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H)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八爪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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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没人睡得好觉。
第二天打早,宫里便是一派忙碌景象。太监宫女们全部早早起身挽起袖子干活儿,把宫里积着的冰雪全部统统打理干净。
凡是宸妃娘娘要走的道,必须日日撒盐,再用热水泼过几遍,保证半块冰也不会结才行。
皇帝亲口下旨,不许宸妃再坐人抬的轿辇,得轿夫脚滑跌跤,改用四轮铜轴马车。
内务府总管特别体人意,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思,立马举一反三,将御花园里滑溜溜的鹅卵石、绊脚的尖锐景观统统起来。哪里的路崎岖难行了?立刻大青石板夯实垫平!湖畔水边,派人目不错珠的盯牢!太高的楼阙,暂时封掉!老旧楼梯全部拆掉,换成铜铁箍木结构!有钱,任性!
撒在外头的御医也全部召回宫内,各式各样的药材食材流水一样涌入太医院和御膳房,太极宫特意辟了个偏殿,住着宫里最有经验的老嬷嬷们。
这阵势摆下来,不用内务府通知,各宫小主早就吓得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在宫里随便乱逛:现在御花园、太液池都属于高危场所,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宸妃、磕碰了龙种啥的,全家老小就别活了!于是,人人安生呆在西四所那片地方,互相串个门、抹个牌、聊个天,算打发日子。
立威是立威,治家是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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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衣并没有搞得六宫噤若寒蝉的意思,宫里头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再弄得这么战战兢兢,人不是要难受死了?
“本宫身体没那么娇弱,”召来了内务府总管,江采衣吩咐,“十月怀胎,日子还长,你们总这么绷着,哪里受得了?本宫不紧张,都被你弄的紧张了。以后宫里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妹妹们愿意去哪个院就去哪个院,都别拘着。”
这才算是把六宫给解禁了出来。
只是,江采茗不在此例。她就是个宸妃心头的钉子,江采衣什么时候看见她,什么时候不痛快。那宸妃娘娘不痛快了,肚子里的小皇子能痛快?
所以,茗昭仪您呐,就呆在雀阁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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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月腊八大婚,皇帝的采纳礼和大征礼已经行过,按说,江采衣这个时候是待嫁之身,应该住回江府,等待大婚后再迎入宫。
可惜皇帝究竟是舍不得,硬是下旨要把人留到腊月初一。江烨自然一声也不敢吭,开了府门任皇家工匠来修葺府邸。
圭七寸,天子以聘女。
准皇后人虽在宫中,但待嫁的一应金银器物,圭璋玉玩都不能少,早早的就全部运入了江府。
江采衣原先的闺房是重点修葺对象涂朱结,盖琉璃瓦,撑华栋雕梁,方显皇家气派。工匠们加班加点,将那座二进的小院儿直接改成了高达五层的纯红绣楼。
负责侍奉皇后和凤辇送嫁的宫女嬷嬷也已经全部到位,忙着打理准皇后的嫁衣凤袍、妆奁头饰等等。
江烨下肢不良于行,心口淤血未散,却还要硬着头皮应付朝中同僚一波接着一波的贺喜。每天门前车水马龙,宴如流水,他实在身心俱疲,却必须能强颜欢笑,不敢露出一点不耐。
这么热热闹闹的折腾,自然全府上下都看在眼里。
宋依颜挺着肚子,被囚禁在佛堂里,看着江采衣闺房处红艳艳的热闹气象,恨得咬碎了牙,几日过去,眼珠子都熬成了血红色。莺儿最乐得落井下石,时不时的派人吹风送话,说宸妃如何得宠,婚礼安排的如何盛大,偏偏一句不提江采茗。
江采衣要立后,又是如此风光无限的架势,想也知道茗儿在宫里的日子是多么难过!宋依颜都要急疯了,可自从她当面和江采衣撕破脸之后,江烨是彻彻底底厌弃了她。若不是念着她五个月大的肚子,宋依颜怕是命都保不住,现在她哪有能力去帮助江采茗?
