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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田蜜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浣若君
她随着准备出城的士兵们一起出了城,在出城后往南一拐,却是独自一人去了黄河边。
梁清在夏晚面前撒了谎,也不知那面色娇嫩白艳的小妇人为何一夜之间脸上会生出很多痣来,策马疾驰了许久,终究放心不下,调转马头,一直奔到黄河边,便见夏晚站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正在解自己的衣裳。
不过一句戏言,居然害一个良家妇人跳河,这也不是一个男子该有的行事。
梁清策马狂奔,一路的吼着,想把夏晚给喊回来,迎面而来的风将他的声音全吹到了身后。
她解下自己那件白底红点子的衣裳,和着脚上一双布鞋一起放到地上,再往上压了块东西,身上唯有一件肚兜,迎着河风,她踏水而入,就那样走入了水中。浪花舔过,也不过转眼之间,微黄的河面依旧暗涌,那个小妇人却不见了。
梁清提着马鞭狠抽了自己了马鞭,跳下马,于黄河边踢打了半晌,跪在河岸上,再抽了自己一耳光。
一言以杀人,他不过一句戏言,就把一个女子于这世上给生生抹杀了。
第50章
七年后。
金城夏季似乎除了晒就是晒,到外头走上一圈儿,晒的头皮子都丝丝发痛,这才早晨呢,到了中午,还不知要怎么晒。
街面上别的铺子才开门,当铺却已经到了关张的时候。
位于六道巷口子上的晋江当铺的东家郭旺,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年青人,生的白白净净,浓眉下一双桃花眼,端地是一表人材。照料着铺面下了板,于伙计手中接过一碗冒着白气的冰,格外在上面多淋了两圈蜂蜜,才端着白瓷碗进了后街,自家的院门。
虽说半商半居,但自家的院子与外头的生意却是截然分隔开的。
外面晒的要着了火,这所院子坐北朝南,屋后又有古槐遮荫,进门便是丝丝的凉气。
郭旺扫了一圈儿,便见西厢的回廊上坐着个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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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年约二十,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眉心一点天然的胭脂红,并非时兴女子们一般画上去的,而是由肤而生,红艳欲滴。她身上不过一件白色的棉布褙子,衽口宝蓝色的花纹细细,正在教膝下一个小儿玩九宫格。
小儿不过五六岁,生的极为清秀,肤质白净,身材比同龄人高些,但于面上就能看得出来,他身子骨儿不太好,大夏天的还穿着夹衣。
那是郭旺的侄子,夏晚的儿子郭添,这名字是他二哥郭兴取的,添子添福的意思。不过大家叫着叫着,就发现这名字反过来更有意思,于是郭添便成了小甜瓜。
郭旺清咳了一声,小甜瓜回头,见小叔端着一碗冰站在院门上,一股烟一样便奔了过来,接过冰在手中,却可怜巴巴儿的回头,望着回廊上的母亲。
夏晚厉声道:“他身子弱,不能吃这些东西,娘,快把这东西端走,倒进沟渠里。”
也是奇怪,漫长的五年大病,她容样变了不少,连嗓音都变了,曾经嗓音如清脆悦耳的黄鹂一般,如今温柔醇和,略带着丝沙哑,听起来痒丝丝的,配上她温柔恬静的脸,莫名的勾人欲窒。
