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H)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八爪南宫
巡抚大人沐浴熏香,于寒冷的官邸跪下接过了手谕,一摊开,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倒不是因为这件事难办,而是因为有点太好办了,好办的不正常。
巡抚虽然是外放的官员,但哪个地方官没有常驻京城的内应?根据朝中的消息来看,皇帝陛下的意思……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巡抚觉得头大,于是揣着圣旨回到房间,点起蜡烛使劲儿揣摩。
旭州太冷,刚刚入秋就要烧火炕。巡抚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身子骨不是那么硬朗,特别不耐冻。于是下人们把炕底的火炭烧的发红,捂得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巡抚在屋内还戴着厚厚的毡帽,盘腿坐在床上,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研究圣旨,可最终也没有琢磨出什么东西……不过,圣旨上的事儿拖不得,于是他赶紧叫人喊师爷过来。
不一会儿,屋外洗得发白的蓝色夹棉帘子打上来,一个年轻人施施然走进,身后夹着呼呼一阵刺骨的冷风。透过厚厚的棉布帘子望出去,连门棂子上都堆着厚厚的雪,下人们把窗户外都封上了棉,好让热气能捂在房子里。
巡抚看到年轻人,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苏兰泰,快来!看看皇上的手谕。”
说罢还亲手递上一盏热茶给他。
名叫苏兰泰的青年有着俊美清朗的眉目,漆黑鬓发整整齐齐在七梁水晶发冠中,一身拖长至地的内藏毛翻狍子皮长袍,衣领上黑色狐毛出锋油光水滑,轻轻贴着他白皙的脸颊。
他托着巡抚递上来的茶盏,捂在手心,手指微微泛起温暖的红润来。仔细看了皇帝手谕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相对于巡抚的急躁,他显得十分沉稳。
“巡抚大人,你认为呢?”苏兰泰知道巡抚想要问什么,但他从来不会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用自己的问题来引导顶头上司。
巡抚摸了摸唇上花白的胡子,陷入沉思。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到皇上亲笔手书这种贵重物品,很是紧张激动了一阵子。不过官场上打滚了几十年,这激动很快就变成了忧虑。给皇帝办事,若是办的成功固然好,可若是办砸了,岂不是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一起砸进去了!
“皇上的意思是:旭阳匪患严重,命我们六日内找到江采玉的棺椁,运往帝都。”巡抚指着圣谕,一个字一个字念过去。
苏兰泰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手里的清茶白烟袅袅,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烛火在极度的沉默中微微爆开,展开一朵红艳烛花。
“巡抚大人,”俊美的青年手指若有所思的扣着茶杯的白瓷边缘,发出好听的叮咚声,“单就这一件事来讲,找到棺椁并不是难事。旭阳的盗匪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六拨,我早就记录在册,其中要数牛头寨的匪首为人最阴损,只要钱,他们什么活都干扒坟头、劫掠妇女、洗劫村庄、勒索商铺……整个旭阳也就他们敢做这种死人生意。不出所料的话,江采玉的棺椁应该就在他们寨子里。”
苏兰泰对于民生事务烂熟于心,大大小小的地方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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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全部被他记在档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巡抚听了这话,大大舒了一口气。
“但是,”苏兰泰话锋一转,让巡抚大人的心眼儿又提起来了,“巡抚大人,你觉得,皇上只是让你寻找江采玉的棺椁这么简单么?”
“旭阳匪患严重……”苏兰泰小声念着手谕上的字,“匪、患、严、重。巡抚大人,皇上对于旭阳的匪患很不满啊!”
巡抚满头大汗,“师爷说得对……可是,旭阳盗匪猖獗了这么多年,也不是说除就能除掉的……”
苏兰泰露齿一笑,“大人,这话咱们私下说一说、骗骗老百姓可以。拿去蒙皇上,那是痴人说梦。旭阳的盗匪总共有不到2000人,然而,旭州的常驻官军有三万!这还不算民兵和团练,而是正式吃饷的官军。大人,你以为两位特使为什么一到旭阳就先接管旭州驻军?就是为了查清咱们旭阳的家底儿!回头他们若是往御前参上一本,巡抚大人的官途就到头了。”
巡抚大人脸色青黄,吓得嘴唇都要微微哆嗦,在温暖的炕上盘起双腿,六神无主。
苏兰泰举起茶盏,唇瓣微微抿了一口,他的身姿挺直,纵然躬身坐在热炕的小桌边,一样有着雪中青竹一般挺拔的姿态。
一番话把巡抚说成热锅蚂蚁,他自己却不着急了,施施然靠着乌木桌子,手指靠在橘红色的炭火上慢慢烤着,四周极静,能听到红泥炉下火焰弹破的声音。
他唇色生的浅,眸色也浅,衣领上还有未曾化去的六角雪花,拱着一张白净如玉的脸庞,抿着一点笑意把玩着手里的冻青石杯子。
“那……”巡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得抬头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师爷,“你说,怎么办?”
