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九千里

    几乎只是一瞬间，无数苍白之人已经少了大半，还有零星几人漂浮在海面之上，对眼前的庞然巨物露出呆滞表情。

    这一刻，那岸边的苍白之人终于有所举动，他将身上木叶编织而成的衣物脱下，朝着那鲲鹏游去。

    暮洛面无表情，眼角却浮现一丝落寞。

    “这等残害生灵的种族就算灭绝也不应该心疼吧，弱小的子民这算是小儿女姿态了。”

    “并非如此。”

    暮洛微微摇头，语气轻松道：“我只是看见了个种族的未来罢了，悄然生于天地至今，却又悄然逝去，从出世到落败，甚至唯有我们二人看见罢了。”

    暮洛的话语令夜令君微微失神，这位古代王者似是不甘心与这剑子同流合污，冷笑道：“放心，普天之下的见证者唯有你暮洛一人罢了，这个紫月年代与我无关，至少目前如此。”




第六百章：鲲鹏扶摇，青天所在
    巨大的兽影在北冥之海上静静沉浮，这是一头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异兽，背生双翼，却悄然收敛，它生长异样的头颅，似鸟似鹰，沉默环顾四周的入侵者。

    或许对它而言，四周的苍白之人并不算是敌人，甚至只是这北冥深海之内的一些小鱼小虾，似乎吞下一口北冥水，也能顺带将他们一起吞食了。

    远方一道身影缓缓而来，这时，这巨大异兽才悄然抬起头颅，凝望这苍白的身躯，就在此时，那第一位化形的苍白之人弹指打出一道流光，这竟是犹如剑气一般的攻击手段，暮洛微微失神，不曾想这才短暂功夫，这个种族之内的顶级存在已是学会了他的一些攻击手段。

    “令人妒恨，但如果知晓进退，这或许还能成为另外一段故事。”

    这是一群不知道隐忍的种族，哪怕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人愿意逃跑或是离去，都能为这个种族的延续留下希望，但是这似乎是一种奢望，在这群苍白之人身上，暮洛看不见退后的概念。

    这并非好消息，一味前行或许勇敢，但注定灭亡，这位剑子露出沉思之色，他按住腰间春来，却被夜令君轻轻挡住。

    “你要这群人灭亡？”

    这位古代王者不置可否，轻轻哼了一声，身为昔日的楼兰之王自然能看见更远一些的未来，微风将暮洛的衣角吹起，这位剑子面露愕然，感受北冥那苍凉气息，已是陷入沉默。

    “他们全都会死，不知进退，一定全灭种族，至少也有一位受过上苍福泽的生灵，若是不出手，也许会受到怪罪。”

    “怪罪？谁，莫不是苍天，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天起你便应有所觉悟，凡人尚且知晓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何况修行之人，任何道路走到极致都应如此，甚至过犹且及。”

    暮洛瞪大了眼睛，道：“这是何意？”

    “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样还不够，更要苍天也要由我，昔日的楼兰净土也好，今日的这个种族也罢，都是怀揣着这个念头才踏上了这条路，你若是出手，固然能够就下三两人，但是真正毁灭的却是他们内心之中的道理，看来一本天与你论道的那个夜晚你睡着了，亦或是你根本无法理解所谓的本心。”

    夜令君明嘲暗讽，让暮洛陷入沉思，他悄然收回手中剑，已是不语。

    “生存或是灭亡自古以来都是极大问题，但这个问题却没有最终的答案。”

    夜令君无比沧桑，身为王者该有的远见卓识在这一刻展现无疑，暮洛感受到了差距，或许境界上的差距尚且能够弥补，但若是有了本质的差距，这并非一朝一夕的时间能够改变。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夜令君忽然微笑开口，似乎很疑惑。

    暮洛看见那第一位化形的苍白之人朝着鲲鹏冲去，他很强大，周身有苍白光辉浮现，演化出各种杀伐兵器，刀枪幡旗一应俱全无数神兵落下，却难以给那鲲鹏造成任何伤害。

    暮洛若有所思，喃喃道：“看见了勇气与希望，还看见了弱小与愚昧。”