郭旺与她朝夕相处了七年,听她嗓音从清脆变的沙哑,自己也从个顽皮少年慢慢长出喉结,生出硬须,长成了个年青人。偶尔出门做生意,疲极累极,只要能回到自家,站在门外听她柔声说两句话,那疲乏就瞬时而解了。
随着夏晚一声唤,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胖乎乎的脸,圆滚滚的身子,恰是夏晚在红山坳的养母孙氏。不过,如今的她不单只有一个姓,连名字都有了。她叫孙喜荷,那喜荷二字,是她专门替自己取的。
揽过小甜瓜在怀中搂了搂,见小家伙眼儿巴巴的望着碗冰,馋的什么一样,孙喜荷和起了稀泥:“不让吃,咱们甜瓜闻闻还不行吗?就让他闻一闻舔一舔过会儿瘾,待冰化了,我自然会倒掉的。”
甜瓜吐了吐舌头,刚想伸舌头,母亲手中的团扇已经指过来了:“只许闻,不准舔。”
小甜瓜也是真听话,端着碗冰趴在回廊上,就那么轻轻的嗅着,用鼻尖儿贪那点凉意。
夏晚手中一柄团扇,轻点了点旁边的椅子,郭旺一撩袍摆,于是就坐了。
“兴儿如今在何处?他也该回来了。”夏晚将窗子上一杯凉茶递给郭旺,看他呷了一口,才道:“家里的灵猫香不多了,他再不回来,我怕甜瓜再犯病,咱们无药给他。”
七年前,夏晚跳进黄河,本是一心寻死的,谁知想寻死的人偏偏死不得,黄河也不沉她,恰漂到金城的时候,呛水昏在岸边,遇到了被郭嘉从北齐救回来,却无法接受父亲郭万担为他而死,正准备投河的郭兴。
俩个可怜人遇到一处,郭兴见夏晚满身红斑,有几处溃口流血不止,抱着她就进了金城,投奔郭旺了。就这样,水乡镇的老郭家家破人亡,伶仃而剩的三个人,于金城又凑到了一处。
相逢之后,为了生计,郭兴依旧回了关西大营继续当兵,郭旺开当铺,仨人便像兄妹一样生活到了如今。
小甜瓜降生之后,便一直有个心腹卒痛的毛病,不知何时会发,发起来便会疼的满床打滚,郭兴和郭旺两个多方求医问药,发现唯有产于鹘州的奇药猫灵香能治他这腹痛,于是,郭兴每回外出都得走一趟鹘州,花巨价买猫灵香回来,给小甜瓜治病。
这一回郭兴出门已有三个月了,再不回来,小甜瓜病发之后夏晚就没药可用了。
郭旺道:“兴儿还在军中,军令如山由不得他。徜若再过一个月他仍不来,我亲自去一趟鹘州,帮甜瓜去找灵猫香。”
甜瓜也知道娘亲和二叔是在说自己,本欲伸舌头舔舔冰上面那亮晶晶的蜂蜜的,看娘亲的目光扫过来,立刻就抿紧了嘴: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舔就不舔。
郭旺原先是与晋江当铺东家的闺女订了亲的,本都要成亲了,北齐人杀入金城关的那一回,抢了当铺,杀了东家一家人,连他未过门的妻子也给一刀抹了,从此之后,这当铺就归了郭旺。
七年时间,他和夏晚两个左边当铺,右边书店,借着晋王李燕贞于北地开疆拓土之际,在金城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如今已是金城一方巨富了。
他天生一双浓眉,桃花眼,唇略厚,是中年妇人们最喜欢的女婿面相,俊朗,富态,又温和。
炎暑之中,房顶古槐叫风吹着哗啦啦作响,夏晚手头一本《仓撷篇》的刻本,她正在逐字逐句,校对这本自己翻刻过来的书籍。
如今大魏的疆土已拓到了伊犁,古往今来无盛之时,北齐人给他们彻底赶过了天山,朝不用兵,马放南山,正是大兴科举之时,读书的人多,书籍自然供不应求,所以夏晚所开的书局,生意比郭旺的当铺还要好。
从初到水乡镇时大字不识一个,到如今能够广征博引,言辞逐句的校对出一本书来,夏晚这些年在读书习字方面用过的苦功,也唯有郭旺知道。
轻轻搁下茶盏,他望道夏晚看了许久,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道:“就剩这一枚了?”
