巍巍地跟着谢姬走了。
这么一来,娄后倒未被喂着鸩酒。只是当日夜里,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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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便病倒了,昔日深情不移的夫君不光早已情变,更是忠于狠下心来要了她的命,她便是再言看开,也难看开。郁结于心,毫无预兆地便倒下了。这一病,来势汹汹,竟似是失了魂,落了魄。
见她这模样,李氏也知耽误不得,又想如今这境况可不能叫宫中晓得,只怕雪上加霜。便想将这事压下,一面去寻公子沐笙,一面去城中找大夫诊治。
然娄后却摇了摇头,她无力的手紧紧拽住了李氏的袍袖,窗外的寒风吹得窗棂沙沙作响。这一倒下,娄后仿佛一瞬便老了几岁。面色发白,眼边的皱纹尤其醒目,举手投足全是老态。她苍老的目光缓缓落在窗棂上,忽然就道:“这些年来,你我日复一日诵经斋戒,也不知到底结了多少佛缘?赎了多少罪孽?”说着,她硬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来,本是习惯性地要去摩挲腕上的佛珠,却不想,摸了个空。
望着空荡荡的手腕,娄后不竟有些怅然若失,仰头望着塌上的烟帐,似哭似笑,继续道:“佛家言,如来,放下。然执或不执,放下与否,何其不易?我这一生,怕是放不下了。遂他既要我死,我便死也要死在金裹珠耀之中。咱们回罢,如今,已无遮蔽的余地了。”
闻言,李氏一阵颓然,猛的便跪在了地上,向来平静的面上涌上了悲意,摇着头道:“主子!回不得呀!他要您的命,您便给么?您委屈了大半生,争了大半生,到头来,却还是要从了他的意么?”说着,李氏已是落下泪来,哭求道:“主子,前日一桩道长言,来年会在庵中办场法会,到时满园燃灯,以祈国昌人安。彼时,您不是道,要给女君和公子也点上一盏么?却为何现下又说这样的丧气话?凤阙一日无踪,他便不会真的伤您!更况凤阙早便丢了,这无影之事也不知会寻到何年何月。您又何必自断退路呢?若如此,咱们当年何必躲入这庵中,何必事事不闻不问,事事不管不顾。徒叫亲者痛,仇者快,徒叫女君与公子如是无娘的野草,不知多受了多少的委屈?”
她面上凄然,娄后的面上亦是凄然,如是枯朽的秋木,她哀叹着说道:“非是从他的意,而是从我的意。非是自断退路,而是原就没有退路。佛言万事当有果,这果,也可看作是了结。然我耗了这么些年,碌碌终日,终也是乏了。倒不如投石击水,彻底做个结果。到时,我欠他多少,他欠我多少,都到黄泉路上去清算便好了,我不再受这俗世的孽,也不再碍旁人的眼。”言至此,娄后渐渐浑浊的目光中,猛的窜出了一团火。她咬着牙,坚定地说道:“至于阿笙与兕子,我输了,他们要赢。”
闻言,李氏再不多话,伏跪在地,直是痛心疾首,凄凄泪流。她如何也不会想到,当年艳羡世人的十里红妆,艳羡天下的深情不渝,转眼间,已入了淤泥,辗转成了恨。
便是在这日夜里,娄后重病的消息传入宫中,周王下旨将娄后接回宫中,与此同时,传旨各处,急诏公子沐笙与周天骄归宫。
彼时,公子沐笙已在归邺的路上,得此诏,独自一人,不休不眠,快马加鞭便往宫中赶。他右眼狂跳,昔日的许多事儿如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划过,便是暴雨倾盆,他亦不管不顾,目光如炬盯向邺都的方向,清冷的面上现出了忧郁之色。
他纵马狂奔,悄然跟上的苒亦不敢歇地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车轱辘在颠簸中发出沉闷的响声,眼见前头的野路越来越窄,马车再也过不去,她一咬牙,娇小的身影便从车中一跃而下,急忙吩咐驭夫解了绳,翻身上马,直是独自一人,策马扬鞭,急追而去。
待终于离得公子沐笙近了,苒水盈盈的眸中才划过一道如释重负,沉了口气,忙朝公子沐笙喊道:“夫君!夫君!这雨太厉,你亦非是铁打的人儿。暂且一歇,食些干粮再赶路罢!”