    这位剑子露出明悟之色，道：“之前我看见了死亡，无数苍白生灵死去，我想结果应该不是这样……至少在我看来应该不是这样。”

    “那你心中的结果是哪样？”

    夜令君缓缓从暮洛面前移开，她似乎不再打算继续阻拦这个剑子的幼稚行为，至少在她眼中现在的暮洛依旧很幼稚，心中的结果是怎么样的，暮洛陷入沉默，他尝试重新按住腰间的古剑，那一直沉稳如山山岳的手掌却缓缓颤抖起来，这似乎并不是他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真正的结果，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我若是插手也只会……”

    暮洛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竟从夜眼中看出了些许微妙的戏谑，这似乎是她早已准备好的表情，就是等待着暮洛在这一刻开口，说出这个她已经预料好的回答。

    这位剑子沉默，夜令君露出诡秘之色。

    “三言两语就能够被打断的内心，实在称不上坚韧，昔日楼兰净土能在如此年轻便走到你这一步的人杰不再少数，可也绝对不是随手一抓便无数，但心志强过你的却又有无数人，不，甚至在楼兰净土鼎盛的那个年代，随手抓一人都能拥有比你强大无数倍的内心力量。”

    “你今天是专门来嘲讽我的？”

    暮洛被点中看似唯一的软肋，已是有了些许怒气，这似乎是很难得场景，夜令君惊喜无比，难得发现了这弱小子民还有这样惊慌失措到唯有愤怒的时候。

    暮洛不再多言，他沉默，眼神却朝着那北冥之处撇去，大战在继续，鲲鹏不曾振翅高飞，或许对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四周面对的已不是敌人，而是一群特殊的玩物，这异兽将第一位化形的苍白之人轻轻拍到海岸边上，以那深邃如古代皓月般的眼眸看着他一次次排爬起，这仿佛一场永不更迭的轮回，苍白之人身躯渐渐破损，第十次踏入北冥之时，他身躯之上已布满了伤痕。

    暮洛沉默，腰间的春来似乎在颤抖。

    “弱小的子民这一次你看见了什么？这个种族的未来，他们的希望，亦或是真是一群愚蠢的家伙？”

    “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本心所向，为生存而征服，最终在征服的道路上黯然死去，我不能插手，这对他们才是真正的尊重。”

    夜令君似乎很难得暮洛能说出这么一番有水准的话语，她露出微妙之色，却隐约有些许玩味。

    当真如此么？这位古代王者笑容渐渐收敛，若身边的这位剑子当真如此简单，或许就不会有跟随在他身边的自己，夜令君悄然褪去，站在暮洛身后注视这剑子的背影。

    “虽然我很想说这样是对的……但我而言，他们偏偏就是错的，我看出了什么，我其实什么也没看出来，若是唯一能看明白的，就是我觉得这个种族固然可恨，却绝不该灭绝。”

    “果真是这样，那么弱小的子民，现在你看见了什么？本心，还是道理，亦或是愚昧？”

    一道身影从高山之上飘然而出，周身剑气席卷，已是将北冥之海切开一条道路，暮洛似回想起某位身躯微微发胖的剑子，尝试以楼兰十三技之一的断技施展某术。

    “什么也没看见，但这云中剑宗的八百斤金山银山还得请楼兰之王看好了！”

    暮洛将春来掷出，此剑化为一片巨大的金山银山，一眼望去犹如覆盖天穹，那原本身躯已经破碎无比，朝着那鲲鹏前行的苍白之人愣住了，他看见那无法战胜的巨兽忽然起身，撑开那巨大翅膀，平静的海面似在沸腾，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第六百零一章：族长的觉悟
    巨大的金山银山从云霄坠落，这是夜令君从未见过的修行术法，如此霸道的攻势让这位古代王者都微微失神，不过从那弱小子民的言辞上来看，这应不是他自悟的剑道术法。

    “云中剑宗的八百斤金山银山？当真微妙，有一叶知秋般的大道理内蕴其中，的确不凡。”