夏晚伸手在眉间轻点了点,道:“大约是不会再发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解了头巾也不吓人了。”
她刚到金城的时候,全身不停的往外发血泡,再兼后来怀孕,不知多艰难才生下的小甜瓜,生了孩子之后好几年连门都不敢出,就是因为相貌吓人。
但那血泡褪去之后,新生的肌肤却宛如剥了皮的鸡蛋一般光泽新嫩,明媚照人,七年时间,仿如蜕去一层皮,脱胎换骨,于她来说,也是一回涅。
郭旺笑的两道浓眉弯弯:“便曾经,也不丑的。”
夏晚忽而挑眉,语调也带着些调侃:“只是怪吧,我记得有一回你不在,兴儿也不在,甜瓜犯了病,我抱着他出去找郎中,跑的太疾头巾掉了,郎中一看到我,大叫一声鬼啊就晕过去了。”
郭旺依旧笑着摇头:“至少在我看来,你一直都很美。”回头,他问小甜瓜:“甜瓜,你娘是不是咱们金城生的最美的?”
儿子哪有嫌娘丑的?
小甜瓜立刻狠命点头。
郭旺搓了几番手,忽而说道:“对了,今天早晨我听人说,大哥怕是要带着莲姐儿回金城,到水乡镇祭拜爹娘,莲姐儿如今是县主,多番说要到咱家来一趟,你说,咱们到时候见是不见?”
提及郭嘉,夏晚唇角明显抽了一抽,随即道:“你们兄弟去水乡镇见他们就好,勿要叫他们来这院里,我喜清静,也不想你哥见甜瓜。”
郭旺明白了,夏晚这意思是,自己活在世上的事情,仍不希望郭嘉知道。
就在夏晚跳河之后,郭嘉率兵大破龙耆山,一直攻到肃凉,抓到叛逃的陈康,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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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中的是滇南一种从毒蜘蛛与药材各方混取的毒,找到毒源,他体内的毒自然也就解了。
他所知道的夏晚,脱掉身上的衣服和鞋,跳进了黄河,从此不知所踪。郭兴和郭旺两个气他染毒给夏晚,再兼夏晚执意不肯叫郭嘉知道自己还活着,所以如今在郭嘉的印象里,夏晚已经是个死了七年的亡魂了。
郭兴当时也在晋王麾下,遂也悄悄替夏晚配了解药回来。但这种毒发在女子身上,似乎要比男子严重得多,便解药也不甚管用,所以,夏晚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皮肤的溃烂,完好,直至两年前,体内的毒素才全部排完。
而在这其间,郭嘉在李燕贞麾下做军师,几年之内,助李燕贞开疆拓土,也助他顺利回到长安。而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妹妹郭莲后来也叫人查实,居然是李燕贞佚失在外的女儿,也不知凭借什么信物,她摇身一边,就成了李燕贞的女儿。
夏晚听说这些的时候,刚生完小甜瓜才三个月。
郭旺还记得他在外听说了这些,回家来说给夏晚听时,她就坐在这西厢的回廊上,也是如今这般盛暑的天时,头上包着厚沉沉的绢质头巾,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头,怀里抱着小甜瓜,正轻轻的拍着。
前年,李燕贞风光还朝,郭嘉和郭莲也随之去了长安。
到长安之后,郭嘉参加了当年的会试,再上金殿,一个随军五年的军师,居然在金殿上一兴夺魁,更得到当今皇帝李极的青睐,两年间扶摇直上,如今已经是中书侍郎了。
毕竟郭嘉是郭兴和郭旺俩人的大哥,他的风光,是老郭家的风光。所以俩人总爱议论这些,每每说起,夏晚不甚听,也不会制止他们。