宋依颜咬着牙,额头铜铁一样狠狠捶着窗棂,目呲欲裂。
……
就算是怀了孕,江采衣的事情也不少。
新皇后整顿宫务,直接削掉了宫里不少额外开支。
各宫小主只许领内务府的份例,不许从宫外私带银两体己;宫里所有开支分门别类,记账入库。一应采买必须和街市物价挂钩,内务府设立检察官,绝不允许虚报物价、揩油拔毛的事情发生。
布料、金银、宝石有用不完的,入“余库”。贵重物品要贴标编号,每月一结,每季一审,账面码的清汤寡水儿,一缝隙的油星也漏不出去。
往日里,那些大太监、大总管们总是明里捞暗里抢、报虚价、偷尾料,就为了饱足私囊,多攒些棺材本儿,有心黑的还要时不时讹诈势力单薄的嫔妃。这一整顿,宫里海晏河清,太监婢女乃至嫔妃的份例,都从内务府走账,再没有私下你争我夺,谋财害命的事情发生,也没有额外的赏钱可拿。
不过,日子是要过的,还要过好。乱七八糟的钱省下来了,江采衣便将宫人的薪俸翻了一番,嫔妃的份例也给涨了一百两,保证吃穿住行上绝对不委屈她们。
大家拿的都是正经钱,口袋满,心里也安宁,不用天天提心吊胆的算计,太监宫女们都高兴。嫔妃们虽然对江采衣不满,好歹生活水准没有下降,一应都妥帖,也没啥可抱怨的。
这么些天,虽然偶尔操心,江采衣却是神奕奕,胃口很不错^_^。小家伙在肚子呆的乖乖巧巧,似乎并没有折腾他娘的意思。
眼看着快两个月了,江采衣还是吃得饱睡的香,不禁喜孜孜的跟嘉宁说,“我真是养了个好孩儿!别人怀着孩子胸闷头晕,吐得卧床冒酸水儿,我却一点事儿都没有!看来,这孩子疼人,听话。”
嘉宁一脸木然,不忍心打击她。她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姑姑,虽然没生过孩子,但是常识知道的可不少,江采衣这是还没到点儿上呢!太医说了,这一胎沉稳刚健,搏动特别强劲,再加上娘娘嗜酸,十有八九是个皇子。嘛,活蹦乱跳的一个男孩子,能乖乖巧巧的让他娘顺风顺水、吃饱喝足睡香了?
亲,你怀孕还没到两个月呢亲!你高兴的太早了亲!
事实证明,嘉宁是对的。
小东宫殿下在安分了整好俩月之后,终于开始狂刷存在感。
……
这一鸣惊人的结果就是:江采衣直接吐成狗。
……皇帝再疼她,也不能替她怀孕,不能替她吐不是?
江采衣觉得自己就是个没封口的袋子,装几口饭,就原样吐几口回去。她又不愿意沉络操心,总是强忍到皇帝早朝之后才开吐,几日下来,把早先养出来的肉都给吐没了。
嘉宁给她含着醋姜、闻着陈皮也是用处有限。
沉络眼看着江采衣的脸颊明显薄下去,背脊肩膀处都能摸到骨头了,只能按捺焦虑,温柔小意的逮着空就哄她吃东西。御膳房更是花样翻新,挖空心思了把东西做出清爽味道来。怀孕时人参是不能吃的,好在海参、燕窝、红枣总能进一些,这么心养着,才将将养回来一点点。
嘉宁心疼坏了,扶着气喘吁吁的江采衣,“娘娘,顺顺气,第一个孩子总是这样的,回头第二个就好多了。”
江采衣马上炸毛,“什么?!还有第二个?!”
嘉宁噎住,决定不跟荷尔蒙大乱的孕妇计较,只是轻轻顺着江采衣的心口,温柔轻问,“想不想吃点什么?”
江采衣t___t:“酸黄瓜!!!”
周福全公公听了在一旁重重的咳了声,给嘉宁使了个眼色。
嘉宁扶着江采衣斜躺上榻,又给她腰后垫了两个桑蚕丝隐囊,这才悄声跟着周福全走到暖阁外头。
老公公特地绕了个弯儿,捡了个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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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的地方,“嘉宁姑姑,可千万别再给娘娘拿酸黄瓜吃。”
嘉宁一愣。
“娘娘自打有孕,酸梅子酸黄瓜就没停过。最近胃口不好,简直餐餐离不了酸瓜。今天一早御医过来说过了,那东西虽然开胃,却不能常吃,太刺激,容易伤着身子。”
嘉宁听了简直头大,“周公公,娘娘现在离了这菜不能活啊!”