这一路太过疲累,实然,苒的声音在凄风冷雨间并不清晰,却不知为何,这飘渺如风的声音,传入公子沐笙耳中时却别样清晰。他先是一怔,须臾,猛地便勒紧缰绳,回首看来。
这一瞧,便见苒小小一个人儿骑在马上,衣发皆湿,可怜兮兮。见他看来,却是一幅没心没肺的模样,随意将因颠跑而散乱的鬓发别去耳后,勾起唇,咧出一口白牙,笑得欢喜又无忧。
见她这模样,公子沐笙沉闷的心忽的一软,打马上前,顾看左右,因是身侧并无遮雨之物,一叹,便朝苒伸手,握着她的手臂拉她上了他的马来,将她抱在了身前,先道:“你怎的跟来了?教你安心待在苑,却是不听么?”说着,一面以身护着她,一面纵马向前,看她一眼,目光温柔,却也严肃,认真道:“事事皆可依你,然此事不可。今夜吾替你找处居所避雨,明日你便去城安置。待吾传信,再做打算。”
公子沐笙这话音颇是严厉,苒窝在他怀中,被雨打湿的面上也极是认真。听了这话,她想也未想,摇了摇头就道:“夫君,你我相交这许久,你却还未看清,妾非贪生怕死之辈么?”
闻言,公子沐笙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顿了一瞬才道:“我知你非一般女子。此次,你我亦尚不至死。只宫中局势尚自未明,能避开一个,便是一个。”他这都是实话,自苒嫁他初始,他便不曾看低过她。这些日子相依相处,他也知她胸中自有丘壑,非是一般妇人。然他本是弱势公子,如今自个都保全不及,实不愿教她也落入难堪之中。
暴雨如注,路途昏暗,转眼深入丛林,树木交错,遮阴蔽月,四下黑漆一片,雨点倒也小了。
苒靠在他怀中,轻轻搂住他的腰,美丽的眸子在黑暗中格外晶亮,知他神色凝重,她轻轻在他冒了胡茬的下颚上轻轻一吻,须臾,贴在他怀中低道:“却妾早便道过,夫君若一意孤行,妾便作陪。既是作陪,何有只陪半道的道理?”
“苒苒,莫要任性。”听她一言,公子沐笙驻停了马,他英俊的面容慢慢垂下,对上她笑盈盈的小脸,眸光幽深,如是深邃的湖水。
四下安静至极,他看着她,眉头微结,眼眶蕴红,少顷,慢慢道:“这半月以来,我在宫中的暗线被清灭了大半。你知这意味着甚么么?非是君父,无谁能有如此手段。遂现下,吾不知宫中局面,亦不知母后归宫究竟因何。更不光我,兕子亦被诏回宫中,如此,你便莫要涉险了。”
往日里,周王只要提及娄后便是咬牙切齿,如今,却忽的接娄后回宫,又诏命他与兕子归宫。这面上看来,是宫中的局势怕又要变了,更是他与兕子孝心可鉴。然若往深处想,便不知到底有多少污秽事儿了。遂他只觉有险,未觉可喜,更是不愿再叫事外之人参混其中。
听他如此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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苒看向他,也是慢慢一笑,她嗔道:“我真是头一回,听人道归家亦是涉险的。”说着,她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头,明亮的眸中跳动着点点光华,嗔笑道:“夫君总蹙眉,遂好好一个俊秀儿郎,偶尔看去,却愁似七旬老儿。”随着这动作,苒手腕上的银铃铛叮铃作响,她眼儿一转,朝他勾了勾唇,继续道:“夫君,人生天地间,如是浮游,朝生暮死。今昔过矣,或无旁日。我总觉着,您将自个逼得太紧了。既然,即便被贬入尘埃,即便失去性命夫君都不惧,那便又有何可惧呢?夫君,您这一生,并不欠谁。”
您这一生,并不欠谁。
自太子去后,他便似是权利操控下的傀儡,他总觉自个亏欠许多,这许多,叫他日日如坐针毡,术公日日督促着他,道是母后唯剩他一子了,便是为了母后,为了兕子,他也不能只是默默无闻的公子。他需撑起这天地,撑起太子去后塌下的那面高墙。遂这些年来,他便靠着这亏欠,母后对周家的亏欠,对这天下的亏欠,对兕子的亏欠,他对谢釉莲的亏欠,硬撑着那高墙,撑着这破败的局面。他总想,不光谢釉莲,他这辈子,也死在了那个雨夜里,真相血淋淋地剥开在他面前,他不能逼死自个的母后,他除了跪地痛哭,再没有旁的办法。遂他只能迎面这满目苍夷物是人非,遂他这一生似乎都为了偿债。
却在这恍如当年的,同样阴森的雨夜里,苒竟对他道:“夫君,您这一生,并不欠谁。”
公子沐笙潸然泪下,他闭上眼,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肢,郑重说道:“苒苒,我将你送去城,你便在那儿等我。多年前,我未护住一个人。多年后,我得护住你。”
闻言,苒轻轻垂眼,低低道:“那我与她,你是在护我?还是在偿还她?”