于她来说,一生能给一个男人的爱和冲动全葬送在那间没有顶的柴房里了,此时说起来,心头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第51章
当铺关张之后,书局才会开张,夏晚将肩上的绢帛往头上一兜,便仔仔细细的裹缠了起来。前些年她的皮肤一直溃烂,渗血,为防要吓到人,出门的时候头上总是包着头巾,到如今已然成了习惯,不包头巾向来不出门。
不过甘州是个汉夷杂居的地方,夷族女子们有包头巾的习惯,向来出门只露两个眼睛,所以,在甘州妇人包头巾算不得什么大事。
反而,因为包头巾的妇人多,专门给妇人们包头的巾子也有专人织就绣花,一张好头巾要用真丝织就,金线为纺,夷族妇人们裹上它,虽说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仅那张头巾就能夺人眼球的。
如今印刷书籍,用的皆是雕版,这部《仓撷篇》是她要赶在八月印刷出来,给皋兰书院的幼童们小学之用的。
皋兰书院原本就是金城最大的书院,在出了郭嘉那个金殿状元之后名声大噪,而曾经教授他小学的山长陈贤旺也成了金城地位最高的夫子,而他五年才取一回学生,一次只取二十个,所以如今想要拜到他门下的孩子简直挤破了脑袋。
甜瓜在四岁的时候就开蒙了,但因为身体弱,并未上私塾,只跟着夏晚一起读些《百家诗》、《千字文》识字罢了,像《仓撷篇》、《急救篇》等真正能学到知识的书,还是得到书院里,认认真真跟着夫子学。
虽无实证,但夏晚一直觉得儿子那心腹卒痛的毛病是传于郭嘉当时体内的毒,父母不负责任,却让孩子受苦,她心中于甜瓜有颇多的愧疚,孩子每每腹痛一回,她也跟着心如刀绞,只是无处可诉罢了。
皋兰书院的规定,少年凡六岁,能熟读《百家姓》、《千字文》,经夫子考教合格之后,方可入学读书。甜瓜的个头比一般孩子高,也早慧,不喜欢整日的窝在家里,可是因为他那个心腹卒痛的毛病,夏晚一般也不敢让他出门。
如今到了开蒙的年纪,便他身子弱,也非得读书不可了。
这不,今天恰好是陈贤旺招生的日子,夏晚看着匠工们上版开始印刷了,甜瓜也穿好衣服,叫孙喜荷带着出来了,便准备带他往皋兰书院,去拜师门。
皋兰书院门外挤了满满的家长与孩子,孙喜荷话多,左右问了一问,才发现他们原来都是来求拜于陈贤旺的。
那些孩子瞧着都比甜瓜大,各人手中都还持着书,摇头晃脑背了个不亦乐乎。前面排着长长的队,左边进去右边出来。夏晚不看未进去的,只看那些走出来的,那些出来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是扶着墙走的,还有几个直接吓尿了裤子。
夏晚原本对儿子有信心的,瞧见这个阵仗,心里也没底了,一把将甜瓜抱了起来,凑在他耳畔道:“甜儿,我瞧这些孩子都大,不行咱回,明年再来试?”
甜瓜虽说个子高,但极瘦,瘦到眼看六岁了,夏晚一把就能抱起来。
他是个好胜心极强的孩子,挣扎着不肯叫娘抱,站到了地上,摇着手臂道:“我说行就行,我也是个大人了,你为何总是不信我。”
夏晚如今虽说不缺钱用,但从未在甜瓜身上多过金银,大夏天的,他也就穿着件青褂子,在家,在娘跟前儿端地是个赖皮小儿,可只要出了门,在外人面前,便是个小大人的模样。
甜瓜自幼就知道自己有个大伯是从皋兰书院出去的,书读的极好。但是家里的人都不喜欢他,而且每每有一日有人提及他,那一夜娘必定会在熄了灯之后,坐在床上,一坐就是半夜。
所以甜瓜虽不曾见过,但极为讨厌那个叫郭嘉的大伯。他想凭自己的本领考入皋兰书院,还想读书读的比郭嘉更好,从此叫娘亲欢喜起来,所以,今天于甜瓜来说,格外的重要。
正排着队,夏晚忽而叫人搡了一把,随即,便有俩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在一众家丁的开道之下,大摇大摆挤进人群,直接便往书院的北上厅,山长的书房而去。