    夜令君微微点头，已是认可昔日那十八剑子之一的李巍峨，云端之上，这巨大高山轰然坠落，鲲鹏振翅而飞，面对这忽如其来的攻势，这神话时代的异兽也不敢小觑，巨浪翻涌，这异兽直冲云霄，这并非无名，夜令君怔怔出神，道：“扶摇直上九万里，这竟并非传言，楼兰净土的那位大贤者若是见到该会如何？不，或许他已经见到了。”

    鲲鹏为引，掀起巨浪冲天，那八百斤金山银山一落下，无边无际的剑气扩散开来，海浪被切断了，那鲲鹏也被诸多剑气所逼退，只是这异兽毛发十分坚韧，无数剑气落在其上，只是隐约看见些许痕迹，更无半分血肉伤害。

    “异度空间并非真正的北冥，此地出现的鲲鹏应该也不会有真正实力的千分之一，但这已经足够。”

    暮洛沉默，四周血流成河，北冥之海上已漂浮着无数具苍白之人的尸体，他孤身一人与鲲鹏对峙，似乎才发觉为时已晚……但也不是全部，暮洛回望那海岸之处的最后一人，眼角浮现一丝庆幸，若非他出手，这个种族的最后一人或许也已经灭绝，但终究是做到了，这才是他的本心。

    哗啦啦！

    一阵海水翻滚之声传来，一道身影纵身跃入北冥，让这位剑子露出错愕之色，暮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从生死边缘勉强脱离，却又一次踏入这样的轮回之中，究竟为什么？

    暮洛提剑的身影忽然有些颓废，他步步后退，却注意到远山之上夜令君的微妙笑容，这位古代王者沉寂，阴风吹起了她的衣角，夜令君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她似乎从一开始便知晓这个结局，只是一直在等待它真正发生。

    “如果当真因为你的一人一剑就有所改变，那天底下太多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了，王朝覆灭，道统兴衰，乃至于修行之路的前行亦或倒退，都成为了可更变之事，弱小的子民，这一次我不断牵引着你要你出手，无非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夜令君脸色罕见凝重，字声轻轻流淌入暮洛的耳中。

    “纵然古剑在手，但有些事情再努力也是无用的，你什么也做不到。”

    这位古代王者毫不留情，却让暮洛愣在原地，王者无情，纵然朝夕相处，但真正面对一些问题，却犹如冰山一般难以质疑。

    暮洛沉默，夜令君渐渐恢复了往日该有的冰冷，她似乎还有言语，但是下一刻，这位王者却悄然变色，远方那位弱小子民似乎并未放弃，他紧握春来，待到那苍白之人游到他身边时，悄然将之抓住，暮洛随手一扔，一股巨大力量从他身躯之内涌动而出，将这位苍白之人再一次扔到了海岸之上。

    如暮洛所预料，同样的事情在重复上演，无论如何努力，这苍白生灵犹如大脑失去了理智一般，拼命朝着那鲲鹏冲去，他身上沾染了族人的鲜血，这是身为一族之王必须要面对的事情，战斗至死，亦或是苟且偷生。

    “或许对你而言让你活下去不若去死？”

    暮洛再一次将这位苍白之人的身躯抓住，低声开口，果不其然，这位苍白之人双眼血红，用力的点了点头，他似乎迫不及待要暮洛将自己放开，但是无论如何挣扎，这剑子始终不曾松手。

    “呜！”

    凄惨的哀嚎之声传来，这苍白之人双眼之中流下两行血泪，他不断呜咽，声音悲鸣，他奋力挣扎，甚至抓破了暮洛的衣衫，终于，这位剑子有所举动，他轻轻一道剑气落在苍白之人的咽喉之上，死亡的气息传来，这无比精确的死亡让他停下了骚动，但暮洛显然不是要取他性命，这剑子将沉静下来的苍白之人放入深海中，喃喃道：“我的话你应该能听得懂，我说你做，若是能替你报仇，也唯有这一次机会了。”

    暮洛喃喃低语，已从这苍白之人身边离开，他犹如一道清风般飘散，再一次出现之时已来到了那鲲鹏巨兽的身躯之上，巨大的身躯犹如高山般巍峨，那重新收回的双翼似乎不准备再度展开，鲲鹏微妙凝望身上的蝼蚁，这似乎比之前那一群爬虫要厉害不少，但也局限于次了，至少从暮洛身上它感受不到危机，更无需拿出那扶摇之上九万里的惊人手段，鲲鹏轻轻抬起利爪，欲将暮洛一巴掌拍死。