“你是你,她是她,你们原本就不同。”说着,公子沐笙再不言语,搂紧苒,便挥动马鞭,径直往城赶去。
马蹄在泥泞的路面溅起脏污的水花,风卷起地上的碎叶,秋日已深,冷冬将至。
写着写着,写哭了。
那句并不欠谁,让我真的心疼他
第184章浮生若梦
公子沐笙日夜兼程赶回邺都时并不会想到,待他跨进宫门的那一刻,便亦是娄后丧钟被敲响的时刻。周王容不下娄后已非一日两日,如今,娄后一口咬死凤阙丢了,周王对她的憎恶便更是深不可解,再闻捷报,魏军大败,魏军主将公子津被生擒,周王也算稍稍定心,再不愿留着这如何也撬不开嘴的妇人碍眼,决心做个了结。哪知,谢姬到底位卑下不去手,他也无怪,便顺着天意,最后一搏,瞧瞧临了临了,儿女就在眼前,那贱妇是说也不说凤阙的下落。
遂,公子沐笙方入城门,看守娄后的寺人得了消息,便依照周王的吩咐给虚弱卧塌的娄后灌下了鸩酒。
公子沐笙匆匆入了殿门,闻着隐约血腥味已是变了脸色,疾步而进,便见娄后自塌旁摔坐在地,面色青黑,双目无神,口中吐出乌红的血来,已是奄奄一息。
他愕然大骇,疾步便冲上了前去,跪在娄后身侧将她搂入怀中,一面以袖为她揩唇边的血污,一面朝左右宫婢厉喝:“传大夫!速传大夫来!”
然左右闻言,哪里敢动,皆是伏跪在地,垂首不语。
见此,娄后心中了然,颓然看着公子沐笙,无力一笑。口中鲜血源源在流,她想伸手拉他,却一抬手,只见满手鲜血,眸光一顿,终是回了手去,颓然倒在他怀中,声音哽咽,无力道:“无用的,鸩毒无解。”说着,娄后恍惚的眼中便流下了泪来,明是泪流,却又失笑出声,哭哭笑笑,十分癫狂,她字字艰难,忍着痛道:“人之有生,必然有死。吾弃世后,你与兕子,莫需伤怀。”娄后一心忍着痛,然因是服了毒,她五脏剧裂,不过倾吐几字,口鼻便又纷纷渗出血来。
公子沐笙向来沉稳,见此也不惊慌,他想抱起她来,冲出殿去。却只一动,娄后又是一阵呕血,血流如注,无止无歇,仿如尖刀,一刀又一刀挑着他的心头肉,叫他死死拽紧着拳头,才硬生生忍住了喉中的哭意。
便也就在这时,外头隐隐传来了燕乐之声。公子沐笙眸光一沉,娄后的目光却有些飘远。远居庵堂,娄后已许久未听过这华华之音了。闻声,她不有些怀念,思绪更愈来愈模糊了起来。她恍惚便想起元宵夜里的那惊鸿一瞥,想起周王年少时微笑着朝她递来的走马灯。想起夜深人静,府墙外悠扬响起的凤求凰。她从不否认,她是狠戾的妇人,她这一生满手鲜血,为达目的,从未心慈手软过。然她年少时,也曾天真懵懂,满腔真情。
彼时的她,是相府最小的姑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尚是公子的周王所奏的凤求凰实是悦耳,若论第一,怕是当时再难有二。她闻之心悦,攀墙而出,坐在高墙之上朝他问:“你喜的是我?还是我父的权势?”他坦坦荡荡朝她一笑,俊秀非常,恻然夺目。她只记得,他眸中涌动着星河,坦荡回她:“权势美人,皆吾所求。”或许,旁的姑子听了这话会愤愤而走。然她不但不怒,反是一喜,觉他所道皆是肺腑真言。又觉男儿志在千里,才可谓之英豪。遂她对他刮目相看,遂她一心嫁他,遂她整个娄家都成了他的走马。
然而,哪怕她唱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哪怕她唱着,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却最终,扰扰攘攘,都成了一场空。
想着,娄后的目光落在强忍着哭泣之音的公子沐笙面上,她尤记得,她当年生他时别样艰难,险些撒手黄泉,遂她对这二子尤是不喜,总觉他生来便是克她的。往日里,只一心扑在太子头上,对他的照拂比之庶公子们也未多多少,直视他为可有可无。然到了如今,她之身侧,却唯剩他了。
娄后心中悲苦交加,终是忍不住抬起手来抚上了公子沐笙的脸,这一动作,亦是染红了公子沐笙的侧脸,就听她问:“笙儿,你可曾怨母亲?”
