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法无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巡山校尉
她剥了如此之多的果仁,但却并不是供自家食用。只见她左臂臂弯处,蜷曲着一只形同松鼠的小兽。那小兽豆粒大小的瞳仁瞪的滚圆,不住地仰头张望。
但是这小兽却乖巧得很,只向席榛子讨食,并不主动往那瓷盘上去凑。过了一时半刻,只等席榛子主动拾起一枚丢到它口中,这才“喀嚓”“喀嚓”的用力咀嚼,吃的非常欢快。
而那一头,利大人却是左手持一块紫木,右手执行一柄小刀,不住地切削着什么。随着木削纷纷落下,渐渐的形迹彰显,竟是一个一尺多高的人像。
那人像初时面目很是模糊。渐渐地,随着利大人手腕转动,线条愈来愈清晰,直至眉眼可辨,神态宛然。
约莫一刻钟之后,一股浑厚中暗藏锋芒,锋芒内底力无穷的神韵,逐渐彰显出来。原来,所刻的不是别物,正是利大人自己的塑像。
这雕像明明刚刚成型,但是其中的韵味却不似新制之物,反而充盈着饱经风霜、破而后立之后的厚重与坚实。
二人身畔不远处,又有三人在侧。一人为主,两人随侍,一言不发,静静观望着利、席二人的神采气机之变。
直到见到利大人手中那一只雕像成型,三人中居中那位,这才连连点头,颜色和缓了下来。
此人正是利大人座师之一的灵曲道尊。灵曲道尊身畔两人,器宇不凡,也是天玄境的修为。
此时,利大人手中雕塑,尚有右侧半边袍服未尽完功。但是他却忽地停手,将木像,小刀,一齐丢在一旁。
利大人长身而起,淡然道:“月前一战之后。有七日困惑,七日消沉,七日郁结,七日振作。但是,这一切都已随大风飘去,老师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灵曲道尊略一思忖,问道:“明日一战,你何以待之?”
利大人眸中似有精芒一闪,坦然道:“理数无常,无碍守中。舍却求胜之外,更有何念?”
这一局话说出来,灵曲道尊终于彻底放心。频频点头,道:“甚好。”
此时距离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做客异地,锁住金丹境的修为与人一战,已经过去了月余。
这月余时间,灵曲道尊的心始终未能放下。
对于利大人、席榛子二人的资质心性,他是有着充分的信心的。按照常理说,一时之败绩,决不至于击溃二人心志。
但是那一战的过程委实有些出人意料。灵曲道尊私心以为,若是早知如此结果,看透其中的风险,恐怕纵然是显道、应元二位道尊,未必会下决心促成这一战。
那位贵客的弟子,见面尤胜闻名,果然不负其师口中“古今一人”之评语。
但席榛子、利大人也是圣教历史上登峰造极的天才,更何况又是以元婴修为重蹈旧境,道法圆熟更有独到的优势。
各自交战一个时辰,利大人、席榛子也只是稍逊一筹,以极小的劣势败下阵来。
到了此时,局面尚在灵曲道尊掌控之中。
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一场交战,也只是将利、席二人的道念边界,再往外拓展一步。料想以利大人的道心,也不可能因为“天外有天”而止步不前。
可是,在接下来的论道中,那位客人的弟子先盛赞了利、席二人的修为,却无意中说到:刚才的比斗,只是其寻常状态的战力。若是她全力以赴,会臻至一种古今独步的奇妙境界,那时之战力,又非二人所及了。
虽然此人言语甚是恳挚,并无丝毫炫耀之意。但利大人、席榛子,甚至灵曲道尊,也决然不信。
于是又有了第二次交手。这一次交手,令灵曲道尊甚是后悔;若能重新来过,他必定要劝下此战。
当时所见,灵曲道尊至今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客人的弟子,似将所修的几种道途之功行,竟能叠加累积,混同一体,战力至少提升了三倍有余。纵然利大人、席榛子合力迎敌,也在顷刻间为其所击败。
灵曲道尊一眼断定。她的修为虽在金丹之境,但圣教千万元婴修士之中,除却排名前十的真传弟子之外,再无人是其对手。
如斯境界,纵然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当年金丹境时,也是大为不及的。
这,已经不是“更进一步”,而是彻底将既往知识彻底打碎。一个不慎,就要毁掉圣教祖庭两位绝代天才。
这段时间,灵曲道尊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
如利大人这等绝代道种,纵然道心有失,也不会如根器较差之人表现得那般明显,诸如消沉度日,沉湎声色一类的事,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而是会经历一场看似还算得体的“心境重塑”。
甚至,连他本人也未必能够觉察,自家道念已经略微塌缩。反而会以为自己已经大彻大悟,彻底从困境之中走脱了出来。
若是今日利大人说出“唯有尽力相拼,胜负无所萦怀”之类的话,看似豁达通透,其实已经是大事不好。说明其人道心,经历了崩坏,无奈,最终选择服从,接受现实。自今日之后,利大人再非从前的利大人。
好在,利大人最终度过了这一关。求胜之念,经霜弥茂。“理数无常,无碍守中”这八个字,让灵曲道尊很满意。识界无穷变数,无碍我心性贞如。
利大人性情清简谨严,不苟言笑。
但是现在,他脸上出人意料的露出笑意,叹息道:“道心虽然无碍,但是好奇心却并未消失。那一位见到归无咎的画影图形之后,明显精神气象有些异常,似乎见到了熟识之人。可是我若相问,她却推说什么也不知道,不记得。”
“这方天地中,看来有许多连圣教也并未掌握,甚至并不了解的东西。”
“真是令人期待呀。那会是怎样的盛景呢?”