陈贤旺教出过一个状元,满金城的孩子都想拜到他名下,便甘州知府的儿子,都还在这儿等着呢,一众家长也不知是谁有如此大的面子,就敢大摇大摆往里冲。
夏晚拦过甜瓜,却是往旁边侧了侧。她认得那两个妇人,老一些,身子胖壮的是陈康的妻子吴梅,与她年龄差不多,手里牵着个胖小子的是陈康的女儿陈雁翎。
风水轮流转,当初陈康贪污军饷,判逃北齐,叫李燕贞抓回来之后在金城当街而斩。吴梅和陈雁翎两个原是罪属,也该要斩的,但就在这时候,郭莲跳了出来,说自己是李燕贞的女儿,而能给她做证的恰是吴梅,有人证有物证,李燕贞就把郭莲给认了。
郭莲腹中还有陈雁西的孩子,吴梅和陈雁翎两个遂仍旧安家在金城,靠着陈康当初积攒的赃银也做起了生意,开着间大当铺,与郭旺是生意上的对手。
郭嘉和郭莲俩个在长安混的风生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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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姨母,吴梅如今在金城也是好不猖狂。
只要跟郭嘉俩兄妹有关的人,夏晚不招惹,也不见她们,倒是远远儿扫了一眼郭莲和陈雁西的儿子陈宝。那小子跟他爹一般,也是酱肝色的脸,也不知吴梅给他喂的什么,吃的体圆膘肥的,小小年纪,眸中带着些傲慢,也是摇大摆的就进去了。
因为吴梅和陈雁翎这一插队,等排到甜瓜的时候,太阳都要落山了。
而吴梅和陈雁翎两个出来之后,不知为甚也没走,带着陈宝,就在离夏晚不远的一株大柳树下站着。
夏晚毕竟不放心儿子,一个劲儿在甜瓜耳边唠叨着,甜瓜两眉轻簇,望着只露着两个眼睛在外头的娘,忍不住劝道:“儿子自己心里有数,您就在外面等着,好不好?”
虽说儿子自幼聪颖,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夏晚一把攥过他的手,低声道:“甜,我怕你万一怕了要犯病,记得千万勿要害怕,娘在这儿等着。”
甜瓜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又回过头来,悄声道:“娘,徜若陈山正真的取了我,儿子能不能问您要个奖励。”
“什么奖励?”
和他竞争的,最小的孩子都有八岁,大些的都十一二岁了,夏晚没想过儿子能比那些孩子们聪明,但要是真的能考进皋兰书院,他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她都愿意给的。
甜瓜清秀的眉下两只薄皮凤眼儿笑的弯弯,悄声道:“等我爹回来,您要跟我爹睡一床,再替我生个妹妹出来。”
夏晚等了半天,不期儿子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气的拍了他一把道:“这一心向着爹的孩子,娘白养你了?他嫌弃娘难看你怎的不说?”
甜瓜咧嘴大笑着,一溜烟儿的跑了。
夏晚没有在甜瓜面前提过郭嘉,而郭兴自幼儿把他架在肩上,所以甜瓜心目中的爹便是郭兴。孩子渐渐长大,也发现父母不睡一个屋,虽不知道原因,但于孩子来说,父母相亲相爱总是欢喜的。所以卯足了劲儿,甜瓜这是准备劝父母重新住到一块儿了。
旁边吴梅和陈雁翎两个正在说话儿。吴梅的声音格外高,正在责怨陈雁翎:“你也是蠢,为甚非得要说宝儿是你哥的儿子?直接说是郭嘉的不就完了?
陈贤旺是郭嘉的恩师,只要说孩子是他的,陈贤旺必定取。”
陈雁翎道:“孩子岂有乱认的?六畜哥眼看就要回金城,回来之后必定要拜恩师,叫他知道了,咱们不又得招他骂?”