苏兰泰开口,“不管匪患如何,首先要找到江采玉的棺椁。”
巡抚急忙站起身,“那是,我现在就命人带着官兵去攻牛头寨……”
苏兰泰慢慢捡了一块黑炭扔进火盆里,摇摇头,“大人别急,人我已经派去了。”这么紧急的事,他一刻钟都不会浪。在得知皇帝手谕内容的当时,他立即就向特使们请命,点了1000名训练有素的官军连夜赶去牛头寨。现在,不过是将结论告诉巡抚而已。
巡抚大人是知道苏兰泰行动力的,讷讷的坐下来,“果然,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那剿匪的事情怎么办?”
苏兰泰缓缓开口,“大人,咱们旭州匪患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匪患之所以猖獗,不仅仅是因为匪人穷凶极恶,还有官军的纵容在里面。土匪们劫掠村落,抢完就走,老百姓只好报官。一旦报官,官府就要派出官军来捕匪,而,捕匪的用都要从地方和税上出,变成官军的补贴。所以,官军们巴不得土匪越多越好,他们怎么会用心追捕?”
苏兰泰盯着巡抚,“就是大人您,也对匪患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吧?”
每个地方官手里都会有一定数量的正规军。如果真的想要拾这些没受过正规训练的土匪,简直就不吹灰之力。那么,为什么每一任巡抚,都没有彻底解决过这件事呢?
巡抚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钱。”
苏兰泰点头,“的确,为了钱。朝廷每年都会给各个省州下拨官银,用来修河道,开矿山,发青苗,抚民养官……但全国的预算是固定的,一个省拿的多了,其他省就要削减,所以每个省都想多要。那钱具体怎么分,就看谁的理由更充分。旭州有土匪,剿匪是一项很大的支出,每年就凭剿匪银子这一项,我们也能问户部多要将近上百万两的白银!”
皇帝是明白地方官这些小伎俩的,地方官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管辖的省市考虑,因此,皇帝不会多加苛责。但是,旭州的匪患已经严重到了皇帝看不下去的地步,圣旨淡淡的几个字,就已经让巡抚大汗淋漓了。
巡抚大人咬咬牙,一拍大腿,“大不了每年的剿匪银子不要了!咱们这就调军,把盗匪给剿个干净,给皇上一个交代!”
苏兰泰立刻,“不可以!往年一直剿不干净,圣旨一到,突然就剿干净了……这不摆明了我们以前都在忽悠户部么?简直就是给御史们留现成的把柄。更何况,官军们为了银钱,不会用心剿匪的,土匪看到官军就一哄而散了,去哪里抓?”
巡抚今晚如果真的调兵遣将去剿匪,即使大获全胜,也只会落得一身罪。朝里的御史们才不会搭理地方官的苦衷,他们一看:好啊!每年都叫唤剿匪难、剿匪难,看来根本就不难嘛!那你往年为什么不好好剿匪?不就是想忽悠户部的银子吗?!好,参!一摞本子参上去,就算皇帝有心谅解,也只得落罪旭阳了。
巡抚皱眉想辙,“那不用官军,组织百姓剿匪?”这样御史们就无话可说了吧!
“组织百姓自行抓捕,也有问题。第一,审讯需要证据,要百姓自己准备状纸、人证、物证。寻常百姓连写字都不会,如何打这么复杂的官司?第二,如果百姓被土匪反咬一口,就会无故遭殃;第三,如果土匪一次打不干净,回头报复百姓,怎么办?我们不可能在每个村子里驻军。”
巡抚大人白着脸想了想,“那,要不然招安?”
“也不行。”苏兰泰继续否决,“花大笔银子招安,只会让其他县的盗匪有样学样,更加猖獗!”招安的银子可是白拿的,这口子一开,哪怕正经老百姓都想干一干土匪了反正没有任何成本嘛!上山当土匪,下山被招安,不用蹲监狱,还有钱拿!没有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没有谁家官府愿意招安的。
“更何况,这些土匪本来都是旭阳农民,身无一技之长。招安银子花完之后,重新做回土匪的可能性太大。真到了这一步,大人在御前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巡抚整个人都萎了,“清剿也不行,招安也不行,那本官拿这些匪类怎么办?”