灵曲道尊闻言默然。
圣教这位客人,功行通天彻地,不在显道、应元二位祖师之下。在与其长久的交往中,明显可以感受到,在人道世界之外,这位客人掌握着更多的秘密。
但是纵然是二位祖师亲口相询,也并未能够从他口中套出半个字来。
……
半始宗。
此时归无咎三人,却在神熏岛中心一处风景异的池塘中,泛舟垂钓。
说是垂钓,其实执杆者唯有陆乘文一人。银钩之上,并无半点鱼饵。甚至那池塘水色如墨,也看不出其中养着鱼鳖之属。
但是这也并不是一味地有名无实,名为垂钓,实调养性情,以备明日之战。若是如此,便是用心过刻,有穿凿之弊。
归无咎、荀申二人,每人以元气显化,凝成二十条鱼儿,藏在水中,游动不定。陆乘文执杆一个时辰,已经钓上七条鱼儿,其中三条为归无咎所作,四条为荀申点化。
时将日暮,到了回返之时。
荀申忽地言道:“明日若有金丹修士搦战,自然是陆道友先接着;但若是圣教元婴真传出手,便请归道友在后压阵。”
归无咎笑言道:“看来对于迎战之法门,神通抉择,荀道友已有成竹在胸。”
荀申坦然道:“隐宗入世之功,乃是上天降在归兄身上,旁人料也争抢不得。荀某的目标说来也简单。若是能够让归道友十二年后再出手,荀某于愿已足。”
归无咎心中一动。利大人、席榛子,排名皆在荀申之上。可见时势一动,荀申也自认为自己前进了一小步。
一切,明日见分晓。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象无形 大战亦简
和铨道会时界天通道中的荒芜寂寞不同。圣教祖庭所掌握的每一处阴阳洞天,其中都是历久经营。虽无定员在其中驻扎,但是穿过两侧接近入口处的一小段旅途之后,剩余地界,尽有花鸟草木,清溪流泉,雄山胜川。
嵌虚峰顶这一处阴阳洞天,另一头所连通的,乃是圣教祖庭门下八大道宗之一的慈观道宗。
半始宗的机密,正是慈观道宗执掌吾翼上真,偶然间在嵌虚峰出口处观察到尚玄真人的行藏,从而意外掌握。
归无咎一行的路线,是通过合界法阵,从开元界连通半始宗;而圣教祖庭一方,却经过一次转折,先通过一处明面上的洞天通道挪转至慈观道宗,再由慈观道宗进入这一处藏在暗处的阴阳洞天。
但是彼辈自祖庭泰牢山出行,前后历时不过两个时辰,同样完成了横渡迢远界天的壮举。
辰时。
隐宗一方,领头的是姚纯上真和孤邑上真,以及十余个随侍之人;而越湘上真和路艰上真虽未同行,却也并未离去;二人相伴而来,坐镇于嵌虚峰天池的洞天门户之外,留作接应。
圣教祖庭一方,似乎更加从简。在归无咎等一行人赶到之前,已在此地等候。历数其人数,不过区区八人。
除了为首的两位天玄上真,便只有应战的六位真传弟子,并无一个随侍从人。至于是否如越湘、路艰上真一般,有人在外接应,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双方真传弟子相距里许,遥遥驻身等候。
隐宗一方姚纯、孤邑二位上真,和圣教祖庭的二位上真,正上前诉说着什么。
圣教祖庭两位上真,其中一人看上去约莫中年年纪,方面阔颐,身姿雄伟,此人名为恒滑;另外一位身量足比恒滑上真矮了一个头,但是姿容身相,看上去甚是匀称,此人名为泰玥。
这两人,显然是圣教祖庭中功行极为精湛之辈。
言谈之时,孤邑上真暗暗以神意探查恒滑、泰玥二位上真气机。只是感应半晌,既不觉得对方功行在自己之上,亦不觉得自家气机受到外力压迫。神意往来,又无法准确感知对方能力的边界。
这等情形,可以当做双方修为相当;但也有可能,是对方略胜自己一筹,刻意保持着这双方均势的奇妙立场。
仔细揣摩,似乎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孤邑上真心中暗道,在数十家隐宗之内,自己已是最顶尖的人物。隐宗一方比之圣教祖庭,底蕴上还是略逊三分。
千言万语,在七日之前签订法契时就已经道尽。因而此时双方只如同闲话家常,略微交代了几句,便均觉无话可说。
恒滑上真言道:“本教第一个出场的弟子,是祖庭嫡传霍远峮。不知贵方哪一位首先下场?”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见恒滑上真单刀直入进入正题,心中都是微讶。