“生恩比天高,儿子不怨。”公子沐笙眸中猩红,知娄后食的是鸩毒,也知药石罔效。如今更是动也不敢再动,一时悲痛交加,声音压抑又颤抖,强忍着泪,跪搂着娄后道:“母亲,儿子不悔,更是不怨。母亲日日避世或许不知,儿子娶亲了,您这新媳机敏聪慧,往日里,比兕子更泼皮些。因她,儿子得了不少快乐,许多该忘的,也早忘了。”说着,他轻轻拉住娄后拿满是血污的手,哑着嗓音继续道:“兕子与魏太子的亲事虽是不保,但她如您一般,巾帼不让须眉。便是如此遭算也未有半分消沉,如今鹏城告捷,便有她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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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旁人也再不得低看她。”
他的话,叫娄后艰难地点了点头。她这儿郎向来便是这样,比谁都更省心些,默默无闻,默默无求,他唯独一次求她,便是那个雨夜。她尤记得他跪在雨中哭求她的模样,尤记得他猩红着一双眼直直倒下的模样。她知他曾彻骨的心寒,她亦知他曾整个被打碎又硬生生撑起脊梁,她知他被摆布了许久。然这周土之上,有无数英烈的期望,有她娄家祖祖辈辈的心血付出,她不能由着社稷宗庙化为墟土,她更不愿事事都被蒙在鼓中活活做那踏脚之石。
撑着最后一口气,娄后终还是狠下心道:“笙儿,你是个好的。然你既是嫡长,有些负累便注定由你来扛。母后是瞧不着了,你定要,叫天下瞧着。”娄后要强了一辈子,临了,终是未曾放下任何。只拼尽力气说完这话,娄后又是呕出了一口乌血,这次第,再续不上气来,眼中白茫茫一片,须臾,终是歪了脑袋咽下了气去。
“母亲!”公子沐笙僵在当场,他久久跪地紧搂着娄后的尸身不动,须臾,才抬手探了探鼻息,面上煞白,痛哭出声。
周如水跨进殿门,看着的便是这幅情景。殿中的宫婢跪了一地,公子沐笙跪抱着娄后的尸身,恸哭不止,涕泪交加。她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前,冷眼看着这一切,泪从眼眶中落下,她却丝毫未觉。四下都是莫名的压抑感,她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不过晚了一步,便是天人永隔。前世娄后身丧断头台的情景历历在目,转眼再见公子沐笙搂着她痛哭的模样,周如水脚下一软,直接就跌跪在了地上。她周身剧烈的颤抖,忍着痛慢慢爬向他二人,待触及娄后的鼻息,终于失声痛叫:“母亲!母亲!”
有道是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娄后临死未跳出执念,周王眼见着她毙命,仍也不算解恨。
遂娄后薨亡当日,周王下上谕,娄后无谥号,不得入王后墓,无享祭,所有丧仪只可照姬妾例行。同日,周王册立谢姬为后,协其谒拜祖陵,昭告天下。为此,娄后虽薨亡,却无神位。公子沐笙与周如水心中虽是不满,但娄后尸骨未寒,实非争闹之际,二人忍着痛怒,只得以娄后生前的衣冠做神位祭拜。然即便如此,周王也看不过眼,一日忽便生怒,以不敬之罪将公子沐笙囚于明堂,周如水不过求情,便被踹了一脚,交予公子詹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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