苏兰泰站起身,对巡抚鞠了一躬,“大人无需发愁,我已经有了主意。明日之前,我会把写好的折子送来。大人署上名字,交给钦差大人就可以了。”
说罢,他就掀起帘子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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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银光一片,大雪从头顶上纷纷扬扬落下来,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一会儿就盖满了厚实的翻皮大氅。
苏兰泰似乎并不觉得冷,反倒是捂着暖手炉,靠在冰冷的树干上看着月色下迷离的雾凇。一条条冰雪堆成,恍若化成了白色的沙堆,在月下轻轻伸展。
房檐的滴水下头挂了一盏羊角灯,他从怀里抽出一张洒金的宣纸,在灯下细细的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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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纸上墨迹洋洋洒洒,是一篇恢弘大气的文章,纸的边沿发黄,显然是被细细摩挲了很久。
这宣纸,是他去年春闱殿试的试卷,而去年,他落榜了。
宣纸下缘,被朱红的颜色画了一个叉,缀了一行清隽劲力的朱红批注“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他那时自负才大如海,一路连中案首,解元,满以为状元也是囊中之物,压根没有把主考官和其他考生放在眼里过。哪知道,殿试之后,居然被皇帝亲手撤了名字!落榜,连一个进士都没有中。
放榜那天,他几乎顶不住人人讥嘲的、同情的、还有各种意味深长的注视,逃难一般疾步走回了栖身的客栈。
他气愤的烧了书,自认为怀才不遇,骂皇帝识人不清,满肚子都是怒火。可当他在客栈拾东西准备回乡时,突然到了从宫里送出来的试卷。按理说,春闱考生的试卷是要被封存的,然而,他的卷子却被直接打回了自己的手上连带着皇帝的亲笔朱批。
“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简言之,皇帝在告诫他,你有才朕知道,但,你太骄傲了。
没有君子之风。
那是北周皇帝的手书,一语道破他的年少轻狂,不知好歹。皇帝从他的落笔行文中看出了桀骜不驯,毫不犹豫将他从云端打落泥土。
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客栈里,几乎觉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送试卷来的人是吏部尚书闫子航,看着他萎靡的样子,口吻十分严厉,“苏兰泰,站起来!你之前的狂傲都哪里去了?满口抱负和胸怀全是纸上谈兵么?这次春闱,殿试卷那么多份,唯有你的卷子皇上整整看了一个时辰……唯有你的!”
他闻言,才僵硬的抬起头。
闫子航挑着嘴角,清俊的眉目在帝都繁花中令人目眩,“这次春闱失败了又如何?来年还有春闱。即便来年不成,还有下次。但你若永远是这副毛脚鸡的模样,以物喜以己悲,装了半瓶墨水就发狂,经不得半点挫折,那你永远只会是一个才子罢了。家国天下,朝堂御前,永远没有你的份!”
说罢转身就走,他连恭送一下都来不及。看着闫子航的背影,苏兰泰隐约记得,这位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大人也曾经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出身。身为朝中正二品大员,居然亲临一个小小的客栈替他送考卷,只怕也是皇上授意吧?