在二人看来,这一场秘而不宣的比斗,其实是“外松内紧”。看似双方布置都甚是简易,但是此次斗法,毕竟关系着两大势力在大世界中的利益划分。真到了下场比斗之时,岂能不谨慎对待?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本以为,为了保障比斗公平,双方以种种秘法试探检验,实是一场必不可少的程序。整个流程从头到尾做一遍下来,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
两位上真随侍之人,其实就有不少是手执秘宝,行将施法之人。
除却二位天玄上真和六位真传弟子外,圣教一方,此行并未携带一个多余之人。孤邑上真也未在意,只当圣教一方更为仰赖宝物而非人力,做成检验之事。
想不到,圣教一方不是“外松内紧”,而是完全放松。竟然真个以极为潇洒随意的态度,对待今日之斗。
孤邑上真思来想去,似乎唯有一条解释:十二年后之战,才是圣教祖庭的真正底线。此辈对于那一战的获胜,有着充足的信心。
心中有了底气,对于眼前这一场,才能如此放松的对待。
他却不知,此事若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当初神空经行殿中诸位嫡传所议,此战之前,的确预备了极为郑重周详的防备措施。只是因为道尊干预,气象才为之一变。
既然圣教一方姿态摆的高,孤邑上真也不输了气度。轻轻一挥手,示意即将上前的几位侍从退下。淡然言道:“我方第一个上场的,是荀申。”
归无咎心中,同样思绪浮动。
在一二载之前,对于这场和圣教祖庭的挑战,当时归无咎心中想象,此战必然是壮丽已极,盛大已极。整个本土人道文明中,但凡有几分分量的势力,都必然瞩目于此。
没想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几番辗转,事到临头。这一战,连同旁观主持之人一齐包括在内,总共只有区区二十六人到场。人数尚不及一位真气小修的同门之会,出人意料的……清淡隽永。
首战的两人,荀申,霍远峮,各自上前。
圣教一方出战人选,别有匠心布置。并非嫡传序列中排名一至六名的六人。譬如眼前登场的这位霍远峮,便只是圣教第九真传。
两人各自上前一礼,互通姓名。除此之外,再无一言半语。
说起来,荀申与霍远峮面貌竟有五六分相似。都是个子不高,身材偏瘦削,面容棱角分明。只是肤色一人发青,一人泛黄;荀申气度丰润,冲淡面容之阴鸷;而霍远峮却是无形中以凌厉锋芒,遮掩了相貌的短处。
霍远峮的实力,和代螺宗“岚”未遇归无咎之前修为相当。若和今日的“岚”相比,还要略逊一丝。双方地位,并不相等。
但无论是两位上真,归无咎,还是已经出战的荀申本人,尽管看出双方实力有着显著的高下之分,依旧是郑重以待。
这其中是有讲究的。
若是凡俗之人斗殴,自然以为圣教一方是采取了“车轮战”的战术,意欲先以下驷迎战,消耗敌之精神,乃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手段。
但高手过招,却与之并不相类。以荀申一身法力,连战数人轻而易举。若连折数阵,教他养成锐气,不但无利,反而是给压轴出场的利大人、席榛子增加了负担。
但是若是有弊无利,圣教一方又岂能如此出阵。
正是因为双方心知肚明实力不等,实力较弱的一方却会暗中出题,提出考验。譬如棋局,让子而战。你若不敢接下,自然也可;但如此一来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若是接下了,其中胜负就很难微妙了。
霍远峮占定方位,凝立不动。他虽然是实力较弱的一方,但是看这幅模样,却是要让荀申先出手。
荀申从善如流,似乎完全不作多虑。三道气机凝练成三枚拳头大小的气旋,不紧不慢地往霍远峮面前飞去。
这一手,只是“引子”,远不是荀申正经迎敌的神通手段。
霍远峮反应极快,把袖一拂,同样是三道气机凝成等量大小的气旋,正面碰撞过来。
六道气旋当空一撞,各自粉碎。只是霍远峮所用法力,似乎比荀申略多一些。
接下来,荀申随意出手。一式式最为简单的元气赋形神通,或往上,或向下;或从左,或自右。奇变百出,出招相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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