吴梅戳着陈雁翎的额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六畜如今在中书省做侍郎,莲姐儿来信都说了,皇帝如今连太子都不信,就只信他,而莲姐儿是晋王府的县主,俩人迟早要成亲的,等成了亲,咱们宝儿就是他郭六畜的儿子。”
这样说,显然方才陈贤旺没有取陈宝儿为生,这俩母女是着急了,准备拿郭嘉当幌子了。
离的不远,夏晚和老娘孙喜荷两个把这俩母女的对话全听在了耳中。
夏晚不过一笑置之,孙喜荷却很生气,声音格外的大,也是故意说给吴梅和陈雁翎听的:“当初嫁进去为他冲喜的发妻死了,那没良心的一滴眼泪都不曾掉过,没事人一样,如今腆不要脸的,一起长到大的妹妹都敢娶,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也好有人当个宝一样,还好在这儿说?”
皆是认识的人,孙喜荷是郭嘉曾经的丈母娘,吴梅是认识的。至于向来包着头巾的夏晚,吴梅也曾见过几回,知道她名叫阿昙,是郭兴从外面领来的夷族媳妇儿。
她俩对着孙喜荷撇了撇嘴,对于蒙着头巾的夏晚也不过一个白眼儿。
夏晚低声道:“娘,别说了。”于她来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孙喜荷气的什么一样,想想夏晚前些年那可怜的样子,不由揩了把泪,道:“也是,郭嘉那个人,此生都与我们无关了。”
金城热,长安的夏天比金城更热。
邻近晋王府不远的普宁寺内,僧房中檀香缭绕,光净可鉴的佛桌前坐着一人,盘膝,左手揉着枚玉石,右手正在提笔写字。
他所居的这木榻就在窗前,恰值夕照,光透洒在他白净的脸上,呈淡淡的冷玉色。
光滑明净,只用清漆晾过的木榻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竹席,于这夏日倒是格外凉爽。但若非北方常年住炕的人,是不习惯于坐在这种硬榻上的。
榻下站着一人,眉刚目毅的武将,蓄了微须,穿着褚面武服,双手负着,见榻上男子写好了折子,便双手捧了过来:“咱们皆是王爷手下,您说话皇上愿意听,无论如何得替他说几句话好,好歹,让皇上把王爷从鹘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调回来。”
这人是梁清,就是七年前眼睁睁看着夏晚跳了黄河的那个,在西北战局稳定之后,随着晋王李燕贞回了长安,之后,李燕贞被皇帝派往鹘州办差,梁清如今在御前做金吾卫。
榻上的年青人转身下了炕,微掸着缂色面紫袍上的皱褶,待扶平了,便将金鱼袋挂在蹀躞带上,另将手中把玩的那枚玉石也坠了上去:“若非你家王爷冲动,又岂会有今日的灾祸?”
坠好了佩玉,郭嘉伸手抚了抚,转身便走。
朝臣佩玉,纹路各异,但唯独中书侍郎郭嘉的与常人的不同。他佩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玉娃娃。梁清看到这东西就有些眼热,立刻便别过了脑袋。
当初在河口城外,夏晚解了衣服,就是将这枚玉坠压在自己的衣服上,然后跳的黄河。当时,他为怕李燕贞知道后责罚自己,趁着河边无人,转身便走了。
其后多少次午夜梦回,总会看见夏晚解了身上的衣服,缓步走入水中。她那样绝决,不带一丁点对于人世的流恋,都不曾回头看一眼堤岸,转眼便叫浊浪吞没。
他想把她喊回来,拉回来,每每伸出手,睁开眼睛却发现是一场梦。
斯人已逝,除了上天,没人知道他曾一言误杀过一个妇人,他曾为那个妇人怦然心动过,也曾想蛮横占有过,还曾因为她满脸的红斑而耻笑过,原本以为将来还会有点纠缠的,策马往黄河边跑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不如就继续骗她,说郭嘉抛弃了她,然后找个郎中替她治好了病,或者在边关的几年中,她将抛开郭嘉,踏心实意做他的随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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