那时候,他握着皇帝亲笔朱批的卷子,坐在客栈橘红色的夕阳中,一直坐到了斗转星移,熹微如画。整整一年,他没有再扎回故乡读书,而是在旭州这个偏远的省谋了一个师爷的职位,跟在巡抚身边,熟悉地方事务。
到了地方,他才明白生活和书本差异如此之大,他那一肚子的不切实际,在一桩桩实际事务的处理中逐渐磨得圆润光滑。
旭阳的雪越来越大了,等大雪消停的时候,就是今年的春闱。开春过后,举人们会从全国各地涌入帝都,进行新一轮的争夺。苏兰泰仰头看着明亮如洗的月色,将薄薄的宣纸折起,珍而重之的放回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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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不亮,前去牛头寨的官军就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沉重的水晶棺椁。
棺椁内躺着的小姑娘,双手交握放在胸前,温柔恬淡,鲜活的似乎只是沉睡了过去。
两位特使用厚厚的锦缎包裹住了棺椁,送入乌木马车。同时,苏兰泰写好的折子也交到了两位特使的手上。
折子上清晰写着几个大字,“以盗捕盗。”
具体方略写得很清楚:由官府和几个山寨头子谈判,给盗匪授权,让他们去攻打别的山寨。无论抢到什么,都算是盗匪的,而官府只要匪人的头颅,不消耗官军一分一毫。
火拼到最后,只会剩余寥寥几个大寨子。这时再由官府出面,将他们统一送上北伐军的前线。做炮灰也好,编入正规军也好,全看那些匪人的表现。
巡抚一个劲儿在按察使面前替苏兰泰说好话,“大人,我这师爷苏兰泰真心是个人才!只是不知为何去年春闱落榜。明年春闱他还要再考,届时,还望各位大人在朝中多说说好话,照顾些个。”说罢送上厚厚的礼单。
按察使笑笑,扭头看了看远处站着的青年一眼,接过折子和礼单,转身上马直接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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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按察使出了旭阳,一路换马不换人的跑了三天,风尘仆仆的赶回皇宫回话。
他气喘吁吁的递上苏兰泰写的折子,“吾皇万岁,微臣回来了!正如皇上吩咐,我等一到旭州就接管了官军,查清了官军底细。那巡抚还算聪明,没有立刻领兵剿匪,否则被御史一本参上来,他恐怕立刻就要摘了乌纱帽,蹲去大狱里面醒神儿了。”
美艳的皇帝陛下悠闲坐在乌檀木椅子上,心情愉悦的看着苏兰泰递上来的折子。
按察使继续报告,“如皇上所料,旭州的巡抚很平庸,但他身边的师爷的确有才。这‘以盗捕盗’这法子就是他提出来的。更难得的是,此人内敛谦逊,也懂得为官之道,能弯得下腰来求巡抚在微臣面前递话,为明年春闱铺路。”
君子,要内敛而谦逊,要能屈能伸。不懂在恰当时机弯腰求人的,是梗脖鸭子,皇帝才不会想用。会弯腰也是一种本事,苏兰泰这腰弯的好,不卑不亢,让人印象深刻。
“尔敏,旭州剿匪,给巡抚记头功,给苏兰泰记次功。”沉络扔开折子,转头吩咐身边的吏部尚书,语调柔和,“留意着他,明年春闱之后,直接入中书省。”
闫子航躬身应了。
按察使抹着汗退下,出了御书房才回过味儿来敢情,皇帝早就等着苏兰泰呢!去年春闱让他落榜,不过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等磨圆了、趁手了,直接就越级提拔!
此次剿匪,其实也是给苏兰泰一个立功的机会。到时候春闱考完,苏兰泰有功名有业绩,直接就是前途无量啊!
朝中的京官太多了,多来几个地方上的人才,皇帝才能够更清楚的掌握州县的情况吧?皇帝这次派了两个钦差去旭阳,找江采玉的棺椁只是其次,考察苏兰泰,才是皇帝的真正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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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军已经出了旭阳关,按照前锋部队的行军速度,此刻应该已经越过了旭阳边境,抵达北疆,屯兵于狼突江以南。
南楚太子宇文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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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消息,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要竖起来了这是简直就是魔鬼一样的行军速度!
北伐军前锋部队是苏倾容手下的锐,差不多由一半步兵、一般骑兵构成。兵过一万,无边无沿,兵过十万,扯地连天,后面源源不断的百万大军暂且不提,单就这十万左右先锋部队,就足够宇文靖冷汗透湿后背心了!
这出兵才几天?就已经到了北疆,狼突江以南!开玩笑!
北伐军还带着一半步兵呢,居然速度这么快,那若是换成全骑兵,会有多快?如果北周军撒开了千里奔袭,只怕眨眼之间的功夫就能冲到南楚家门口,踹破城门进来了!
宇文靖绝对不相信,沉络会老老实实打个瓦剌后就班师回朝。这位美貌绝世的皇帝陛下从来不讲究师出有名,温良恭俭让什么的,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只有一样:扩张!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霸道和高傲,是强权帝王血液中奔涌的、对疆域的极度渴望。宇文靖之所以到现在和沉络说话都不怎么自在,一方面是受北周皇帝的容色影响,另一方面,实在是气场不够,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为今之计,宇文靖也没有办法。只能祈祷自家南楚河流足够多,湖泊足够密,能挡住北周的骑兵。另外,狼突江地势比北海低,冬天的时候海水倒灌入江,江面不会封冻。
那么,北伐军怎么过江,就首先是一个问题。
搭桥?一万军队搭桥可以,十万?百万?会被踩塌的好吗?