周福全低头把袍子掸了掸,抖掉沾在毛皮上的细雪,摇摇头。不管嘉宁怎么说,只有一句话:从今天开始,御膳房拒绝再供应酸黄瓜。
“姑姑若是硬不下心肠,以后侍膳的活儿还是老奴来罢。”周福全说。
到底是御前侍候了十几年的老太监,周福全在关键时刻就是顶的上来。想想看,皇帝眼皮子底下提着脑袋的活都干了,对付一个江采衣妥妥的。
顶着江采衣绿幽幽的小眼神,周福全摆好一桌子小菜,躬身笑道,“娘娘请用。”
江采衣用筷子戳碗,“我要酸黄瓜……”
周福全早已打好腹稿,呵呵两声后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娘娘,真是对不住。黄瓜是五月里头的细菜,现在隆冬大雪的,上哪儿去找这个?先头腌的那些已经没有了。娘娘要是不信,亲自到御膳房菜窖里头去看看?”
周福全多么老辣,不说不给,就说没有。御膳房菜窖离地面十几米深,寒气森森,江采衣就算有心也没那个本事真去翻找。
江采衣咽了咽,用幽怨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周福全,老公公撑着三寸厚的脸皮,硬是扛下来了。
嘉宁躲在后头,简直想给周福全鼓掌。看他轻描淡写的顶着江采衣绿幽幽的眼神儿上膳、布菜、撤桌,最后再顶着一脑袋绿幽幽的眼神儿施施然退下,手脚都不带打弯儿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演技爆棚。
江采衣:=口=骗谁呀,堂堂北周皇宫,拿不出来一根黄瓜?!……窝森森感受到了来自御膳房的恶意~~~~~~t________t
嘉宁(汗):我,我可是啥也不知道。
江采衣:t________t泥垢了。
(好了,这段是给大家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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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征礼过后,前来内宫给江采衣贺喜的命妇一波接着一波。都唯恐自己来的慢了,没在未来皇后跟前刷够脸。
隔三差五的,偏殿就要开小宴接待众位命妇,若不是江采衣月份还小,需要静养坐胎,这些命妇的数量还要多出一倍去。
懿德王妃养过四个孩子,三子一女,在宗室里诰命最高,人也有福气,皇帝特别下旨请了她来时常照应江采衣。江采衣很喜欢小郡主,对懿德王妃也有好感,女眷相互笑谈间,皇家和宗室之间的感情便也温暖了许多。
懿德王妃听闻宸妃有孕,很是愉悦欢喜,嘴角噙着笑意,“恭喜娘娘,娘娘真是有福气的人。”
命妇们纷纷跟着附和。
懿德王妃特别感慨,“安国夫人(翠秀)去得早,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为娘娘高兴。要说天底下父母最挂心的,莫过于孩儿了。娘娘贞静柔婉,深受皇上疼爱,妾真是羡慕安国夫人的福气。”
江采衣轻笑,“王妃这是说哪里话,王妃儿女双全。世子青出于蓝,小郡主机灵聪敏,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您呢。”
懿德王妃叹气,“说起儿女,妾现在最操心的,莫过于梓熙那丫头了。咱们北周女孩儿及笄后就该议亲,梓熙丫头的亲事,她父王和我都在发愁呢!我不指望她高嫁,只求有个知礼的门楣,别委屈了她就是。妾膝下仅此一女,若无得适,妾寝食难安呐!”
呃……
懿德王妃,你的目的也太明显了吧?!看这里贵妇多,想推销自家闺女么?
懿德王爷的确是豪门贵胄,小郡主人也漂亮,可是……命妇们咽了咽口水,一个比一个脑袋压得低。
喂喂喂那是小郡主啊!谁不知道她的凶残?在皇家大宴上掌括茗昭仪,在王府里打杀姨娘神马的,折腾的霸气侧漏、名满帝都。自家儿子有那个本事降住这等凶兽么?
在座的命妇们都不是傻瓜,谁也不敢接懿德王妃这话。就怕接了话,懿德王妃紧追不舍抛来一句“您若不嫌弃,咱两家结个亲吧?”
一室鸦雀无声。
懿德王妃满心满肚都是苍凉无望闺女的名声咋成了这样?真没救了?难、难道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闺女一路坐上北周剩女排行榜榜首,再也嫁不出去了么?
江采衣扑哧一声,捧着暖暖的红枣姜茶,冲懿德王妃眨了眨眼睛,这才正正声音,将这尴尬局面给接了过来。
“小郡主是宗室里排第一的贵女,她的亲事,不仅王爷和王妃操心,本宫和皇上也是上心的。”江采衣喜欢小郡主,自然不会对沉梓熙的婚事袖手旁观,“咱们沉家的女孩儿,不但要嫁的门当户对,还要嫁的情投意合、知心知意。郡马人选,本宫这里也是要过目的,旁的不说,等明年文武状元下来,头一份就是给咱们郡主挑选。”
懿德王妃闻言大喜,恨不得当场跪下给江采衣立个长生牌位供起来。她的脸面方才差一点就丢尽了,幸亏宸妃狠狠给撑了一把腰,这口气才算喘过来。
懿德王妃不仅在心里暗暗赞叹女儿的聪敏直觉,这丫头眼睛真毒,从一开始就看好江采衣、往死里踩江采茗,真是会选人靠边,选树乘凉!