    “就是现在了，拿出你们一族的天赋与勇气，让我看见你们的希望。”

    暮洛双眼闪烁，他低吼一声从鲲鹏身上高高跃起春来古剑划出一道微妙痕迹，已是落在这异兽的巨掌之上，没有伤害，更无血肉横飞，这粗鄙的一剑看起来是如此软弱无力，甚至不能让这异兽有任何危机感。

    因为真正的杀机并不在此地，不远处的苍白之人双眼感动，他眼中不断有血泪流下，更整个身躯更是猛然一下子扎到了北冥深海之中，他在不断吸收这深海的力量，与之前的族人不一样，这位族长所拥有的天赋与实力是超越整个种族的，只是一瞬间，鲲鹏所处的北冥之海似乎整体下降了一个微弱的水位，尽管这样的差距很难用肉眼察觉出来，可暮洛却感受到了北冥的气息改变，这或许是一片神话时代的禁地，或许有着数不清的古老传说，但这一切并非意味着北冥是不可战胜的，至少在暮洛眼中，一切都还有希望。

    “一剑暗来，漫漫长夜！”

    楼兰十三技之一的断技再度施展，这一次暮洛尝试演化必孤剑子的一夜之剑，顿时，无边无际的黑暗覆盖了天穹，这一剑或许比不上必孤剑子的幽冥，更是无半点杀意与可言，但是对暮洛而言，这一瞬间的黑暗便已经足够。

    “让我看看你的觉悟，族人覆灭之后，你身为一族之王究竟能展现多大的力量。”

    这位剑子低语，他悠然落到夜令君所在的高山之上，静静眺望远方。

    一团璀璨的亮光在深海之内扩散而出，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波动正在释放，这位剑子面无表情，倒是察觉了身后那震惊不已的夜令君，这才笑道：“你说对了我什么也做不到，但是它却不一样。”

    深海之中，那苍白之人双眼之中不断有血泪流下，他气息彻底癫狂，身躯匍匐在深海之中，一直到暮洛的声音淡淡传来，他才有所觉悟。

    一身的力量全部在北冥之海中释放，或许依旧损害不到神话传说之中的鲲鹏分毫，但是对这片异度空间的打击却很致命，从一开始暮洛便并未将打倒鲲鹏作为目标，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目地。

    成为这场盛会的优胜者，眼前这片深海是必须要打破的桎梏。



第六零二章：残缺
    北冥之水荡漾涟漪，那巨大的鲲鹏似乎感受到了危机，它振翅而非飞，巨大身躯似乎已经脱离了北冥之海，这是一尊令人震撼的异兽，身躯之大，遮掩日月星辰，双眸之中更有些许光泽，似通晓天机，它看出了北冥之中那苍白之人的异变，这是一种必死的觉悟，甚至令他都沉默。

    “鲲鹏早已有了超越人族的智慧，所以能够看出一切，不过它却没有阻止这个家伙的打算，你可知道为什么？”

    夜令君尝试挑起暮洛的沉思，却被这剑子无视。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更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于我于他，都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这位剑子不曾有丝毫犹豫，到了这一刻，他们的选择已经确定了自己的道路，巨大的气浪从北冥之深传来，一切烟消云散，薄薄的雾气铺天盖地，好似这覆盖一切，那苍白之人的气息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在这天地之间出现过。

    暮洛沉吟良久，那鲲鹏卧于云端之上俯瞰这高山之上的两人，它并无出手打算，身为异度空间之内的生灵，自然也插手不到这场盛会之中。

    暮洛凝望云霄，隐有战意，他按住春来，若是再次出手，将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

    鲲鹏深深凝望这与他并不属于这一片空间的生灵，身躯悄然隐没北冥的气息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暮洛一直等到鲲鹏身影彻底消失，才将目光重新落回这片深海之中。

    “他的选择或许为我们打开了一条道路，北冥的气息正在崩溃，好在这是异度空间，而非真正的北冥，不然再多的牺牲也只是无用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