更何况,瓦剌也不会坐以待毙,北周军在江南边搭桥,瓦剌可以在江北放火烧桥啊!对于这一条天堑防线,宇文靖还是比较放心的。
宇文靖也考虑过这个危急时刻,他要不要动身回国,可转念一想:南楚宫里有个时时打算要自己命的皇帝老爹,蜀疆还有个时时打算刺杀自己的淮王老弟……还、还是呆在北周比较安全。
就算要回国,也该等沉络出手替他拾完淮王再回去。当然,引北周军入南楚,代价肯定是要付出一点的,不过宇文靖的理念一向是要攘外先安内,等弄死了淮王,再想办法抵抗北周军吧!
留在北周,宇文靖就避开了南楚国内剑拔弩张的情势,坐山观虎斗,看着楚皇和淮王掐架。不仅如此,他还能趁机好好观察北周朝廷的运作过程,呆在北周的这段时间,宇文靖觉得自己学到了好多东西。
比如看沉络如何削减世家势力,就让宇文靖很有感触:南楚虽然没有百年世族,但也有各种各样的门阀集团,包括各地驻扎的藩王,将整个帝国的中央权利切割开来,导致皇帝无法乾刚独断。
御书房里,沉络拨出了一盏茶的时间和宇文靖闲聊,顺便,还让闫子航展开了整个北周的官僚系统分布图给宇文靖看。
虽然不明白天玺皇帝为何如此慷慨,然而不看白不看,宇文靖当然不会跟沉络客气,直接就把北周的官僚运作模式给摸了个透彻。
宇文靖越看越感慨,“北周世家和南楚的藩王一样,个个都有百年根基。势力庞大,姻亲、师生遍布全国,只知世家令,不奉天子诏……如果他们联合起来造反,随时会动摇御座。”
沉络斜身靠在鎏金暖龛旁,微微垂头,捏着景泰蓝的茶盏拨着手中温热的明前茶,那手指修长白皙,骨肉匀停,连五片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红润如玉。
不远处,皇宫最高的钟楼之上,铁柱撞击青铜的声音沉闷的传了过来,在帝都深秋薄雪的夜里,如同迟暮的呻吟一般,冷冷的,没有温度的,响了几声。
“陛下,您是如何削减世家势力的?”宇文靖好奇极了,如果这等本事能学到手,那么回到南楚他就可以如法炮制,将被割据的乱七八糟的南楚给统一起来。
沉络似乎很有指点宇文靖的心情,“若要集中皇权、一山独高,势必要荡平其他峰峦。北周世家势力庞大,将朝堂、言论、官途全部把持手中。”世家子弟自小聘请名师,接受最好的教育,成人之后接手父辈在官场中的资源,环环相扣,这是一种隐形的优势积累,“一旦寒门难出贵子,会造成权贵阶层彻底固化,如此,朝堂就会彻底沦为世家手中的玩物。”
皇帝治国,需要各个阶层直接效忠,可是天子和不可能直接和底层的百姓小吏们接触,中间隔着重重权贵。一旦世家势力太大,把持住了各个阶层之间的流动性,皇权就只会变成一个装饰,届时,世家不是皇帝,而胜似皇帝。
削减世家权柄,就是削减除皇帝本人之外的所有权贵势力。贵族可以有,但是不能扎根太深,更不能固化,隔一段时间就要有寒门被提拔上来,冲淡老贵族的势力。
说的再明确一点就是:分权。地方官也好,将军提督也好,每个位子上都有至少三个决策者,一个官员绝对不可能同时拥有行政权、人事权和财政权,彼此遏制,谁也不可能形成足以割据的势力。
想反抗?有意见?行,先看看军权在谁手里。
数年前,和瓦剌的那一场大战之后,沉络一向秉持着生息养国的基本政策,轻易不会动用太暴烈的手段。然而即使是这样,在他执政的十几年间,朝廷上有官衔有爵位的世家官员也被硬生生抽掉了三分之二。尤其是吏部和军部,几乎全部安插为皇帝的心腹,像是定海神针一样牢牢压制住了世家的血脉。
世家失去了吏部,发不了官帽子,也就失去了提拔亲族的途径。别人觉得你无利可图,自然不会再来依附。
而世家的军队也被苏倾容早早送上战场,消耗了个干净,现在的军部直接效忠皇权,也没有世家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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