(当然,江采衣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也会品尝到懿德王妃如今的滋味儿。大公主沉朱朱在拯救了银河系后投胎在她肚子里,从小就享有父皇和哥哥们四只霸气侧漏、品种各异的极品帅哥的高度溺爱,其凶残程度遥遥赶超小郡主,一遍遍刷新着帝都人民的下限。等江采衣回过神来,发现女儿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温婉柔静全是假象之后,早已回天乏术。只能欲哭无泪的看着女儿脱缰野马一般疯长,雄踞恶女榜榜首,扯都扯不下来。唯一比较安慰的是,小公主沉瑟瑟米有长歪……两只公主的番外以后再写吧……说多了都是泪)
女眷谈笑间,游廊里远远走来一队肃穆的玄衣侍卫,带头的侍卫长隔着帘子远远跪下,鬓发上还带着小雪挂上的轻霜。
嘉宁迎了出去,交谈片刻,也肃着脸回来,弯腰在江采衣耳畔轻声低语,
“娘娘,旭阳车马抵京,玉小皇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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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椁运到了。现在就停在沧澜殿,您……要去看看么?”
作家的话:
谢谢大家的祝福^_^
最近实在是,恶心的什么也不想干,看见厨房都想吐,头晕眼花,直接扑街……
泪汪汪,这反应啥时候才能过去,受不了tt
大婚下一章就是完结篇,还有一篇小龙的后记,一篇丞相后记(预设)
下一章的风格比较温馨,我应该会码的比较快一点。
隐藏的内容,改一改会重新放回来的。还是请大家不要转,以前转走的就撤掉吧。
如果我把内容放回来以后又被人直接全文转走,那我只能说,下一部丞相篇我是绝对不会写了,这个id我也要弃掉,从此隐身~~~~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请来专栏里面看,好吧?^_^
挽灯我也要改下,好多字缺了,居然木人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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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留言,最近实在是不舒服,留言我捡着内容多的回复吧,不然回不完,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大婚中
澜沧殿,水晶棺静静停在中央,并无一个人敢靠近。
那是江采玉的棺椁,棺壁透明,里面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安宁的仿佛是在睡觉。仿佛等到开春,惊蛰,万物复苏的时候她就会揉揉眼睛坐起来,对着人甜甜的笑。
江采衣仿佛做梦一样挪着步子走过来,她走的恍恍惚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步步榻上台阶,站在门外看着那一方透明的棺椁。
棺椁放的很讲究,头朝阳,脚对香案。为了更好的保存尸身,棺椁四周都堆上了厚厚的冰。因为江采玉的坟墓被宋依颜糟践过,宫人们还特意找人打理了一下江采玉的衣冠,里里外外给她换上了白绸衣,合掌胸前,口中含着玉蝉。
内务府总管很是细心,怕江采衣伤心,特意选了一个朝西的宫殿安放江采玉,半点没有阴宅的暗沉感。西边儿太阳明亮,在冬日里照下一大片温暖,地面上的黑金石一阵一阵反光。
江采衣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一秒钟都无法挪开目光。她的指头划过眼皮,本以为会抹出一脸泪来,却没想到却只是干的、涩的。一瞬间,背后的光线都黯淡了,仿佛世界兀然一空,全世界都消失的干净。
玉儿谁在棺椁里头,甜美,沉稳,安静。
太安静了,半点动静也没有,也不会再有了。
她凝着呼吸,一步一步的蹭过去。她几乎以为这么短的一段距离自己拼尽一生也走不完了,她勉力的行进,像是脚下绊着深浓的泥潭。
足底是翠绿色的棉底软鞋,踏在地砖上只有绵密轻柔的小小声响,嘉宁站在殿门口,提着心肝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出,就生怕江采衣有个什么万一昏倒过去。
每个人都以为江采衣见到妹妹的棺椁会伤心欲绝到昏厥,或者,至少会抱着妹妹大哭一场,可她们都猜错了,江采衣很冷静。
她冷静的慢慢走过去,在地上盘坐下,手指轻轻抚摸着透明而冰凉的棺盖。玉儿的容颜和嘉宁想象中的别无二致,干净而纯洁,细细的睫毛搭在脸蛋上,像是初生的鸟儿伏在窝里休憩,让人心生怜爱。
这样的脸蛋江采衣在梦中回忆过许多次,再次见到的时候,居然猛然袭上一阵剧痛的陌生。
想不到,想不到……玉儿真正的尸身,竟然从来不是她在梦中的那番模样。
梦中的玉儿苍白,瘦弱,飘渺,却是鲜活的。会笑,会招手,会在旭阳的柳树下小声的吹着笛子,让她想起来就觉得暖意渐渐。
而这个眼前的玉儿,却已经真真正正的死去了。和梦里不一样,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睁眼,那么安静,那么真实。
真实的不在了。
原来这才是真实的。
妹妹不在了,就是不在了。这个玉儿不会在她的幻想中微笑,也不会因为她内心深处的抗拒而重生。
这是多么冰冷的现实。她从不回旭阳,从不去妹妹坟前看一眼,就是在逃避这样冷酷的现实。她把自己的妹妹困在回忆中,困在想象中,拒绝去想那透明的棺椁,拒绝承认妹妹安宁的尸身。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放开过。
“玉儿……”终究还是忍不住,江采衣趴在冰冷的棺椁上,企图用温暖的手臂去搂抱和温暖那一方寒冷的水晶。
“玉儿,姐姐不会打开棺口的,虽然我多么想再抱一抱你……”她咽下喉头滞涩的硬块,脸颊贴着冰冷的水晶壁,“可如果再抱你一次,我就再也没勇气送你走了。”
“送走你一次,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气力,再来一次的话,姐姐就连命都没了。”
冬天白日起了风,红木窗棂被吹得一荡,吱吱呀呀扭出一点声响,露出明亮的缝隙。
冬天是万物蛰伏的季节,偏偏就在这个季节,从窗棂的缝隙里迎风飞进来一只小虫。透明的翅膀,玲珑的身形,肚腹的蓝光在白日里很是黯淡。
小虫子飞进来,翅膀上还落了雪花,冰冷冰冷的,在水晶棺上嗡嗡振翅。
江采衣还在喃喃,“皇上选的陵地姐姐去看过了。那里有你最喜欢的柳树,还有上千年的古柏,冬天都是青翠的,在白雪下露出绿茬,好看的紧。还有娘……娘也和你睡在一起,你还没有和娘亲一起睡过觉呢,娘亲很暖和,很温柔,如果你谁在她身边,就有好多故事可以听。”
她像是在即将交代远行的妹妹,“玉儿,姐姐下个月就要嫁人啦。嫁的那个人,真好,和你说过的一样好。”
“婚礼在腊八当天,可惜你是不能亲眼看到了。见到娘亲,你也要跟她说一声啊。做娘的,最挂心就是这事……”
“玉儿,玉儿……”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干干淌下,江采衣薄薄的背脊终于颤抖起来,她紧紧抱着那方水晶棺,嘴唇发颤,“你知不知道,你就要做小姨了?玉儿!姐姐有孩子了,你有侄子侄女了。如果你还在,会有多欢喜?”
“你若能摸摸他们多好,你若能……”江采衣再也说不下去,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妹妹沉睡的那个方向,用双臂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那压抑悲苦到了极点的声响让人鼻酸,嘉宁等人都不敢来劝,只是轻轻拢了殿门子,一时间,风声寂静,满堂只剩下一线呜咽。
有什么很温柔的东西擦在耳朵旁,江采衣睁开朦胧的泪眼。
那个小虫子,似乎是憋足了劲儿在发光,围着她来回打转,不住用翅膀拍打她的脸。
江采衣倏地直起身,直愣愣的瞪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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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萤火虫先是停在她的肚子上,磨蹭了一会儿,似乎是和她肚子里的小宝宝打招呼,然后飞它上了她的脸颊,最后一个振翅,停在了她抖颤的睫毛上。
……它在亲她的眼睛。
温柔的亲吻沾湿了她的泪水,小虫子的前足拍打了两下,然后一下一下的轻抚她眉间的折痕。
江采衣颤抖着闭起眼睛,然后手中骤然一沉,似乎有什么灵魂的重量冰凉的抚触而来,似乎有什么熟悉的笑意迎面轻轻盘旋。
姐姐,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
“玉儿……”江采衣整个发抖,舍不得睁开眼睛,她的肌肉,她的灵魂,她的整个感官都在狂嚣,玉儿在这里!
不是尸身,不是回忆,而是她的玉儿,承诺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的玉儿!她就在这里,满满的存在感,浓浓的熟悉。刹那间,她似乎处于白茫茫的空地上,四周只有灵魂的声音,清冽而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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